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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人海,他多想再见到她,只要她肯出现,他就一定能够认出她。
他永远记得她二十七岁的样子。
那一年,
他与她初识。
在一个盛夏的午后。
……
(二十九) 几回魂梦与君同_下
加州的阳光明媚耀眼,与英国的凄风苦雨大不相同。
游学六年,重新回到这个他当初一心逃离的家,却又样样都觉得亲切。
虽然老父还是那么唠叨,大哥还是那么暴躁,家里这片生意还是那么枯燥无趣,可读了万卷书,走过万里路,心思也沉淀下来,才真正体会到家的好。
明年他即将获得剑桥博士学位,踌躇满志,有意留在英国大展拳脚,这次回来目的之一就是要与家人商量移居事宜。
可进了家门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父亲年事已高,仍然一心指望兄弟俩能继承祖业,光耀门庭。
他暗暗发愁,这次总不能再像六年前一样一走了之,必须得同老人家表明心意,可到底该怎么说呢?
连日以来,这心事困扰着他,幸好还有可爱的飞儿,每每拽着他的衣角喊叔叔叔叔,简直由不得人烦恼。
可不知为何,家中不见嫂嫂的身影,人人避而不谈,偶尔斗胆问起,老父一脸阴沉,大哥沉默不语,连飞儿听到妈妈二字都显露怯意。
于是他更加纳闷。
这天下午,终于让他找到机会。
雪姐恰好要送东西去别院,他慌称有急事寻大哥,非要跟了去,雪姐没办法,只得应承。
进了院子,坐在客厅。
雪姐离去之前千叮万嘱,女主人脾气不好,不要乱动,不要乱说话,惹到她大家都不好过。
好好好,是是是。
可她一转身,他就四处逡巡起来。
这是大哥的家,有什么好怕?
小楼不大,却十分雅致,多数装饰都是紫色,冷冷的紫。
紫是一种复杂而孤独的颜色,它似乎包含了许多颜色,却又几乎同任何颜色都很难搭配。
这显然不会是他那个粗性子大哥的品味。
不禁有些好奇,什么样的女子会偏爱这么凄艳的色彩?
等了一会,还不见人。
他踱步来到院子,闻到阵阵花香,顺着香气找到了小楼背后的一处玻璃花房。
正值夏日,百花盛开,飘香吐蕊,沁人心脾。
他对这些娇嫩的生命毫无了解,但地中间那一大株修长的曼陀罗他可绝不会认错,多次野外生存的经历让他对各种危险植物非常警觉。
竟会有人将这剧毒的花株养在家中?
他面带惊疑,凑近观察,尽管那喇叭状的花朵洁白纯净,散发出惑人的甜香,但这确实就是曼陀罗!
正要闪避,一低头,注意到花盆一角垫着一幅画,似乎画的是一位女子。
是谁这么暴殄天物。
他抬起花盆,把那画框拉了出来,抖落浮土,
便见到了佳人。
这一见啊……
一顾倾人城,二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他没有城,也没有国,只一个自己,倾陷了全部的心。
不由心中泛苦,无声自问:昊天,你也有今日?
想他一向以理性自诩,笃信美色只是碳基物,爱情只是荷尔蒙。
如今才知那不过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怔仲之间,一个冷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找谁?”
闻声回首,瞠目结舌。
三步以外,那紫衣女子分明正是画中人!
莫非在做梦,聊斋一般的绮梦?抑或相由心生,画中女子因着心动幻化成形?
见他傻站着不语,那女子冷着玉颜又问:
“你到底找谁?”
明显已经不耐烦。
他终于惊醒,却答非所问:
“我是昊天。”
“昊天?……颜昊天?……颜昊宇的弟弟?”
那女子明眸一闪,秋水微澜,唇边忽的噙了一丝浅笑。
是同那画中一模一样的笑容,真的是她!
他定定地望着她,心知这举动十分无礼,却又怎么都不舍得把目光收回。
但一问一答间,元神总算归了位。
他细细将她收入眼底。
端的是冰肌雪姿,容清影娇,也还真只有她,衬得起这身艳紫,压得住满室芳华。
她显然比画中长了几岁,少了几分青涩,却更多了几分风情,但看上去还是一样的不快乐。为什么?
正出神地想着,女子眼波流转,婷婷移步,上前娇嗔地点了点他,媚眼如丝,呵气如兰:
“别看啦,再看下去--小,心,爱,上,我。”
他只能苦笑。
这警告,太迟了。
那样的美丽与哀愁,落在眼中,跌在心里,溶进肺腑,渗入灵魂,剜也剜不出,筛也筛不尽,怕是来生来世都要带了去。
紫衣女子微微偏着头,玩味地看着他,随意地说道:
“这画你若喜欢,就拿去吧,反正陈年旧作,我留着也无用。哦,昊宇可曾同你说过?我是顾君宜,叫我君宜好了。”
他瞪大双眼,面露仓惶。
君宜……昊宇……
头顶的艳阳突然十分刺目,晃得他有些昏眩。
他垂下头,万语千言堵在胸中,半晌,只低低嗫嚅了一句:
“这曼陀罗全身是毒,万万小心。”
君宜巧笑嫣然:
“不过是株温室里的花,弱不禁风的,不去惹她,又怎毒得到你?”
是啊,不去惹她,又怎毒得到你?……
病床上,颜昊天的目光渐渐游离,君宜的话一遍又一遍在耳边回荡。
这些日子,每时每刻,他都在追问自己,这三十年的恩怨情仇,究竟生自谁的错?
是君宜吗?
不,她是最可怜的女子。
她生性单纯善良,身为美术学院的高材生,本应有着似锦的前程。
她同所有女子一样,抱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企盼一份最简单的幸福,无非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与一个知心的人携手白头。
可所有这一切都在她二十岁那年被残忍地打碎。
她却要为那个毁了她的男人生儿育子,与那个她最仇恨的人长相厮守,日日夜夜,彼此折磨。
可又是昊宇吗?
他是那样地爱着她。
他爱得发了疯,爱得不顾一切,爱到可以做出任何事情,只为了得到她,拥有她,甚至不在乎她是爱他还是恨他。
爱到直至毁掉所有!
而他自己呢?
他又做错了什么?
是,他爱上了他最没有资格爱的人,他的嫂子,大哥的女人。
可谁能选择爱?谁能控制心?
他一次又一次痛苦地挣扎,却如身陷泥沼,每一分抵抗都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向深渊沉沦。无法脱生。
他可以忍受与自己搏斗,却无论如何难以忍受她的悲容。
她美丽的眼睛忍着泪,那样楚楚地望着他。
她说:“昊天,我恨他!他是个禽兽!从第一次开始,和他在一起的每一次都是强暴。他威胁我的家人,他践踏我的自尊,我只是他豢养的一件玩物。”
她说:“昊天,这种日子我再也无法忍受,我每天都像死一样难过。”
她说:“昊天,只有与你在一起,我才真正活着。”
她说:“昊天,我不能没有你,带我走吧,带我离开这地狱!”
是那般的苦苦哀求,来自一个他愿意用生命去爱的女人。
他永远无法拒绝她。
他只想保护她,他只想她快乐。
不管这是要与他的亲人对抗,还是要与全世界对抗。
于是他重重地点了头!
她喜极而泣,偎入他的怀中,就这样将未来托付与他。
要把灵魂换给魔鬼么?
呵,又有什么不值得?
终于来了,那一夜。
突然起了风,风很大,仿佛冥冥中有什么想要拦阻他,可怎能拦的住?君宜在等他。
他悄悄来到别院,在黑暗中摸上楼梯,听着心跳像擂鼓一样敲击着耳膜,却毫不退缩。
推开那唯一一扇渗出光亮的房门,看到了君宜……
和昊宇!!
一颗心差点从喉咙口跃出!
昊宇面色铁青,双眼血红,君宜脸上带着奇怪的微笑,可他们都无一丝惊讶,仿佛就在等待他的到来。
眼前这诡异的情形完全出乎他的预料,只能呆立在门口,一动不动。
君宜樱唇轻启,声音里带着冷冷的妖娆:
“昊天,进来吧,你们都是我顾君宜的入幕之宾,又是兄弟,有什么好见外的呢?”
那话语像毒蛇,悄无声息地缠住他和他的心,咝咝地吐着毒信。
他在她的眼中读出从未有过的怨恨与狠毒。
听见昊宇从牙缝中挤出的声音在说:“昊天,你,真要带我的女人走?”
他答不出,他此刻连一呼一吸都觉艰难。
一旁,君宜止不住地冷笑,几近癫狂。
“哈哈哈,颜昊宇,这还有什么真的假的?我就怕你不相信,才特意给你安排了这场好戏!你以为我是无意漏了消息给你吗?……哈哈,不是,才不是!我就是要让你捉奸捉双!让你亲眼看看,看看你的弟弟,你的亲弟弟是如何为你的君宜意乱情迷,言听计从,同赴天涯!……哈哈,私奔……多浪漫,终于有一个男人敢碰你的君宜了,他还要把她从你身边夺走!……你是不是很恨他啊?杀了他!去杀了他呀!……你不是说只要君宜不见,顾家人就要死!那君宜偷的男人不是更要死!……你去杀了他呀!杀了他呀!!……”
她声嘶力竭地疯喊,泪流满面,那脸上的笑容益发诡异而凄绝。
昊宇在她疯狂的嘶喊声中不住颤抖,血红的眼中有团迷乱的火焰,愈燃愈旺!
他突然腾身而起,将身边的一个圆桶一脚踹翻!盖子滚落,整桶液体迅速流淌一地,一股刺鼻的汽油味道瞬间弥漫整个屋子。
昊宇的声音阴沉得可怕!
“君宜,你想他死是吗?我成全你。你知道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会成全你。但你不能离开我,你死都不能离开我!我要你和我一起死!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永生永世,你都只能和我在一起!……昊天,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寻了死路上来,便怪不得我!”
说罢,昊宇跃步堵住门口,一把将他推到屋子中央,掏出打火机,颤抖着手就要按出致命的火苗!
他刹那激醒!
不!君宜不能死!
眼看着昊宇手上的火苗随时都会点燃,他抱住君宜就往阳台奔去。
撞开阳台的门,翻过栏杆,一手抓牢铁栏,一手抱着濒临崩溃的君宜往上拖。
说时迟,那时快!
屋中昊宇终于燃起火种,丢在地上,怒冲过来抢住君宜。
火焰迅速腾起,不待一秒钟便沿着满地流淌的汽油追至阳台。
火舌舔噬着他们的鞋裤,阵阵灼痛!
兄弟二人谁也不肯放手,一个拼命向里,一个拼命向外!
大风扬起!火仗风势,燃得噼啪作响!
屋内熊熊烈火卷起难以忍受的热浪烫在脸上!
火龙攀上昊宇的背!可他仍死死地抓住君宜不放!
死命争夺……
君宜在痛苦中抬起脸。
火光映得她的面容白的近乎透明,她竟冲他展开一个哀婉的笑容。
他还未来得及为那个笑容震惊,
她促不及防奋力推开他!
将他推落!
他仰面跌了下去!
最后一眼,看到君宜和昊宇双双滚入火海!
听见她说:
“昊天,对不起。”
……
“君宜,君宜,……”
颜昊天突地伸直双臂,像是要从虚空中夺回什么,口中不住地喊着。
床边,一笑冷不防被他吓到,慌忙安抚:
“颜昊天,颜昊天,醒一醒,我是一一,是一一啊。”
颜昊天完全沉浸在回忆里,仍喃喃地说着:
“君宜,为何你说对不起?为何是对不起?”
君宜,你可曾爱过我?
君宜,可曾有那么一分钟,你真心爱过我?不为仇恨,不为报复,只因爱我而爱我?
君宜,……
(三 十) 挽断罗衣留不住_上
岳阳路,刘氏诊所。
小楼内,不大的客厅里坐满了人。
自从颜昊天出事,宜园被收归沈氏,柳叔和柳妈妈就被闻讯赶到的家明和琉璃接来了这里。
两位老人二十几年都住在宜园,早已把它当成了自己的家。
这家一朝倾覆,二老魂无所依,惶惶不可终日,见到一笑,更是老泪纵横。
一笑扶着柳妈妈,拿着纸帕帮她拭去脸上的泪水。
柳妈妈眼睛红肿,嗓子已经哑得快要失声,仍不住地说着:
“一笑……咱们这是犯了什么冲啊?……好好一个家,说没……就什么都没了。”
“颜先生做人,大家眼睛都看着,……有谁说过一个不好?现在不分青红皂白就关了,……这还有没有王法?”
“那个沈小姐……一看就不是善类,透着一股子妖气!你柳叔还老不让我说,现在好了……”
柳叔在旁边,抱着头,拄在膝上,一言不发。
一声声哭诉哭得所有人心酸不已,连一向开朗乐观的琉璃都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家明和唐律师也是悲从中来,面带戚容。
一笑更不用说,整颗心早已浸在苦水里,快连痛的力气都没有,可又能怎么办?
现在根本不是抱头痛哭的时候,家里一个病人,两个老人,颜昊天还吉凶难卜,只有她能做颜家的主心骨了。
只得强作平静,柔声安慰:
“好了,柳妈妈,不要难过了,你看我不是回来了吗?”
“我们再想想办法,把颜昊天也接回来,只要我们都在一起,就还是一个家。”
“柳妈妈,别这样,你看,大家要笑话呢。”
就这样说着,哄着,柳妈妈情绪终于勉强稳定下来,停了眼泪,却还不住的抽噎。
夜深了,一笑怕她过一会又难过起来,哭坏了身体,起身扶她去休息,柳叔也低着头跟了过去。
屋子一下子沉寂下来。
琉璃扯了张纸巾,拭去脸上的泪水,开口叹道:
“从小到大,一笑就像个小公主,虽说她不娇纵,也不任性,可毕竟是老洋房里长大的千金小姐,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罪?可没想到,发生这么大的变故,最镇定的却是她。”
家明垂着眼,声音也有些哑:
“她总是这样,把什么都忍在心里,越是难受,……就越是不说。”
“一一这孩子……唉……”唐律师话没说下去,又是一声长叹,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些天来叹息的次数快比几十年加起来都要多。
不多时,一笑返回。
看着一屋子愁云惨雾,心里万分过意不去。
这些都是待她如亲人一样的人,现在却要连累他们和她一起难过。
她暗自振作,沉思片刻,问道:
“唐伯伯,依您看,颜昊天的案子他们会怎么判?”
“唉,这个……要做无罪辩护很难啊!就算昊天不承认指使,可人证物证俱在,昊天又的确是事实上的受益人,很难撇清罪责。而且,现在更棘手的一点是,食物中毒这件事影响太坏,民愤很大,再加上骗贷丑闻,现在外面从媒体到公众,都在呼吁严惩,连按正常手续办理的保外就医都被某些报纸抹黑成蓄意纵容,法院的压力也很大!……另外,今天又收到消息,一些患者联名状告,不仅要求民事赔偿,还要求公司责任人承担刑事责任,这……这绝对是雪上加霜啊!”
唐律师越说越愁,眉头拧作一团。
一笑的眼神也越来越暗,她明白,如果连唐律师都说棘手,这事一定不止是棘手那么简单。
沉默了一会儿,她又低声问道:
“那有没有办法把颜昊天从精神卫生中心接出来?那里面……他一定住不惯。”
她无法忘记那些怪异的目光和尖锐恐怖的嘶叫,更不用说,那间小屋本身就像个牢房,颜昊天一个人,不知会有多孤独。
唐律师还在思索,家明倒先开了口:
“也许,我可以托精神卫生中心的熟人疏通一下,以为病人实施心理辅导的名义把他接到我这边,不过,这也只是权宜之计,我没有精神科医师的执业资格,无权为他做长期治疗。”
一笑感激地看向他,这个办法好,至少可以尽快把颜昊天接出来。
“家明,那又要麻烦你,本来要你照顾柳叔和柳妈妈就已经够打扰了。”
“一笑,你和我,不必说这些。”
他的目光永远和煦,他的声音永远温暖。
不知为什么,有一个瞬间,她的心弦微微一颤,
却无暇深究。
没多久,颜昊天果然被转到家明的诊所。
他的精神更加差,变得愈发自闭,整日整日不说话,记忆也衰退的厉害,几乎一切都不记得,甚至在见到一笑的时候也用陌生的眼光打量她。
一笑只好时时提醒他:“颜昊天,我是一一啊,是你的女儿。”
重复的多了,他的眼神才放松下来,虽然仍不出声,但肯乖乖配合她的照料。
一笑终于千说万劝把柳叔和柳妈妈劝回了江苏老家,这是非之地,多留无益,反倒害他们担惊受怕,而且,一大家子都待在家明这里,怎样都说不过去。
平时除了跟着唐律师为案子到处奔走,她所有的时间都不离颜昊天左右。
照顾他,喂他吃饭,陪他说话,给他讲儿时的那些趣事。
家明说,也许这样可以帮助他恢复。
“颜昊天,你还记不记得有个很好玩的小男生,那时候,我不肯见他,他就站在门口不走,夜里还隔着大门扔了许许多多弹珠进来,一早发现,草坪上到处都是五颜六色亮晶晶的玻璃珠,好漂亮啊,你就说,一一,我看这小子不错,他们家是卖玻璃球的,咱们家是卖糖球的,门当户对呢。”
“还有啊,小时候我挑食,你总笑话我,说以后一一嫁出门,要配着说明书,跟婆婆家交代好了都有什么东西不能喂。”
“你还说,唯一一个由颜氏出品但不能提供三包服务的就是我们家一一,货既出门,概不退换。”
……
颜昊天始终不开口,可他显然在听,甚至会偶尔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也越来越依赖她,一定要她在旁边才肯乖乖听话,就像一个时刻需要大人关注才能获得安全感的孩子。
一笑不觉累,也不觉苦。
羊羔跪乳,乌鸦反哺。
她记得颜昊天是怎样把她养大,一点一滴都记得。
他不止给了她一个“颜”字,他给她的,是一个父亲能够给女儿的最好的一切。
这一天。
一笑从律师楼赶回刘氏诊所,那边,唐律师和琉璃正在和千托万请联系到的法律界权威陈老探讨案情,正谈到紧要关头,因为担心颜昊天见不到她不肯吃饭,只好先行告辞,反正有他们二人在她也放心。
进了门,颜昊天看见她,竟然开口道:
“一一,你回来啦。”
虽是顶普通的一句,一笑却喜出望外!
他已经多日没有说过一个字了。
她激动地走上前,摇着他的手,问:
“颜昊天,你好了?跟我说话,跟我说说话啊。”
颜昊天却回复沉默,眼中仍然混沌。
一笑有些气馁,可又燃起一丝希望,也许他正在恢复呢,只要再努努力,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吃过晚饭,一笑搀着他四处走走。
整日关在屋子里,好人也会闷病的。
现在是夏初,傍晚日头刚落,夜幕降临,微风吹拂,舒爽怡人,正是这座城市一年之中难得的不冷不热的好时候。
晚风袭袭,送来阵阵栀子花香。
宜园里的栀子花,也该开得正盛吧?
一笑的心,随着花香悠悠就要飘向不远处的那座故园,却又被急急收回。
她不能让自己想这些。
她不想把自己逼垮。
昏黄的路灯下,
父女相携,一双人影在树影之中穿入,穿出,忽长,忽短。
沙沙的树叶声反而使夜晚显得更加静谧。
一笑轻轻地说着:
“又是夏天了,颜昊天,你最不喜欢夏天,你嫌天气湿热,人的心情都不爽脆。”
“以前,每个夏天你都说,要找一处有许多翠竹的山间避暑,听着竹海的涛声入眠,是神仙都换不来的好日子,可你年年都在忙,从来都没真正去过。”
“等事情过去了,风平浪静的时候,我们去找这么个地方,你说好不好?”
“再带上柳叔和柳妈妈,那样你就可以快点好起来了。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地在一起,别的什么都不重要,是不是?”
不知不觉,已经回到小楼门口。
一笑仰起头,微微晃了晃臂弯,摇了摇他的胳膊,探询地看向颜昊天的眼睛,希望得到一丝回应。
依然没有。
正失望地把目光收回。
忽然,远处的拐角,一个隐在黑暗中的庞然大物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全身一震,定住了!
那是一辆捍马。
黑黢黢的卧伏在阴影中,远远看去,只是一团很不清晰的轮廓。
不仔细辨认几乎难以察觉。
可她却强烈地感觉到了他!
沈飞……沈飞……
霎那间,心潮翻涌!
是什么哽在喉间,令她难以呼吸。
她望着那团模模糊糊的影子,极力想要看清,却有一层水雾挡在眼前,竟愈发的模糊。
她不动,那影子也不动。
遥遥相对。
颜昊天的脚步也随着一笑停了下来。
等的久了,不知是不耐烦还是不明所以,竟自顾自地往楼门走去。
一笑被他一带,蓦然醒觉,不能让颜昊天看到沈飞,那只会更加刺激他。
只得跟了进去,
头却一直扭向那个方向,
直到再也看不见什么。
刚一进屋,就被琉璃急急叫住:“一笑!”
看到颜昊天,她又突然收了声。
一笑正魂不守舍,被她一叫,有些愣,见琉璃神情凝重,知道她一定有重要的话要说,马上稳住心绪,示意她稍等,随后把颜昊天送到房间休息。
这才折返。
琉璃急性子,刚见她出来,便一口气说道:
“一笑,刚和陈老谈完,听他的意思,形势对我们非常不利!他说政府高层最近对于整顿金融市场秩序非常重视,操纵证券绝对属于严惩范围,再加上一个恶性食物中毒案,两案并罚,罪责不轻啊!外面又民怨沸腾,好几亿双眼睛都盯着呢,法院量刑肯定不敢就低不就高!连保外就医都可能会有麻烦,现在只能靠唐律师在那边周旋,硬抗着呢!”
一笑直听得心凉了大半截,慌问:
“那你们没跟他说那两个人在做假证?颜昊天绝对没有指使他们!”
“哎呀一笑,这个不是我们说了别人就信的呀!”
“怎么会这样呢?有没有什么办法劝劝那两个人?问他们到底怎样才肯放过颜昊天!”
“一笑,不要幼稚了!现在不是他们不肯放过颜昊天,而是沈飞不肯。沈飞既然买得动他们,自然是出了大价钱的,反正是从犯,顶多关个两三年,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一笑黯然垂首,心知琉璃说的对,这想法太幼稚。
琉璃接着道:“要是那俩人真能说动就好了,陈老也说,如果没有金融问题,单是食物中毒还好办一点,毕竟同类案件的判决以破财消灾的居多,而且颜昊天肯定不是直接责任人,还可以据理力争,争取只负个监督缺失责任什么的。”
一笑闻言,抬起脸,像是下了什么莫大的决心,吸了口气,沉声道:
“好,我去找沈飞。”
琉璃又惊又气,问:“你去哪找?找的到吗?找到了又能说得动他?一笑,别傻了,他若有一丝心意顾及你,也不会有今天这种局面!”
一笑神情一暗,头又低了下去,却仍小声说:“总要试一试的。”
说完,就要往外走。
“哎哎哎,”琉璃叫住她,无可奈何道,“那我陪你去。”
一笑摇了摇头,“不用了,人多反而不方便,我一个人,去去就回。”
转身,没入夜色之中。
(三十一) 挽断罗衣留不住_中
仍是这条小路,仍是那些树影,仍然有花香。
可一笑全部的心神都放在前方那团黑影上。
那影子渐渐清晰。
她看到了车中的沈飞,他也看到了她。
他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却没有迎上前,只在原地等她。
远远的,她与他的视线胶着在一起,仿佛有一种磁力,迫不及待地要把她带到他身边。
脚下,却步步维艰。
来到他面前。
几天前,他们还在依依不舍地吻别。
今日重逢,尽管抬抬手臂就可相拥,却都能感觉到,这一臂之间,隔着一片苍茫。
终于,一笑艰难开口,像是用了很大力气才能出声:
“沈飞,……你放过他,好不好?”
一道寒光在他眼中闪过。
沈飞抿紧双唇,不应不答。
一笑哀楚地看着他的眼睛,渴求得到一丝怜慰:
“我求你,求你放过他。”
那寒光更盛,闪动晶芒。
沈飞脸色漠然,声音清冷,缓缓说道:
“你求我?你以什么身份求我?是沈夫人?还是颜家大小姐?又或是……”
话语戛然而止,他的目光突然与她错开,恨声接道:“或是什么其他?”
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令她心寒。
可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也是颜昊天的最后一线生机。
她收回被他拒绝的目光,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讷讷地说着:
“我知道,他对你父母的死难辞其咎,可二十七年前的恩怨是非,谁又真正说的清?”
“对你来说,死去的是你的双亲,可对他来说,死去的何尝不是他的亲人?逝者已矣,生者何堪。”
“这许多年,他没有一日忘记他们,他无时不刻不在折磨自己,用这痛苦祭奠着他们。”
“他的一生,又有几日真正快乐?现在他已经什么都没了,他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难道你就真的那样恨他?一定要他万劫不复才能甘心?”
那声音低低颤颤,在浓酽酽的夜色中漂浮无依。
一笑抬起脸,竭力忍住绵绵不绝的悲伤,可终还是潸然泪下。
哀哀地求他:“你放过他吧,放过他……”
月光下,她凄切的脸庞,泪眼莹莹。
那泪坠下来,宛如一把利刃在他伤痕累累的心上划过,是熟悉却仍然难以忍受的剧痛。
沈飞抬起手,轻轻抚过那泪痕,双瞳沉暗,声音艰涩:
“一笑,你总是为他哭,为他受苦,为他心碎,为他不惜伤害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爱一个总是让你哭的男人?为什么不肯好好看看那个全心爱你的男人?那个极力想给你快乐的男人。……为什么?”
“你不希罕他的爱是吗?”
“就因为他不是颜昊天!”
他漆黑的眸子突地燃起炙亮的火苗!
手指一动,用力捏起她的下巴,强迫她仰起脸,迎向那灼人的光芒。
声音也变得异常冷冽。
“是,我恨颜昊天,我恨他害死我的父母。可你明不明白?比这恨更恨上千倍万倍的,是我恨你爱他!你爱他!”
“你只看到他的苦,他的痛,你何曾看到过我?”
“你的心里面只有他!你把我放在哪?嗯?沈夫人!你把你的丈夫放在哪?”
那些压在心底的妒与恨冲破了理智,化作熊熊怒火,向她扑去!
手上的力道难以控制,越收越紧。
一笑吃不住痛,逸出一声呻吟。
那痛似乎也痛在他的身上。
沈飞眉峰一震,僵硬地松开手,一拳砸上旁边的车身!
突如其来的巨大响声把一笑吓的一抖,顾不得下颚火辣辣的疼。
他仍咄咄逼人地盯牢她,吐出的话语寒彻入骨:
“一笑,你若真要我放过他,你就永远留在我身边,永远不许你见他!”
不知是因为刚才的惊吓,还是因为他身上散发的森寒,一笑脸色苍白,连声音都在颤抖。
“不……我不能离开他,他需要我。”
“那你是要离开我。”沈飞咬牙。
一笑拼命摇头,泪流满面。
“不……”
沈飞紧紧逼问:
“一笑,你到底要离开他?还是离开我?”
他捏紧双拳,眼中闪着孤注一掷的锋芒。
他从来不忍逼她,也不敢逼自己去面对这一刻,可今天他一定要知道答案。
他要知道,占据她一颗心的,到底是谁!
一笑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是什么在撕扯她的心,竟要生生将它撕裂!
她不回答,她的无语深深伤了他。
令他发疯,令他口不择言!
“你舍不得离开他!是不是?他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他不再拒绝你了,你如愿以偿了是不是?你不再需要他的替代品了是不是?颜氏身败名裂,你再也不用顾及别人的眼光,再也不要顾及廉耻了是不是?你要抛弃自己的丈夫投怀于自己的父亲是不是?……是不是?”
声声诘问如霜刀剑雨,兜头而至!
将她的世界割成碎片!
……散了一地,无从拾起。
一笑猛然背过身去。
她早知有今日不是么?
这就是她几天以来一直不敢去想,不敢面对,不敢承认的事实。
那些难消难解的爱恨情仇横亘眼前,他和他,注定就像日与夜,无法共存于她身边,不管选择哪一个,她都将永远活在黑夜。
而如果一定要选,她只能选颜昊天。
可如果一定要走,
她不想走的如此不堪!
眼看她真要离开,沈飞心都要停止跳动!
有种可怕的直觉告诉他,他将永远失去她。
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她紧紧困入怀中。
不再怒吼,不再责难。
只紧紧紧紧地抱住她,不让她挪动分毫。
一阵沉默。
仿佛宇宙星辰都停止在了这一刻。
沈飞眼中不见了怒火,却也不见了一切光亮。
他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在问:
“一笑,你爱不爱我?”
这是他从未有勇气去问的一个问题。
他有胆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却始终攒不够勇气去问她爱不爱他。
他问的是爱。
不是感动,不是感激,不是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而是爱,纯纯粹粹的爱。
他不敢问,因为他害怕她的答案。
他害怕她说不,他更害怕她骗他。
所以他宁可不问,直至此时。
一笑心冷神伤,泪已干涸。
她木然回答:
“我不会把半生交给一个我不爱的人。”
沈飞不甘,此时他迫切需要一个确认,不论真假。
“一笑,说你爱我。”
他埋在她的发间,看不到她眼中那无边无际的失望与悲哀。
只听到她平板的声音响在耳畔:
“沈飞,如果你不相信我爱你,我说了,你也不信,……若你相信,又何须说。”
他双臂一僵,泄失了全身的力气。
绝望地俯下脸庞,贴近她的肌肤,触到一片湿凉。
他的脸在她的耳侧温柔摩挲,他的胡茬擦过她的面颊,和记忆中一样有些痒,有些麻。
耳边是他慌乱的喃喃低语,那声音里渗着多少深情多少疼痛。
“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她屏住一口气,咬紧牙关!
用尽毕生的意志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
她害怕自己沉溺于他的温暖,害怕自己在他的气息中软弱。
她害怕自己在这样的温存中嚎啕大哭,直至崩溃。
她害怕自己不顾一切地回过身,抱住他,又一次对他说“带我走吧”。
不,她决不容许自己那样自私!
沈飞傻傻地定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
一笑死死咬住唇,逼着自己向前走,逼着自己不回头,逼着自己不能倒下。
一步,一步。
一步,一步。
这是一条她永远都走不完的路。
他的目光,
是她一生也走不出的汪洋。
……
回到小楼,刚一进门,一笑身子一软,就要摔倒在地上。
屋内二人大惊失色!
琉璃惊呼出声,家明眼疾手快,跃前几步,把她接在臂中。
看着一笑毫无生气的眼神和脸上青紫的指痕,琉璃火冒三丈。
“他妈的沈飞这个王八蛋!人渣!下次看到我非杀了他!”
家明见她这个样子,更是揪心的难受。
小心翼翼将她安放在沙发上,迅速找来一些药剂,喂她服下。
两人担忧地守着她,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看到她涣散的目光渐渐聚拢才稍稍放心。
可所有的苦痛也随着神智一一归返。
她失去了沈飞,失去了自己,也许还要失去颜昊天。
那她还有什么?
那这个尘世还有什么值得留恋?
一笑的眼中一片死灰。
琉璃被她吓到,使劲摇晃她,
“一笑,一笑,别这样,你别吓我啊!”
她任她摆布,毫无反应。
琉璃突然停止动作,“腾”的站起身,呆了片刻,又突然蹲下,合掌托起一笑的脸,直视她的眸,毅然决然地说道:
“一笑,咱们是从小玩到大的姐妹。这回,就让秦琉璃最后陪你玩一遭!……我有办法救颜昊天!”
一笑的眼珠忽地动了动,定定地看向她,那灰烬里也燃起些许火星。
琉璃神情认真,不像只是安慰她。
她冲着一笑重重点了点头,悄声说道:
“我去找人联系蛇头,带你们从浙江下海,偷渡去马来西亚,再转往其它国家。不用再理这些鸟事!家明,就是可能要你担些风险,这是弃保潜逃,人从你这里不见,免不了一番麻烦。”
家明面色如常,平静地回答:
“琉璃,你知道的,这不是问题。”
一笑却很犹豫:
“不行,这会连累你们的……”
“别犯傻!”琉璃斩钉截铁地打断她,“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你想看着颜昊天这个样子还去坐牢吗?再说等你们走远了,谁知道是我们帮你的,就算怀疑也可以一推三不知,又没有证据,我们小心一点就行了。就这么说定了,你等我消息吧!”
说完,琉璃也不管一笑还想说什么,匆匆离去。
一周后。
法院那边坏消息频频传来。
琉璃倒是一贯的行事迅速,私底下把一切打点妥当,除了船期无法确定。
只能随时等消息。
大家表面不动声色,心里都有些焦急。
万一颜昊天重新收押,那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更令一笑头痛的是,一周以来,虽然没再遇见沈飞,却常常在诊所附近看到Anson。
甚至在她和颜昊天一起外出的时候他就明晃晃地跟在他们身后,躲都不躲,明摆着是看定她。
这天傍晚,琉璃早早赶到诊所,进了门就兴奋地压低声音道:
“一笑一笑,有消息了!浙江客说后天凌晨2点上船!我们明晚出发,你都准备好了没?”
一笑一听,有些欣喜又有些紧张,点了点头。
这几日,她和家明分头把能够拿到的钱全都分批取了出来,除了付给蛇头的几十万,还要留下大部分给唐律师,他们瞒着他安排出逃事宜,肯定会连累他这个保人。
所剩无几,琉璃和家明又给她凑了不少,此外,随身只备了一些必要的物品,一切从简,没什么行李。
随时都可以出发。
忽然又想起什么,她走到窗边,拨开百叶帘偷偷地望了望下面,那辆黑色轿车依然停在街角。
她愁声问:“他怎么办?”
家明想了想,轻轻说:
“我有办法。”
(三十二) 挽断罗衣留不住_下
第二天。
黄昏时分,暮色西沉。
一笑走出小楼,向那轿车走去,站在车门口不动。
Anson正在里面百无聊赖,见到她,也不奇怪,摇下车窗。
一笑面无表情,道:
“你进来,我有话同你说。”
Anson迟疑了一下,但还是下了车,跟了过去。
进了小楼,一笑以礼相待,引他坐下,泡上香茶。
他一脸戒备,没有动。
一笑坐在他的对面,沉默了一会,问道:
“Anson,你们到底想怎样?”
Anson冷笑:“Felix想怎样,你还用来问我?”
一笑神情一恍,垂下眼帘,不再言语。
Anson看着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冷嘲热讽:
“Smile,我告诉你,他这辈子最大的灾难就是认识了你!”
“你知不知道他都为你做了什么?你又为他做了什么?你除了会伤害他你还会做什么?”
“我从没见过你这么狠心的女人,我想你根本就没有心!”
“既然你不要他你为什么要嫁给他?你当他是一件玩具吗,想要就留着,不想要就丢掉!”
“现在你嫁给他,你又抛弃他!你给他看到什么是美的好的,又统统打碎,你难道就不觉得自己残忍?”
一笑默默承受他的冷言冷语,唇边有抹凄楚的哀容,缓缓道:
“你放心,我会为我的残忍付出代价。”
Anson骂也骂得不解恨,可又不敢真把她怎么样,实在是不想看到她。
等了半天,她还是闭口不言。
于是不耐烦地问道:
“你到底有没有事?没事别在我面前装可怜!也别乱打什么主意,你救不了颜昊天,Felix也绝不会让你离开。”
说罢,起身要走。
这才惊觉手脚无力,站也站不起,顿时知道不好!
他目光一扫,立刻发觉桌上烛台有异,青烟袅袅,定是掺了什么无嗅无味的迷药。
气得眼珠都要瞪出来,暗恨不已!
想他龙潭虎穴都来去自如,如今却一时大意栽在菜鸟手上。
门被推开,家明走了进来,迅速打开所有的窗,拿出两支针剂,一支注入一笑的手臂,另一支就要扎给Anson。
Anson当然不会幼稚的以为他这支也是解药。
冷汗直流,真的急了!
如果一笑就这么消失,他真不知道这二十年的交情在沈飞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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