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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是谁呢?不是日本人,那必定就是同胞了。
无奈,她把玫瑰又插在花瓶中。朋友们一拨拨地过来打招呼,没有人提起丁少梅被绑架的事。这是行规,生意是生意,交情是交情,若假作殷勤表示慰问,就有被开除出市场的危险。当然了,关于丁少梅就是魔法师的消息,英国人封锁得极严,现在还不会传到这里,就是不知日本人是否了解这情况。如果他们知道,就必定会除掉他。
领班凑了过来,说宫口先生问,他能过来坐一下么?
宫口贤二的那身毛哔叽西装至少已经穿了5年,怎么努力收拾也不成个样子。
“关小姐,丁先生不是我们绑架的。”他道。
雨侬没有讲话。她进入市场两年来,宫口贤二一直是她的对手,许多非常重要的情报,都被他指挥手下人垄断了,让她无从下手。当然,有时他也从她手里买些二手情报,甚至故意以极低廉的价格卖给她一些英美方面的情报。只是有一次,一份关于西北重要人物的情报被她买断,并在当晚把卖主送上南下的火车,让宫口贤二失了手。他倒是没表现出太多的恼怒,但是她心中清楚,对于失败,日本人有着世界上最惊人的记忆力。
“丁先生失踪我们也非常焦急。”他接着说。
“他手上有你的钱?”
“那倒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委员会下周开会,增补新委员,他如果不在,事情就难办了。”宫口贤二很诚恳,甚至很有些沮丧。
“你不是反对他加入么?”
“现在不同了,我此时真心地希望他活得好好的,替我们大家把这个市场管理好。”
“那么,会是谁绑架了他?不想让他当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雨侬身子前倾,眼中像模像样地涌出两点泪光。
“我们没有干,国民党现在根本不知道有他这个人,还会有谁呢?”宫口贤二倒没有作态,他显然是真在着急。
雨侬的脑子里突然欠开了一条缝,透进来的光束足以让她认清一些被忽略掉的迹象。不会有别的人,也不会有别的缘由,一定是他……。
她整了整心态,问道:“你是不是怀疑我把他绑架了?”
“你若绑架他,只能是在婚礼上。”宫口贤二难得讲句笑话,像是挺不好意思。
“如果我把他救出来,你会不会让我代替丁少梅当选委员?”
“不可能。”宫口贤二一口回绝。
“那么,由你出面推举我跟他一起当选委员。”雨侬咬住话头不放。“现在你们占4票,应该有把握。”
“吉格斯有最终否决权。”
“试试也无妨嘛!”
“你有把握找到他?”
“我也是试试,成交么?”
36。逼婚
左应龙知道自己管不了这女儿,所以只能跟她讲道理。“我说,你把他弄来,婚事就能成喽?别想歪了心!那小子是个琉璃蛋子油铁球儿,他就算是应承了你,也当不得真,还是别生这份闲气,爹给你另想辙吧。”他有点急扯白脸。
“我可没生气,老爹,是你生气啦。”五妞遮掩不住脸上的笑意,晃着膀子在中舱里转来转去。“这小子我弄来了,就走不了他。奶奶说得好,男人好似铁,不锤打,百炼钢成不了绕指柔。我先饿他3天,再揍他两顿。您甭怕,打不坏您姑爷。”
“打坏了又跟我有么相干?我怕的是那剥皮宋。”
“上回你就说这话,那剥皮宋到底是哪路神仙,把你吓得孙子赛的。”
“唉!养儿养女养冤家呀!”左应龙实在是不愿意再想这件事,可倒霉的是,你越不想它,它偏找你。
说起来事情并不复杂,这剥皮宋是个外号,他的名字叫宋百万,也不知道是真名假名,反正这么多年一直叫着。他早先在租界里混,不知怎么的,一来二去不学好,干上绑票这一行。绑过的人不少,有名有姓的很有几位,像什么汇丰银行华帐房的二掌柜,聚丰颜料行东家的外孙子,都传说他向来是先撕票后要钱,但谁也没见过。话说那是民国二十一年冬景天,城里老崔家的大少爷叫他给绑了,烦我出来给说票,送来两条金子说是给我买双鞋跑道儿。钱不钱的不在乎,老崔家当年对你老爹有恩,该帮忙的不能含糊。不凑巧的是,你老爹那些日子犯伤寒,冷一阵热一阵的,起不了身,只好让自家兄弟出面了这事儿。你还记得许二叔么?黑大个,人称许大个子?对,就是他,跟你老爹一个头磕在地,一个窝头分两半的交情。可千不该万不该,老崔家既烦了我,却又在报上登出启示,也不知道是哪个不着调的给起的词儿,说是抓住绑匪,救出大少爷,赏大洋一万。许大个子就起了歪心,什么灰堆、大毕庄、杨柳青,东南西北地谈了几次,说好了10万大洋放人,人票他也见着了,活得好好的。这不结啦,一手交钱,一手交人,老崔家光当铺就有十几家,还能白了你不成?许大个子贪那一万块大洋的赏钱,到日子口,把保安队带去了,可是只抓住了宋百万手下两个人,肉票和宋百万人影子都没见着。事办砸了,还是得你老爹出面。要说老宋够意思,传过话来:大洋不要了,两头换人。这不挺好的事儿么?谁想警察厅长杨梆子是个急脾气,当晚没审出个三六九,硬把那两小子给打死了。得,这下子把老宋惹毛了,转天夜里就上了我的船,说你小子不仗义,办事没屁眼儿。我能说吗?一手托两家,婚事不成哪有打媒人的?
“后来怎么着啦?”五妞听得津津有味。
“怎么着?没招儿。10万块现大洋把只双舱小船装得满满当当,我把你许二叔绑上,给他送了去。这不是倒霉催的么?一万块现大洋,许大个子家里人倒是得上了,那是我掏腰包给他出的安家费。兄弟归兄弟,江湖是江湖,不能乱了规矩。”
“结果呢?”
“还真给你老爹面子,崔家大少爷是要回来了,可你那许二叔竟让他当着我的面给活剥了……。”左应龙涌出两滴老泪。
“你甭吓唬我,我不怕。”五妞反倒笑了。“你没听说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拦是拦不住,你还是想办法成全我们老两口子吧。”
“得,我算是白费口舌了。”左应龙实在想不出个办法。
“那剥皮宋怎么就跟了丁大少呢?”五妞好奇。
“听说他后来入了会党,也不知道是哪一家。真的,他怎么就跟了小丁呢?”
前舱里,丁少梅腕上捆着根牛筋,斜倚在板壁上,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二宝说闲话。要说有谁会放他走,也只有跟前这小伙子可能会一时冲动。
眼见着天就黑下来了,明天这个时候,他该在横滨正金银行提黄金。他脚前边支了张方桌,三个跟左应龙一样看不出年纪的老头子正在推牌九,“板凳宝”、“杂八地”地吵嚷,倒也让他长了不少见识。
“我跟你们推两把?”人多嘴杂,在这里劝诱二宝实在不方便,他便往别处转心思。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五姑娘绑他来,无非是逼婚,必不会伤他性命。
“你个学生子也会玩?”仨老头子瞧着他笑。
“我要是会玩,你们还赢得了我的钱么?”他也笑。“不过有一节,4张牌的大牌九没意思,净和气,要玩还是一翻两瞪眼儿来得痛快。”
牌九他还真懂得一点点,这是雨侬看他不懂赌术,怕万一有事,应酬不下来,硬逼着教他的。人可真是活到老学到老,闲了置,忙来用。他暗笑自己没正文。
“你有钱吗?输了咋办?”
“放心,不定谁输谁赢。”嘴里说着,他坐上牌桌。两手捆在一起,倒不影响他摸牌。反正他也摸不出点子,抓过牌来就往外翻,只有两张牌,用不着费心思。
情场得意,赌场上失意,这真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一方牌摸完,他输出去五千多块。“洗牌,码牌。”他口中叫着,抓过一个老头子的烟袋来吸,却给呛住了,咳嗽得眼泪横流。
这时,一只手伸过来,轻轻地给他捶着后背,说:“丁爷,你哪会这行子?叔叔、大爷们骗小孩子钱花。”
仨老头儿乐不可支,一个劲地叫:“五姑娘,哪天喝你的喜酒?你这姑爷手气不行啊,别回头把你也输出去。”
五妞轻嗔一声,拉张凳子坐在丁少梅身边看牌。他留意到,左应龙没跟进来。那老头儿好脸面,不好意思了。
“叔叔、大爷们有点眼力,”丁少梅向五妞飞了一眼,把她烫得一缩。“我是瘾大技术差,玩得不精,偏却好这一口儿。”
“那你输过什么?”众人问。
“也没什么,像老娘给儿媳妇留的镯子、老爹的铺子,多了没有,十万八万地差不多吧。”他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像不像个狗少的样,只好眼风乱飞,眉毛、鼻子乱动。“就说前年在英国,大不列颠,知道吧?打一宿扑克,把一年的开销全送了礼……。”
接下来众人七嘴八舌,各讲各自的赌场战绩,很是热闹了一阵,这一方牌,又是丁少梅输掉六七千。
轮到他掷骰子,五妞道:“分花起牌。”这一换抓牌的次序,他的手气来了,放胆下大注,反倒赢了万把块。
仨老头子忙道:“不玩了,不玩了,这五侄女是出了名的赌妖,我们老哥儿几个陪不起。”
众人散去,二宝也跟着出去了,前舱里只留下他们二人。五妞道:“怎么样?看出来了吧,算卦的都说,我有帮夫运,谁娶了我,一准升官发财坐汽车。”
“我现在已经升官发财坐汽车了。”丁少梅仍是玩笑的口气,伸手往牌堆里一摸,竟是对至尊宝。
“那我就帮着你打架,甭管哪路神仙,谁给你气受,我就灭了谁。”五妞挺自信,在他后背上拍了一巴掌。
看起来,当初见面时,她的老实模样全都是装出来的,遇上真格的,本真的性情便流露了出来。丁少梅倒并不反感五妞这种性格,与她谈谈说说,知道自己必定有办法脱身。只是,雨侬和范小青在他面前表露出来的性情,是不是也有水分?世道维艰,人心不古,她们两个,也必定会有隐瞒自己的东西。当然,只要无大碍,倒也没什么。
他道:“我这辈子就没打过架,还真得要人帮衬着点儿。不过,你一个人可不行……。”
“我自个不行,还有我老爹不是?”五妞听出对方口气在松动。
“要是杀人呢?”
“杀谁都行?只要不是我家里人,要不,我先到你家里,把那俩小妖精宰了给你看看。”说着她一撩百褶裙,露出大腿上绑着的一串飞刀,比左应龙使的还长几分。
“不用麻烦,她们也想来给我当老婆。”
五妞出人意料地高兴起来,道:“你算是傻透腔了,大老爷儿们娶仨老婆还叫多,有帮你写字儿的,有帮你算帐的,还有帮你打架的,这是多大的福分!”
“你不吃醋?”
“那个姓关的小娘儿们一露面儿,我就知道你们俩有猫腻,谁叫我来得晚呢?只要你多疼我些,我保证不揍她们。”五妞伸手要给他解开手上的牛筋。
“慢慢慢,婚事我可还没答应呢。”丁少梅有意拿糖作醋。
“要是这个样子,你就容我顿饭的功夫,我过去把她们俩的脑袋拿回来……。”五妞急脾气,拔脚就走。
“别,你还是先叫你爹过来,我跟他商量商量。”他真还摸不清这姑娘的急性子是真是假。
“左先生,您老人家好啊?”雨侬把手在腰里福了福,行的是旧礼。
“呀嗬,我今天是贵客不断哪。”左应龙挺意外,站起身来还了半礼,俩人分坐在八仙桌两边。
“您这宅子可真别致,全城就这一份吧?”凡在道上的人,不知道左应龙这船宅的人少,所以好找。雨侬面对宫口贤二那会儿,突然间想起的正是左应龙来。这老土匪是个吃横饭的,前次闯进丁少梅的家中,事情没说成让宋百万给吓跑了,别是他出面给闺女抢亲?为了不露痕迹,她在马尔林斯基咖啡馆泡到傍晚,这才在车行叫了辆汽车,拉上宋百万赶了过来。她让宋百万在车里等着,万一自己说服不了对方,他再出面。自己在这块地方好容易打出片天地,万不能落得个仗势欺人的坏名声。
二宝走进来,在左应龙耳边耳语几句。他便道:“关姑娘,你这就不对了,把剥皮宋带过来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真的怕他不成?”他的浑劲儿上来了。
剥皮宋?她没听过宋百万有这绰号,他是上级给她派过来的助手,一来是保护她,二来缓急有个帮手。这名字可不好听,虽然她听说过去宋百万有些个坏名声,但她相信上级,便没往深里打听。这样的疏忽会要人命!
她道“我可没想您会怕他,我只是怕丁大少不识抬举,您一生气,打断了他的两条腿,总得有个人替我把他背回去不是?”
“还是你这姑娘识窍,那姓丁的小子别看读过几年书,还真是不上道,把老爷子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左应龙急着甩脱丁少梅这个包袱,却又不能丢了面子,更不敢伤了五妞的心。在家中,除去老娘,就这姑娘是他的魔星。
“他那是见识太浅,不识您老这真神。”雨侬斯斯文文地顺情说好话。
“那么,我家姑娘的婚事?”
这是件最难下决心的事,雨侬咬了咬牙,道:“我帮您老去说。”
“你难道不想嫁他么?”
“当然要嫁,要不费劲巴力的替他卖命做什么?”
“那个洋派儿的姑娘怎么着呢?”
“我要是猜得不错,她只是玩玩,没有要嫁人的意思。”雨侬对这话没信心,但为了对付眼前这个老河盗,事情还是越简单越好。
“哪有女人不想嫁人的?看她那个细腰大屁股,要说邀宠取媚,我家五妞可不是她的对手,到时候给人家丢在空房里,日日哭天抹泪的,我可对不起她奶奶。”凡事都有条件可讲,左应龙天生是个商人。
“我想您未必是怕范小青吧?”她想看看对方的底牌。
“让我家姑娘作大婆儿。”老河盗开出价码。
“凡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不是?”
“这话不对,街面上的事,向来是谁胳膊根粗听谁的。”
“老爷子,这事我可做不了主。”
“谁能做这个主?”
“这是丁大少自己的事,还是他决定吧。”
这时,丁少梅从舱口下来,五妞紧紧挽住他的胳膊。见到雨侬在座,他有些个难为情。愠怒的神气只在雨侬眼中停留了一小会儿,她便转向左应龙道:“老爷子,人已经来了,你们商量吧。”言罢起身要走。
丁少梅伸手拉住她:“雨姐,谢谢你来救我。”
她只是横了他一眼,没言语。
左应龙笑得合不拢嘴,叫道:“来来来,姑爷,坐下说话。”
37。没有顺当事
周日早上,雨侬起得很早。昨晚她把丁少梅送回来,便又去了报馆,尽管俞长春住在医院里不能工作,但报纸却不能不出,这是她最有利的抗日工具之一,不能荒废掉。回程的路上,她对丁少梅说:“我们大家急得要命,不想你倒高乐去了。”
对整件事,她只讲了这一句怨言。
等到报纸的大样交付给印刷所,她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今天,英国驻日本大使克莱琪将与日本外相有田签署一项《英日初步协定》,这件事,美联社、露透社和法新社的报道中,反应大不相同,特别是美国人对这件事大为不满,倒是日本朝日新闻社发的通稿内容较多,显见得大英帝国已经基本放弃了在中国与日本人的争斗。其中有一条最为关键,就是英方允许日军占领区的货币在英租界内流通。
看起来,日本人在黄金市场上强行规定以联银券为结算单位这件事,没有遭到英国人反对的原因就在这里。显然,英国人在利用丁少梅把手中必定要贬值的法币甩掉;而日本人也利用丁少梅,得到了他们急需的法币,用于对战争物资的收购和对抗日力量的收买;丁少梅也无意间占了个大便宜,法币变成黄金,法币贬值,黄金的价格必然上涨,而联银券就会跟着贬值,这样,他最初的每一元法币的购买力至少要上升20%左右。大家都得了好处,总得有人吃亏呀!是谁呢?
物价不稳定,唯一可能吃亏的人大约就是老百姓了。这也难怪,社会变动,经济变动,受伤害的永远是他们,没有办法。对此,她倒没有太多的不安,抗日救国是件大事,要想办成大事,总会有人受伤害,老百姓受点儿伤害,总比国家受伤害要好些。
只睡了两三个钟头,她并没有感到不适。大事当前,她的精力格外充沛。今天早上头一件事,就是替五妞安排房间,下午左应龙就要把闺女送过来。不算是出嫁,只是来占领阵地。左应龙对此暴跳如雷,结果却扭不过五妞,只好答应。不知道自己在外边的这些行为,是不是老父亲也深为不满,只是过于疼爱自己,不忍反对罢了。
还是干活吧!事情越来越多,出入不方便,应该买辆汽车。
织田秀吉是在银行里用的早餐,没有木鱼花,酱汤做出来也不是滋味。专务西川一郎的眼睛一直在留意着他的表情,很是为自己方才报告的消息担心。
昨天,他将丁少梅的黄金交易情况上报了总行与华北司令部,这是必要的程序,凡是大宗交易,都要上报。总行的意见,是让他设法推迟这笔交易,大日本帝国的国策,平白却成了支那人发财的机会,这可不成。司令部那便干脆就反对这宗交易,那么一大笔黄金交给支那人,不论他们是不是按价购买,都对“圣战”不利。
腌萝卜太甜,织田秀吉心中不悦。到了中国,没吃到过一顿像样的家乡饭,即使日租界最正宗的料理店,味道也同样不对。许是自己在中国的时间太多,家乡菜的味道已经成为一种美好的记忆。菜没有变,还是人变了。他把最后一点饭用茶泡上吃掉,这才开口:“我今年八十多岁了,早过了古稀之年,还要为国家奔忙,是不是不应该呀?”
“您说什么?”西川一郎吓了一跳。
“是不是我太老了?脑子太旧,跟不上这世界的发展变化,竟落得这么个结果,让年轻人小视我的建议。”
“不会的,”西川一郎心神不定。眼前这老人,是大日本帝国在中国的活传奇,能够如此接近地听他讲话,这本身就让他激动不已。“这笔交易我们仔细测算过,《有田——克莱琪协定》签署之后,黄金价格的波动都将在预测之中,相对而言,我们毕竟是得到了最急需的法币,而且各方面都不吃亏。”
“可东京的那帮小子自己占便宜还不成,却一定要别人吃亏。这算哪门子交易方法!”
“这个意思我已经向各方面汇报过了,只是,他们不同意。”西川一郎觉得有点对不住这位老前辈。
“替我准备一份文件,直接送给司令官本人;另外以我的名义发封电报给总行,说我在这里等回信。”他知道现在总行里真正掌权的是军部派来的人,司令官也一样,对这些顽固不化的军人,简单的说明情况解决不了问题,即使是据理力争也没有用处,这需要一个策略。先以自己的名义试探一下也好。
宫口贤二来了,进门行个大礼,便坐在一边。西川一郎吩咐人安排茶点,自己赶紧退了出去。
织田秀吉问:“丁少梅回家了么?左应龙到底想干什么?”
“好像是与我们无关,是他们自己的内斗。”这老爷子,坐在家里不出门,竟然没有事情能瞒得过他。
“有什么事么?”他觉得眼前这个学生越老越没出息。连家人都照应不好的男人,干不成大事。
宫口贤二来之前下了很大决心,一方面是师恩,一方面是国家,把他夹在中间,实在是难以作人。对待老师,那是一不能绕弯子,二不能说假话的。“军部又来了命令,要求我尽早把魔法师掌握在手中,让他为帝国事业服务。”
“你跟他谈了?”
“我打算今天谈。”
“他不同意怎么办?”织田秀吉相信丁少梅一定会回绝的。这个小伙子的身上,多一半是中国人的东西,少一半是英国人的东西,而他的骨子里,却是个冷酷、自尊并且自私的家伙,在今天这种情况下,他的自私已经很自然地转化为爱国心,转化成对我们日本人的憎恨,不给点由头,怎么可能与你合作?
“那么,只有把他控制起来了。”宫口贤二也是没有办法,命令终归是命令,作为一个间谍,服从政府,服从军队,是他无法推卸的责任。
西川一郎轻手轻脚地进来,送上两封电报。“他们不同意。”他用惋惜的口吻。
织田秀吉拿过信笺,迅速写了两封短信交过去:“用密码电报发出去,要快。”又对宫口贤二道:“你可以走了。”
望着学生行礼,告辞,他的心情很像是早上的酱汤,挺不是滋味。作为一个年老的浪人,不管你当年有过多么巨大的成就与声望,新崛起的一代人总会把你当作绊脚石,你的存在,对他们就是麻烦、不自在与唠唠叨叨。
他刚刚发出的两封电报,一封是给他在陆军部里的学生,让他设法说服华北司令官;另一封是给天皇的表舅狩野公爵,这家伙年轻时在满州荒唐无行,自己替他解决过无数的麻烦,今天该是他还债的时候了。
雨侬回到家时,丁少梅已经出去了,门口多出两个英租界巡捕房的华警在站岗。
宋嫂低声告诉她,这是范小青安排的,怕是丁大少再叫人绑了去。她觉得挺好笑,这就是有钱人家的姑娘想的主意。
今天上午她只有一件事——安置五妞。二楼四间卧房,只有她与范小青中间的那间空着,把五妞放在那里,正好是她们俩人之间的一个缓冲。这真是天造的机缘!她暗笑自己。
黄铜架子的大床、衣柜、梳妆台,她让宋嫂指挥工人往上搬;窗帘、地毯什么的都在她新买的汽车里,也交给宋嫂安排就是了。她实在是不喜欢汽车这种东西,更别说自己开车,若不是老爹爹当年对她严格的训练,这一辈子她也不想摸那玩意。
范小青下来了,依然穿着睡袍,头发蓬松着,脸上也没化妆。还没嫁过来,就摆起原配夫人的懒散派头,雨侬觉得浅薄。
“你这么大张旗鼓地搬家,当真要过来住了?”范小青口气不善。
“要来新人了。”
“谁?”
“比你有钱,而且漂亮。”其实五妞挺好看,只要不开口就行。
“这小子竟然又往家里弄人……。”
你等着吧,好玩的还在后边。这下子,我就省心了。雨侬径自进了书房,从德川信雄那里拍照下来的几份文件还没有翻译出来,丁大少又是个急脾气,已经催了两天了。
38。谁说我是卖国贼
把宫口贤二让进书房,丁少梅从保险柜中取出一封信来,道:“原本想亲自送到府上,正好您来。”
信封的纸质粗糙,字迹却娟秀可爱,宫口贤二认出是妻子的笔迹,收信人却是寄到丁少梅的华盛顿投资公司,包有闲转交。
“寄到公司里方便些。”丁少梅淡淡地说。宫口贤二交给他的那笔钱,他在黑市上换成日元,托汪精卫在东京的办事处转送过去。那人是俞长春的旧同窗,很是便利。回信也是从办事处寄来,如果直接寄给宫口贤二,怕是会给他带来麻烦。不论是从中国寄到日本,还是从那里寄回来的信件,日本邮政局里以办事仔细出名的检查官们,都会小心地拆阅。
妻子的信写得极为谨慎,但他却能清楚地看出来,她们在家中受苦了,若是没有这笔钱送到,也许全家活不过冬天。
“非常感激。”他真诚地俯首为礼,心中却是一团乱麻。
“小事一桩。”丁少梅道。“还有桩好事,你给我的投资,很快就要生出大利来,到时你不但可以还上公司的帐,又有钱寄回家啦。”
中国人,狡猾大大的!可又能怎么办呢?他没有人可以指望,自己这样一个贱民的后代,去求武士出身的老师?还是求助于华族出身的年轻下属?都不可能。战争让自己不孝,进而又可能会不忠。
思来想去,他的嘴软了,道:“丁先生,我这次来,有一事相求,不知能否应允。”
“请讲。”
宫口贤二的官话慢条斯理,他先说明日本在华北没有一个得力的财政班子,眼下所有的经济政策与联合准备银行的业务政策都是由中国人经管,但是,那些人太过自私,也太过贪婪,他们替帝国出力只是为了自己发财,无法信任。再讲到中日战争进入到关键时刻,这座城市是向南方进攻的基地,作用非常巨大,不容有半点闪失。然而,不论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在本地找不出一个既了解国际金融市场,也了解中国情况的财政专家,华北司令官非常诚恳地邀请丁少梅出任他的财务顾问。
“那样,我不成了卖国贼么?”丁少梅就事论事。
“中日亲善,不算卖国。”宫口贤二没有过硬的说辞,只老弹些除词烂调。
“出面替你们做事,这话不用再提了,不可能,报歉。”
“请再加以考虑,司令部的人都是些粗人,他们怕是不能理解你的自尊自爱。”实话实说有时更具有威胁的力度。
“我现在是个孤儿,我怕什么?”丁少梅笑了笑。抗日就如同做生意,无非是利益多少,作用大小的问题。他从来也不相信那些把国家爱到愚腐的理论,那是旧文人内斗的武器,不是做实事的人该背负的负担。
“但是你怕死,因为你热爱享受。”宫口贤二直来直去。
“好,说得好。”他妈的,这老家伙倒也一针见血,自己还真是热爱生活。“那么,这样吧,咱们做笔交易,我可以在理论上帮你点忙,什么做个分析啦,起草个计划啦,给个题目就成,只要不违反我的原则。”
“什么原则?”
“爱国!我是个爱国者。”
宫口贤二沉吟片刻,道:“既然是生意,你让我用什么来交换?”
“委员会中的一个位置。”丁少梅觉得自己这副贪婪相挺像个样子。得给他们点想头,因为,一个人的沉沦必定是从恐惧与贪心开始。这是他们日本人的理论,他们也一直在这样做,极有心得。
宫口贤二脸上舒展开来,让丁少梅有理由相信,他正在犯经验主义错误。
“这是第一笔生意。”宫口贤二伸出手来表示成交。反正推举他进委员会早已在计划之中,这笔生意可算是惠而不费。“那么,头一件事就是在世界范围内采买钢铁的问题。”
“你们有美国的废铁、澳洲的铁矿石,多雇船往回运就是了。”这还真是他们的一个难题,一旦日本人进攻东南亚,与英国人发生正面冲突,美国作为英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盟友,必定会掐断他们的钢铁与石油供应。
“我是讲,如果没有那些来源,在中国我们该怎么办?这件事,请你费心,给草拟出一个办法来。”
丁少梅很想大笑一阵,就这也算难题?便道:“我们中国人有个爱惜物品的好传统,什么也舍不得丢掉,像什么破锅烂铲子,坏锁、蜡钎、旧响器,在各家的床底下,门后边不知藏了有多少。反正联银券是你们自己印,只要你们舍得花钱,买呀,发动所有打小鼓收破烂的,替你们去买。到时候只怕你们那个小国要叫这些废物给淹没喽。”
宫口贤二的嘴巴大张在那里半天合不拢。怪不得政府那边拚命地要把这个人弄到手,他只是随随便便这么一讲,就是个挽救帝国大业的绝妙主意。
丁少梅又道:“顺便问一句,委员会下一次什么时候开会?”
“下周三。”宫口贤二急忙忙告辞而去。他要赶紧把丁少梅的建议写下来,生怕这个绝妙的好主意会突然从脑子里跑掉。大和民族世居岛国,就是不如中国人思路开阔!
这老头儿真是好笑。丁少梅发觉宫口贤二老实得有些可爱。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两年后太平洋战争爆发,他出的这个主意被冠以“捐献运动”的名义,把华北老百姓的农具,还有家俱上的黄铜饰物,甚至烧饭的铁锅,几乎搜刮一空,大家伙儿只能使用砂锅做饭。
左应龙把二宝打发过来伺候五姑娘,一拉溜4辆洋车停在大门口,两辆坐人,两辆拉行李。他自己好脸面,没来送。
范小青拿话把他们堵在门口,两个巡捕也跟着拿腔作势。“我说,大姑娘一没下聘,二没花轿,就这么来啦?”
二宝要硬往里闯,被五妞拦在一旁。她道:“这一位想必是范大小姐吧?我这儿给您见礼儿啦。”
范小青吓得一蹦,她万没想到这个膀大腰圆的姑娘还会来这一套。“今天不是认亲的日子,你也别忙着分大小,咱们还是明话明说,你干什么来了?”
“这不明摆着的事,我跟您一样,嫁人来了。”五妞笑起来,露出一对雪白的虎牙,两只酒涡。
“我可没你这么厚的脸皮,娶呀嫁的乱讲,大姑娘哪有自嫁自身的?”范小青把身子横在门首。
“瞧您说的,这不是秃子跟着月亮走——跟您学样吗。”说着话,五妞从两名巡捕中间伸过胳膊来,一把抓住范小青长长的头发,带入自己的怀中,三拖两拽出了院门。两名巡捕上来要抢人,被二宝拔出把刀来,逼了回去。
五妞没有动手打人,只是一只手抓住范小青的头发,胳膊肘压在她的后背上,让她低头伏在自己胸前,在她耳边讲了阵子什么。
雨侬从屋里跑了出来,拉住五妞的手,好孬劝开来,范小青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一时讲不出话来。
丁少梅站在石阶上叫道:“都进屋里来,大街上吵闹,成什么样子?”
众人拥进房里,雨侬故意落在最后,小声对丁少梅道:“有点当家人的派头哇。”
电报往还已经有四五个来回,东京方面倒是松了口,狩野公爵这一天四处奔走,总算是有些成绩。织田秀吉通知东京的家人给他送去一幅王铎的行书,以表谢意。然而,华北司令部这边却不买他的帐,让他在下属面前很没面子。
司令官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在脑子里一幕幕地过滤关东军高级将领的相关情报。这位司令官刚调过来没几天,他们以往没打过交道,也从没有相识的机会。一个木头木脑的军人,不值得他费心。这是以往的想法,他瞧不起这些人,对于国家来讲,他们只是些工具,只要有身体,有技能就够了,战略方针的决定权是在自己这样的国家精英手中。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家伙,却给他添了大麻烦。
他叫人给宫口贤二打电话,家中说没有回来。他让留下话来,人一回家,立刻到银行来见他。本地情报归宫口贤二负责,司令官的情况,他应该了解一些。
《有田——克莱琪协定》上午正式签定了,这件事上,对华北的局势应该有些好处。织田秀吉把心思放到了远处。本地所有重要的商业活动,基本上都聚集在英法租界内,联银券作为正式货币,在租界中与法币共同流通,能有这么个结果已经相当不错了。这说明,英国已经被德国人在欧洲压迫得喘不过气来,他们放弃在中国的部分利益,无非是减轻我们在远东对他们的压力,以免两线作战。英国的国力大不如前,他们没有两线作战的兵力和财力。美国人对欧洲的态度暧昧得很,罗斯福为了谋求连任,明确表示中立,以赢得在国内的选票。昨天下晚,宫口贤二刚刚在市场上购得了美国一家政策研究机构的最新研究成果,连夜送到他手上,那个结论是:美国刚刚经历了经济危机,绝不会介入欧洲的战事;另外,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胜利,并没有被牺牲成千上万青年人的美国家庭所原谅。这真是个奇怪的地方,老百姓居然要操纵国家事务!
他不是没有担心,如果军部那些家伙一意孤行,当真向东南亚进军,他们最大的敌人不是英国人,而是美国人,是美国在太平洋上强大的舰队。根据他所掌握的情报,日本目前的海军力量,在吨位上也许比美国和英国少一些,但在战斗力上,那些无所畏惧,为了向天皇效忠抱着必死决心的小伙子们,完全可以跟英美任何一家较量一番。然而,战争不只是较量海军,甚至不是军队在较量,而是国力的较量,在这一点上,军部那些后生们就显得见识短浅了。
他了解美国人,这一辈子打过不少交道,那些个看似鲁莽,甚至像是缺心眼儿的美国佬,一旦受到威胁,犯起蛮力,绝不比武士道精神鼓舞下的日本军人差。
另外一点难处就是中国人,其实这是日本眼下最大的难处,即使为此花费上全部的力量与精神也是应当的。中国人是什么?你千万要记住,中国不是政府。他对自己说,同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那个比北洋政府还要腐败的南京政府根本不值一提,他们的军队勇于内斗,却无力对外。中国的军队不值得担忧,最令人担忧的是老百姓。自己在中国50年,还是没有弄清楚这些人的内心,这是个充满了矛盾的民族,谦和得以至于软弱,文雅得以至于不能保护自己,大度得不顾及自己的利益,每一次外来的入侵,他们都会败得一塌糊涂,然而,就是这样一群人,几千年来竟没有被灭绝,甚至没有一个外来民族能够成功地统治他们,相反,许许多多强悍的民族却消失在这块人口众多的土地上。
实际上,这个民族的表现方式,并不像丁少梅和雨侬,或是左应龙那种方式,他们用不着去正面作战,他们只要被动地搞一点点破坏活动,来上一点不合作,甚至消极的反抗行动,就足以让我们的占领军不知所措,更是无从下手,因为他们是像一团雾一样把我们抱裹起来,没有直接可以面对的对手,而是所有人都在反抗。
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统治朝鲜是一回事,统治中国,也仅仅是几代人的梦而已。织田秀吉将两手缩入袖中,突然感觉到有些冷,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拔腿就跑,跑回奈良老家,守着大笔家财过小日子去。
然而,那不是一个浪人该过的生活。即便明明知道前面是深渊,作为一名武士,也只有跳下去才能赢得尊重。
宫口贤二推门进来,手上拿着个文件夹,道:“这是上海最新的外汇交易情报,宋子文在10天之内用平价兑换了75万美元,陈氏兄弟大约也弄走这么多。”
“他们的外汇储备怎么样了?”
“如果不在国际市场上出卖黄金来补充的话,大约剩下不到一千万。”
“想办法替我搞到两三百万的额度,比平价高一点也没什么,用黄金付款。”
“是。您有事找我?”
织田秀吉沉吟了半晌,方道:“我有件事请你帮忙,有关司令官的。”
宫口贤二没有搭话。
“请你告诉我,他在你手里有什么短处?现在就讲……。”
39。大姑娘煮酒论英雄
又有新人进门,宋嫂操持出一桌好菜,有酒有肉。五妞没有与范小青争夺上首的位子,而是低眉顺眼地坐在雨侬肩下,放量吃喝。
丁少梅着实是有些尴尬,看看这个,瞧瞧那个,都是好女孩子。“我说,今天这日子,不可无酒。”他胡言乱语。
五妞眼睛一亮,又迅捷地把目光放到筷子上,夹了只口蘑丁,却是在听。
雨侬笑道:“人还没齐,这就喝酒,是不是早了点?”
“什么?”众人问询。
“咱们这才仨人,怕是伺候不周全,总得再添两位吧。”她一味地笑。
丁少梅故意高声:“雨姐拿我打趣,我可不饶你。”
雨侬没接这话头,范小青张罗着把酒摆上桌。酒杯只有指头大小,斟满了不过二钱,众人随手干了一个。
五妞说:“二位姐姐,这么干喝没多大意思,咱们是猜拳还是掷骰子?”
范小青自从坐下一言未发,突然对五妞道:“这么闹下去,也不是办法,咱们借着丁大少的酒,谈点儿正经事。”
“你们念书的就知道穷白话,还是喝酒来得通快,咱们酒上见个真章。你划下道来,怎么个喝法?”五妞找着了对手。
“雨侬心眼儿最多,听她的吧。”
“我的心眼哪有你多,不过,赌个东道也不错。”雨侬的主意来得极快。
丁少梅终于明白,他如今被人造了反,这家日后怕是不再由他做主。左劝右劝没有用,反正是眼不见为净,便作了三个大揖,推托银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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