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欲时代 第 3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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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立刻清楚了自己与这老洋人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关系。但是,要找到杀害爹爹的仇人,只能暂且依靠这个老牌帝国主义间谍,其他事还得走着看。

    离秋山街还有100英尺,车停在了路边。这秋山街是日租界与法租界的分界线,街对面就是日租界,街口上站着六个持枪的日本兵,守着两只沙包堆成的结结实实的掩体,刺刀一闪一闪地反射着落日的红光,而法租界这边只有两名矮小黑瘦的安南巡捕,腰间挂着漆成红白两色的警棍。

    “街角上的那幢房子,带米开朗其罗门廊的那幢,里边住着个女人,日本女人。”老吉格斯递过来一张照片,上边的女人长着张娃娃脸。“就是这个人。”

    “杀女人?”这很出乎他的预料,他确实是要向日本人复仇,可谋杀个女人就太没英雄气了。

    “这是个间谍,日本参谋总部训练出来的精英,我只担心你办不成事。”老吉格斯又将照片收了回去。

    “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杀个人么?”丁少梅下车。老吉格斯没有给他任何武器,就这么去杀人,他没有把握。

    出来应门的是个中国女仆,日本兵在街对面向这边张望。“你家女主人在么?”糟糕,忘记问这女人的名姓。

    “您找我?”门边闪出个黑发厚重的女子,细花的和服裹在身上,越发地显得身材矮小,脸上笑意甚浓,深鞠一躬。

    这是日本女人特有的媚笑,当不得真,他告戒自己,便道:“夫人,有个口信传给您。”

    “谁的口信。”

    “德川信雄。”如果这女人真是间谍,而德川信雄真有其人,那么这个名字应当能让他登堂入室。

    女人细长的眼中闪出一丝疑虑,但也只是一闪,便道:“您请进吧。”

    女仆一转眼不知道到哪去了,女人半侧着身子在前边领路,走过一条短短的走廊,墙边半圆的中式靠桌上摆着块寿山石的摆件,配着红木底座。这是件理想的杀人工具,只是,第一次杀人就杀个女人,这已经够丢人的了,再从背后袭击,那他自己也会鄙视自己。

    客厅是西式的,没什么日本摆设,只在壁炉上陈设着一对日本剑。丁少梅选了把硬木椅子坐下,没有坐沙发,那地方太矮,若真动手,起身不便。

    敬上一杯清茶,一枝香烟,那女人双手交握,抚在膝上,坐在他的对面,开口道:“先生看着眼熟,‘甘草合剂’丁老先生是您什么人?”她随手划着一根长枝的火柴,送了过来。

    丁少梅用手挡了挡,纸烟捏在指间,没有点火。日本人贩卖海洛英是公开的秘密,他怕着了道。

    “我是不是认错了?不会的,我与丁老先生挺熟,你们的相貌有许多相似之处。”虽然这女人得有四十几岁了,却有一副如假包换的天真神情。

    “丁老先生的不幸我非常难过,”女人坐在那里深施一礼,高耸的发髻触到了膝盖。

    如果此时起身,到壁炉的刀架前有三大步的距离。日本剑风快,这样娇小的女子可以一挥两段。但是,只怕她的袖中,或是腰带里藏着有手枪,那样就冒险了。他把香烟放到茶几上,以免碍手。

    “请稍候。”那女人起身到壁炉上取来一只小小的锦囊,送过来。“我在天照大神面前替丁老先生请了道符,也算是份心意。”

    锦囊中有张折叠的厚纸片,许是受潮,粘在一起。他用手指沾了点唾液,将它揭开,里边的神符他一点也看不懂。“谢谢您的好意。不过……。”

    “不过您是来杀我的。”女人笑了,嘴角有些细密的皱纹。

    “不好意思。”他将那柄日本短剑抄在手中。“也许您想自己切腹?”

    “您真是好心。”女人谦恭有礼。

    蓦地,丁少梅捏着神符的手指开始有些发麻,不是过于紧张造成的那种麻木,而是药物作用。见鬼,老吉格斯讲得不错,这是个危险的女人,尽管她的模样像只日本玩偶。她能够在神符上下麻药,必定还会另有防范,万不可弄险,冒失不得。他心中告戒自己,让神符飘落在地,身子一歪,软软地倒在沙发上,刀被压在身下,一条腿蜷曲着,像是要踹谁一脚。

    女人转到沙发背后,伸手翻起丁少梅的眼皮看了看。“这次的药性倒快。”她从宽大的袖筒间又伸出一支手臂来,手里是只女用勃朗宁手枪,卸下外边的假手臂放在茶几上,道:“可怜的孩子,先睡一会儿吧。”便转身走出去。

    所有这一切,丁少梅看得清清楚楚,他捏神符的手已经麻木到了肘部。更让他吃惊的是,老吉格斯的那位白俄车夫突然出现在客厅中,伸手翻了翻丁少梅的眼皮,也向后边去了。

    幸亏没冒然动手。别在这儿装傻了,时间长些,怕要生是非,他心道,便悄悄起身回到街上。

    回程的车上,丁少梅用那只不麻的手敲了敲隔音玻璃,对着话筒道:“你救了我一命。”

    “你醒得倒快?那女人我替你杀了,算你欠我一份工钱。”车夫的额上有一条血痕,是用指甲抓出来的,血痕向斜上方划过去,挺深,眼皮上边凝着一滴血珠。

    “老兄贵姓?”

    “库图佐夫。”

    “原来是名门之后哇。”在莫斯科郊外大败拿破仑的俄国将军也姓这个姓。

    老吉格斯自从丁少梅上车一言未发。

    丁少梅又道:“你自己在脸上划一道血印,挺有趣么?”他娘的,女人要是抓你的脸,得从上往下抓。

    “你什么意思?”库图佐夫回过头来。

    老吉格斯哼了一声,库图佐夫连忙又回头盯着前边的路。车停在老关家门前。

    丁少梅跳下车,对老吉格斯道:“那女人是你的人吧?她万没想到,我沾唾液的手指根本就没碰过那纸片。”

    老吉格斯无言,一脸的褶皱好似没发起来的包子,晦暗但却镇静。

    “我只是不想杀女人罢了。”

    老吉格斯的目光盯在丁少梅发麻的左手上。

    “明儿个咱们干点正经事,别净演戏玩。”该给这老洋人几句硬话,省得他小瞧咱。

    走上了门廊,他又回转身来叫住老吉格斯,笑道:“告诉你的日本女间谍,把门口那块寿山石拿走,下回,我一进门就砸扁她的头,哈哈。”

    今天的话太多了。他点醒自己。

    库图佐夫心中不快,觉得让这中国小子给耍了,开着车往回走,却发现这车有点不对劲,不住地晃。罗尔斯·罗伊斯轿车有着绝好的避震系统,不会出这种事。回过头来一看,见老吉格斯一个人在后座上手舞足蹈,乐得像只醉酒的猴子。

    莫非捡着宝不成?库图佐夫没觉出今天的事情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11。与谁同饮

    丁少梅左手的麻木上升到肘部便停住了,然后一点点地往下退,等仆人开上饭来,后遗症只是手指端不住碗而已。

    “这一下午够你忙的。”自从进得门来,雨侬一句也没有问他被绑架的事。她知道,老吉格斯不会伤害他,至少是不会直接伤害他的身体。

    他不想让她担心,道:“没什么大事,只是找了份工作。”跟老吉格斯合伙也应该算是份工作。

    雨侬没再多言,拿了瓶酒出来,斟上两杯。陈年的五加皮颜色殷红,味道很冲,正对丁少梅此时的心境。

    “老关呢?”他这才想起主人没在家。

    “今天黄金市场上有波动,怕是又找人分析行情去了。”新上市的刀鱼虽然鲜美,但刺太多,雨侬吃得仔细,细鱼骨整齐地排在自己的食碟中。过了许久,方道:“我替你担心。你在英国呆了好几年,这段日子里,此地人心大变,世事也不同了,不要冒险的好。”

    “嗯。”他想听她接着讲。

    “老吉格斯那里,怕是不适合你,能不干最好。”

    “嗯。”

    “我爹爹,还有丁伯伯,跟着他干了一辈子。我知道,那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职业。”把话讲得绵软些,别伤了他的自尊。雨侬自认为是个善于劝说的人,更擅长劝说男人。

    丁少梅觉得该讲话了,道:“日本人的势力已经足够大了,这块租界地他们绝不会容忍,冲进来占领它只是个时间问题,不会太久的。”陈年五加皮的力量涌上来,首先是湿润了眼睛。“要给家父报仇,老吉格斯可能是条捷径,他有个现成的组织可以利用。”

    雨侬不以为然,道:“他们只是伙情报贩子,没有情报来源,就是一群没用的老头子。现在租界周围全是日本人,西洋人出不去,情报的来源不畅,这个市场眼见着就肃条了。”

    “我看他们至少是有一批人,有些能量,可以一起干点事。”日后有空闲听她讲一讲老吉格斯的事,她一定知道不少内情。

    “你太善良了,把你自己的愿望强加在他们身上。这样不好,太危险。这些人,是一群彻头彻尾的利己者,不会帮你去复仇的。”

    “那他们想要什么?”这是关键,人都有弱点可资利用。

    “美钞,黄金,钻石,他们想要的只有财富,可以携带的财富,像犹太人。”雨侬知道这话有些偏颇,但是,不作惊人之语,难唤梦中之人。

    “老吉格斯呢?”

    “他要的是权力,像个迷恋权杖的巫师,可惜太老了,不得不眼看着权力从指尖上流失。”此言尖刻,却不失真切。雨侬尽自己一切努力挽救他。

    他大受感动。“雨姐,你真是了不起,看事情一针见血。”

    “我只是不愿你有危险。”

    “在这样一个年代,我若不去冒险,不去向日本人宣战,剩下的只会是一具毫无价值的躯壳,活着还不如死掉的好。”

    雨侬相信,她在丁少梅脸上看到的绝不是酒的光晕,可能竟是“英雄”的神采,然而,她倒情愿他不是个英雄,做个普普通通的爱国者也不错,至少他不会离开自己身边。当然,他的想法没有错,若说抗日,跟着吉格斯干,总比跟着俞长春那样的人干少些危险,那个人才是个不管不顾的莽汉。

    有一点她非常坚定,绝不会让他跟着自己干,听命于女人的男人,绝不会成为好丈夫。

    丁少梅下边一句话就不像样子了,“雨姐,你的男朋友是哪一位?哪天我见见。”

    雨侬却在想,如何把丁少梅控制在一个没有危险的范围之中,满足他的复仇之心,但却不能任意胡为,拿性命去冒险。

    俞长春舍不得花钱坐车,迈着两条鹳一般有力的长腿,奔走到天黑,也没能借来一块钱,他倒是没有灰心,只是生气,气得不得了,坐在马路牙子上抽了七八根烟,大褂的后襟不管不顾地拖在地上,想主意。

    近来人们的胆子突然变小了。他奶奶的,怕什么?跟小日本儿干呀。“九一八事变”那会儿,大家伙儿的抗日热情有多么的高,学生游行,工人加班,大商人、小商人、工厂主、旅馆的东家、饭馆掌柜的,都肯出钱支援抗战。可“七七事变”之后就不同了,有些人真见着了日本人的凶残,把那点子爱国心又都吓了回去,求神拜佛,只求保住家业,苟延性命,再让他们拿钱出来抗日,不是没有钱,而是不敢。

    人们不会都这个样子,只恨自己交游不广,朋友中没有那种真正有胆气的豪杰。他烟抽得太凶,嘴里发苦,一天没吃东西,肚子里边胀胀的全是火气。

    他在等一个人,他的同学。这是他最后的期望,白天往这边跑过两趟,人没在家,说是去了城南钓鱼。这家伙倒是真有闲心,什么时候了,国家将亡,他却去钓鱼?这位同学是个大军阀的独生孙儿,他的祖父民国初年在东三省干过督军,下野来到本地,又独资、合伙地开办了不少新式企业,财发得就没边了。但是,这一家子人保守,与自家无干的事向来不肯伸手。这是俞长春与这位同学四年同窗得出的结论。

    包有闲,瞧这名字就不硬气。但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剩这一条路子可走,再向城外的抗日组织要钱已经不可能了,他们也不宽裕,而他自己也没有这么厚的脸皮再张口。若能说动这位包大少的爱国之心,弄几千块钱出来不应该困难。这个狗少,民国二十三年花两千块交通票买了条狗,雪白的拉萨种,曾轰动一时,何况是出钱救国?应该能成。俞长春给自己解宽心,把肚子里的饿也忘记了。

    意租界晚间原本就极清静,这一闹小日本儿,路上简直就见不着个人,包有闲的车速足足够九十公里,驶到近前,他像赛车手一样,只将方向盘打了一把轮,脚下加油,便闪开了横在街角的两辆洋车,后轮在水泥路面上吱吱作响,侧滑了三四尺,恰好冲上了自家门前的小街。可惜了这辆改装的阿尔法罗密欧,6个气缸,增压发动机马力强劲,巴黎至摩纳哥公路赛上赢过大奖的车型,开这种车在城市街道上跑,只能算是个狗少的标牌,全无真实用途。

    包家的这所宅子在本地极有名,是他那曾在德国学工兵的祖父亲自设计建造的,西式大楼顶上外带中国凉亭。“人生贵在自适,管别人胡扯些什么。”这是他祖父对儿孙的训导。

    他的视力极好,远远地就望见坐在他家门口的俞长春。这是个有恒心的家伙,认准一个目标,撞墙也不回头。下午他往家里打电话,家里人告诉过他俞长春来访的事,所以,他早就想到今晚避无可避。这家伙真是个麻烦!听说他们也抗日?要单指着这些人抗日,中国早就变成朝鲜了。不过,他还是把胶靴上抹上了两把黄泥,又在鱼市大大小小的买了几条鱼放在行李箱里。摊上这么一个死缠烂打的老同学,算不上是造化。

    今天在城北河西务,他会见了一个人,那人代表着北京的财阀,要将大笔资金转移出来,委托他在本地市场洗一遭,再兑换成美元或黄金偷运出去,此事不能被人察觉,谁也不行。当然了,要办成这么大的事,本地还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他祖父传给他十二个可靠的经纪人,几年下来,与他有密切联系的经纪人已经不下五十个。这是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在黄金和证券市场上能够制造出风暴。

    抗日不一定非得动刀动枪的,那是粗人的活儿。心中涌起对自己赞赏,包有闲圆圆的脸上展开了笑容,轮胎吱的一声,车停在俞长春跟着,他道:“长春兄,饿了吧?”这老兄必定是等了他一个下午,同学数载,知之甚深。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辆赛车矮得不及俞长春的腰,他俯下身来,透过风镜盯住包有闲的眼睛。“国家将亡,你倒是有闲情。”

    “家祖父给我取的名字不好。”包有闲推开车门,让俞长春坐在边座上,他家的仆人早就打开大铁门候在那里。

    呜的一下子,车子冲进院子,带起一阵风,直刺俞长春的眼睛。花大钱买这种玩意儿,只有两个夹屁股的小座位,没有顶篷,挡风玻璃矮得像鞋帮,跑在大街上如同骑着个板凳,又难看又难受。他心底越发地瞧不起这位有钱有闲的同学。

    包家的厨房大得像个小礼拜堂,中餐、西餐分成两大区,煎炒烹炸,蒸烤烙炖各有专灶,成排的炊具擦得锃光瓦亮,好似一队队盛装的士兵。

    包有闲打开一只桐木盒,里边是一排排精致的刀具。“这套鱼刀,是我从日本大古董商手里买来的,看这名字,他是日本最有名的鱼师傅,庚子年以前就来过中国,如今徒弟遍天下。”他扎上雪白的围裙,动手收拾他“钓”来的鱼。边上七八个戴套袖,顶白帽的厨师伺候着,像一群打手。

    “这套刀多少钱?”狗少在玩物上边最舍得花钱。

    “几百块。”要告诉他是几百块美元,他得晕过去。

    “昂贵的玩具,就像你所有的一切。”俞长春忍不住跳跃在舌尖的尖刻。

    “你现在还办报纸?叫什么来着?”你那家报纸上对日本人的所谓揭露,倒像是替日本人制造舆论,给他们的行动做铺垫。

    “还是那家,《新生活早报》。”你小子装蒜,在你的客厅里就摊着一份今天的报纸。

    “白报纸又涨价了,你的报馆怎么样?”

    “还能维持,卖几千份报出去,勉强收支平衡。”

    “那么,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今天中国人办报,要是能维持才怪,除非你有联银券的津贴。

    收拾鱼的刀具是日本的收藏品,但菜肴的做法却是地道的中国烹饪。一道川味的大蒜鲇鱼,香气袭人,俞长春就着鱼先来了一碗小站稻的米饭,压下腹中饥火,这才拿起酒杯。

    他有日子没吃过大米了,日本人恨中国人能吃上油亮、喷香的稻米,恨了一百来年,今天总算得着机会,把好米搜刮一净,都运回日本国给老婆、孩子解馋,剩下一点也不是给他这种穷鬼吃的。当然啦,日本人也限制中国人用汽油,但包有闲的车里烧的肯定不是“二锅头”或“老白干”,那东西没这么大劲儿。在黑市上买,汽油比香油还贵,狗屎!

    是不是就此开口借钱,他临事又有些犹豫。因为心中有事,不觉间酒喝大了,嘴唇发木,话头就有些收束不住。

    咱没长喝好酒的肚子。他恨这杯中之物的绵软香醇。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你是少爷,我是穷小子,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俞长春的话头并不冲,筷子却舞得像杆枪。“可是,今天我低三下四,找到门上来求你,我求你来啦!”

    包有闲一摆手,伺候桌子的仆人全都悄没声地溜出去,顺手带上了门。“老兄,你这话讲反了,不是我看不起你,是你瞧不起我。”只有穷人才见酒就喝,一喝便醉。他把语调放得极平和,这样的事情最不值得动气。“咱们好歹同窗四年,考试我抄你的历史,你抄我的数学,算得上有交情。毕业三年啦,你过年过节来瞧过我一回没有?没有,都是有了麻烦才想起我来。”

    “你开着那辆屁驴子跑车,我这穷鬼的两条腿再长,也追不上,何况年下你应酬得满天飞。”今日不是为了抗日,咱怎能舍这个脸。“就这,我不怪你,我仍然上门来求你,要作揖,要磕头,都行,我求你帮忙。”

    包有闲乐了。“那就照直说吧,什么事?”

    “借钱。”俞长春的嘴唇麻木得赛鼓板,“借钱”两个字铿锵而出,宛若唱《算粮》。

    “报纸到底维持不下去了?”包有闲正色,这是正经事。别瞧你当我是狗少,狗少也有正文儿。

    “报纸办得好好儿的。”

    “那么,是赌债,还是嫖账?多少钱,包在我身上。”男人花闲钱不算大错。

    “是抗日救国!我这里有一个天大的主意,一项绝妙的计划,制造成一个震惊世界的大事件,就是钱不够用。今日上门,求神拜佛,找你借一笔抗日经费。”他酒意上涌,便用鼻子深吸一口气,让每一个肺泡中充满了氧,头脑清楚了不少。“别害怕,借不穷你,抗日救国不是你一家的事,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就借大洋两千块使使。”

    “老兄,你喝醉了,胡言乱语不是?”

    “你也是热血青年,当真就看着这大好河山沦落敌手?”俞长春的嗓门高了起来。

    包有闲笑得很好看,不大的眼睛弯成月牙儿,伸手拿起铜铃一摇,进来几条兴冲冲的壮汉。

    “把他给我扔出去。”他说,同时漱出嘴里的一根鱼骨。

    三年里没见过几回,保不住你小子也成了汉奸。包有闲跟到大门口,眼看着俞长春给丢到街边,脸戗在地上。就算你没投靠日本人,可也没有这么大吵大嚷抗日的,要这么着,抗日志士只要是沾上你的边,必有性命之忧。

    12。两个女人一个男人

    两个女人单独讲私房话,往往亲热得蜜里调油,两人之间一旦出现个男人,言语间的味道就大不相同了。

    一天之内范小青两次上门,雨侬十分扫兴,分别三年,她与丁少梅要讲的话很多,中间夹上个明艳、活泼的女友,这让她不快。

    “又有什么大事,劳动你的大驾?”她心中不爽,嘴上却是亲热得很,半开着玩笑。雨侬认为自己有良好的家教,类似的地方绝不能显出小气。

    范小青道:“打扰你们叙旧,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来,确实是有一点点小事。”一张英商麦加利银行的存单交到雨侬手中,上边有5000元法币,是丁少梅的户名。“家父说丁大少手头不方便,置办衣物什么的,让先用着。要是还有什么大用项,再跟他讲。”

    “难为令尊想得周到,不过,他住在我这里,短不了他什么,用钱也很方便。”雨侬真不希望丁少梅就此跟了老吉格斯,就像她父亲与他父亲一样,那不是一种好生活。

    范小青笑了笑,仍然站在那里,丝绸长裙的领口低得大胆,道:“你家不缺钱,这我知道。不过,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我可管不了。”

    丁少梅给范小青让坐。虽说两个女人绵里藏针地斗口,但也不宜缺了礼数。

    “我的任务完成了,你们接着谈心。我呢,疯玩疯闹就是职业,跳舞去喽。”她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回头问道:“丁大少在英国学会了跳舞没有?一起去?”

    丁少梅望了一眼雨侬,她的脸色淡然,轻轻地将存单丢在茶几上。

    “只怕要踩烂了你的漆皮鞋。”丁少梅不能放弃范小青这条线索,可也不能不顾雨侬的情绪。

    范小青的车开得很野,风呜呜地从丁少梅耳边吹过,雪亮的车灯照出去老远,惊得对面的来车与四处兜揽生意的洋车纷纷闪避。丁少梅悄悄地扣好安全带,手把住车门,“出师未捷身先死”可不是他想要的。回过头来看后座上的雨侬,她的脸上倒是没显出什么来,只是,因为车篷敞着,风吹得她的额发乱舞,那一身苏格兰呢的套装,在这样的天气里稍嫌太厚。

    范小青熟练地操控着这辆野马般的大马力汽车,提高嗓音遮过猛烈的风声,道:“为了这辆车,我足足等了有半年,它才从英国运过来。这地方的人大都喜欢美国车,却不知道英国车才是真正的艺术品,而美国车只是成批制造的工业品。”

    “越是快车越危险。”雨侬柔和的声音在风声里也听得清清楚楚。

    “开这种车,如同驾驭一个顽皮的男人,就像丁大少这种,单有手段还不够。”范小青没怎么减速就冲上了墙子河的水泥桥,又猛地向右一转,沿着河边飞跑,危险地超越前边的每一辆汽车。

    “少梅跟你可不是一路人。”雨侬这当口少不了得应声,有意用了个亲呢的称呼。

    “丁大少是干大事的人,是吧?干大事的人最需要的就是好帮手,对不对?别人我不清楚,可我知道,我是个好帮手,在这块地界,不管你是干什么事,我都能帮得上忙。”范小青没有自夸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讲实话,可听起来却是够气人的。

    “别人也一样能帮忙。”雨侬自知在交际手段上与范小青无法相比,但她也很自信,相信自己有另一套帮助人的本领,此处却不便明言。

    车停在英国俱乐部门口,范小青道:“我这会儿又改了主意,咱们别跳舞,换个样儿玩玩怎么样?”

    雨侬正不想去跳舞,她的这身衣服上报馆够体面,然而,比起范小青的华丽长裙,在舞池中会越发地相形见绌,但嘴里却不能软上半分,道:“你又有什么怪念头?”

    “跟我走没错。”

    车子驶过法国桥,便出了租界,把守桥北端的日本兵倒是没有留难,他们又沿河冲进了意租界。丁少梅心中多少猜到了范小青的想法,她与雨侬由斗嘴到斗气,多半会把他们领到一个不相宜的地方——赌场,便出来打圆场道:“我出门这么多年,难道改了规矩,回力球场竟然添了夜场?”

    范小青没言语,车子径直冲过回力球场前的马可波罗雕像,停在西圆圈路一所灯火辉煌的小楼前,车钥匙丢给穿制服的白俄门僮,她便往楼里走。

    丁少梅把后座的雨侬扶下来,两人向楼里张望。范小青停在大门口,任由门僮大开着玻璃门等在那里,回过头来望着雨侬,目光中满是嘲弄。

    雨侬当先走进大门。

    这是座两层小楼,房间全部被打通,显得很宽敞。一楼里是中国式赌博,牌九、摇摊、押宝,每张桌子都挤着一圈人,看衣饰全是财主,百来张嘴不停地嚷嚷,闹人。

    三个女招待跟在他们身后,金红两色短裙刚刚盖住屁股,手中的镀银托盘里装着他们兑换的筹码。丁少梅的家教甚严,老丁先生也是个规矩人,所以,他没有机会赌钱。

    “上楼去,这儿闹得像个菜市。”范小青显然是常客,一路上不时地有人客客气气地跟她打招呼。

    楼上是西式赌法,赌客中有一半是东西南北各路洋人。“你们喜欢玩什么?”范小青很像个主人的样子,眼中笑意缭绕。

    雨侬沉着脸,小嘴骨朵着,抿得紧紧的,透出股子倔强。对这种神气丁少梅没有太多记忆。

    轮盘赌丁少梅只听说过,根本不知道怎么个玩法,他坐在丝绒蒙面的扶手椅里,拨弄着手中的筹码,东张西望。范小青和雨侬坐在他两边,胳膊肘顶着他的胳膊肘。

    意大利与日本的关系不错,所以,联银券在这里通行,他们的筹码都是以联银券为单位。范小青换了2000元,分给丁少梅一半,雨侬用自己的钱换了200,但她一直没有下注。

    范小青是个胆大,敢冒险的赌客,下注很猛,却并不鲁莽,有时也极精细,尽管如此,筹码进进出出的,她的1000元便输光了。

    “今天手气不大好,让你笑话了。”她向丁少梅笑了笑,依旧是光彩照人,神情中没有一丝沮丧,随手把丁少梅的筹码移到她面前。

    丁少梅留意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赌博最能表现一个人的真实性情,他觉得这是个了解她的机会。然而,到此刻为止,他还没有太切实的心得。其它桌上的赌客并不是很多,三三俩俩的,赌得心不在焉。

    “雨侬,你干什么不下注?出来玩就开心些。”范小青欠身越过丁少梅对雨侬道,目光中跳动着一丝隐蔽的挑衅。

    雨侬答道:“既然来赌钱就得赢钱,你那不叫赌钱,只能算是耍钱罢了。”

    “你也会赌钱?看不出来,我们学校里最出名的,娇滴滴的淑女关雨侬,竟然能够大讲赌经?真让人开眼。”范小青的目光转向丁少梅,深深地盯视着他。

    丁少梅夹在两人的唇枪舌剑之间略感不适,便把目光放在了掌台的白俄小姐身上,她那对山一样的乳峰,足足有三四斤肉突出在低胸制服的外边。

    又过了一个小时,范小青还剩下最后200元,她咬住下唇,眼睛瞪得大大的,盯住赌台上一排排的数字与色块。

    掌台小姐将小球放在轮盘上,耐心地等待赌客们下决心。

    这时,雨侬用两个手指轻轻地把她的那堆筹码推出去,放到一个数字格中,在丁少梅耳边道:“天晚了,你得送我回报馆看大样。”

    “这才刚几点钟,平日里出来玩,这也就刚刚开始。”范小青的神气不似方才那般悠闲,她把剩下的筹码放到另一个数字上。

    看了这半天,丁少梅多少也看出些门道,她们两个这种押法,赢钱的可能性不比买“航空彩票”大。

    时间越晚,赌场里的客人越多,不远处占着台子却不怎么下注的两伙人,给后来的大赌客让出座位,凑到他们这张台子上来,站在两头,手中玩弄着小额的筹码,一伙两个,都是中国人打扮。

    从家中出来,丁少梅就发现有车跟在他们后边,让他费猜疑的是,不知道他们跟踪的是他本人,还是范小青。按说他刚到本地没多久,也没干什么事情,不会引起日本人的注意。可范小青又有什么值得跟踪的?奇怪。

    他没有看出这两伙人中哪一伙是他们的跟踪者。

    台子周围的赌客一阵惊呼,掌台小姐用杆子推过来一大堆筹码,雨侬赢了重彩。

    “该回去干活啦。”雨侬手中捏着一叠筹码,给掌台小姐送过去一枚,剩下的一堆被个女招待捧在盘里,在她身后扭动着屁股,亦步亦趋。

    照应楼上客人的女招待在楼梯口排了一队,光溜溜的大腿一腿直立,一腿微曲,很整齐,面上是熟练的阳光灿烂,目光殷殷。雨侬给了她们每人一枚筹码,都是亲切地塞到手心里。

    丁少梅跟在后边,轻轻地握住范小青的手,微微着力,用目光将她揽在怀中。她的脸色一下子又光润起来,染在脸上的失败与屈辱一扫而空,开始活泼泼地跟在雨侬身后做鬼脸,扮鸭子走路。

    女人在遭受失败时最可爱。丁少梅记不得这是哪位西方神圣的话语,但却当真有这种感叹。

    报馆门口,两扇大门依旧歪歪斜斜,看上去怪吓人的。丁少梅要留下陪伴雨侬看大样,过后再送她回家。范小青竟然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快,亲切有礼地在雨侬脸颊上吻了吻,又拉拉丁少梅的手,便绝尘而去。一辆灰色普茨茅斯汽车从街角转出来,机器呜呜地叫着,跟了上去。

    开这么辆车要想跟上范小青这种疯狂的车手,怕是得费些力气。他看清楚车里边是两个人,在赌场见过。他突然明白过来,这一定是老吉格斯给女儿派的保镖,否则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跟在后边,他干的那行营生,确实不宜任由女儿四处游荡。

    看起来,自己还是真有些间谍的天赋,能够迅速发现问题,丁少梅在心底夸赞自己几句。打开范小青塞在他手心里的字条,上边用唇膏写着:明早6点钟,我来接你。

    “我可不是在跟她争风吃醋。”雨侬在台阶上停住脚步,转过身来面对丁少梅。

    借助着路灯微弱的光线,丁少梅发现她的眼中竟然闪着泪光,全然不似方才赌场大胜的自得。

    “她在学校里就是这个样子,看到别人的男朋友,就一定弄到她的裙带之下,平日里男朋友一抓一大把,却从不厌足。”雨侬的情绪平缓下来,只是在简单地叙述。“过去她倒是没对我怎么样,我也没有男朋友让她抢,又有父辈的那重关系,这才走得近些。”借个话头把自己清白的历史交代清楚,这是绝顶高妙的技巧。

    “那又怎么样?”

    “我赢那一注,就是为了让她不要太得意,不能这么明显地看不起我,不把我当一回事。算轮盘赌的概率太难,只能碰运气,也没想到真会让她难堪。”她发现了丁少梅目光中的关切,口吻转向平和、自谦。

    丁少梅有一句话一直没方便问,忙问道:“你真的会赌?我看你下注、赏人的挺在行。”

    雨侬一笑,道:“论赌钱,不论是中国的,还是西洋的,我十几岁就明白,最擅长的还是中国赌法。我爹爹怕我上男人的当,尽可能带我多见世面。只是,除了跟着爹爹,我自己没去过赌场。”

    “你十几岁时,老关还在我家当仆人?”丁少梅大惊。

    “这些事,日后慢慢告诉你。”她命令自己:绝不能吓着他,更不能因为父辈的缘由,失去他的那份信任。

    再有就是,跟在他们后边的是两辆汽车,她早便留意到,日本人那辆车还躲在附近。他们跟着丁少梅干什么?她觉得有必要调查清楚。

    13。两个男人一个女人

    大样已经校过,跑街的给送去印刷厂,一天的事情算是干完了。俞长春歪在一张破藤椅上吸烟,稀疏的头发给大手抓得纠结成一团,眼圈乌黑,一脸的烟气,桌上是大半瓶烧酒,一包熟烂的五香蚕豆。他看见雨侬进门,脸上一喜;再发现她身后的丁少梅,心底却莫名地一震。

    在老同学那里受的气,最宜往不相干的人身上撒。他在心底调侃自己,手却伸了出来,指甲里净是泥,额上有块擦伤。“在下俞长春,本报主笔,小文人耳。”气势要似个大英雄的样儿,才不至于在雨侬带来的男人面前丢脸。

    “我是丁少梅,闲人一名,心怀郁垒,找事排遣而已。”丁少梅微微耸起双肩,苦着脸,一个复仇者不宜再带着满身佳公子的派头,尽管这有违本心。

    两只手握在一处,手心滚烫,都很有力气,目光相触,不由得喜欢上了对方眼中铁水般的热情。

    “请上座。”俞长春发现,对方神气中分明有股子掩盖不住的自适、自得和什么也难不住的劲头,这是有钱、有闲、有知识的人才会有的神情。他一向不擅长跟有钱人打交道,今日不妨改改路数。他一向以为,当一个人的钱财多到不再需要任何人时,他必定是个浑蛋。

    一只旧茶碗摆到丁少梅面前,满满一杯,酒沿着碗边的破口流到桌上,汨汨如溪流,浸湿了下边的稿纸。

    “幸而识君,请浮一大白。”俞长春也给自己满上一杯,两手一拱。

    眼前这杯酒,英国算法得合150毫升,用本地十六两秤说,也有足足五两,只要酒质不劣,干上两杯倒也没什么,去年他与个爱尔兰同学打赌,曾一顿喝掉350毫升的纯威士忌。丁少梅心中思量,口中道:“古人以《汉书》下酒,这杯酒若有个由头,喝着那才有趣。”

    雨侬望着这两个男人,虽然他们外貌上有着极大的差异,性格也大不相同,但她灵光突现,感觉到这俩人身上有一种共通的东西——浑然不惧。怎么会蹦出这么个词儿?她百思不得其解。浑然不惧?不知道危险的人,不是蠢人就是浑人,而眼前的男人两种都不是。

    “眼下这时节,什么由头最能打动男人?”俞长春的那杯酒早就抄在手中。

    “日本人!”丁少梅在观察对方目光的变化。

    两只杯子一碰,便各自干了。丁少梅咧了咧嘴,这酒味粗劣得吓人。

    两个人都从雨侬口中听说过对方的一些情况,早便发生了兴趣,今日一见,颇合各自的心意。抗日不怕人多,多多亦善,两股心思转到了一处。

    糟糕!怕什么来什么。雨侬最不想见到的事情发生了,丁少梅与老吉格斯合伙已经够她糟心的,他若再搭上个俞长春,就不仅仅是麻烦那么简单,这简直是要命。

    本地近两年兴起的抗日团体,老吉格斯那里多数都有档案,也并不瞒着他的亲信,雨侬得知,俞长春接触的那些人,都是胆大得近乎疯狂的组织,搞过几次行动,自己的损失与日本人一样大,死的人甚至更多,却满不在乎。

    但是,她在乎,这两个男人,她一个也不想他们没来由地死掉,为了抗日也不成,要想抗日,最要紧的是先珍惜自己的性命。拿自己的命换日本人的命,不值。这不是小心眼儿,也不是软弱,她在心底替自己辩护。这是个价值观的问题,抗日勇士的价值远在日本兵的价值之上。

    再者说,她对丁少梅还有些女人应有的想法。为了看住这个男人,她绝不会做小女儿状,羞怯换不来好男人。

    大半瓶烧酒在两个男人腹中点起一团热火,暖烘烘的,额上见了汗。俞长春从桌下又摸出一瓶,口上插着截儿玉米芯当瓶塞。

    “大直沽那地界酒坊如林,可就这家的货够味,卖得也便宜。就算我手头短些,每个月他们照旧给我送来十斤二十斤的。”俞长春发觉他现在没有一丝一毫不适的感觉,往日在富人面前的拘谨、怨毒全然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眼前这人分明是个对等的朋友。也许,从今往后再与有钱人打交道,他能够像一条真正的汉子。他的目光转向雨侬,像是要求证自己的想法,反而忘却了刚开的话头。

    “长春兄不宽裕?”丁少梅这话是问雨侬。

    “君子固穷,自家吃用没什么宽裕不宽裕的话,饿不着便可抗日。”俞长春今晚半斤烧酒下肚,却清醒得出乎意料。“只是,这抗日是件花钱的事,让人头疼。”

    丁少梅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钱的事最简单,他刚刚挖了个“洋金矿”,但却不忙开口,助人急难,也得要对方见情才是。他把杯中的酒一口干掉,太难喝。

    三人一阵沉默。

    雨侬下楼去为他们烧水沏茶,心中想的是,喝两杯浓茶解解酒,便把丁少梅拉回家去。她后悔带丁少梅过来,还是让他跟着老吉格斯混去吧,那样冒的危险还少些,只要当心范小青就是了。

    丁少梅决定行一步险棋,复仇的事,安安逸逸地干不成,更少不得帮手,便道:“长春兄,你我倾盖知交,按理说,有些话我照样不该问。可是,沦陷期间,交浅言深的忌讳也顾不得了,我问一句:你是哪一种抗日分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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