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点击/收藏到桌面
“那,我打的送你回家吧。”
宁可摇头,使他蓦地记起她曾经要求过他别再登门的事情,心里不禁一阵别扭,便默然了。
雨越来越大了,而在这样的夜里出租车就成了“珍稀动物”,几乎每一辆都是客满,项毅拦了好几次也没有成功,不免有些着急了。
“要不然————”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我们找个地方去避避?顺便也谈谈……”
宁可想了想,终于点头了。“好吧。”
“去哪里好呢?”项毅张望着,“咖啡店可能已经关门了罢。”
“去酒吧吧。”宁可突然出人意料地建议:“酒吧还没有打烊。”
酒吧?项毅吃了一惊,宁可真不像是泡吧的那种女人。
大约只走了五六分钟的样子,他们就来到了一家叫作“蓝梅”的酒吧。
这家酒吧不大,装修与所有的酒吧差不多,但那淡蓝色的灯光却很是雅致,把一切都笼罩在一种幽柔而慵懒的氛围中,令人有种安静下来的感觉,而不像其他的酒吧那样总有些浮躁气。
项毅立刻喜欢上了这里。“这里真是不错!”
酒吧的生意似乎并不是太好,十来张台子只有一半坐有客人,他们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可还不等项毅想好要点的酒水,一个服务生就送上了两杯绿茶,并朝宁可友好地笑了笑。
“咦?”项毅惊异地。“酒吧怎么会有茶?”
宁可不答,扭头对吧台里一个老板模样的短发女人挥手致意。
“熟人?”
“以前,我在这儿打过工。”
她并不再作解释,而是用手托着脸望着窗外,一双眸子与那雨夜一样湿润而朦胧。他知道她想起了什么,也就识趣地不再开口打扰了。
“谢谢你来。”终于,她打破了沉默。“我现在,实在是非常需要帮助。”
“官司,什么时候开庭?”他关切地问:“你找好了律师吗?”
宁可叹了一口气。“两个星期以后。我现在心里很乱,也不知道该找谁才好。”
“我们事务所行吗?”
“当然。”宁可苦笑了一下,“只是我还是担心……”
“这个,你可以放心。”风云“事务所的胜诉率一般是很高的。”
“能胜诉吗?”她有些底气不足。“我去咨询过好几个律师了,真有点没信心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呢?”他问。又怕她嗔怪,忙补了一句:“你不说明白,我就不好判断了。”
宁可低下头,沉默了良久,显然是在整理着思绪。过了好一会儿,她似乎储备够了勇气,慢慢地抬起头来,脸色苍白的在酒吧舒缓的音乐中开始了叙述:
正文 第六十一章 往事
第六十一章往事
“从小,我就没有了父亲,家里三个人所有的生活来源就只有母亲一个人在曲艺团的那一点工资,家境一直都不是很好,时常都是要靠向人家赊帐或借贷日子才熬得下去的。就这样勉勉强强地到了我读初二的时候,那个曲艺团终于维持不下去了,就给了每个职工一千多块的遣散费就解体了事。那几年可不像现在有那么多的酒楼、茶坊需要乐器表演,像我妈妈这样一个既无文凭又不年轻的女人,就是古筝弹得再好也找不到什么工作的,就只能做保姆了,靠帮别人带带小孩来挣衣食费用和我的学费了。”
说到这里,宁可停住了,眼睛里浮起了一层水雾,显然是因为过去的事情在感伤着。
“你不是还有个哥哥吗?”项毅想起了那个康明,他要比她大许多岁,那个时候应该是在参加工作了。“总有些帮助吧?”
“他?”宁可苦笑。“他已经有自己的家了,当然是无暇顾及到旁人了,况且他———”
“你们怎么是旁人呢?是应该……”
宁可摇头打断了他的话,“不说这些,那都是些不相干的事情。”
从她的语气中,项毅猜出了一些康明当时的行为,他必定只是顾着自己的小家庭而忽视了母亲和妹妹,甚至是置她们于不理,某些过分的举动肯定很是伤了宁可的感情,冷了她的心。所以,她对她这个唯一的哥哥总是有些疏远。
“在我高三那年,妈妈为了不打扰到我,就暂时不替谁带孩子了。可是,那个张蓉却硬是找了过来。”宁可继续叙述:“她来那天是冬天的一个深夜,天气和今天差不多,也是这么晚,这么的下着雨。我刚上完晚自习回到家里,就看见一个二十岁刚出头的女人一手抱着一个婴儿在求着母亲,哭着说她的丈夫刚出车祸死了,她自己又得去工作,没有办法照料两个孩子,请母亲收留下她们,她会每个月付六百元的费用的。见她说得非常可怜,而我即将上大学也需要用钱,六百元又实在是很有诱惑力的,妈妈也就答应了她,就把这两个刚刚满月、连名字都还没有的孩子留了下来。”
“她们就是金星和水星?”
宁可轻轻点头。“是的。说来也是有缘,我才第一次看到她们两姐妹就打心眼儿里喜欢上了她们,还自作主张的给她们取了名字。她们长得真的是很漂亮、很可爱!尤其是眼睛,黑亮亮的,纯净无瑕得就像是天上的星辰,看上一眼,就不能够不爱她们了。”
“那你又怎么会成为她们的妈妈呢?”
“一开始,那个张蓉还一个星期来看望孩子一两次,也付了六百元钱。可这样还没有到一个月,她就突然绝迹不来了,也没有一点音信,去她租住的地方找她,早已经是人去楼空,有人说她是去南方打工了,又有人说她是跟着某个男人跑了,但具体去了哪儿,就谁也说不清楚了。那几个月,我妈妈顾不上做别的,天天就带着两个孩子在大街小巷苦苦地寻找着张蓉,可人海茫茫的,又哪里找得到一个区区的小女子?更何况她是存了心要消失的。”
想象着当时的情形,项毅也担足了心。“这下,你们可怎么办啊?”
“能怎么办呢?总不能把她们饿死吧。”宁可无奈地叹气。“本来以为就这么等待着,那个张蓉迟早是会来领走她们的,作母亲的总不会狠心到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亲生骨肉了吧?”
项毅不用多作推断也料想到那个张蓉是不会出现的了,这件事情的一开始就分明是她的圈套,是铁定了要把孩子当作包袱扔给宁可她们母女的。
“她一直没有再出现过,我们也只好继续带着这两个襁褓中的婴儿过下去了。那些日子可真是艰难啊!本来我们的生活就紧巴巴的,突然又多了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而且妈妈的手脚又完全被她们牵绊住了,根本就没有办法去找其他的事情来做,最多也就只能偶尔替别人洗洗衣物、做做清洁之类的活儿,收入真是少得可怜。在那种情况下,我虽然马上就要高考了,也不得不在课余去餐馆洗盘子,去送货,挣得到那么一点钱贴补着用,这样才勉强维持得下来。”
说到这里,宁可停了下来,颤抖着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如果就这样也没什么,穷就穷吧,我们也不怕的,可是————”泪水在她的眼睛里浮动。“就在我刚刚考完大学准备全力去打工的时候,妈妈……妈妈却……”
她哽咽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说了出来:“我妈妈却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来,而且,永远也没有再醒过来。”
“是————很严重的病吗?”
“病?!”宁可笑了,笑容混合着凄苦与怨恨。“那不是什么病,只不过是操劳过度和心力衰竭而已。也就是人家说的那种————累死的!”
项毅心中不禁恻然,宁可的母亲是一个多么可怜的女人啊!
为了转移宁可的情绪,他问:“那————你怎么办呢?”
“我能怎么办?只能尽量把母亲的后事办好,把日子过下去了。”
“孩子呢?”
“我还是带着,同时留心能不能送养出去。”宁可无奈地,“带了这么久也是有感情的了,我也舍不得,可那个时候,我就是不去上大学,也得去打工吧,怎么有办法带得了两个孩子?”
“最后还是没有送掉?”
宁可摇头。“开始我是想把她们送到福利院去的,可她们又没有什么是孤儿的证明,并没有进得去的资格,我跑了好几次的民政局也没个结果,就只好作罢了;那些邻居又帮忙找到了好几个要孩子的人家,可人家不是嫌她们身体太弱了,就是只肯要一个,而我又实在不忍心让她们姐妹就此骨肉分离,就都没有答应。折腾了好长一段时间,我还是没有把她们送出去。”
想起那两姐妹活泼可爱的样子,项毅意外了。“以前她们的身体很不好吗?”
“她们是双胞胎,又是早产儿,我又只能用奶粉喂养她们,营养也不行,体质自然就比别的小孩差许多了。”宁可一脸的爱怜。“她们那时候可不像现在这么可爱,又瘦又小的,满脸的皱纹,整天就知道哭哭啼啼的,也难怪别人不喜欢了。”
“可你还是留下了她们呀!而且,还是那样的爱她们。”项毅佩服地,“你真善良!真了不起!”
“我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好。”宁可有些惭愧地,“那时,我还是老把她们当成是累赘和包袱的,恨不得能将她们马上摆脱了事。”
“这也是人之常情,换作是谁都会这样去想的。”
“我并不只是想想的。”
“你————”
“当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就更急着想解脱了。眼看着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了,看着她们又哭又吵的,我心里实在是烦燥到了极点,什么都不想,就一心想把她们给处理掉。”宁可愧疚地回忆。“在失眠了好几个晚上之后,我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打算把她们俩扔到火车站的候车室里去!我不仅这样想了,并且也这样子做了,一个夏日的凌晨我真的就抱着熟睡着的她们放到了火车站的一个角落里,然后,自己就落荒而逃了。”
听到这儿,虽然明知道金星她们没事儿,但项毅还是略有几分紧张了,他生日那天在街头的所见所闻给了他太强烈的印象。“孩子怎么样了呢?”
“还好。因为我的心老是放不下,担心她们受凉没有,被人捡走了没有,又担心那个人是不是好人……所以,我又折了回去。'奇·书·网…整。理'提。供'等我再到那个放她们的地方时,她们已经被人发现了,人们正围了个圈子在那儿议论纷纷,而两个小东西也醒了,显然是被陌生的环境和人群吓坏了,她们开始哭起来了,哭得撕心裂肺的,小脸都紫了。可那么多的人就是没有一个人有要抱起她们哄一哄的意思,我的心都疼得快碎掉了,又咬牙勉强地坚持了好几分钟的样子,还是没有人去碰她们一下,她们哭得更厉害了,水星还在用眼睛到处找寻着庇护,当她那泪水汪汪的眼睛停在我的脸上时,像是认出了我似的不再转动了,我被她那么纯净而充满依赖的目光定定地盯着,所有的防线立刻就崩溃了,我一下子扑了过去,抱起她们就失声哭了起来。”宁可笑了一下,“就这样,我想扔了她们的计划就泡汤了,而我在那一刻也下定了再也不做这种事情,就是再艰难也不会抛弃她们的决心。”
项毅这才轻轻地吐了一口气。“那么,这就是你最终没有去读大学的原因了?”
宁可点头。
“就————”项毅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这些年,就你一个人抚养她们?”
“还能有谁呢?”宁可苦笑。“谁会愿意招惹我这个大麻烦呢?”
听她这样说,项毅又是欣喜又是惭愧又是悔恨。欣喜的是,她并非那些流言蜚语中的残花败柳,她的人和她的品行一样纯洁、清白;惭愧的是,他正是那种不愿意招惹麻烦的庸俗男人,就因为那些市侩的条件和观念而无视了她本身的美好、压抑了自己真实的情感;悔恨的是,他的懦弱和斤斤计较令他失去了一个如此善良、如此高尚的女人,也失去了他今生今世难得的真爱,实在是让他悔之晚矣!
“她们早已经不是我的包袱或累赘了,而是我生命中最亲、最亲的亲人。”宁可的脸苍白了。“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也绝不能够让谁把她们从我的身边抢走!给再多的钱我也是不要的!”
“是不能。”项毅附和着。但心里却不由得担忧,在这件事情上,宁可的行为无疑是处处都有情又有义的,可从法律的角度来看她却是站不住脚,就没有那么理直气壮了。他虽然是这样想的,却不敢在她的面前有丝毫的流露,她此时已经是够难受的了。
“我不相信张蓉会是一个好母亲,她当年就那样子的抛弃了孩子,现在把她们交给她,我怎么能放心呢?”宁可忧虑地,“而且,我也怕金星和水星太小了,一时之间对这样的事情很难理解和接受。”
“的确,她们要明白是很难的。”
“可是。”宁可有些矛盾,“张蓉怎么说也是她们的亲生母亲,我是不是不应该……”
“你不要有顾虑。”项毅立即说:“只有你才有资格做她们的妈妈。”
这是项毅与宁可认识以来她话说得最多的一次,也是最真情流露的一次了。他倾听着她那朴实的、毫无炫耀的话语、看着她那苍白而又圣洁的面容,他再一次被她彻彻底底的感动了、征服了,全身的血液就不禁沸腾起来,一颗心就不禁燃烧起来了,他又有很多的话想对她说,也有很多的敬佩之情想要对她表达,但看到她满脸的烦忧和寂寥,他的那些话就不便出口了,又何必给她增添新的困扰呢?再说,他现在的身份可是何姗姗的未婚夫啊!
关于孩子的事情一说完,他们似乎就没有什么其他的话可说地沉默了下来,开始各自喝着各自的茶了。
正文 第六十二章 帮她打官司
第六十二章帮她打官司
见他们喝完杯中的茶,那个服务生走过来欲续水,宁可摇了摇头。“小方,谢谢了。我们这就要走了。”
说着,宁可就拿出钱来要卖单。
那个小方不接。“不用了,老板娘请客。”
宁可也不再客气,收起了钱包,只是在离开的时候在吧台站了一下。
“蓝梅姐,谢谢你的茶。”她对吧台里的那个中年女人笑笑。“我这就回去了。”
那个叫作蓝梅的老板娘有着生意人特有的热情,笑容可掬地和宁可寒暄了一番,显得很是熟络的样子。谈话间,她虽然不时用眼睛打量着项毅,却很礼貌地什么也没有询问。显然,她是相当了解宁可的为人的,不愿意犯了她的忌。
“宁可呀,你什么时候再来调酒呢?”她问:“有好几个客人可想再喝你那个春波碧草了。”
“以后吧。”宁可有些敷衍地,“我这一向有点忙。”
走出酒吧,雨已经停了,天色清朗朗的,空气亦相当的湿润而清新。这一切,都预示着明天会是一个好天气,而明天,宁可的明天以及他的明天就真的是个好天气了吗?
项毅忍不住好奇,就问:“你还会调酒?”
宁可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项毅一则是有感而发,二则也是想找个话题,便又问:“我一直都觉得你是像茶一样的人,怎么会去调酒呢?”
“我喜欢喝的是茶。但我却很喜欢调酒这个工作,非常有意思,调酒就像————”宁可思索了一下,“就像是人生。”
“人生?”
“调酒的时候,当一种酒水兑上另外的一种酒水立刻就产生了变化,味道和颜色都和原来的不同了,完全就成了另一种全新的品种。”她幽幽地回答:“人生不就是如此吗?一个偶然、一个意外、一个邂逅……都可以更改事情本来的面目,重新书写一种结局了。所不同的是,调制我们人生鸡尾酒的常常并不是我们自己,而是不可预知的命运,是冥冥之中的上帝之手。”
她的这种比喻倒是非常的贴切,说得又相当有哲理,项毅不禁点头。他真是很喜欢听她这种与众不同的言论,很乐意与她进行这样谈话。故而,他明明和她同路是要绕上一大段弯路的,却仍然与她并肩走着,而且他真希望这条路永远都没有尽头,能够就这样陪伴在她的身边,看着她、闻着她的气息一直走下去、走下去……
“哦,什么是春波碧草?”他突然想起那个老板娘的话。
“是我自己调的一种酒。”宁可答道:“因为在里面加了些薄荷汁,是那种草地似的浅绿色,我便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他向往地,“味道应该很好吧?光是名字就很诱人了。”
“一般罢。”她谦逊地。“我并不是很善于调酒,只是喜欢而已。但我如果有能力的话也是会去开一家酒吧的。”
“开酒吧?”项毅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想开酒吧?”
“对啊!”宁可肯定地点头。“我一直都想在金星她们都大了、我老了以后,就去开一间自己的小酒吧,有玻璃作的屋顶,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天空、月亮和星星;有轻轻的音乐和满架子的书籍,还有各式各样的酒水和小点心,志趣相投的人聚到一起或谈谈心,或看看书,再不然就只是单纯的浅酌低饮,赚不赚得到钱倒并不重要,只要大家在这里能完全放松,能够不需要再掩饰真我,在一起轻松而开心,气氛不错就行了。”
项毅惊讶了,他没有想到她有开酒吧这样的“洋派”的心愿,又很有点儿天下大同的味道。如此看来,她并不只是他平时以为的那种高傲冷淡的类型,而有着其他更为丰富的性情,她不仅仅是茶、是竹、是星星,她还是酒、是咖啡、是太阳……她的心灵真像是一个发掘不尽的宝藏!
只可惜,他已经没有资格和福气去探究、去占有这样的宝库了。
“你住城北吧?”宁可在十字路口站住了。“我们该再见了。”
“我已经不住城北了。我现在住在我父母的家里,离这儿不太远,就在前面的小区。”
“怎么想起要……”她刚问了半句,突然明白了什么,立即就住了口,神色有些黯然。
项毅也黯然了,一时无语。
不一会儿,项毅所住的小区已经到了。
宁可提醒道:“是这里吧,你到了。”
项毅兀自不舍地,“我再送送你?”
宁可摇头表示拒绝。
项毅无奈地停了下来。“那————明天下午你到事务所来,行吗?”
“明天下午吗?”
“上午我得找找我们头儿说说,争取他们中的一个肯替你打这场官司,赢的把握也大些。”
“真是谢谢你了!”宁可感激地看着他。
他由衷地,“不用谢,只要你没有事就好。”
“你……”她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咬了咬嘴唇,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转过身快速地走了。
项毅却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目送着她清瘦的身影渐行渐远,想到她与那两个孩子的故事,心里就满是感动————深深地、深深地感动了。
第二天还没有到上班时间,项毅就早早地到了事务所,打算等刘榆风或傅云一到就去谈谈宁可的事情。
还真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项毅竟然一下子就碰到了两个头儿。刘榆风和傅云会一大早同时来上班,这在他们事务所可是一件不大常见的事情,他们虽然是合伙人,但一般都有些各自为政,除了例行开会与有很重要的案子,他们是极少碰面的。据说,这是因为两个人工作作风大相径庭,在一起就会有争执的缘故。
此时,他们的一起现身显然也是无事不碰头了,而且,这事情还相当的重要。因为,他们一路走着还一路在讨论着,看见他只随便地点了个头就一块扎进了刘榆风的办公室里,关着门商量什么去了。
项毅心不在焉地一边做着手里的事情,一边留心着刘榆风办公室那边的动静。可过了将近一个多小时,那扇门还是紧闭着,里面的人也没有半点要出来的迹象。想到他答应宁可下午就来的承诺,他就实在有些等不下去了,犹豫再三,他站到了刘榆风的办公室门口。
项毅正欲敲门,就听见刘榆风在说:“老傅!你理智一点好不好?我们这里是律师事务所,不是慈善机构!”
他的声音很大,并且满是火气和不屑,很显然,两个人之间发生了某种十分严重的分歧。
“但这世界上并不是只有金钱啊!”是傅云在回答。
刘榆风的语气像是在教诲不懂事的小孩子。“你没听说过”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衡取其重“吗?”
傅云又回答了一句什么,但声音很是低沉,项毅就没有听清楚了。
“咦?”小王拿着一叠文件经过。“你在这儿干什么?”
“哦,我找头儿有点事情。”项毅忙说。
“那你怎么不进去?”小王狐疑地看着他,肯定是在心里把他定案为窃听罪了。
项毅骑虎难下,这个时候本来是不应该进去打扰的,可为了洗脱嫌疑,也只好硬着头皮敲门了。而办公室里的两个人似乎也听到了门外的对话,早已经停止了争吵,静悄悄地没有了一点声音。
小王还在看着,并且是一副乐于监视与揭发什么的小人相。项毅被看得如芒刺在背,只好又轻轻地敲了敲门。
“进来。”刘榆风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
项毅一进去,就看见刘榆风和傅云面对面的坐在办公桌的两边,正气定神闲地在喝着茶,脸上都没有丝毫的恼怒痕迹,看起来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看到这样一派和平景象,项毅几乎就以为刚才是自己听错了,心里不由得不佩服这两位律师界里的楚翘人物好修为了。
刘榆风见是他,就淡淡地问了一句:“你有什么事情吗?”
曾有一度,刘榆风因为他和林晓露是老同学的关系而对他有些热乎,还带他去参加过几次圈子里的应酬,介绍过几个大人物,替自己跑跑腿的,多少有那么一点打算栽培栽培他的意思,同事们也把他归于了“风系”,很是议论纷纷了一阵。但几次下来,尤其是那次刘榆风想让项毅凭借母亲的旧关系和一个当事的法官去沟通沟通、送个红包什么的,他竟然缩手缩脚地不愿意去,刘榆风就不怎么瞧得上他了,开始觉得他这个人无论是做事情还是思想都过于循规蹈矩了些,没什么前途可言。渐渐地,青眼也就变成了白眼,态度自然就又恢复成等级分明起来。
“是我的朋友有一件官司。”
“刘榆风稍稍来了点兴趣:”官司?是经济官司吗?“
“不是,和经济无关。是一般的民事案子。”接着,项毅就将宁可的事情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
刘榆风立刻做出了判断,“这件案子没什么好做的,根本就没有胜算嘛。”
项毅也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可一想到宁可,他就有些不甘。“这些年来她为两个孩子付出了那么多的心血,这不公平!”
“不公平?!”刘榆风的笑容有几分讽刺的意味。“法律讲的是证据,而不是什么公平不公平。”
“可是……”
在旁边一直听着他们谈话的傅云开口了:“下午,你带那个宁可来见见我。”
正文 第六十三章 调查
第六十三章调查
“老傅!”刘榆风的眉头皱了皱。“你又来了!”
“我觉得这案子值得一打的。”傅云笑笑。
这话却让项毅喜出望外了。他也知道宁可这件官司的确是没有什么有利的证据,这也是她迟迟都没有找案子代理人的一个原因,别说刘榆风这样精明的人不愿意去趟这样的浑水,就是一般的小律师对这种必输无疑又没有多少利益可言的官司也是不屑一顾的。就在这种“死机”的情况下,向来以沉稳著称的傅云大律师却有了肯接手的意思,说不定就会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他自然替宁可感到高兴了。
下午,宁可如约而至。到的时候还没有两点,由此可见,她的心里是如何的焦虑。
傅云已经等在他的办公室了,项毅直接把宁可领了过去就退了出来,他虽然很关心事情的进展,但也不便打扰他们的谈话。
过了一个多小时的样子,宁可才从傅云的办公室里出来。项毅很想问问怎么样了,但在办公室这种人多嘴杂的地方也不方便多说什么,而她又急着要去打工,他们仅仅简单的交谈了几句,并没有弄清楚具体的情况。但看她的神色看上去振奋了许多,可能是比较顺利,他也多少放下心来了。
“小项,你进来一下。”傅云在招呼他。
项毅还没来得及回答,那些同事的眼睛都齐刷刷地看向了他,目光中是清一色的复杂。就在他走进傅云的办公室、正要关门的一刹那,分明听到小王的声音:“怎么他又成了”云系宝贝“了?”
是肖莉莉在回答:“别人厉害呗!”
项毅不禁苦笑了。得!他这一下又成了傅云的亲信、走狗,保不定又要被人怎么议论了。
他没有再多想,就问傅云:“您找我有什么事?”
傅云指指办公桌旁边的沙发。“你坐。”
项毅依言坐了下来,也不知道给说些什么才好,就沉默地等待着傅云的指示。他向来就不擅长与领导打交道,也说不来什么讨好卖乖的言语,况且又是很少和傅云有接触,就更加显得局促和木讷了。
傅云并没有刘榆风那种官架子,但脸上也没有什么笑意。“你现在在忙哪件案子?”
“在调查那件小说侵权的案子。”
“如果是才开始的话,你就先放放,把它交给小王去做吧。”
项毅一窒。“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妥?”
“不是。”傅云摆摆手,“是我想调你过来去办一办宁可那件案子。”
项毅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您是接了宁可的案子?”
傅云点头。
项毅放心了,可还是有几分忐忑。“她的案子不是没什么胜诉的把握吗?”
“把握是不大,甚至有些棘手。她既没有任何领养的手续,又是在《收养法》颁布以后才抚养那两个孩子的,无法构成事实收养的关系,在法律上是很难找得到可供支持的条款的。”傅云答道:“但我们应该帮助她这样是人,而且是无偿的。”
“是————”项毅吃了一惊。“是义务的?!”
傅云又点了点头。“她是值得让人这样做的。”
听他的口气似乎对宁可很有好感,于是项毅就冒昧地问了一句:“您觉得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这个宁可。”傅云口吻是由衷的赞叹,“真是人淡如菊,品逸于梅啊!”
这样的评价实在是不低了,尤其是出自于傅云这种方方正正之人的口中,项毅真是很有些自豪的感觉了。同时,他对傅云也油然地生出了一种亲近感来。
从第二天开始,项毅就跟着傅云去跑宁可的案子了,距离开庭的日子已经是所剩无几,而他们要做的准备却还不少,就加倍的忙碌了。
对这个案子,傅云的决定是以“情”为突破点,把重心放在证人这个环节上,用他们的言论来证明宁可是有资格作一位称职的母亲的,希望能够凭此打动法官,争取一些同情票。当然,这并不是一个稳操胜券的办法,他们都明白打官司原本就是在打证据,仅仅是这种“人情牌”力量是很薄弱的,但在宁可这种没有任何与合法收养有关的文件作为证据的情况下,这就是唯一可能胜诉的机会了。
所以,项毅的任务就不像是以前那样收集文件、扎在文字堆里寻找蛛丝马迹了,而是去走访宁可那些老邻居、旧相识,听他们讲她过去的故事。因为这几年来城市大规模的改建,这些人都已经是风流云散、各奔东西了,项毅不得不一会儿城南,一会儿城北的跑来跑去的满大街找人,而那些人又多为老头儿老太太,说起话来都是絮絮叨叨的很有些烦人,这活儿其实就相当磨人的了。但是,项毅却很喜欢现在这个工作,甚至是乐此不疲的。因为他们的叙述向他完整地勾勒出了一个童年的、少年的宁可,这使他更熟悉、更了解那个他爱的女人了,觉得离她更近、更亲了,心中对她的爱,甚至是崇拜也与日俱增起来。
项毅所问及的每一个人都会说这样一句话:
“如果没有宁可,那两个小孩子是肯定活不下来的。”
为了证明这句话的真实可信,他们都会一一地列举宁可是如何照顾金星和水星的种种艰辛,其中提得最多的就是她买房的那件事情了。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宁可家虽然一直并不宽裕,但那两间小平房却是她爷爷留下来的私产,在老房拆迁的时候当然就很值些价了,别的不说,换一套两居室的新房来住是绝对没问题的。可就在刚刚在议论搬迁的那当口,金星和水星却双双得了肺炎,体质原本就不怎么好的她们病情就比别人来得严重得多,住在医院里的费用也就一天比一天的多,宁可很快就花完了所有的积蓄,没办法就只好把唯一值钱的房子给卖了,而且因为急于用钱就卖低了市价很多,吃亏不小。平房拆迁以后,别的邻居都高高兴兴的住进了新楼房,她却只能到处去租那些阁楼来住了。
项毅从来就没有听宁可说起过这件事情,这时听到那些老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故事,印象反而加倍的深刻了,被她这种行为再一次感动和撼动了。当傅云得知这个情况之后也不禁动容了:“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还有她这样的女子,真是难能可贵啊!”
可项毅对宁可问及此事的时候,她的反应却很平淡。“这有什么?房子哪有人的性命重要?”
项毅由衷地钦佩了,做好事的人他并不是没有见过,但像宁可这样半点自得与邀功气都没有的人却是少之又少的,这才是真正的高尚吧!
另外,项毅在调查中还意外地知道了宁可父母的故事。
这与宁可的案子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联,而是一个老太太无意间的一句感叹引出来的。
“宁可这丫头平时总是冷口冷面的,她这是因为打小心里就苦啊!”老太太叹着气,“这都是她那个没良心的爹造的孽!”
“她父亲?”项毅惊奇了,他从来就没有听说过宁可父亲的事情,总以为他早就去世了,但现在听这个老太太的口气好像又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于是,老太太就慢腾腾地、饶有兴味地把宁可的“家丑”讲了个明明白白。
宁可的父亲是一个五十年代留学过莫斯科的知识份子,算是那个时代的精英、人才了。可他回国后在大学任教还没有两年,中苏的关系就恶化起来,他自然也就被打成了“苏联修正主义反革命”,加上他的家庭出身又是小工商业主,就更成了批斗和改造的对象,不仅下放到工厂去劳动锻炼,还得天天去各种革命会议上受训检讨。所以虽然他人长得是仪表堂堂的,却也没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他,个人问题就成了个老大难。一直拖到快四十岁了,才在好心人的撮合下和一个带着个孩子的寡妇成了家。那个寡妇就是宁可的母亲,在和这次婚姻以前是有过一个丈夫的,那个男人也是个身份不好的黑五类,在一次阶级专政之后撇下还不到三十岁的她和一个刚刚八岁的儿子“自绝于人民”了。这样的一个女人,比起宁可的父亲来条件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没有什么感情基础,但两个人配在一块儿倒也是天作之合了,没两年又有了女儿宁可,那日子过得也还算凑合。后来,中国和苏联的关系总算解冻了,宁可的父亲被平了反,又安排到一个研究所当了翻译,她母亲也回到曲艺团继续古筝演奏,生活眼看着就要更上一层楼了,谁料到这个时候反而出了问题,她父亲在一次去苏联考察的时候突然就失去了踪迹,据说是留在了那里或去了某个别的国家,总之是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了。她母亲实际上又一次成了寡妇,身体又弱又病地抚养着孩子,还得忍受大家的议论和讥嘲,日子过得比以前更加的艰难了。而当时只有十来岁的宁可仿佛在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不再活泼,不再欢笑了,整天就知道默默地做事,冷冰冰得就像是一个冰雕出来的人似的。
原来,宁可的家庭是这样的情形,项毅也就有些恍然了,这就难怪她年纪轻轻的会是那样的冷若冰霜,父亲的那种抛弃是绝对可以狠狠地打击和伤害到任何一个孩子的。想想她所承受的痛苦,他的心就充满了怜惜,就有了一种想把她拥在怀中好好安慰一番的冲动。但是,他不敢、也不能这么做,甚至连问一问也是不妥当的。他们现在是常常见面了,可那是因为案子的缘故,并没有一丝一毫涉及私人感情的成分,完全就是公事公办的架势。更何况在场的人又不止他们两个,有傅云、有小王、有蓝梅……尤其是那个秦戈,好像老是不必工作似的,随时都是车前马后地陪在宁可的身边,俨然就是一副护花使者的模样,弄得项毅心里满不是滋味的,但也无可奈何。他是谁啊?何姗姗未婚夫的身份已经在他和宁可之间化上了一道鸿沟,宽得难以逾越。
正文 第六十四章 沙漠中的一汪泉水
第六十四章沙漠中的一汪泉水
项毅在准备开庭的同时也和对手时有接触,那个张蓉的过去还是不乏令人同情之处的:在懵懂无知的十八岁就轻易的相信了、并且许身于一个轻薄的男人,在生下了女儿之后就遭到了无情的抛弃,那样一个众叛亲离的景况中,她所选择的也是抛弃,抛弃孩子、抛弃这个城市独善其身去了,方才遗留下了后来的这一场纠葛。她当初的选择是有些冷酷,但也可谓是正确的,因为对孩子的遗弃恰恰成就了她现在的香港富商太太的身份,而且是那种地地道道的正室,并不是什么二奶或小蜜之类的人物,比起以前生活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了。又加之她那个六十岁的阔丈夫自己并没有子女,也就很支持她把双胞胎女儿要回去共享天伦之乐,她就更加名正言顺和理直气壮起来,显然是要志在必得的。不过,她虽然是很有些富贵逼人的张扬,对宁可还是相当的低声下气的,在正式开庭之前的几次调解中,她不仅一再的向宁可赔礼道歉,并且提出了三十万元的补偿,可以说还是挺有诚意的了。可是,宁可的表现却非常的倔强,说什么就是不愿意放弃孩子,那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别说是三十万了,即便是有一座金山堆在她的面前她也是不眨一下眼的。
当时在场的小王事后就不止一次的痛心疾首了:“她怎么就那么不开窍呢?两个小孩养了八年最多也就花费了十来万吧,现在给她三十万也划算得很啦!她还不拿着?”
项毅没有反驳他,反正他这种人是不可能明白宁可的,如果她是一个那么看重钱财的人,当初就不会自找麻烦地收养两姐妹了。要知道,这些年来宁可所付出的可不仅仅是金钱和心血,还有她的青春。这正如那个酒吧老板娘蓝梅感叹的那样:
“宁可十九岁在这里工作的时候就有好几个条件不错的男人对她有意思了,可直到她现在都已经二十七八了还没有嫁出去,这是为什么?还不是她有那两个孩子拖着?一个女孩子最好的时光就这么完了,多少钱也弥补不了啊!”
对这件事情持有她这种观点的人并不在少数,有很多人都是如此认为的,其中也包括了项毅的父母和妹妹。
项毅并没有对他们说到过这件案子,他们是从报纸上得知此事的。至于这件事情是怎么见报的,那是因为蓝梅,她酒吧的常客中有好几个是作记者的,听她说起宁可的这桩官司后,都觉得这是新闻的好材料,便大写特写了一番,几乎就登了晚报的一版,弄得很多不相干的人都知道了宁可的故事,并且议论纷纷的,成了一个众人注目的焦点。
宁可的官司见报的当天,项毅刚下班回到家,还没有来得及换鞋子母亲就拿着报纸迎了上来:“这报纸上说的宁可是不是就是那个宁可?”
项毅瞟了一眼报纸上那行大标题“双胞胎的争夺战争”,叹了一口气。“是她。”
母亲怔了一下,“这么说来,那两个孩子就不是她的了?”
“怎么不是她的?”项毅现在和宁可一样敏感了。“不是她生的,但的的确确就是她的孩子。”
“这个情况你早就知道了吗?”父亲问道:“所以才对她那么……”
“我也是现在才知道的。”项毅又悔又愧,“否则……”
他的话被卧室传出的一阵电锯声打断了,那是正 (:
)
( 绽放的星星 http://www.xshubao22.com/2/25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