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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动。他一口打断史可平的话,几乎是在嘶喊。说完这些,康明禹眼里迸出了泪花,摇着头喃喃说:“小惠是我师娘活着的唯一希望,因为小惠是我师傅的骨血,没有小惠,我师娘肯定活不下去。她的眼睛就是因为我师傅的死才哭成这样的,我不能看着她瞎了,看着她死了。我得替我师傅照顾他们,我师傅如果活者……”
康明禹说的这些,好似箭一般句句穿在他的心上,让他几乎不能自持。是啊,当年的三号矿,因为自己的急功近利,最终让梁工丢了性命。自诩一生没有伤害过任何人的史可平,唯独对梁工牺牲这件事,一直惭愧于心。事情虽然过去了几年,午夜扪心,史可平内心的忏悔之意仍然萦绕不绝。面对康明禹喃喃自语般的述说,在史可平听来,却是毫不留情的质问。史可平语气也变的喃喃了,苍凉悲哀的说:“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师傅。梁工是我一生唯一对不起的人。你埋怨我不让你外出寻找小惠,可是,我们都是被拴在磨套上的驴呀,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呀!”
史可平的悲怆苍凉而有无奈,无疑感染了怒气冲冲的康明禹,一时倒愣在那里无语。
史可平说完,沉默片刻,又恢复了以往的沉稳,恳切的说:“你放心,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找到小惠。这不光是对你师傅你师娘,还有对你,关键是我要给我自己一个赎罪的机会。”见康明禹无话,史可平语气已经变的铿锵有力:“但是,我们凡事要分个轻重缓急。眼下,最要紧的是我们必须度过这个危机。看今天刘副局长发布会的架势,是决心拿三号矿的瞒报事故为突破口了。你是瞒报事故的唯一见证人,因此,我们还必须挺住留在这里,等待事态平息和水落石出。”
“那,这事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我什么时候才能去找小惠呢?”康明禹问。
“估计时间长不了。官场上的事,没有持久战。好多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今天发布会上,刘副局长信誓旦旦,决心一查到底。其实,恐怕也是昙花一现。刘书记也不是吃素的,姑且不说刘书记已经对他们的打算了然于胸,就是不清楚,以刘书记官场多年,谙熟官场玄机,能轻易的束手就缚?”恢复了平静的史可平,分析起这类事情,总是能够条理明晰,一针见血的直指问题核心。遂款款讲道:“刘副局长表面上来势汹汹,也有一箭双雕的用意。报复刘书记,是打骡子惊马,不过是让刘书记紧张一下;真正的,也就是为自己捞些政治资本而已。等资本差不多了,会及时收场的。当官的,挂羊头、卖狗肉,屡屡皆是。”
“那新闻媒体呢,那些记者呢,他们难道是吃素的?”康明禹觉得没有这样简单,依然问。
“媒体是吸引眼球的,这样一件事情,再怎么挖掘,能报道多少日子呢,反复同样报道同一事件,他们就不怕观众审美疲劳?况且,现在有些媒体和记者,有偿新闻和广告还忙不过来,会为这样的事全力投入?”史可平觑了一眼康明禹,依旧徐徐说:“所以,事情的结局,有可能是不了了之。大不了,又是我和吴征这样的倒霉蛋被推到前台,变成替罪羊。”
“肯定还有我。如果连你都自身难保,我不是早叫人家碾成粉末了?”康明禹有些愤愤不平。
史可平的目光变的悠远深沉,意味深长地说:“也许吧。不过你不一样,你一无官,二无职,不怕丢官罢职,你怕什么?当官的,不怕家破人亡,不怕妻离子散,怕的就是丢官罢职啊。”
康明禹问:“趋势这么凶险,难道刘书记会不怕?他就不怕丢官罢职?”
“他也怕。要不,他当初就不会把责任全部推给吴征。这次,我认为他还是有惊无险。反过来,我和吴征恐怕在劫难逃。刘副局长来势汹汹,最终要给社会一个交代。站在刘书记的角度,也只有牺牲吴征和我了。”回答了康明禹的问题,史可平略加思索,略带些感叹的自语道:“说起来,刘书记也算是个好人。我见过多少书记和县长,能象他这样实心干事的毕竟不多。只是太过专权,性格也霸道,眼里揉不得沙子,所以总被人抓住把柄。可一旦出事,逼急了又拿下边人垫背。一起共事,总让人心有余悸,如履薄冰。”
康明禹一直以为,刘书记和史可平因为吴征的关系,已经是水火不容的冤家对头。只因为刘书记掌握着绝对的行政权利,所以史可平才隐忍不发。没想到,史可平私下对刘书记竟然有这样好的评价,也就顺口问:“那安监局的刘副局长呢?吴征呢?”
“当官说白了,就是满足个人的精神欲望,说好听点叫成就感。因此当官的最害怕丢官罢职,那毕竟是一生活着的荣誉嘛,所以当官才要削尖脑袋往上钻。”先发了一通感慨,史可平才开始回答康明禹的提问:“从人性讲,人是善恶两重性的。就这件事,从刘副局长本意来说,也无可厚非。他有行政公权在手,旗帜也是正义的,但真正从内心来看,他恐怕免不了心思阴暗狭隘的一面。所以,再怎么光明正大,也免不了投机取巧之嫌。至于吴征,顺境时胆大包天,逆境时隐忍不发,心思缜密,城府深沉,将来会有一番作为。所以,你将来不要和他作对。你不是他的对手。”
史可平虽然口气平淡,仿佛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然而,在康明禹听来,宛如冬天凛冽的寒风吹来,浑身不由一颤。从史可平深深的担忧不难判断,不光自己,就是史可平和吴征,这次恐怕也岌岌可危。
第三十六章:未雨绸缪
三十六
刘书记收看完新闻发布会后,先召开了县委常委会。把情况向各位常委做了通报,要求常委对各自负责的部门和单位,要以大局为重,接待媒体采访必须统一口径,最起码要有一说一,不能节外生枝,添油加醋的无的放矢。刘书记个性跋扈飞扬,常委里除了白县长还能隐忍不发。人大主任和政协主席是两位老同志,早就忍受不了刘书记专横强梁,私下已经牢骚满腹,嚷嚷着要向上反映刘书记的霸道作派。不过这次,刘书记态度恳切,承认自己作风霸道,不注意班子团结。当着常委的面,刘书记一再道歉,表示今后一定改正工作作风,恳请大家谅解他。常委们也就同意了刘书记的意见,纷纷表示与县委保持一致
稳定了所有常委,第二天,刘书记方才召集了与矿业生产有关的单位和个人,主持召开了《关于开展矿业生产安全自查自咎》的讨论学习专题会议,会议邀请了所有常委参加。会上,刘书记以坦率严肃的态度,声明坚决支持省安监局的决定,认真配合对三号矿瞒报事故的调查,表示决不捂着盖着。对于瞒报事故,不管调查到任何部门,任何个人,都必须如实的反映情况。实话实说,不必为那一个领导,那一个部门有所隐瞒。同时要求各单位组织人员,利用停产整顿的契机,展开以安全生产为核心的自查自咎的讨论学习。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彻底杜绝今后生产过程中的安全隐患。
最后,刘书记铿锵有力地指出:对于瞒报事故的调查,不管牵扯到那一个人,那一级领导,都要从严、从重、从快的严肃处理。触犯党纪国法的,将遭受党纪国法的惩处。当然,我们也希望部分同志能够主动站出来,勇于承担责任。说完,就直了眼神盯着吴征和史可平反复地看
这些杀气腾腾的话,与会别人都不以为然,认为不过是以往的老生常谈而已。但在史可平和吴征听来,却是句句惊心动魄振聋发聩。两人都有一个预感:刘书记要舍车保帅。史可平低头躲避了刘书记的森严目光,暗自打定主意,不到最后关头,决不去主动包揽。
吴征在火焰灼灼的逼视下闭上了眼睛,内心满是愤懑。两年前,正是自己执行了刘书记扩大生产的命令,不顾史可平的反对,盲目开采导致特大事故。事故发生后,为了让吴征承担全部责任,刘书记毫不留情地把他推向前台,逼得吴征丢官罢职。两年的赋闲在家,吴征受尽了白眼歧视,就连妻子也对他加以颜色。如今走马上任矿管委不及半年,又被无情抛弃。想到几日前,刘书记还一力推荐自己为矿业集团的第一把手。眨眼之间,言犹在耳,自己再一次沦为可怜的替罪羊。
吴征想把这些过程在会上说清楚,可刘书记当年的命令是口头传达的。自己现在讲出来,没有丝毫的证据,反而会让别人以为自己狗急跳墙,反咬一口。弄不好,惹怒了刘书记,可真的是万劫不复了。此刻,吴征直后悔两年前在名利驱使下,鬼迷心窍的一心想去史可平而代之,错误的执行了刘书记的命令。思索再三,想到与其被刘书记宣布免职,还不如公开自行辞职,也好争取主动。等风平浪静,刘书记或许能够重新提拔重用自己。
想到此,在刘书记直勾勾的注视下,吴征把心一横,站起来说:“既然省安监局要追查两年前的事故,我认为,我应该承担完全责任。因为,我当时是三号矿的矿长,造成这样的事故,是我的决策失误,我应该负责。现在,我向县委提出辞职申请,申请辞去县矿管委主任的职务,恳请县委批准。我认为,在省安监局对两年前的事故调查没有定论之前,我不适合继续担任该职务。但我申明,两年前的事故我们没有瞒报。省安监局作为瞒报事故调查,与事实不符。”
吴征这样一说;正中刘书记下怀,他等待的就是吴征这种态度。刘书记原本要先断了吴征的退路,然后再做工作要吴征辞职。没有想到吴征倒如此明智,也就顺风放船:“吴主任能够勇于承担责任,值得我们大家学习。我在此也申明,三号矿两年前的事故确实不属于瞒报。事故抢险结束后,矿业公司,还有县委都曾经上报过市委、市政府。市委常委会经过讨论,也对我们的事故结论予以肯定。现在,既然吴征同志要辞去矿管委主任的职务,各位常委都在,就请大家表个态”刘书记见没有人表态,清楚他们都怕得罪人。刘书记心里骂了一声“滑头”,带头说:“我的意见,同意吴征同志辞去矿管委主任的职务。”常委们这才纷纷表示同意。
与会者中,也有了解真相的。大家纷纷用同情的目光注视吴征时,已经免职的吴征倒显得很坦然。一副泰山于前面不改色的超脱镇定。
关键时刻,为了保护自己,刘书记毫不犹豫把吴征推向前台,代他受过。这一手,事先也没有和吴征商议,事后也不向吴征承诺。几场表面看似响应支持省安监局工作的会议和决策,实际上把他本人洗刷的干干净净,不留丝毫把柄。
康明禹亲眼目睹了刘书记举重若轻般利用会议,操纵常委逼迫吴征现场辞职,不禁对史可平佩服的五体投地。从所有迹象看来,一切似乎都没有逃出史可平先前的预想。这些没有刀光剑影的厮杀,却招招让人窒息,让康明禹深深感觉到官场的凶险和无情。从吴征辞职的那一刻,康明禹心头就冒出一个念头:自己也该主动辞职了。这样做,一可以避免双方都拿自己这个民工矿长做法,最后累及史可平;其次,辞职后,自己不再是矿业公司的人,就可以自由外出找寻小惠了。
回到矿业公司,史可平即刻安排夏茗,组织矿业公司全员参加的关于安全生产自查自咎的讨论学习。本来就处于停产整顿的矿业公司,一时间人心惶惶。
心思重重的史可平靠在办公桌后凝神思考,对进门的康明禹只略微点点头。康明禹拿着辞职报告坐了史可平对面,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史可平平视着康明禹,沉默半晌,出口却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你也看见了。”
康明禹知道说的是吴征被逼迫辞职的事,“嗯”了一声,把头深深一点。故作轻松地说:“趋势凶险,残酷无情呐。”
“下一个,就是我了。”史可平一动不动,口气淡的犹如白开水,双眼直视前方,悠悠的声音仿佛从远方天际传来:“我原想,刘书记怎么也得替吴征挡一阵子。没想到,刘书记竟这样没有耐心。”
康明禹明显听出史可平语气中的不屑,他对会议上的一幕感触极深,但此时没有什么好说的。想起昨晚史可平还说刘书记是个好人,遂就接口问:“你不是说刘书记是个好人吗?”
“名利场上能有几个好人。”史可平猛地向后一仰,从鼻孔里“哼”出一声,说:“但凡人,一当官,是人也不是人了;是好人也不是好人了。”
史可平说完,一时无话。康明禹见是机会,便把辞职报告轻轻放在了史可平面前。史可平只瞄了一眼《辞职报告》的文头,就已经明白康明禹的良苦用心。内心有些感动,却不表露出来。半天苦笑道:“也好,我们被架在柴火堆上烤,不能再添你这根柴火了。要真那样,可真是‘煮豆燃豆荠’了。好吧,这样也算我们主动。”史可平注视着的康明禹。事故发生以来,小伙子被煎熬地明显瘦了一圈。但依然神清气爽,脸上带有与实际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史可平缓了缓,动情地说:“我知道,你是怕累及我,所以才主动辞职。唉,难为你了……原打算等人事调整到位后,帮你把北子口的事做起来。没想到一下子出了这么多的事,弄的人人自危。那就先应付眼前危机吧,其余的只能等风平浪静再考虑了。”
史可平虽然同意了康明禹的辞职,但在如此紧要关头,还惦记着北子口的事,一番话感动的康明禹几乎落泪。同时,康明禹也知道,自己再也不是一个年产值5000多万的国有矿山的矿长了。那些矿长职位上的权威、喜悦、自豪、成就在辞职的同时,都将统统与自己远去了。
从史可平办公室出来,康明禹想努力保持一种坦然。可任凭怎么做,脚下还是轻飘飘的,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做作。刹那间,酸甜苦辣全都涌上心头,一种想要流泪的感觉挥之不去。此刻,康明禹才明白:一个人要放弃权利有多难;失去权利后又是多么的失落。
第三十七章:辞职后的失落无助
三十七
康明禹缓步走出矿业公司大院。
以往坐车离开矿业公司大院时,在汽车发动的瞬间,康明禹还可以四下环顾一眼整洁的院子,心里或许还有一些不咸不淡的感慨。这次,独自步行走出矿业公司大院,他已经无心四下观看和独自感慨了。
虽然史可平安排了车要送他,但康明禹还是拒绝了。从办公楼到院子大门不足一百米。在康明禹看来,这短短一百米,从自己的人生角度来衡量,既是一个时期的结束,又是一个时期的开始。
康明禹想要把这同时代表着结束和开始一百米走好,可他脑子里却是一团乱麻。一会是矿业公司人事变动的文件;一会是事故现场自己被家属打的满地打滚;又是李万长瞪了死鱼样的白眼耷拉着脑袋;夏茗在暴风雨中跪在地上抱住自己双腿绝望哭泣;史可平深深忧虑后的从容笃定;刘书记发脾气骂人;吴征淡淡微笑后面的阴森眼神;师娘有气无力的捶胸顿足……杂乱无章的纷纷涌上心头。
走出矿业公司大院,康明禹茫然四顾,恍然之间,一时弄不清自己要干什么,要到那里去。思索半天,此时除了宾馆,确实没有什么地方可去。
走在大街上,虽然盛夏的骄阳炙烤着大地,康明禹却感到有秋风寥落,流浪街头的感觉。
下午下班前,夏茗知道了康明禹主动辞职的消息,立即丢下手头的事情,径直到了康明禹所住的宾馆。康明禹在夏茗面前倒显得坦然,一点没有失去职务后的自卑和羞于见人,呵呵笑着说辞职是迟早的事。甚至开玩笑说,希望夏茗早日走上更高的领导职位。
夏茗见康明禹心态还可以,也就放了心。这是自矿难事故以来,两人第一次单独相处。经历了这样一系列悲喜慷慨,两人仿佛一下子就成熟了许多。双目对视下,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康明禹默默地注视着夏茗,待双眼渐渐蒙胧时,哽咽了声音祈求夏茗:“茗茗,你抱抱我吧!”神态宛如无助的三岁小孩。
夏茗心头猛的一震,她没有想到康明禹会软弱无助到如婴儿一般,一种母性的呵护包容刹那间弥漫了她全身。走过去,把康明禹的头揽在怀里,母亲样抚慰着受了委屈的孩子。
康明禹把头深深地埋在夏茗怀里,呜呜出声哭个不停。
晚饭是在一家格调高雅的餐厅吃的。痛哭过后的康明禹,在夏茗的鼓励下,好像又恢复了往日的傲然自信。也许是年轻,也许是和夏茗在一起,没有多少时间,几杯红酒下去,康明禹就又快乐自如起来。油嘴滑舌、不停开着夏茗的玩笑。把个夏茗搞的莫名其妙,心里想,这男人是怎么回事,刚才哭起来象个孩子,这会笑起来也象个孩子。
回到夏茗的家,一进屋,康明禹就急不可耐的要脱夏茗的衣服。夏茗轻轻推开康明禹的手,先去把洗澡的热水打开,这才回头拉了康明禹的手一起进了卫生间。
……两人都是积蓄已久,此刻有似干柴烈火。耳鬓厮磨中互相脱了对方衣服,缠绵拥抱着光溜溜的身子钻进一片氤氲水雾里。互相把湿滑的手指在同样湿滑的肌肤上慢慢游走,火热的嘴唇迎着唰唰而下水雾紧紧吻在一起。紧紧拥抱亲吻时,还不忘了让另外一只手抚摸对方的敏感部位。在光滑湿润的抚摸诱惑中,夏茗春燕呢喃般的呻吟渐次高昂,把个康明禹激发的浑身狂热,一把抬起夏茗的大腿,从侧面斜刺里猛地进入。在整体进入双方身体完整结合的刹那,两人不约而同都洋溢出了“啊”的一声……
激情澎湃之后,康明禹点燃一支烟,躺在床上,在缕缕的青烟里独自出神。自三号矿发生事故以来,先是没日没夜的抢险救人,其后是等待对事故的最终定性,接着又扯出两年前的瞒报事故……中间夹杂着史可平康明禹与吴征的私人恩怨,以及县委刘书记和省安监局刘副局长的个人龃龉,牵扯出两年前的满抱事故。这些还不够,凭空又发生小惠离家出走和李万长被打、差点致死这样的事。这一系列事体,在恩怨情仇中跌宕起伏,波诡云谲。使得早先一直绷紧的神经似乎绷到了极限,在对人能否安然救出的心惊胆战中,康明禹几乎变成惊弓之鸟,稍微的风吹草动,仿佛就会让他灵魂出窍。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却被卷入诡谲心计的旋涡之中,折腾的悲怆凄凉。表面看似淡然平静,其实内心已经慌乱的六神无主了。
看康明禹一副心思沉沉的样子,夏茗以为是为辞职的事不高兴,就依偎过去,把脸贴在康明禹的胸膛,撒娇说:“哎呀,你这么闷闷不乐的,我看着心里也难受。”
康明禹用手抚摩着夏茗的头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高兴不起来。”
夏茗涎了脸,小姑娘一般纯真地望着康明禹,问:“辞去矿长职务,是不是很郁闷?”
康明禹双手把夏茗地脸捧起来,苦笑一下,才淡淡说:“也许吧,好象又不是。脑子里乱混混的,又是史总又是小惠的,仔细一想,又什么都不是。”
夏茗又把脸伏在了康明禹的胸上,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你说开矿的,最怕的就是发生事故。所以三号矿发生的特大事故后,我感觉就象是灭顶之灾从天而降呐。还有抢险过程中的紧张,焦虑、劳累,就这样,你还不知道人能不能被活着救出来。那个压力,我作为旁观者也差点背过去,现在来还心惊肉跳的。何况是你——真正的三号矿矿长呢。”
康明禹听到这里,想起抢险救灾的风风雨雨,日日夜夜都是夏茗陪在身边。内心极其感动,接过话头,说:“那些日子,如果没有你在,我都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挺过来。”
“是啊,人,在关键时刻,就看你能不能挺过来。”夏茗说着坐起来,虽然赤身裸体却一本正经,神情甚至有些严肃庄重:“28人无一伤亡,我们抢险成功了。挺过来了,即使不嘉奖,你抢险的成绩又有谁能抹杀得了;再退一步,发生这样的特大事故,你矿长必须承担责任,可对你而言,顶多不过是免去你这个矿长而已。除此以外,谁能把你怎么样?况且,早先你已经决定辞职了,现在辞职,也就是时间和方式不同而已。为什么还要为此闷闷不乐呢?”
恰如当头棒喝,康明禹浑身激灵一下,霎时间明白夏茗所说的一切,若有所思地说:“你说的对,可能是我想的太多的缘故,没有理清这一点。又加上小惠和李万长,都是大事,也就糊涂了。当事者迷,旁观者清,我可能没有看清这些。”
“岂止你没有,依我看来,就是史总也未必看透这一切。”赤裸着身子坐久了,夏茗把睡衣披上,语气里有些淡淡的遗憾:“说起来,史总也是胸有城府果断干练的人,怎么自己一到事中就糊涂了呢?你看他在三号矿,被省安监局的人和吴征逼成了什么样子,最后还不是你凭着一腔热血帮他脱离困境的。吴征也是的,他就不能耐心等事故抢险的结果,先就磨刀霍霍的上纲上线,结果把你逼急了,不顾一切现场翻脸,牵扯出这样许多的事来。可实际上,从当初矿管委下发文件,引发一帮人的热中觊觎。李万长不惜铤而走险,最终酿成了特大事故。这中间,除了抢险救人关系到我们的安危,因此极度紧张。其他的还不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你想想,先是吴征和史总,又是刘书记和刘副局长……又加上小惠出走、李万长受伤,把本来就复杂的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了。”
“还是你看的透彻。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其实,夏茗说的这些,康明禹都曾考虑过,并且隐隐约约的理了理,但没有夏茗说的这么明白清楚。心下对夏茗能够穿破浮尘,直视问题核心感到很是佩服。然而夏茗一句‘就连史总也未必看透’却让他纳闷,不禁问:“你说这一切,连史总都没有看透?”
“也许是当事者迷。史总采取了一副小心翼翼被动应付的方式,我看就没有必要。首先,这次事故抢险完全成功,实际就是大功一件。李万长对事故的原因也交代的明白,你们只不过是代人受过,尤其史总,负个领导责任也就完了,谁能把一个这样特大事故中抢险成功的领导怎么样。还有,就两年前的事故,对于省安监局来说是属于瞒报,可对于市委、县委、以及矿业公司,都是有文件可以证明,不属于瞒报。况且,事故结束后,县委直接下文将吴征免职。你也就是那时,被史总推上矿长位子的吧?”夏茗眼神里流露出耐人寻味的一笑,让康明禹想起自己当初为了对付吴征,也不怎么光彩的那一套。
这些事情,康明禹没有说过,但聪明过人的夏茗还是猜到了几分。因为是夏茗,康明禹也不隐瞒,冷笑说:“我算把吴征得罪到家了。他害死了我师傅,胡乱指挥,葬送了七人性命,我能让他逍遥下去?还有这次,事故瞒报还是我最先提出来的,不过,是他逼我的。吴征现在又辞职了,两次因为我丢官罢职,他肯定恨死我了。可是你说,两年前的事故既然不属于瞒报,刘书记为什么还要这么着急逼迫吴征辞职呢?”
“刘书记眼看着要高升的人,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吴征继续担任矿管委主任一职,会让别人以为他在包庇一个两年前特大事故的责任人,更何况省安监局向社会公开指名道姓、表示穷追不舍的一起事故的责任人?”夏茗瞥了一眼,发现康明禹听的很认真,微笑中意味深长地说:“吴征犯了两个错误,一是在矿难没有结果时就急于定性;二是不应该把你们逼急了。说起来也是作法自毙,没有想到把自己搭进去了。丢官罢职,再要复起,恐怕很难了。”
康明禹刚要说话,夏茗却一脸的欢喜表情,疼爱地拍拍康明禹的脸颊,嬉皮笑脸说:“宝贝,你放心了?吴征下台,至少一段时间没有人欺负你了。”
“我不是也下来了吗?报应不爽,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康明禹原想告诉夏茗,史可平也不是没有看透。史可平现在做的,就已经是夏茗所想的,并且还多了一道保险。至于吴征,自己和史可平之间的辞职能有这样的默契,难道吴征和刘书记之间就不能没有?或许,双方私下也许早就有了承诺。夏茗那里知道,史可平当了多年的矿业公司总经理,亲手处理了多少事故和善后,从没有见那一个事故的善后处理会让他陷入被动。史可平真正担心的,是把矿难事故导入司法程序,进行全面的个人调查。但这些隐秘的话,即使亲近如夏茗这样的人,也不能出口。见夏茗眉飞色舞,康明禹只好笑着说:“你分析的好,是个政治的好苗子,有培养前途。青出于蓝胜于蓝啊,我以后可不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了。”
“就是,你得佩服我。”夏茗兴高采烈,抱住康明禹亲了一口,兴冲冲地说:“我还知道,矿业公司利用自查自咎的机会,公开选拔中层管理干部。我打算争取一下,你觉得怎么样?”
“这不是又回到了事故前吗?”康明禹有些茫然不解,又补了一句:“你不是想要当三号的矿长吗?还争取什么?”
“是回到了事故前,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没有文件规定,而且是公开选拔。”看康明禹发愣地瞪着她,夏茗有些不好意思:“别说三号矿,就是别的矿,当矿长我也不去。这次事故真把我整怕了,现在想想也后怕。
康明禹听了,一直没有说话,他在想,假如当初直接任命让李万长出任三号矿矿长,那结局又该是怎样呢?
夏茗以为自己不去三号矿,康明禹在生他的气,只好解释道:“我不去三号矿,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有人说三号矿开始基建时,就请了一位高人,那位大师经过推算以后,说是三号矿建在了土地爷地宫的水窖边。必须两年得有一个赔偿,要不土地爷一发火,就会放水淹死人的。”
见康明禹还是无话,夏茗继续说:“还有人说水土相克,水来土壅,我感觉也对。你是土命,所以你在时,三号矿没有一点事,可你刚一走,马上就发生事故,还是特大事故。连吴征这样三号矿的老矿长了,都认为救人没戏了。要不,他怎么会那样急不可耐的主动出击呢?嗬,你一来,已经没有生还希望的人又全部安全救出了。你说,这怎么解释?还有,我是火命,水火不容,天生相克。你叫我怎么去管理一个四面全是水的矿,一旦掉进去,我这点火还不叫熄灭了。”
“你听谁给你说这些的?”听了半晌的康明禹淡淡地问,语气没有什么倾向。“他们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单位都传开了,大家私下都议论纷纷。”夏茗发现康明禹神情怪怪的,就问:“怎么了?”
康明禹慢腾腾的点了一支烟,抽一口后,眼神好似蒙了一层雾,变得悲怆悠远。夏茗说的这个传言,让他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头,可究竟那里不对头,他自己也判断不明白。许久,康明禹把一口烟徐徐吐出,缓缓说:“茗茗,你如果要听我的,我劝你,这次公开选拔你不要参与。如果真要剩下没有什么人竞争的岗位了,你倒可以试一试。”
第三十八章:刘副局长哭了
三十八
一段时间,史可平陪同了县委刘书记、白县长以及与矿业相关的部门领导,挨个视察已经停产整顿的矿业公司各个矿山。听取汇报的同时,刘书记和白县长还亲自下到地下几百米的深部矿区,详细询问生产安全方面的设备设施和管理制度。甚至还和留守的矿工进行了深切交谈,专心听取了他们对生产生活方面的建议。这中间,县电视台的记者始终陪同,录音录象的同时,还不忘现场采访几句。面对镜头,刘书记白县长以及各部门的领导,都站在各自角度,对矿业生产安全的重要性,做了各自的阐述。当然,有几句话是大家不约而同的异口同声。那就是在上级领导的正确领导下,在县委领导对生产安全的一贯重视下……
三号矿是最后一个检查的。因为刚发生了特大事故,部分人在进入矿井前有些犹豫。刘书记就板了脸,很快换了衣服和水靴,大步向井口方向走去。刘书记一带头,唬的大家急忙换了衣服追了上去。
康明禹虽然已经辞职,但只有他最清楚三号矿的情况。因此,当检查到三号矿时,史可平还是召唤康明禹一起陪同安全检查。矿井下,除了偶尔提些一般性的安全问题,刘书记白县长等人只听不说。史可平小心翼翼的介绍情况,与有他不熟悉的,康明禹一旁补充。
从矿井出来,刘书记对配电室,库房还有生活区进行了检查。他这样一路仔细检查过来,让其他人感觉刘书记在对三号矿挑刺。白县长和刘书记在一起,看刘书记一边仔细检查,一边频频颌首点头,脑子里猛然醒悟,刘书记这么做,是在考察康明禹的管理能力。
三号矿的一切管理的整齐有序,井井有条,一点没有刚刚经历了特大事故后的凌乱败落,反而给人一种整洁干净的印象。仿佛一声令下,就能马上投入生产似的。
等一切检查完毕,食堂竟然还准备了四十多人的午饭。原本没打算吃饭的刘书记心有感慨,捞起面条;不经意的问:“老白,怎么样?这样的饭是不是简单了?”
白县长清楚,刘书记指桑说槐,也有双关的意思。其实问的是对三号矿管理的整体印象。也就猛吸一口面条,含混不清地说:“不简单。”等咽下口里面条,白县长才中肯地点点头。因为旁边有人,白县长也就一语双关:“特大事故抢险刚结束,能做到这样,难得。”
康明禹自认为已经辞职,也不属于检查组的人,就端了面条和一帮民工兄弟坐了一起。事故抢险结束后,三号矿只留了少数留守人员。其中,井下发生事故时,带领大家迅速穿过逃生通道,安心等待救援的王见喜王建国兄弟。事故后,哥哥王建喜陪着母亲回家了,留下弟弟王建国等待事故的最终调查结果。
康明禹对自己不在,王建国能够把整个三号矿管理如此有条不紊,内心很是欣慰。离开时,面对送他的王建国,康明禹感慨良久说:“建国,你好样的。我不在,你能把三号矿管理的这么好,我得感谢你。”王建国是个憨厚人,听了这话不好意思的咧嘴笑了,说:“康矿长,要不是你,我十个王建国都见阎王了,你还跟我说这些。现在,设备检修也完了,一切都准备好了。是不是你们这次检查完,就可以生产了?”康明禹无言以对,内心感到凄楚,苦了脸笑着说:“再等等吧。”
刘书记稳住了常委,罢免了吴征,震慑了史可平,进行了一系列声势浩大的关于安全生产自查自咎的会议。除了每次会议亲自参加并且讲话外,还组织了县直机关四十多人的矿山安全检查小组,亲自带队,进企业,下矿井逐一对各单位的安全隐患进行巡查。不光要组织人员进行认真讨论,而且要求提出问题和解决问题,并实实在在的把安全任务的责任落实到每个人的头上。接二连三的这些动作部署,有一个重要目的,那就是在刘副局长即将来临的突击调查中,不至于被动或被抓住什么把柄。
眼花缭乱地进行着这一切时,离省安监局刘副局长的发布会已经过去十多天了。刘书记原以为,自己在部署和行动这一切时,那些记者和安监局的官员就会随后而至。刘书记还想,最好与他们能够在矿井口或者井下碰面,那时侯,自己将用事实证明C县县委政府对矿山安全的重视,同时让记者见识见识,一个县委书记是怎样不顾个人安危亲临矿工生产一线的。不光证明刘副局长指责的那些罪名不成立,而且借鬼打鬼,让刘副局长这个钟馗自己闭上嘴巴。
但这样的事情一次也没有出现,刘书记未免在失望之余,让电视台把他检查矿井,召开安全生产会议的素材,连篇累牍的在县台播放。这样,在会议讨论,部署检查,身体力行,舆论宣传下,形成了C县干部群众都深切认识到,安全生产重于一切。尽管这些进行的如火如荼,但刘书记心里始终七上八下的。他不知道自己周密布置的这一切,能否经受得住安监局刘副局长吹毛求疵的调查验收。
省安监局的发布会过去快二十天了,却是仍然没有动静,就仿佛发布会昙花一现,就鸣金收兵。以刘副局长发布会的神态,恨不得立马把刘书记一干人打翻地。但是至今却没有行动,这有点不符合常规。私下,刘书记曾经交代驻省办主任,尽可能多了解安监局的动向。驻省城办主任也不停的电话汇报,说省安监局没有什么风声动向,刘副局长上下班吃饭一切正常。刘书记不禁非常纳闷,就好像自己做好一切准备枕戈待旦时,而最初大兵压境的敌人却突然偃旗息鼓了。百思不得其解的刘书记有些惴惴不安,最后认定,表面平静下只能是酝酿着更大的风浪。倘若从军事角度讲,有些围而不打,避实就虚的意思。思虑再三,刘书记决定请白县长去省城一次,出面把各方关系疏通,最起码不要让新闻界,尤其《热点访谈》等栏目暗自采访,顺便也探听探听省领导的意见。
刘副局长确实没有偃旗息鼓。也有避实就虚的意思。此刻,他在省城的办公室里指挥着两班人马。一班人搜集着三号矿两年前瞒报的事故证据,而且对整个矿业公司所有矿山企业历年事故进行清查;另一班人利用收集到的证据,迅速赶赴遇难矿工家乡,展开遇难矿工家属的工作。要求他们勇敢地站出来,坚决揭露矿霸的丑恶行径。
刘副局长运筹帷幄,同时指挥属下在两条遥远的战线上协同作战。搜集证据的一路人马倒是进展顺利,迅速搜集了许多对矿业公司和当地政府不利的证据;负责遇难矿工家属工作的另一路却进展缓慢,几乎可以说毫无进展。虽然安监局人员远赴川贵,对家属做了许多说服工作,但遇难矿工家属要么不愿提起这些伤心往事,要么家中没有人出面,或者认为时过境迁,不愿意进行这样旷日持久的官司。更为重要的是他们认为民不与管斗,并且也不相信现在的政府官员。好多家庭只有老弱病残,几乎家徒四壁,穷到全家人穿一条裤子。可任凭安监局人员说破嘴皮,他们就是死活不愿站出来对薄公堂。最后连安监局的人都哀其不辛怒其不争的郁郁离开了。回到省城,安监局人员在向刘副局长汇报这些时,说着说着,不知触动那根神经,竟然呜呜哭了。
最后,刘副局长只好收缩战线,全力对三号矿两年前的遇难矿工家属进行走访。这次,刘副局长亲自出马做遇难矿工家属的工作,第一站是云南。在当地县政府的帮助下,刘副局长经过吉普车四个小时的颠簸,又步行十几公里,到了一个叫满镇的小镇。就在刘副局长以为已经到了遇难矿工家时,当地县政府安排的随行人员告诉他,今晚在此休息,明天一早出发,再步行十几公里才可以到遇难矿工的家。还得赶天晚回来,后天再行步行出山,搭乘来接他们的车去县城。
刘副局长经历了千辛万苦,终于来到了遇难矿工马小平的家。尽管临来之前,刘副局长对这里的落后和穷困做了心理准备。可是,当一切展现在面前时,他的心头依然被看到的一切深深震撼。那是一种怎样的触目惊心啊,以至于刘副局长甚至忘记此行的目的。
说是房,其实就是几堵四面透风的墙围在一起,中间用柱子顶起来,上面盖了一层茅草。既不遮风,也不挡雨,还隔出一块来,用来养猪。猪崽一跑动,房子也就跟着颤抖。几个碗口粗的木头横在地上,光溜溜的留下人坐过的痕迹。木头支起来的黑幽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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