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欲时代 第 12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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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去。我要睡在这儿。”

    “为什么?”

    “这么回去,太丢人了,她们明天肯定笑话我。”五妞斩钉截铁。

    他只好跳下床,取过一套睡衣来。“你要是打算跟着我,就得听我的话,把这个换上。”

    “这是什么?”

    “睡衣呀!”

    “睡觉还穿衣服?”

    “跟我睡一张床,就得穿衣服。”反正她也不懂结婚是怎么一回事,先唬着她再说吧。丁少梅发觉自己是个君子,便道:“我的胃病犯了,疼得厉害,什么也干不了。”

    “我给你揉揉。”五妞来了精神。

    俞长春的到来,让丁少梅省却了早饭时独自面对那仨女孩的尴尬。

    “老没见了,也不去瞧我。”他柱着个拐杖,腿脚还不大利落,穿件很旧的麻纱长衫,皱得像块抹布。

    众人一见,便长春兄、俞主笔、老俞的一阵乱叫。范小青不住地打着哈哈,说是你这枪子挨得不是时候,错过了丁大少大闹黄金市场的好戏,这回大家伙儿有了钱,你再办两家报纸也是小菜一碟。不过,她的眼风却在丁少梅与五妞脸上来回地点射。

    “长春兄的报纸帮了大忙,公司里少不得也该有一份股份。”丁少梅很大方,抗日是一回事,交朋友又是一回事,像俞长春这种抗日的好人,不可多得。

    “我们的股份呢?”范小青舌尖口利。

    “大家人人有份,都是自家人,不分厚薄。”她们应该能听懂这弦外之音。

    “好哇,弄几百根条子,给我们当私房钱。”范小青半开玩笑。

    “不用着急,生意这才刚开始做。眼下头一件事,小青你去帮我买辆车。”往后出来进去的要忙了,没辆汽车不方便,好在那东西便宜得很。

    “不用,我们俩给你当司机,坐我们的车。”雨侬迅速与范小青联成统一战线。

    俞长春向丁少梅挤挤眼道:“老兄,多福不是福啊!”

    这顿早餐吃得挺热闹,但丁少梅却受到了严格管制,五妞吩咐宋嫂给他单做了一碗羊肉汤面,说她娘说了,胃口有病,只能吃这个。

    那批古董还是没有消息,让俞长春愁得不行,便拿饭食解心宽,一口气吃掉6个花卷4碗绿豆粥。“我要是错过了那事,让日本人把它们运走,那可是一辈子的不幸。”

    “放心,有消息我通知你。”丁少梅现在对自己很有信心,能在金融市场和情报市场上兜得转的人,整个北方地区大约只有他一个。“另外,你去找一趟包有闲,领笔钱出来,给宫口贤二的家人送过去,事要办得稳妥,不用太着急,也不用太多,两三万就可以了。”

    他又转向三位姑娘:“雨姐,咱们那位好邻居你多费点心,有空就过去转转,你知道该干什么。”

    雨侬问:“关于这次黄金潮,我们是不是该详细地报道,增加一系列社论?”

    “只你们一家不行。”

    “这个交给我来办,只是,宣传的口径得有个尺寸。”俞长春正闲得难受。

    “这个回头咱们细谈,造谣也得像回事嘛。”丁少梅又转向范小青,道:“你帮我把皮埃尔兄弟找出来,我得跟他们谈谈。”

    范小青说:“他们近来跟宫口贤二走得挺近。”

    “那咱们就更该下功夫。还有,把那俩门岗撤了,咱们干的是秘密勾当,哪能放俩外人在门口?”还有什么事?眼下该安排的都已妥当,可是……?他望见五妞端着只大碗回来。“五姑娘,有件事要拜托你。”

    “丁爷您吩咐。”她头上妇人的发髻耀人二目。

    “我们大伙儿在外边忙,家里就拜托给你了。你让二宝也住到这儿来,帮你房前屋后地照应着,过日子的开销回头我都交给你好吗?”这下子,所有人都安排妥当,各司其职,也免得鸡吵鹅斗的不像个人家。得想办法让她把发式改回去。他想。

    “你让我当管家?”五妞像是不大高兴。

    “哪里,你是当家人兼保安处长,家里的事由你全权处理。”丁少梅嘴甜。

    “这是句好话,那你先把这碗药喝了吧。”五妞高兴了。

    “什么药?”

    “平陈汤,治你的胃病。我可是一大早出去抓来的,不许不喝。”五妞真有个当家人的模样,一手端着药碗,另一只手随时准备着捏鼻子硬灌。

    “My;good。”他只好自作自受。众人大笑。

    今天这一天要办的事太多了,丁少梅让俞长春和雨侬自己商量报纸的事,他得先奔黄金市场。

    回房换衣服的当口,范小青跟了进来,手上拿着条鲜艳的丝领带,说:“过两天得空,我带你去做衣裳?”

    “说得也是。”他发现范小青脸上早没了方才的顽皮,代之以幽怨,便伸手将她揽在怀中,隔着薄薄的衣衫,能体会到她胸前的柔软。

    她把头抵在他肩头,问:“那天你把我怎么了?”

    这话不好回答,若说没怎么着,必定伤她的自尊心;若说是怎么着了,家中还有另外两个难题不好解决。罢了罢了,男子汉大丈夫,何必婆婆妈妈的,便道:“我一定疼你,谁叫你是我太太呢!”

    “我不信。”她抬起头,碧绿色的眸子因激动而变成翠绿色。“你不要骗我,上你的床之前,我是个处女;到了昨天,我还是个处女……。”

    唉,一个个都是人精,在她们面前撒谎,吃苦头的只有自己。

    44。织田秀吉生病了

    真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是织田先生病了,身上忽冷忽热,像虐疾。

    七月底八月初,正是溽暑难当的时节。织田秀吉围着一条厚实的苏联毛毯,脸上冷汗横流。

    “大夫来过么?奎宁吃了么?”丁少梅问,手放在额头试了试,烫手。

    “大夫让住院,先生不肯。”真子慌手慌脚,但高耸的发髻却一丝不乱。

    织田秀吉牙齿格格地说:“这是在越南染上的老病,两三天就过去。”

    丁少梅眼角的余光在收文篮里一扫,文件堆积有半尺多厚。“我把雨侬留下来照应您,不用操心,那姑娘很细心。”

    “我正好缺个秘书。还有一件事,”织田秀吉勉强笑了笑,把目光向真子一扫,她便退出书房。“我听到一些奇怪的消息,说是宫口贤二正在推举你进入情报市场委员会?”

    老家伙你是什么人?丁少梅回答得干脆:“是的,有这么回事。”

    “如果不杀掉吉格斯,你巩怕当不成委员会主席。你打算怎么办?”一颗汗珠爬上他长长的寿眉。

    “我总觉得,那老家伙还有些用处。天可怜见,遇上我,是他命不该绝。”我总不能跟日本人密谋杀害同伙吧。

    “英雄所见略同啊!”织田秀吉一扬眉,汗珠滚落下来,俏生生站立在毛毯上。“我原本担心你太过激进,现在放心啦。让他活着很有必要,对你的事业是件好事。至于说日后,若有需要,你可以找我想办法。我不想你这双干净手沾染上血迹。”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我再多说一句,放眼天下,比你强的人没几个,要相信自己的判断和能力。”他叹了口气。“宫口那小子只有经验,没有才华。穷小子哪里会有才情?你既不能全听他的,也别太信吉格斯那老小子,相信自己,这才是大丈夫安身立命的根本。”

    “谢谢,我明白了。”他来这番推心置腹是什么意思?莫非他当真要叛国?胡扯。千万不能忘记,他在利用我。丁少梅时刻警惕着。

    黄金开盘价是233元,开场不足10分钟,一笔300根条子的大卖单,就把价格打到了219元。

    包有闲没有给他的经纪人任何信号,他把一支长长的象牙烟嘴咬得紧紧的,圆脸上也没有汗。这才是较量智慧的时候。

    手下的几个经纪人首领时不时地逛到他的包厢中,不开口,只是用眼神询问。这么大规模地违规操作,在所有人都是头一次,只不过,规模到底有多大,只有他与丁少梅清楚。即使是这样,手下的经纪人们也都心中不安。

    这个市场自开市以来,只发生过两次违规事件,一次是民国十二年世界银价大跌,日本的关东财阀在此投机;另一次是民国二十年美国放弃金本位,实行黄金禁运,那一次是美国人在捣鬼。那两次,由于场内场外所有的力量团结在一处,把违规者们弄得个灰头土脸。因为,这个市场得以维持,凭借的就是大家自觉的公正与信义,一旦这一点丧失了,在这么个极度自由的市场中,就可能发生大的灾祸。

    丁少梅的做法,是在交易之前将交易额度分配到手下每一个经纪人手中,搞成一种小额分散交易,造成市场并没有主导力量的假像。严格地讲,他的这种做法并不算严重违规,许多场外的投资者大都采用这一交易方式,然而,重要的是数量,一旦你操纵的数量达到控制市场的份额,这种隐瞒实情,愚弄众人的手段,便是极不道德的行为。只是,自开市以来,还从未听说过有人有这么大的财力,足以左右市场。

    丁少梅只有两千多万现金,要在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内左右市场,这笔资金并不充裕,但命运好像青睐他,因为,昨天一整天,横滨正金银行并没有出面平市,一根条子也没往外抛。他想不清楚这里边的缘由,而横滨正金银行的经纪人今天一开盘就抛出300条,就让他更闹不懂了。

    他有心给丁少梅打个电话,商量商量,却又不情愿这样做,那会让自己在他面前失掉自尊。

    另一层想法才是真正的原因:他将北京来的那笔“杂货”兑换了两百多万资金,加上自己的,一共是五百万。只是这笔钱昨天下午才到帐,没有赶在周日丁少梅买货之前交到公司,这样以来,公司开市的这笔最有油水的大买卖算不算他一份,眼下还不得而知。而此时金价回落,他更不能动用这笔钱。这是他日后与丁少梅讨价还价的本钱。

    丁少梅10点多钟才赶过来,此时黑板上又有不少人正在出货,零零碎碎的几十笔,大约一二百根条子,金价跌至202元左右。横滨正金银行的经纪人见控制住了局面,也回到了自己的包厢,没再出货。

    “情况不大好?”丁少梅问。

    “我想再看一看。”没有办法的办法,就是等待,这是他祖父的忠告。他把上午的交易情况详细地讲给丁少梅听,毕竟他是大股东。

    丁少梅表情严肃,道:“横滨正金银行出的货,都是昨天买我们的,他们金库里一根20盎司的条子也没有,根本就无货可出。”

    什么?包有闲吓得一蹦。这可是彻头彻尾的内幕交易,事后就算有人买凶来杀你,也不会有人替你喊冤。

    丁少梅独自走到黑板尽头,用粉笔一笔一笔地圈购上边出卖的金条,可还没等他圈到一半,另一半的数字,不是被其他经纪人买去了,就是被卖主撤消了。

    一时间,十几块黑板上一片空白。

    他环顾四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笑了,抱拳拱手,道:“恭喜发财。”便要往黑板上写字。

    猛地,西川一郎跌跌撞撞地冲上前来,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胳膊,咬牙低声道:“你不能这么做,不能,求求你啦,求你啦!”

    “我能。”

    “不行,我会被枪毙的。”

    “去香港的船晚上10点钟开,太古洋行的宝山号,英国船,很安全。”丁少梅几个月来第一次感到抗日的快慰。

    他在黑板上标购200盎司,又写出价格,235元。

    今天所有的买家都赚到了钱,而华盛顿投资公司又悄悄地放出去一千多根条子。下午收市时,黄金价格是每盎司255元。

    “从明天开始,一盎司也不要卖,把帐做出来给我。”这是他给包有闲最后的指示。

    “怎么个分帐?”包有闲不能不关心自己的利益。

    丁少梅紧盯着他,道:“如果少给你一点,你不介意吧?”

    “哪的话,我的资金是准备好了,可还没来得及划入公司帐户,怎么能分给我钱?”包有闲实话实说。

    “你准备的是那四百万么?”

    “我多准备了点,是五百万。”

    “这就对了,多下本钱多受益。放心,我们商定投资比例那天,你就已经是股东了,绅士不一定非得看现钱。”丁少梅知道此人应该被收伏了。“对了,你做成四六帐|Qī|shu|ωang|,四成是干股。”

    “明白。”包有闲的语调并不轻松。虽说只有六成实收,算下来,自己名下也会凭空里多出一大笔赢利,但是,占四成干股的幕后交易,已经不单单是不道德,这简直就是魔鬼行径!

    如果不勾结日本人,哪能使出这么大的阴谋!

    雨侬很忙,处理完织田秀吉的文件,就匆匆离开,让五妞过来接替她。

    “老爷子,想吃点什么?”五妞嗓门儿高,动作大,真子站在旁边,矮小得像个小学生。

    织田秀吉笑了起来,他有点喜欢这个愣愣的姑娘,尽管他不赞成她父亲的凶残,便道:“你会做点什么吃食?”

    “不会。要吃什么,我给你去买。”在她眼里,这仅仅是个病弱的老人。

    真子端了壶茶来,织田秀吉道:“给五姑娘也倒杯糖茶。”

    红糖与红茶泡在一起,不好喝。五妞老实不客气地放下只沾了一下唇的茶杯,眉毛拧在一处,黑黑的眼睛紧盯在织田秀吉的脸上,把脑袋歪来歪去地瞅,口中却道:“怎么看,你也不像个小日本。”

    “怎么看出来的?”织田秀吉感觉挺有趣。

    “日本兵我见过,大脑袋,短脖子,罗圈腿,横鼻子竖眼睛地吓唬人。你不像,你像个教书先生。”五妞得出了结论。

    “你挺有眼力。”

    在织田秀吉这样的老狐狸面前,用不了多一会儿,五妞就把有关自己的一切都讲了出来,甚至包括她奶奶与人如何争码头等等。

    “我爹总说,他的孩子里,我最像他,杀人放火的都敢干……。”

    “你替小丁干些什么?”

    “给他当老婆,生孩子。我现在肚子就胀鼓鼓的,里边肯定怀了丁大少孩子。”她把两只手抚在肚子上,一脸的幸福。

    西川一郎突然冲进门来,也不顾五妞在跟前,便跪倒在地,放声痛哭。

    “有什么要紧事,这么慌张。”一阵燥热猛地袭来,织田秀吉的脸上泛起潮红。他丢开毛毯,拿起扇子。

    “完啦,全完啦。我没有黄金平市,联银券明天就要跨台啦!”今天下午,整座城市陷入一片恐慌之中,富人们纷纷提取现款,投入黄金市场:而穷人们则拿出所有积蓄,拼命地抢购生活用品,于是,大小商号纷纷停止营业,观望这一次金融风暴所带来的物价飞涨。

    “慌什么!”织田秀吉早便料到会有这个结果,不过这是暂时的波动,一旦周边各地发现这里黄金价格飞涨,自然会把黄金拿来交易,市场货源充赢,价格很快就会回落。

    唯一可担心的就是治安,物价动荡,受伤害最大的就是小民,不要发生暴乱才好。“司令部通知了么?”他问。

    “宪兵队和警察已经全部出动,命令商家开市营业,并且监督物价。”

    中国商人狡滑得很,这根本没有用。他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把这种波动维持下去,如何让物价忽上忽下,使联银券失去信用。

    西川一郎哭丧着脸叫道:“我怎么办哪?这全都是我的责任,我要负全责的呀!”他没有胆量把责任推到织田秀吉身上。

    织田秀吉让五妞把真子叫进来,问:“都准备好了?拿过来吧。”

    真子去隔壁取来一只旅行包,手上还有只信封。

    他笑道:“拿着吧,从这里直接去码头,我已经安排好人接应你,不会有差错的。”

    “我要是跑了,我在日本的家人怎么办?”西川一郎又哭。他们肯定会被关进劳动营里,跟着华工一起受罪,不用一年半载,全都会死在里边。

    “你到了香港,立刻签票去新加坡,有工作等着你。”织田秀吉伸出手来,拍拍西川一郎的肩膀。“为了帝国的事业,辛苦你啦。”

    五妞不懂日语,望着西川一郎的背影,她问:“这个人哭得像个泪人儿,是不是家里死了人,要去奔丧啊?”

    “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又开始感到发冷。

    45。遭遇日本兵

    船停在大红桥北,仓里装着满满当当的西药,上边伪装了大捆的草袋子。子牙河和南运河上游这几日多雨,护堤防洪需要大量的草袋子,这几日开行的船,运的多半是这路货。

    丁少梅上船时,宋百万伸手来扶,被他挡了回去。又不是小脚女人!因为雨侬硬要派宋百万跟他前往,俩人拌了几句嘴。

    “我随口跟你一说,你不一定非得要去。”雨侬不肯让步。叫你出去就是历练历练,这路冒风险的事,哪能常用到你?

    “不就是走私点药品,有什么可担心的?汉沽买炸药我都去过,这不没事人一样吗?”丁少梅觉得,实际行动也许会比运筹帷幄有意思。

    “要是你一定坚持,就不要去了,我自己送去。”

    “你哪也不能去。就算是那药丢在河里浪费掉,我也不能让你去冒险。”丁少梅的话头确实像个男人。

    “那你为什么要冒险?”这话真是的,我怎么会犯浑叫他去冒险呢?万一被日本人抓住如何是好,雨侬忙道:“这样吧,货不送了,咱们都不去,好不好?”

    她批判自己:是不是对他的期望太高,督促得太切,以至于自己考虑不够周全?这要是万一出事,可不是闹着玩的。日本人讲话,这是资敌的罪名,抓住就没有活路可寻。

    “雨姐你瞧不起我,把我看成个小毛孩子,从来也不把我当个成年人。”丁少梅真的有些恼羞成怒。

    “没有,我一向认为你是个干大事的人,不能无谓地冒险。”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了。

    “如果你对我有一点点看中,就不会晚上把她们俩人打发过来,而你自己却躲着我不见面。”

    唉,怎么又转到这儿来了?你要是这么想问题,不是毛孩子是什么?雨侬无奈,便道:“去可以,老宋必须得跟着,要不就别去。”她真生气了。

    这一路上,只要有宋百万和左应龙跟着,她觉得能放心。

    但左应龙没有在船上。今天有人在小红宝那里闹场子,他忙不迭地赶到那边去了。

    船行在水中,空气倒是挺凉爽,丁少梅的心情舒畅了许多。唯一不方便的,是身上这件旧汗衫,又脏又破,汗臭扑鼻。这是宋百万硬给他套上的,还在他头上扣了顶破草帽。尽管如此,两条白白的胳膊露在外边,依旧不像个经过风霜的苦人。

    “货送给什么人?”送给抗日分子是肯定的,可如今妓女和叫花子也满怀抗日热情,抗日组织遍地皆是。

    “您老什么也不用操心,替我们押住阵脚就是了。”学生抗日,最大的毛病就是冒失,不知道爱惜自己。宋百万觉得他是个累赘,也不宜知道得太多。

    能用得起这么一大船西药的,不是八路军,就是中央军,自从华北沦陷,这一带早不见了中央军的踪影,必定是八路军要的货。丁少梅转而自语。

    船一出城便扯起了帆,先是驶向西北,又折而向西南。今年水大,大运河的航运又发达起来,黑夜里,一只只木船,有的挂着帆,有的只是摇橹的小船,悄没声地来来往往,只在驶到近前时'奇''书''网',才能发现船头挂的那盏气死风灯,被红布蒙得严严实实,透出的微弱灯光,刚刚够指引会船的。

    “到杨柳青之前,您可以睡一会儿,这一段没有日本兵。”宋百万怕他中途出什么差错,不好对雨侬交代。一个人犯困的时候,最容易惹麻烦。

    丁少梅正精神着哪,天上的星斗,河中的水气,再点上一支香烟,倒像是郊游一般惬意。

    啪地一声枪响,子弹打在船帮上。宋百万猛地把丁少梅扑倒在甲板上,揪下他的香烟丢在河中。

    “这一路上,除去小鬼子,最麻烦的就是土匪。”他低声道。

    丁少梅翻身平躺在甲板上,问:“你到底是哪路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跟你不一样,我是个真正的抗日分子。”

    “我怎么不真抗日?”他有几分气恼。

    “你跟日本人勾勾搭搭,眉来眼去,而且合伙做生意,发国难财,你自己说说,你是真抗日么?”宋百万满嘴不屑。

    “我与日本人有杀父之仇,如何是假抗日?”

    “如果发财也能算是抗日,那谁还会去流血?”

    “我把日本人的钱赚过来,让他们短少战争经费,就是在抗日,是真正的抗日行动。”丁少梅生气了。

    “你哪里是在赚日本人的钱,你赚的每一块钱,都是老百姓的血汗。只不过你会装扮自己,到黄金市场上去赚,剥削老百姓的脏活都派给了别人。”

    “剥削老百姓?我?”这是马克思的理论。“我在剥削日本人,在抢他们的国库。”

    “因为有你,日本人更会从中国加倍地抢夺。”此人是个糊涂蛋。宋百万没兴趣教育他,便歪向一边打盹。

    尼采说得对,超人的理想绝不会被愚民所理解。丁少梅也闭目养神,歪向另一边。

    维多格利餐厅到了夜里便成了舞厅,日本人入侵华北以来,这里的生意比往常越发地红火。晚上9点一过,烧炭的汽车、洋车便从华界、日租界排着队奔过来,车上坐的,多半是些新近暴富的投机商,再就是些投靠日军谋得个贪污职位的汉奸,也有些是不知愁的富家子弟,或是来此地赶潮水沾便宜的外国冒险家。

    雨侬特意选了一身极朴素的衣裙,生怕被粗俗的舞客误认为她是个舞女。

    大皮埃尔护住筹码一样,用双手拢住一杯苦艾酒。

    “谢谢你上次把我解救出来,你简直就像圣女贞德一样勇敢并充满了智慧。”他满嘴谀辞,感谢她在国民饭店的营救行动,目光却警觉地扫过她身后每一个人的眼神。她没有被跟踪。

    “不用客气,我得保护我的投资。”她是他最大的债主,同时也是最重要的买主之一。

    很久以来,日本间谍中间流行着一条原则,就是绝不肯把重要情报卖给中国人,不论是官方的渎职者,还是职业间谍,在这一点上,他们保持着相当的一致,而他们手中,往往掌握有远东最重要的情报。这样以来,任何中国人想要得到它们,就只有委派一个中间商来购买,这是公开的秘密,日本人自己也清楚。大皮埃尔是国民政府在本地最重要的中间商,而他又把其中一部分最精华的情报转卖给了雨侬。

    尽管他有着多种收入来源,但比起一掷千金的赌博活动,他仍然欠了一屁股两胁的债。

    在喧闹的音乐声、呛人的烟雾和浓重的汗臭中间,第一笔交易结束——汪精卫即将在广州发表的劝降广播的草稿。

    “这次能不能提高两成?这可是顶尖的情报。”大皮埃尔两肘支在桌上,做出迷人的姿态。

    “生意归生意,六成还帐,四成现钱,没什么可商量的。请说下一项……。”雨侬不喜欢呆在这个地方,若是在河堤上散步,或是坐在秋日的树荫下,她或许会愉快些。

    “那么,你能不能把利率降一降,一天3厘,这是魔鬼的债务。”他又换上一副可怜相。

    每次见面,大皮埃尔总要表演几种不同的表情,偶尔也有新意。

    “你现在的债务,比帕纳维诺伯爵高得多,不过,你比他有本事,能挣钱。继续努力吧。说说下一件。”

    “这一件是军事情报,价钱要翻两倍。”

    “先捡要紧的说。”

    “我这里有一份日本人‘秋季大扫荡’的详细计划,他们要对整个晋察冀地区来一次梳篦式的大扫荡。”

    雨侬故意叫住屁股上缀了根兔子尾巴的女招待,就饮料的甜度提出强烈抗议。——如果他不是在吹牛,这份扫荡计划来得太是时候了。

    “他们没有这么多的兵力。”否定是检验情报真实程度的最简便方法。

    “阿部规秀中将的第二混成旅团明天晚上在廊房了下车。”

    这个情报雨侬是两天前得到。

    大皮埃尔发现了雨侬嘴角的一丝笑意,便道:“不错吧?按我的价钱,我另外奉送一条本地消息。”

    雨侬心下一沉。“请讲。“

    “日军华北司令部刚刚得到消息,有一条给八路军送西药的船,今晚沿南运河往西去,他们正在布置兵力。”

    “在哪拦截?”雨侬欲哭无泪。

    “大约是在杨柳青和独流之间的某个地方。”

    一切都完了。现在是夜里11点钟,丁少梅的船肯定驶过了杨柳青。

    枪响的时候,丁少梅正在船舱里睡觉,污浊的空气加上磺胺药粉刺臭的气味,让他以为自己是在半昏迷状态。好在,舱门口不时透进些微风,睡觉的地方也还算宽敞。船行至良王庄时,一大部分药品和手术器械被转移到另一艘木船上,舱里空了许多。

    那批货说是要沿独流减河南下,具体是送到哪去,宋百万没有讲。他以为,多半是要送往山东。

    他刚刚爬出舱门,斜刺里一排机枪子弹就把船舱顶盖掀去半边。

    宋百万伏在船墙后边,顶着口铁锅,手中端着枝美国造的汤姆自动步枪,却在一下一下地打单发。猛地,船尾也响起了还击声。

    “是土匪么?”他大声问。

    “他妈的是小日本儿,人还不少。”

    值得庆幸的是,船帆还张着,船行不快,却是在不住地走。两岸人声噪杂,要逃脱显然不容易。

    宋百万爬到他跟前,叫道:“丁大少,你把汗衫脱了,赶紧下水。别去船尾,拉着船头的锚绳下,他们不会注意。可别把铁锚带下去。”

    “你给我一枝枪。”他绝不能作临阵脱逃的胆小鬼。

    “你个浑蛋,快给我滚下去,你当这是过家家呢?”宋百万暴露出粗野本性。

    又一阵弹雨,刮风样扫过来。船头另一边的船工猛地一跃,颈项僵硬地歪在一边,手中的步枪落到丁少梅面前。他抓起枪,找了个船墙修补过的地方伏下来。这里用木板打了补丁,比别处厚许多。

    宋百万也爬过来,把铁锅戴在他的头上,说了句:“丁大少,对不住啦,我先前小瞧了你。”听声音有些激动。

    轰轰地几声过后,桅杆倒了下来。日本兵开始用掷弹筒轰击。桅杆一倒,船便停在河心里动弹不得。丁少梅明白,为国捐躯的时候到了。他倒是不怕,只是有些宛惜,刚刚发了上千万的大财,还没来得及用它干点像样的正经事,就要死了。

    借着两岸机枪喷出的火光,一闪一闪地,隐约能够看到日本兵下水了,他们的个头儿太小,水淹到脖子,三八步枪举在头顶上。若是没有机枪的火力压制,这些家伙倒真是绝好的活靶子。

    丁少梅在小心地盘算,他不知道枪里还剩几发子弹,更对自己的枪法没有把握,如果冒然开枪,对面的机枪手正好找到射击目标。

    他把枪推到连发上,向机枪的闪光打了个连发,乘机枪停火的几秒钟,向河中的日本兵打了三个短点射,能够看到的,只有一个士兵双手把步枪向上一抛,沉了下去。

    机枪子弹像一阵暴雨中的冰雹猛砸过来,船墙溅起无数的碎木片,把他的脸割裂了好几处。他抱着枪向船头系缆绳的木柱滚过去,在那里又依样来了一次,却没打中任何人。

    就这样依着葫芦画瓢,几个来回下来,对面的机枪手便不知所措了,只是一味地来回乱扫,把个船墙打得七零八落。

    船尾的枪声停了下来,那几个人想必已经牺牲。他知道自己的大限到了,手中握着没有子弹的步枪,打人还不如根擀面杖。有七八条黑影跃上舱顶,步枪指住他的脑袋。身侧宋百万猛地打出一个连发,两条黑影翻下船去。一阵弹雨向宋百万打过来,他翻身落入水中。

    丁少梅想到了自杀,却没有凑手的家伙。他心里清楚,日本人绝不会把他按战俘对待,因为他不是正规的军人,所以,早晚都是死。

    46。女人们

    三个女人愁眉苦脸地坐在餐桌边上,谁也不看谁,如同风暴过后的秧苗。雨侬带回来的消息,引发了一场狂暴的争吵,范小青和五妞毫不掩饰她们的不满,把怒火全都发泄在她的头上。

    这也难怪,谁让我自作聪明,没来由地把丁少梅派出去冒险!雨侬也恨自己,同时更恨出卖她的人。然而,现在这个时候,在这座城市,早已毫无秘密可言,出卖与被出卖,已经成为一种生活方式,就如同占有与被占有一样,是另一种时髦。

    “他不会死吧?”五妞担心肚子里的孩子成为可怜的遗腹子。

    “日本鬼子的事,谁能说得准?”连范小青也开始讲粗话。

    “我该怎么办哪?我可怜的孩子。”五妞捂住脸哭起来,雄壮的嗓音如同号角。

    雨侬心下一惊。那丁大少可不就是个孩子么,他的一切都是被“大人们”摆布出来的,而他自己又是那么的乖巧、听话。她的泪水也涌上来。

    “哭有什么用?还能把他哭回来?”范小青嘴上信马游缰,脑子里却在拼命地回忆睡在丁少梅房中那一晚的情景,只是毫无印象。“这个浑蛋,死了只能说他没这艳福,幸好我还跟他睡过一晚。”

    若再这样下去,范小青还指不定讲出什么来。雨侬心中泛起的不是醋意,而是苦涩,黄连一般的苦涩。是啊,自己用心最深,用情最重,到了却是一场空,这都为的是什么呀!

    宋嫂进来,在每人面前放了碗鸡丝面,芫荽与芝麻油诱人的香气,却让她的心中仿佛蒙上一层油脂般难过。

    范小青问:“家里没有燕麦片么?”

    五妞端起碗,三两口便吃下去,汤也喝得干净,问她道:“你不吃么?”便把她那碗也端了过去。“多吃多喝,长胖胖。”不知她这是在对谁在说话。

    自己真是糊涂啊。雨侬一拍额头,只顾着自己伤心,却把宋百万忘记了。再瞧宋嫂,面色青灰,头发干枯,满脸细密的皱纹如同蒙上一层灰尘般明显。

    “你放心,老宋应该没事的,他能照顾自己。”她拿话给宋嫂解宽心。日本人早便埋伏在那里,谁也难以逃脱。

    宋嫂努力挤出一丝笑意,道:“没关系,我习惯了,不担心。只是大少爷……。”

    三个人都累了,没有搭话。

    外面咣当咣当响起铃当声,由远而近。天亮了,倒垃圾的人摇着铁铃正往这边走。

    昨夜日军伏击运药船的消息,要到中午才能传到马尔林斯基咖啡馆,但她还是决定一早就去那里。只要是有一丝生机,越早设法越好。

    门铃在响,进来的是宋百万,手中提着垃圾工人的铁铃当。他向雨侬招招手,指指书房,不想五妞窜上来,一伸手抓住他胁下的衣襟,像个熟练的摔跤手。

    范小青指指下首的椅子,道:“有话就在这里说,你把小丁弄哪去了?”

    宋百万望着雨侬,她点头道:“就在这儿说吧。”

    除去与其他人无关的重要内容,事情的经过并不复杂,所有船工全部牺牲,自己被打掉半个耳朵,腿上挨了一枪,没伤到骨头。

    “我问你丁大少现在在哪?”五妞性急。

    “我在杨柳青镇外躲了一阵子,看见他了,没受伤。”宋百万毫无表情。

    “他被日本人抓住啦?天哪!”范小青知道,自己对这件事无能为力。

    老吉格斯没有对雨侬发火,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处,丁少梅已经被日本人抓住,而且是作为抗日分子被捕,这就意味着,自己半生的心血转瞬间便化为泡影。

    “这是上帝的安排,他老人家在惩罚我。丁少梅的死,是对我的惩戒。”与中国人交往几十年,让他的机心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难以坦诚。若是不耍那么多的花样,早些安排丁少梅接替自己,他也不会被日本人诱惑,更不会卷入这种毫无意义的冒险之中。

    雨侬还在等。在丁少梅的问题上,他们俩个是同谋,至少是部分同谋。

    “若不是这场倒霉的战争,我可能还有办法,现在,无法可想。日本占领军那里,我只有生意上的关系,没有可托付的朋友。”老吉格斯一下子老了许多,心灰意懒的样子。

    “您能给我指点一个方向么?或是有什么可以努力的路子?”如果他都没有办法,自己去营救丁少梅,只能是瞎碰头。

    “罢了,罢了,‘生存还是毁灭’,这都是神该操心的事,即使是上帝的选民,也没有本领改变自己的命运。”老吉格斯竖起梯子,登上布道的高台。

    马尔林斯基咖啡馆在早餐时间,像往常一样热闹。每一个想做生意的间谍,早餐时间必定要来这里报到,一来这个时间没有圈子、界限,大家随意交往,只要你足够聪敏,就能够迅速捕捉到近期情报界的动向;二来,那些卖家总是在这个时候散布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虽不详细,但有助于买家作出判断。

    雨侬是这里为数不多的女会员之一,所以,她走进餐厅时,多数绅士都起身离座表示敬意。

    她径直来到吧台前,向别斯土舍夫简单地讲了几句。他立刻殷勤地拿出一只大号啤酒杯,用一只银勺当当地敲击,吸引住所有客人的注意力。

    这个举动在市场上是一种特例,只有两种情况下方能使用:一是有人掌握了事关众多生命的重大情报,他可以采取这种方法公开拍卖,价格是高昂的;再一种就是求购事关生死的重大情报,买家必须事先公布一笔巨大的赏金。

    这样的事情在情报市场上发生的次数极为有限,只有走投无路的人才会采用这种方法,因此,所有在场的会员,每个人都有义务尽最大努力来帮助此人——只要与自己的利益不发生冲突。在这里,维护私利是一项美德。

    雨侬手中紧紧地抓着一只小手帕,把脸微微地扬起来,道:“我最心爱的人,昨天夜里被日本军人抓住了,现在,我请求各位先生,帮助我找到他。”她的泪水流到了颌下。“凡是有关他的消息我都需要,如果有人能将他营救出来,我感激不尽。酬金的数额由别斯土舍夫先生告知大家。”

    讲完这些,她转身上楼去了。她要在包间里等候消息。

    别斯土舍夫又敲了敲啤酒杯,压住众人的议论,用拳击主持人般夸张的语调高声道:“女士们,先生们,关小姐让在下代她宣布,不论什么人,每提供一条有关丁少梅的最新消息,她支付联银券一万元;能够营救出他的人,将得到赏金一百万元。”

    转眼之间,餐厅里空出一大半,人们迅速地跳了出去,他们必将会对这座城市展开一场梳篦式搜索。对于不值钱的本地情报来讲,雨侬开出来的价格是天文数字。

    一直到9点钟,仍然没有消息,即使那些以出卖假情报为生的间谍,也没有一个人露面。

    日本入侵华北以来,占领军司令部已经成为本地情报的最大来源。特别是日军参谋部里的一些有背景的小参谋、小副官们,常拿一些不太要紧的情报出来换成本地货币,然后在休假时把自己打扮成个中国人模样,到大餐馆里去解馋。这些情报很有市场,价格也比普通的本地情报高许多。

    丁少梅只要还活着,他们必定会能找到消息。这些家伙就如同成群的老鼠,能够找到任何隐密的食物。雨侬给自己解宽心,不觉间到了午餐里间。

    有人敲门,一个白俄侍应领进个朝鲜小老头来。雨侬认得他,情报市场上专有这么一路人,如同叫花子一样,从来也没钱成为会员,只是在情报世界的外围捡食些残渣剩饭。

    “关小姐。”进门先鞠了个大躬,却没有带来任何有价值的情报,只是丢三落四地复述了一遍今早她已听到过的情况。

    不管怎样讲,这也该算是一个开端。一万元联银券,沉甸甸地一大捆,老头儿抱在怀中,涕泗横流。

    又有三个“叫花子”进门,每人都欢天喜地地领了一万元去,却没能告诉她任何有用的消息。

    今天即使为此破产,她也在所不惜。中国人有话:“钱是王八蛋,花了再赚”。她不再在意自己的风度,不再在意仪表,更不去想任何只有活着才可能做的事情,她只想得到丁少梅。如果他能回来,她绝不再假模三道,也绝不再推让,自己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住进他的房间,跟他同床共枕。

    钟敲12下,漫长得如同黑夜。她的房门好像装了死人的棺材板一样,没有半点动静。

    47。与行刑者的对话

    小日本禀性粗鲁,他们把丁少梅刚押到杨柳青,就先给了顿臭揍,无非是拳头、巴掌、皮靴子,只是皮肉之苦,倒不怎么可怕。然后便把他丢在一间小屋里,没人搭理了。

    他有点饿,昨晚因为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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