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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李福田从田地里劳作回来,还抓了许多的泥鳅。晚饭时莫桐吃着那芋子煮泥鳅,熏得黄金金的鱼干,还有黑黑的腊肉,这些农家菜都是他在家没有吃过的,他很快的就扫除了那刚来的怯生感,与昭儿一家熟了起来,乡村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好奇新鲜,包括那屋子里的因为电压不稳,一会明亮,一会儿暗淡的灯光,在他的眼里都是别有情趣。
白天李福田夫妻下地干活去,昭儿的弟妹们又去上学。在家里就是昭儿和莫桐两人,昭儿在外面猪圈给猪喂食,厨房里煮着饭莫桐就帮他照看灶里的火。昭儿喂完猪进屋来听到锅里的水开的声音,就问:“灶里的柴烧完了吗?”莫桐应了说:“快完、快完了。”昭儿嗔笑了说:“你这人就是这样的蒙蒙糟糟的,说话也不怕犯忌讳,那有对着灶王爷说快完了的话。”莫桐糊涂了说:“你家还有这个规矩的呀!我实在不知道。”
昭儿说:“不是我家而是所有的人家,你今后长着记性,别到别人家里做客又犯浑。”莫桐说:“这人过日子干嘛,要那么的规矩,我就烦这个。”昭儿说:“你不烦这烦那的快把灶里柴退了,我带你到后山转转。”莫桐听说是带他出去玩,就问:“后山有什么好风景吗?”昭儿说:“后山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莫桐知道昭儿是在戏弄他,他说:“那好我就求那老和尚收我徒弟出家算了。”
昭儿带着莫桐上了后山,后山是一半竹林,一半松林。莫桐走在林子中,他恍如又回到废墟,一直横梗在心里的那种忧郁,此刻也渐渐的消退。他对身边的昭儿说:“如果能在这里居住就好了。”昭儿说:“你现在是这么认为,如果真的要你在里住上一年半载,恐怕你又会受不了这里的交通闭塞,消息不灵通。”莫桐说:“凭我的性子肯定不会,就算交通闭塞、消息不灵通,又怎么样,且把这里当成是遮蔽外面尘世喧器和污秽的天然鸿沟,自己住在这里自耕、自织、自产自需,不亦乐乎。”
昭儿笑他说:“你当这里的年轻人都似你一般的木瓜脑袋呀!他们都跑到外面闯荡世界去了,鬼才想一辈子窝在在这个山与山的夹缝里呢。”莫桐失望的说:“怪不得我们昨天进村,一个年轻人都没有看见。”昭儿说:“所以嘛!你的很多想法都是不切合实际的,要知道假如一个人一辈子都在这里,穿着粗衣,吃着粗食。抬头见山,低头见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晚上独守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来打发时间。那么生活中的一切就都会变得狰狞恐怖,要你天天的去面对,那时你还能有那种菜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雅心情吗。”
莫桐心底的里的那种生活,被昭儿的话无情的击打。他有点灰心又有点不甘心的说:“生活是个什么样子,关键还是你对它的态度,你要是对物质有太多的期盼,那么再好的生活在你心目里都只是一个过渡。你的欲望没有止境,你就永远对生活不满。”昭儿说:“你是不必担心生活是什么样子,因为你有个好父亲,什么都有他在前面为你循循引导。”
莫桐敏感的说:“你是指我爸爸给我安排工作了是吗?”昭儿没有正面的回答他,只是说:“拥有就要去珍惜,你还是脚踏实地的去感受生活吧!那才是最真实的。”莫桐说:“你错了,有些你认为值得珍惜的东西,对我而言却是无足轻重。”两人走得累了就坐在地上休息,地上落有一层松针坐在上面软软的,还有弹性非常的舒服。
昭儿喘着气说:“那好如果是我错了的话,那么值得你真正去珍惜的,又是什么?换句话说,你的人生理想又是什么?”
昭儿的发问。
让莫桐深思起来:“我----”人生理想对他而言,到底是什么呢,他想起纯雯曾对他的劝勉和鼓励,当下不由脱口说:“诗人,我想做诗人。”
“诗人----?”
昭儿很是新奇的看着他,莫桐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起来:“昭儿,我是不是太过于妄想了。”昭儿问:“你刚才说你想做个诗人时的口气,是何其的自然、自信,怎么转眼间,就变成充满妄想的问号了呢。”莫桐低下头有些口吃的说:“我怕你笑话我。”昭儿说:“莫桐你为什么要那么在乎外界对你的看法。”
“我----我----我”
莫桐说不出话来了,昭儿忽儿叹了下说:“莫桐你知道吗?其实你的条件是多么的优越,你父母都在是饱读诗书的学问人,你处在这么的家庭氛围中,又在报社这类最易显名的地方工作。只要你的才华允许,你完全可以顷刻间背负青天,翱翔九万里长空。”莫桐望着昭儿说:“真的是如你所说的那样的吗?”昭儿点点头说:“是的,我只恨我没有一面神奇的魔镜,不能让你瞧清自己,其实是多么的出色。”
莫桐报以甜甜的一笑问:“那昭儿你呢,你的理想又是什么?”昭儿望着远方的天空很久才说:“我希望我能继续读书,然后考上师范学校毕业后,就到这里当个乡村教师。你想想在那昏黄的灯光下,批阅一本本学生的作业,那是有多幸福。”莫桐看到昭儿那副向往的神情,就对她说:“会的,昭儿你会实现你的梦想的,因为你身上有一种韧性,一种我所不具备的韧性。它就象生长在石缝里的小草,不断的向那坚硬的石块拓展生存的空间。”昭儿笑了说:“希望你也能圆你的梦。”两人躺在地上望着灰白的天空,松树的干树枝就密密麻麻的布在那天空上。
在莫桐和昭儿去乡下的几天里,胡自牧却被几封莫名其妙的信件搞得心神不安,那信件一开始还是同一内容,都是反映胡自经的店里皮装质量不好、坑人。后几封却成了满纸的漫骂之言,胡自牧既是憎恶又是担心这种信件会落在同事手里,给他们笑话。万一那个冒失的人将这信的内容传了出去,则那里面的脏言脏语就会散布这报社的每个角落里。因此他一大早的上班第一件事情,就是盘问接收信件的老张头有没有收到那种信件,如果有就挑了出来,揣在怀里拿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偷偷的销毁掉。每当他做这件事情时,他总觉得冥冥中有双眼睛在盯着他,这让他在心底很不自在。他想起儿子来,如果莫桐在报社就可以让他来处理这件事情,这样他就眼不见心不烦。
回到家里,他试探的问妻子能不能让莫桐提前点回来上班。张曼文问他是不是报社里忙,胡自牧只好打起套话说,莫桐要是请假长,会让同事们非议,张曼文就同意了。下午时胡自牧又收到那种讨厌的信件,他很窝火的把那信撕得粉碎扔到垃圾篓里。他很想找个亲近的人说说这事情,舒缓舒缓心中的忧闷。于是他想到了兄弟胡自经,就打了电话回家告诉张曼文,晚饭不回去吃了。
张曼文接了电话很想说,如果不是要紧的应酬就推掉去。可她一转想,丈夫不是不顾家的人。他说有应酬,必定是他们男人在外交往的要紧事。她放了电话,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努力的想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可是拾起针线又放了下,走的书房里看书又看不进去。她委实无聊,经过莫桐和昭儿的房子时,她总想那空空的房间里,会突然冒出他们的人影来。她心想或许日间丈夫的那个提议是好的,这样她就可以早点见到他们俩。
下午的天空积满了浓云,见不到一丝阳光。所以黄昏的降临来的无声无息,等张曼文下了楼才发现天色以黑。她一个人在厨房里用餐,只是浅浅的吃了口,就再也吃不下了。她到庭院里沿着小径来回的镀着步子散散心,当她从梧桐树树边绕过时,几片叶子落在她的跟前。她望着那落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萧索。
她蹲了下,折了根小树枝在地上比划起来:午后再也听不到秋蝉的鸣唤/院落中的昏日躺在云神的怀中/落叶纷纷飘落/把幽深的小径掩没/没有人看见叶儿离梢的瞬间/只有梧桐/迎风自舞/四方渐渐逼近的暮色/又开始一夜的降临/到那里去找那把沾满尘埃的团扇/扇面画着乘鹤而去的仙人/它触动了我最深的情怀/使我的心跳得如此的慌乱/那窗下的梦/我已经做完/怎么可排遣那夜夜的漫长/我凝望着天空/期盼那云中现出一轮明月/明月倾泻一瀑如幻的光亮/我就在那光亮中挥袖长歌/歌那消失以久的金缕衣/只是有谁来聆听我这歌声/她写了这几行诗,心境觉得平和了许多。她喜欢写诗,喜欢那写完后的酣畅,她常用这种酣畅来驱赶,时时围绕着她的那种寂寥。她站了起身遥望夜空,不知今晚会有明月吗?她暗问自己。
这日,胡自牧不在报社。贾奉贤特意的从家里带了份法制日报来,他坐在位置上从头到尾的把那报纸看了个遍,然后放了下报纸,指着当中的一篇文章对大家说:“看又倒了一个。”庄老问:“倒了个什么?”贾奉贤拉长声调说:“一个贪官污吏,一个渎职者。”庄老嘿了声说:“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这种货色,没有什么好希奇的。这时代天天都有人倒,又天天有人前赴后继。”贾奉贤说:“你知道什么?这份报纸上介绍这个倒了的人物有点曲折。”
韩有为隔桌问:“奉贤怎么个曲折法?”贾奉贤说:“这个当官的很会以权压人,单位里人人都怕他。有一个人仅仅因为对他工作上的意见不一,就被认为是有意与他作对过不去,就处处的打压。他把他从好的部门调到差的部门,最后干脆把他给下岗了。”庄老插了句话:“那是他活该谁叫他头上长角。”
贾奉贤不满的看了他一眼继续说:“这人也开始晓得是自己错了,就接二连三给那当官的送礼赔不是。可是冤家既然已经结下,就不好解开了。那人下了岗没有了工作,家里的经济来源断了,一家老小都犯愁。最后他走投无路干脆的买了家产,去上访控告这个当官的,不合情理的把他给下了岗。结果那知道那当官的,倒没有因他下岗的事情被告倒,反而是因有人去告状而倒了台。因为那些晓得当管底细的人,见有人告他,还来了检查组。就趁着这个机会,纷纷的也告状和送材料,所以那当官的就倒了。”
韩有为说:“这真是因果报应。”莫子琪也听得津津有味,贾奉贤又发了一通感慨说:“从深层次分析,还是咱们中国人怕告状怕打官司的心在作怪。试想一下那些单位的人,一开始就在那个当官的违法违纪时就去告他,也就不会弄得大家敢怒不敢言的了。哎!中国人真可悲呀,古时候是怕打官司、怕挨扳子、怕当刁民、怕跑关系、怕收银子,到了解放后官府变成法院,法院成阶级斗争的工具,人们怕当被告,当了被告就成了社会的公敌。也怕当原告当了原告,你去告谁大家都是劳苦大众,有矛盾也是内部矛盾。告当官的除非你是发疯了,想当反革命。现在开放了,又是这么的畏头畏尾的。‘贾奉贤发完这份大论,编辑室的人又都感叹了几句。
下班时,贾奉贤把莫子琪拉到一个酒馆里,莫子琪推脱不了就坐了下来。酒过三巡,贾奉贤突然压低声音神秘的说:“老莫你写信的事情是不是给胡社发现了,昨天他私下的找我套话,问我会不会是报社里的人干的。”莫子琪心里咯噔一跳,条件反射的马上回答:“不会,不会,我是用左手写的字,字迹他看不出来。”贾奉贤又问:“那墨水、那纸张呢?”贾奉贤这一问,把莫子琪给问得手脚发软。
“这、这墨水、纸张----胡社没有这么精明吧!”
他暗暗的在心里后悔起自己来不应该用办公室里的纸张和墨水,不该疏忽这些细节。他越想越不安,最后他干脆懊恼起自己写信的动机来,他想这信既不能伤胡自牧的毫发皮肉,却反而会对自己有莫大的危害。他的酒喝不下去了,干巴巴的望着贾奉贤。贾奉贤见他吓成这样子,心里暗自好笑。他其实压根也没有和胡自牧谈过这回事情,他只是想吓唬下莫子琪,好让他彻底的靠向自己这一边,至于什么墨水,什么纸张,他不用多作侦察,就可断定莫子琪这吝啬的人,是不会特意到外面去买什么纸笔的小东西。
此时,莫子琪希望贾奉贤能给他出个除灾免祸的招数,他想鼓动他写这种信件的人是贾奉贤,现在东窗事发了,贾奉贤也是有义务帮他解困。贾奉贤呷了一小口酒,皱着眉头手指不住的敲着桌面。莫子琪的心仿佛就悬在他的手指上,心跳也随着他的手指弹跳。贾奉贤良久才出声:“老莫这事情依胡自牧这么个聪明的人,不需多久他就会怀疑你的头上,因为只有你因为那投诉信被他训斥过。”
莫子琪紧张起来说:“那、那怎么办呢?”贾奉贤不慌不忙的用手指沾点酒,在桌上写下一不做二不休六个字。莫子琪仔仔细细的盯着那六个字看了半响,喃喃自语:“不至于要这样吧!我老了过不了几年就要退休了,他能把我怎么样。”贾奉贤闷哼了声:“他能把你那间多余的房子收回去,他能给你小鞋穿,他能支差你做任何你不想的杂事,他能让你在余下的几年里度日如年,天天不开心。”最后他抬高声音说:“现在的社会变化很快,说不定将来的某一天改革,就改到我们的小机构,那时他就有十足的理由把你打如冷宫,那时怕你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你还以为现在有铁饭碗啊!”
贾奉贤的话委实让莫子琪丧气寒心,他低着头表情难受极了,贾奉贤又指着那桌上的六个字说:“你知道这个成语的来历?它讲的唐朝的李存霸背叛了他的主子李克用,后来李克用讨伐他,他又软骨头投了降,最后还是被李克用杀死,死前他就才醒悟办事情要一不做二不休。”莫子琪有气无力的说:“那你要我怎么样做才算是一不做二不休,我一个人济事吗?”贾奉贤俯身轻拍莫子琪的后背,柔声说:“胡自牧他这个人,我也很瞧他不顺眼。我们可以凭他帮自家兄弟私印书籍,告收他受贿赂。凭他在广告事件上,告他违反纪律。现在正是整顿党风、党纪的时候,随便一件都可以置他于死地。”
莫子琪眼睛眨眨问:“奉贤你也干?”贾奉贤把头一点说:“除出他,日后在报社,咱们就顺心了。”莫子琪想了许久,猛的头一扬干下桌前那杯酒,咬咬牙说:“好!那我们就一言定。”贾奉贤紧接着说:“老莫打铁要趁热,你的笔锋老练,材料由你负责写,写完后交给我。我们一齐署名,再由我通过有关渠道上告上去。”两人又交头接耳讨论了下细节。
莫子琪应承下这个密约后,回到家里苦思恶想了两个晚上,掉弄笔头终于写成了一份关于胡自牧罪行的材料。他将这份材料深压在床底,整个人时而亢奋异常,仿佛看到胡自牧哭丧着脸从他面前走过,还打躬作辑。时而又紧张过甚,惟恐自己制造的这颗炸弹炸不死胡自牧,却反而把自己炸得惨不忍睹。他就作了好几个这样的梦,梦见那份材料飞啊!飞啊!在半空绕了个圈,最后竟然落到胡自牧的跟前,接着就是胡自牧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向自己兴师问罪。他感到这几天,他足足的老了十年。贾奉贤私底下又催促他好几次,他心绪不宁都推说自己没有写好。
这天,庄老和贾奉贤被胡自牧派出去公干了。编辑室只有他和韩有为两人,他有了心事就不断的抽烟。韩有为用笔头敲打桌面提醒他:“老莫你别抽那么多的烟,对身体不好。”莫子琪嘿嘿的干笑说:“我老都老了,还禁忌什么,只要抽得舒服就行。”韩有为说:“要是胡社进来,又说我们里面的空气不好了。”莫子琪眼睛一翻说:“只需他州官放火,不许我小民抽烟啊!”
韩有为随和的笑了笑了,莫子琪看着他觉得韩有为这个笑容很亲切,自己越瞧越顺眼。他忽然有种心思;老韩等我事情成了,我要你天天朝我笑。渐渐地,他的这个心思扩散到他的全身,使他感到自己高大强壮了不少。他不禁说:“老韩你等着瞧吧!咱们的报社要变天了。”韩有为不解的说:“变什么天?”莫子琪得意的说:“胡社他呆不长了。”韩有为问:“他怎么呆不长了,他现在这个年龄离退还早着呢,除非是他要上调升迁或是他犯了什么错误。”
莫子琪反问一句:“他就没有错误。”韩有为迟疑了下说:“你是指广告的事情。”莫子琪冷冷地说:“就这足以让他死”韩有为发问:“就这----让他死?”他说话时眼光从镜片里反射出来,直直的望着莫子琪一动不动。莫子琪张着口,楞了楞忙补充说:“贾奉贤也是这样认为的。”他拉上一个人就觉得自己的胆子不那么的虚了。韩有为一字一顿的说:“这、这、这……”莫子琪有说:“老韩你不认为这个是个徇私的错误吗?”韩有为有力的点头说:“这是个错误。”
韩有为点头的姿势,顿时让莫子琪精神气足了起来:“我和奉贤已经商量好了,此事体大不可姑息……”他把他们在酒馆的密约扼要的说了下,最后对韩有为说:“老韩你也是从事新闻工作几十年,基于我们的行事准则,对这种事情你能熟视无睹吗?不如你也加进来,多个人多份力量嘛,你看怎么样?”
他很希望韩有为能和他们起搞倒胡自牧,韩有为却沉默起来,脸色也显得凝重。他虽然和胡自牧没有什么过深的交情,就对胡自牧在帮自家人办事的所为,他也认为不该。可是他也非是个睁眼瞎,胡自牧通过这两件事情并没有受多大的利,顶多也只算个人情而已。对职工胡自牧并不苛刻,对工作胡自牧能力也不弱,而他的妻子当初就是因为这报社里的人告密才被迫离开。从这事而论胡自牧也值得同情,还有他少不更事的儿子,如果因为胡自牧出了事情,他还能在这里立足吗?说实话他喜欢这个孩子,这个孩子的心性是淳朴的,善良的柔弱的。他想起这些,自己情感的天平渐渐的就往胡子牧那边倾斜,他觉得实在不值得为这两件瑕疵,就致一个人死地。而这种死地往往对一个在办公室氛围里的人而言是很残酷的,从名誉到精神的扼杀。
莫子琪等了很长时间,不见韩有为表态。他就有些担心起来,他知道自己一不小心把话抖了出去的后果是什么,自己现在不是把钢刀,而是砧板上的肉了。他两只眼珠滴溜溜的偷望着韩有为,察看他的神色。半天,韩有为才不屑的笑了两声,伸出两个手指头在莫子琪的眼前晃了晃说:“老莫不是我说两句闲话,泄你的气。你我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何必给贾奉贤出力献策,搞得好他扶正当上社长。你呢?你又能得到什么?高级的职称要来何用,你都到快退休的年纪了。搞不好你就得罪了胡自牧,上次你换了新房,旧房还一直没有退出。胡自牧也没有催过你,他也知道你家的难处,如果你这次把人家给惹火了,恐怕你会名利两失。再说贾奉贤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必胜,写一篇材料还要你代写,虽说是两人一起署名,可是东西是他交上去,谁知道他会不会在这个过程中,抹了自己的名字单留你一人。事情成了,他也有功劳事情败了,他推得干干净净。何必要把自己绑在别人争名夺利的战车上呢,为什么不让自己清清闲闲的享几年晚福。”
莫子琪被他说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私底下迅速的把韩有为和贾奉贤的话做了番比较,最终觉得还是韩有为的话比较中肯,为自己着想的地方多一点,一时间他把以前对韩有为的嫉恨厌恶的心思全都抛到脑后。他感激的拍拍韩有为的手说:“老韩真是多亏了你,多亏了你,要不然我被人家利用了,还不知道。唉!我这个人就是耳朵软、心肠软、胸无城府,所以老受人愚弄,吃了一辈子的亏啊!”莫子琪捶胸跺足的一副委屈像,他话到终了时,不放心的又问句:“老韩你该不会跟胡社说这件事情,有我一份吧!啊----不----是刚开始有我”韩有为摇头说:“你们的事情我不管,我只所以对你说这些话,就是看在往日同事一场的情谊上不想你误入泥潭。”
莫子琪急急忙忙赶回家,找出了那份材料将它烧了了事。这才感到心里轻松了许多,然而他很快又担心起来。万一贾奉贤因他临阵退缩而恼,反而去向胡自牧泄露那几封恶作剧般的信件是他写的,那又该怎么办。他为这件事情而忧虑起来,两个枯黄的眼珠子都深深的陷在眼眶里。他想来想去找不到解决的方法,于是他决定胡自牧和贾奉贤两人都不去得罪,即不去告胡自牧的密,也不去跟贾奉贤去告密,只是目前他要对贾奉贤更好些,好弥补自己失信的过错。
贾奉贤兴冲冲的去原来那个酒馆里赴莫子琪之约,一见面就迫不急待的问:“老莫你的那东西写好没有。”莫子琪没有回答他有没有写好,只是自顾自的说起自己年纪大眼睛花了,牙齿也松了,老伴老是生病等等烂芝麻阵谷子的事情,叨叨絮絮的说了一大通。贾奉贤听得都发腻,他再次的发问:“老莫你材料到底准备好了没有。”莫子琪这才吞吞吐吐的说:“奉贤写那东西,我感到力不从心,不如你自己写吧!”
贾奉贤听了他这话,肚子里都快气炸了。他心里恨恨的想;你平时那么爱争寸利尺功,但到了节骨眼上却如此胆小。他强压下心中的怨气,低头一口一口的喝他的闷酒。莫子琪却被他喝酒的样子,吓得心里直发毛,他不断的说:“奉贤你放心,我的心永远都是最贴近你的,只是我老了不中用了,恐怕会误了你的大事,你不如再找个精明的人或者自己干吧!”
贾奉贤心里打定主意,他暗暗骂道;你这个背信的糟老头,枉费了我一番心血。我现在不和你计较,等我板倒胡自牧我看你怎么面对我。他抬起头说:“老莫不要说了,我理解你的难处,这事情我自会斟酌着办的,只不过希望你能看在我们老交情的份上,不要对人多说。”莫子琪象小鸡啄米般的不住点头说;“你放心,你放心,我不会的。”
一片枯叶随风吹进了大厅,张曼文俯身拾起,对一边看报纸胡自牧说:“自牧你说这时光,是不是也象树叶一样,一天天的凋谢。”胡自牧看着报纸,心不在焉的恩了声。张曼文见丈夫并未留心自己的话,他的一副精神全都在白纸黑字中。张曼文就独自把玩那片枯叶,那失去水分的叶片上,脉络分明,粗的叶脉分细的叶脉,细的叶脉又分岔更微细的叶脉。她将自己的视线从叶片上移开,这几天莫桐不在她身边,她的心总是空空的。算算也有六天时间了,在此之前在她的记忆中还不曾有过与儿子这么长的分离,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脆弱了,只不过是区区六天,自己就有点感到不适应。假如是六十天六个月以至六年呢,自己的这颗心不知道会寂寥到什么程度,也许会枯干而死吧!她暗想着,厅内挂钟滴滴答答的走动着,她瞟了瞟那挂钟正着一点,再过半刻钟的时间丈夫又要走了。这家里就将又要剩下她一人,除了这挂钟,余下的一切都是沉默的不发声响的。她叹了叹将那叶子放在手心慢慢合拢揉碎,她走到院子里把手一扬,让庭院里的风忽地将碎叶吹走。
十五 失心人拾心废墟上 空心人惊魂东窗事
莫桐和昭儿终于回家了,张曼文很是高兴。莫桐别了编辑室几天,一进去就发现编辑室里的众人似乎都对他陌生起来,有的只是抬头望了望他,有的则头都没有抬一下。只有韩有为向他微笑了两下,他就问韩有为有什么可让他做的,韩有为搬了一叠稿件要他给分类一下。莫桐就抱着那叠稿件回到座位上,审阅起来。由于不同类的稿件需要分开摆放,办公桌上又有些灰尘。他就从那旧报纸堆里拿来一张报纸擦桌子,擦完刚想扔时,却发现那报纸上竟有个署名小荷,他忙抚平报纸仔细一看那署名下却是首诗歌,诗名是《云彩之歌》。他象是做梦般的不敢相信天下竟有和他同一署名的人,再看那日期;日期上的时间正是他和昭儿在乡下的时间是重合的,由此可确定这首诗是另一个人写的。
他认真的看阅起那诗:你高高的飘行在九天/你来得那么忽然/走得那么悄然/你是点缀天空的花朵/还是浪迹天涯的行客/你高高飘行在九天/来时洁白无暇/去时身披五彩/是谁赠了你这片灿烂/你高高的飘行在九天/穿着那熠熠生辉的彩衣/驾御着轻灵的风姿/凌舞在半空/你是孤芳自赏/还是想唤那天籁神音/你高高的飘行在九天/不停的变化旋律/时而沉凝郁然/时而惊娇轻盈/是谁系了你的心/给了一份飘逸/又给了份沉重/你高高的飘行在九天/清清的水面映不住你的妍美/峨峨的青山/揽不住你匆匆的步履/我只想轻轻问一句/当三足金乌飞回它千年的老巢/当天地放下重重帷幕/你这天际的孤旅/寂寞的舞客/又将在那里归宿/
莫桐的眼睛模糊了,他的心,他的血沸腾了起来。他起身走到窗前,极力的控制住眼眶里的液体不让它流淌出来。他强烈的感觉到写这诗的人是谁,及是写给谁的。要知道小荷毕竟是他们俩心中共同的秘密,他努力的平稳情绪回看下编辑室里的众人,见他们都埋头于自己手中工作,没有人会向他瞥一眼。他决定离开这里,他知道他的走就如同他的来,都不会起这里任何的注意的。这是他所希望的,也是他所悲哀的,他静悄悄的退出了编辑室。
纯雯在教室里被校卫叫了出来,校卫告诉她校门外有个人在等她。她走到校门口望见莫桐站在门外一动也不动象是座雕像,这是她到莫桐家后第一次见到莫桐。莫桐先开口说:“纯雯我们出去走走好吗?”
“去哪?”
“去那里都行”
两个人走在大街上,风从街头吹到街尾,落叶萧萧。天的深处传来一声长长的雁鸣,他们不约而同的抬头向天空望去,一只大雁奋力的扇动翅膀往南飞去。纯雯说:“瞧一只往南方飞的大雁,它的背后肯定还有一只只长长的雁群。”莫桐说:“也许是只落伍的大雁。”纯雯看了他一下说:“瞧我们的观点又相左了。”莫桐说:“真对不起。”纯雯说:“你不用说对不起,一个人有自己的观点,不轻易阿附别人是好事,是种独立。”
“是吗?”莫桐象是自问又象是问她,纯雯说:“难道不是吗?”莫桐不语了,走了一段路。纯雯说:“我听说大潮后退时,往往是聚集更大的能量向前冲刺,一个人思想沉默时却是从中品味更多的成熟,屏弃盲目的冲动。”莫桐停住了脚步,他思绪浮动。是的,自己脱离了书社的这段时间,自己积聚了什么,屏弃了什么,难道自己一点东西都没有吗?不----如果没有,自己为什么还把纯雯给约出来干什么。
他对纯雯说:“你让我懂得太多了,太多了。而我却让你懂得太少,太少。我对此能说些什么,我是个谙弱的人,有时我面对困难来临,宁愿采取退让和规避,也不愿去据理力争。我太敏感外面世界的风风雨雨,以至情愿用麻木将内心封闭,我有出世的思想却没有入世的勇气。你每一次的进言都象石子击打我沉寂的湖面,除了溅起阵水花外,再也掀不起大风大浪。是你的进言太无力了吗,不是的。是我将自己心中的那股死寂的水蓄得太深了,那么我现在向你倾诉这些,是因为我已经让这股死水流走了吗?不是。它还在还是很深!那么是什么促使我这么做呢,是因为你那首诗云彩之歌,对你在诗里的那些疑问,我可能是永远都没法给你答案的。但你用那小荷化名的深意让我震惊,让我惧怕。我震惊的是这种深意后面的悲哀,我惧怕的是,我如果还不能领悟到这层深意,我还不能珍惜这一份最后的深意,我恐怕就将永远的失去这份深意,如果我失去了这些,我的生活还有什么意义。”
纯雯听着他这一长长的表白,心中亦惊亦喜。她问:“那么你是要争取,是不会放弃了。”莫桐点点头,纯雯激动的说:“那你回来吧!你回到废墟,回到阁楼里来。我、宣慧还有牟慈、卫回、阿风他们也都盼着你重新回来,你知道吗?莫桐在你不在的那段日子里,我们都会时常的提到你,经常会说如果莫桐在,我们现在不知道又会做什么、什么,这句话都成了我们的口头禅了。”
纯雯的话象股暖流流进莫桐的心头,他说:“纯雯你们的心意我都知道,所以我决定要回去,回到你们当中去。”纯雯问:“可是你妈妈呢,她同意吗?”莫桐犹豫下;但很快的说:“我会说服我妈妈的,你相信我,我一定能做到的。”纯雯希望莫桐能做到,这样她的心血,她的期待,就不会白费了。可不是吗?她与莫桐之间的距离是那么忽远忽近,近时两人可以彼此的袒露心怀,甚至不用言语就可以体察对方的心境。可远时却又那么的虚无缥缈,连想要找个见面的理由都那么的空乏。一阵风从街心穿梭而过,带来的寒意让两人挨得更近。
莫桐别了纯雯,只身返回家中。他走进母亲的卧室,张曼文躺在床上拥被而眠。她没有发觉莫桐走进来,她睡得很香过了。好久她才转了个身懒慵的伸了个腰,睁开眼她看到莫桐竟跪在自己的床头。她很吃惊的问:“你这是怎么了。”莫桐跪了很久了,才见母亲醒来。他鼓足气说:“妈妈我想去废墟,我想去参加我们所组成的书社。”
张曼文原想翻身起床的,可是听了儿子这个要求,她便脸一寒带有愠色;侧躺在床上对莫桐说:“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决定吗?”莫桐说:“妈妈我知道的,可是我想要说的是,妈妈你不一直都很疼爱我的吗?你不是一直都很支持我的吗?比如说当初我不想再读书了,你是那么的通融理解我,是那么坚定的捍卫我的立场,甚至不惜和爸爸起了冲突。现在废墟和书社在你和爸爸的眼里是远远不及读书重要,但它在我的心里却是远远的超过读书这类正经的事情。你都可以支持我不读书,为什么不能让我去废墟呢。”
莫桐的哀求牵动张曼文的心,她现在才知道她限制儿子去废墟的事情远没有了结。她沉声问:“你告诉我,你那么的在意你们的那个相聚,真的只是仅仅因为废墟、书社吗?不因为别的。”莫桐不明白母亲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点点头。张曼文又问:“那个叫纯雯的女孩子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朋友。”
“什么性质的朋友?”
张曼文逼问道:“为什么你在梦里都会唤着她的名字?为什么-----?”
莫桐很惊讶母亲竟会知道他的这个秘密,不过她既然知道也罢,他承认自己喜欢纯雯,这是自己真实的情感。他不想隐瞒:“是的,妈妈我喜欢她,她是我生平第一次除了你之外,让我有种依恋难舍的人。”儿子出乎意外的坦白,象是寒风吹进她的心,一时间她不知道该如何说出自己的反应,是立即声色俱严的打碎儿子心中过早萌发的情芽,还是和风细雨的冲淡儿子这份情感。
她沉吟间,莫桐继续说:“妈妈我知道你此时心里一定有很多想法,就请你让我把话说完。我和纯雯相识在废墟的阁楼上,因为她才使我们曾一度消亡的笔聊书社又重新成立,在此中她便成了我们这个群体的灵魂人物。她的健谈,她的睿智,她的坚持,都使之成为我的一种向往。在与她相处的时光中,我就象是春天里在花朵丛里追逐蝴蝶的小孩般。可惜好景并不长久,在我悄悄的在心中喜欢上她的同时,我一个好朋友也一样的喜欢上她。那么我又能怎么样呢,朋友的道义已经在我和她之间高筑起一道墙,那时是我无法跨越,也是不能逾越的。我所能做的也只是将自己心里的点点滴滴深藏起来,我所有的奢望,也只是能与她多说上几句话,能见到她的朝我微笑……”
莫桐说到伤心的地方,流出了泪来:“妈妈你知道这些,这所有的一切在我心里暗隐得有多痛苦,直到现在我才向你倾吐出,因为我所能倾吐的对象只有你。也只有在你面前我才可以丢掉所有的包袱和顾虑,不再掩饰起自己的内心,因为你一直是我最大的依靠。”张曼文望着跪在自己跟前的儿子泪流满面,她的眼睛不由润湿起来,她一直恐惧失去的儿子并没有失去。他还在自己的眼前,他还是自己当年襁褓中的儿子,他还是孩提时爱拉着自己裙角不放的儿子。他还是那么的孱弱,那么易受伤。她将儿子搂在怀里颤声说;“对不起莫桐,妈妈没有很好的理解你,妈妈实在是太爱你了,太怕失去你了。”母子两相互间敞开了自己的心怀。
胡自牧从韩有为的口中得知儿子很早了离开了报社,心里很生气。他走在回家路上告诉自己,如果在街上看见儿子在瞎逛,他一定会老大的耳光掴了过去。回到家他将公文包往桌上重重的一摔,把一边的张曼文和昭儿吓了一跳。张曼文问道:“自牧你这是怎么了?”胡自牧阴沉着脸说:“莫桐他人呢,回家了没有?今天一下午他根本就没有在单位上班”刚说着莫桐就提着一瓶新买的酱油回来,胡自牧看见了冲他一喝:“你说你今天下午去那里了,那报社是你家的后花园吗?由得你的性子想走就走,也不跟编辑们打声招呼,你是不是这几天到乡下去把心玩野了。”
胡自牧一连声喝斥把莫桐吓得呆在门口不敢进来,张曼文说:“是莫桐他的身子不舒服了,所以就提前回家。这孩子话少,也忘了跟那些人说上一声,敢情是他们议论了吗?”胡自牧脸色稍微一缓说:“不舒服,有什么不舒服的,只要不是大病重病,病得不轻。你就得给我耗在报社一下午,一点点的小毛病就想旷班,一副娇生惯养败家子相。”昭儿暗暗的向莫桐使眼色,要他把那瓶酱油拿到厨房去。
第二天,胡自牧交代莫桐要留意下,收发的信件中有没有投诉之类的,有的话就挑出来直接交给他。贾奉贤至从莫子琪婉拒了与他的合作后,心情就一直不好。自己写了一半的材料,反反复复修改了好几次,老觉得心里不塌实,便没有写下去,就扔到自己的办公桌的抽屉里。他掀开桌上的茶杯盖发现里面没有了开水,就起身去找热水瓶添水。庄老笑嘻嘻的嘴上叼着根香烟,他忘了带火机就向贾奉贤的位子走去说:“奉贤你桌上有打火机吗?”贾奉贤正打着水,他懒洋洋的回答:“你自己找找吧!”
庄老在他的桌子找了找没有找到,看见贾奉贤的抽屉没有锁死,就随手拉开看里面有没有。贾奉贤添完水又加点茶叶,一转身见到庄老在拉自己的抽屉,他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手中杯子里滚汤的茶水几乎打翻。他一把放下茶杯,一手捂住自己的抽屉里的那份材料,可惜已经迟了,他断定庄老已经看到里面的东西。他见庄老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贾奉贤心里一阵发慌,他急忙将自己的抽屉锁死。语不连串地说:“没、没有、没有。”庄老只说:“我知道,我知道。”就口中哼着小调走开,贾奉贤坐在自己的位子了上,心里直发寒。他在心里不知道他自己杀了多少回,这份材料是绝对不能,不能放在办公室里的,是该早拿回家的。他整个人如同掉进万丈深渊般,一直踩不到底。他斜眼望去只见庄老若无其事的模样,优哉游哉的抽着他的烟。
熬到下班时分,贾奉贤跑到庄老身边说:“崇道我们顺路走走。”庄老庄老依然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说:“行,行啊!”贾奉贤就把庄老约到他曾经和莫子琪喝酒的那个酒馆里,他说:“崇道我们上楼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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