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镇轶事 第 2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点击/收藏到桌面
    ,达理趁机提出看医生的建议。老文婶、若冰感到精疲力尽,一时无计可施,只得依了达理。达理领着垚垚从镇医院到县医院最后到了省城大医院,找了各式各样的医生,吃了许许多多的药,却看不出有什么大效果来。有一位医生建议他们到省城郊区精神病医院看,达理带垚垚上了那儿,来到医院门口,垚垚死死盯着门口挂的‘精神病医院‘那牌子,突然嚷了起来:‘我没病!我要回去!我没病!我要回去!‘死活不肯进去。达理好说歹说劝了半天,垚垚硬是不肯进去。达理无奈,只得领垚垚回到了家。求医问药无大效果,达理回镇里上班去了,老文婶若冰又去问巫婆。巫婆告诉她们非请道士不可。道士来了,竭力要把附垚垚身上的妖魔驱赶走。眼看着道士表演了一场又一场,垚垚依然如故,老文婶认为这是自己不够虔诚的缘故,她更频繁地在菩萨跟前烧香跪拜了。往日里达理每每见到她们拜菩萨请道士心中甚感不快,总要皱起眉头说上几句。当他领着垚垚往大小医院跑了个大圈,腰酸腿软回家来时,老文婶、若冰知道他再也使不出啥新招数来,对他所说的也就不怎么重视和理睬了,自然理直气壮地请道士去了。

    第二章(一)

    垚垚把钱给烧了,文家上下对他盯得紧,不让他在家里乱翻乱动,也不让他到外头乱跑。垚垚在家里闷得慌,又是吵又是闹。老文婶跟若冰商量后,决定送垚垚到十多里外的西山翠竹寺住些日子。垚垚听说要上那儿去,自然满心欢喜。到了翠竹寺,若冰送了个红包给长老,长老欣然收下,在大雄宝殿后面的厢房安排了个干净的小房间让垚垚住下。翠竹寺的几任长老跟文家有交往,文化革命后翠竹寺重修,老文婶捐了钱,因此每次文家来人,长老都要热情接待。

    垚垚在翠竹寺住了半个多月,吵着要回家,长老连忙托人往文家捎话。若冰雇了辆三轮摩托车往西山,把他接了回来。

    垚垚到家了,老文婶打量着他那比先前稍稍瘦了点的身板子,觉得他这种样子更有精神,暗自欢喜,莫不是他在寺里住了这些时日,真个儿要好起来不成?

    垚垚看到场院里堆着几大捆松软的尼龙网料,一屁股坐了上去。老文婶见了,赶他上楼去。这网料是石板街上一家专门为渔民和鳗场鳖场老板加工尼龙网的,这几天生意好,人家等着要货,店老板知道若冰、若雪会车缝手艺,缝纫机又都闲着,就往文家白家送来了网料。

    老文婶在厨房里忙着,她煮好了一小锅切面,用肉丝、虾仁、牡蛎、花蛤炒白菜做料了口,味道蛮鲜美。她盛了三碗放厅堂桌上晾着。若冰在院子东头油毛毡棚下车缝着,见老文婶喊吃饭,走进来端了碗,自回到缝纫机前吃去了。老文婶和垚垚坐在八仙桌前吃了起来。老文婶有心试他一试,问道:“垚垚,你不是爱往寺里去

    ,怎么这么快就想回家来?”

    “阿嬷,我自个儿也并不明白,在家里你们这个嫌我那个骂我,又说我有病又要把我这样那样的,我好想出去散散心。可到寺里自在了几天,我又感到了不自在,哎,咋就寻不着个自在的地方呢?”

    “垚垚,你又说傻话了。我问你,上次你为啥把钱给烧掉?你爸你妈为你花了那么多钱,你把钱给烧了,没了,日后拿啥子儿给你治病?”

    “阿嬷,你干嘛老说我有病有病的,我这不好好儿的么?那钱是阿爸阿妈还有你给我的压钱,你说说看,你们都可以把钱换成了元宝纸,拿去烧成了灰,我想,拿钱去换元宝纸挺麻烦的,这就给烧了,还不一个样?”

    “垚垚,你越说越傻了。这可大不一样,大不一样呀!这钱一烧就没了,日后哪来的给你买这买那呀。”

    “阿嬷,你不懂,这叫做物质不灭。我学化学做过实验,不管啥子东西,就是这钱烧了,这东西还都留在地球上,并没有飞出咱这个地球去,就像水蒸发了变成氧分子、氢分子还留在空气里一样,日后又可以化合成水,这就叫物质不灭嘛。再说,我把最肮脏的钱变成了最干净的灰,有啥不好呢?明明我好好儿的,你们老是爱说我有病,老是爱把那一沓一沓钱送给那些装着样子给我治病的人。我才烧了那么几张钱,就老是说我,你们一次次花那么多钱买元宝纸烧掉,算一算谁划算来着?”

    “你呀,越说越糊涂了,还说我不懂哩!我是不懂你这些胡言,但你这些胡言千万不敢到外头说去。”

    “我又没说错,为啥不让我在外头说!说说有啥关系,有啥关系?哈哈!”

    “没药治了!没药治了!”

    老文婶气得把碗往桌面上一顿,举起筷子要打垚垚。垚垚慌忙站起身躲闪,他的手肘碰翻了碗,“啪哒”一声碗掉了地上,碎了,切面条撒了一地。然,垚垚用一只手扶住桌角,俯下身子作呕吐状。老文婶见状,不忍心打他,赶紧放下筷子,走到他身后轻轻捶拍他背部,让他吐出来。

    若冰在院子外头听见了垚垚的嚷嚷声和碗落地的响声,起身过来了,一瞧这情景,她脸霎时阴了下来,正要发作,又咬咬牙忍住了。

    老文婶看着石板街上一户又一户人家拆了旧房建新房,心里痒痒的,就跟若冰谈了把这旧房拆了重建的想法。若冰自然赞同。这天中午达理回家来吃饭,老文婶提起了这事儿,达理也有这想法。他们商量后,让达理给在日本的达通去信讲这事儿。

    达理给达通去了信。不久,达理接到了达通打来的电话,同意把旧房拆掉建新房,叫他把早先寄回来存银行中的钱拿一部分出来用。

    达理利用一个星期天丈量了自家房屋的面积,然后自己画了一张新房的平面图。

    光阴似箭,再过一个月就要过年了。文家院子东侧的棚子里堆满了待车缝的尼龙网。老文婶在院子西侧井边洗完了衣服又洗菜。院子里以前养鸡鸭,若冰揽了尼龙网加工的生意后,怕鸡鸭在网料上拉屎,就不养了。垚垚在楼上厅堂看了一会儿电视,感到腻了,下楼来对老文婶说:“阿嬷,电视不好看,我出去走走。”

    “好吧,别跑远,回来吃午饭。”老文婶叮嘱道。

    垚垚离开了家门,像一只出笼的鸟儿在石苔巷内奔跑着跳跃着,一忽溜上了石板街,忽然看见有位道人正蹲在街边地摊前给人算命。垚垚凑上前去伸长脖子瞧了会,待别人算好了命,|Qī…shu…ωang|他挤到了道人跟前,说道:“师傅,帮我算个命好么?”

    道人朝他瞪了眼,让他蹲了下来,先仔细端详了一阵他的脸,又让他伸出左手掌来察看,忽然说道:“你这人生来命好,一辈子吃穿不愁,有人供养,你又秉性聪明,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你能看到,别人悟不出的道儿你能悟出。”

    “师父,你说我这么个好,可人家都说我有病哩。”

    “小兄弟,你真真儿没病,说你有病的人他自个儿才有病,说你没病的人那他才没病。”

    “师父,那啥时候才没人说我有病呢?”

    “你本来就没病,你现在不就好好儿的么?”

    说完,道人伸手向垚垚要钱,垚垚慌忙摸了摸身上,一个钱儿也没有,他又窘又急,连忙说:“师父,我回家拿钱来,你等一会儿好吗?”

    “算了算了,我本来想带你去别处玩玩儿,你身上没钱,就别去了。”道人说完,把手一挥,地摊上算命的东西竟自动卷成了一个布包儿,他掂起布包儿,一蹦一跳地往街南头去了。

    “师父,我跟你玩玩儿去!我跟你玩玩儿去!”垚垚叫嚷着,一脚高一脚低紧随其后追赶着。他沿着石板街向南追了一程,忽然一堵墙横在了面前,道人倏地跃过墙去了,他只觉得一头撞在了墙上,竟跌倒了,顿觉脖颈疼痛难忍。他隐隐听见了道人的声音:“小兄弟,对不起,让你吃苦头了,你要想不吃这苦头,那可得……”他瞪大眼睛,却再寻不着道人,就站起身来,身不由己地车转身沿石板街飘飘然跳跃起来,嘴中念叨着:“墙!墙!”不知不觉中竟拐进了

    石苔巷,来到了家门口。他发觉身后乱哄哄的,回过头来一瞧,一群看热闹的孩子正跟上来哩。

    老文婶、若冰听见院子门外声音嘈杂,来到门口一瞧,只见垚垚正作疯癫状,口中叫着“墙!墙!”十几个小孩围成一圈起哄着。“这些孩子,有啥好看的,都回家去!”若冰眉头紧蹙,喝叫道。小孩们站着不动,不肯离去。忽然,老文婶瞧着垚垚歪着的脖颈叫了起来:“垚垚,你脖子咋弄的哩?”“刚才遇到

    了一个算命的道士,我想跟他玩去,他不让我跟,我追他追不上,碰墙了。”垚垚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意识到歪了,他转动了一下,疼得“嘘嘘”叫。

    “道士在哪儿?找他去!”老文婶焦急地说。

    “他收了摊走了,大哥哥去追,我们也追,不见了。”一位男孩道。

    “大哥哥肚子饿了,要吃饭了,你们回去吧。”老文婶说完把垚垚拉进了院子,虚掩上门。孩子们见状,都散开了。

    老文婶把垚垚拉到跟前,说:“你看你,不在家好好儿待着,把头给歪了,难受吧。”

    “叫你在家待着,就是不听,就是要乱跑,自作自受!”若冰绷着脸甩了句,自回缝纫机前车缝尼龙网去了。

    过了会,老文婶出门去,请了石板街上给人治跌打骨伤的师傅回家来,搬了张凳子让垚垚坐在院子正中,那师傅让垚垚轻轻晃动脖子随后用双手夹住脑袋进行矫正,弄了几次都矫正不过来,垚垚疼得直叫,不让再弄。那师傅只好作罢,告辞走了。

    垚垚脖子疼,躺到床上去了,躺直了闹疼,要侧身躺着。晚上,他正要睡去,忽然道人来到他跟前,扯住他的衣袖说了声:“小兄弟,你跟我来一下。”他一跃而起,跟随道人出去了。“师父,我正要找你,上次我追你没追上,脖子撞墙给撞歪了,你能帮我弄弄好吗?”他问。道人并不答话,携他来到十字街口,对他说:“你们年轻人没吃过苦,也该尝尝苦味儿。你这脖子不打紧,过些日子这儿有人需要你帮助,只要你帮助了人,脖子自会好起来。你想玩么?我还有事儿,下次带你好好儿玩去。”说完,道士松开了手,竟自飘然而去。垚垚拔腿就追,发觉自个儿竟滚到床下来了。

    几天来,老文婶见垚垚喊脖子疼,给他又贴膏药又敷草药,都不见效。垚垚感到心烦,不愿再上药。老文婶、若冰盯得紧紧的,不让他到外头野去,他只得一天到晚待在家里看电视。垚垚几次吵着要到外头玩玩去,她们死活不答应。

    这天,垚垚憋不住了,对老文婶说:“阿嬷,我受不了了,我要到阿丕舅公那儿玩去,我要憋死了。”

    老文婶暗自思量,活脱脱一个大小伙一天到晚关在家里实在不是个办法,到乡下玩一玩,有阿丕看着,应该不会出啥事儿。她沉吟了一会,到底答应了:“好吧,我让阿丕明早儿来带你去,别在外头乱野。脖子还疼么?”

    “不疼了,歪就歪着,不管它。阿嬷,我会听舅公的话,就让我住一个晚上,好么?”

    “好吧。”

    翌日上午,阿丕从蔗林村来了。他是老文婶的堂弟,五十来岁了,只有一米四几的身高,脑袋像个大南瓜,脚板成“八”字,走路像旱鸭子,从背后瞧像个大孩子,没个女人看得上他,只好打光棍。

    蔗林村在石头镇西南方,离镇街约三里多路,文家托上街的乡下人捎话给阿丕,他就来了。

    阿丕快走到石苔巷口,就看见若冰扛着尼龙网从巷子里出来往石板街车缝铺去了。他走进文家院场,不见人影儿,喊了声:“姐,你在哪?啥事儿喊我?”

    “有事有事,进来吧。”老文婶正在厅堂后面厨房洗碗筷,听见了,忙应道。

    阿丕跨进了厅堂,来到八仙桌前,掀起桌罩,瞄了一眼,伸手往盘子里夹了块炸鱼抛进嘴里,又往另一只盘子里抓了把炸花生,然后放下了桌罩。

    老文婶从厨房那边过来,对阿丕道:“垚垚要上你那儿玩去,让他住一宿得了,你可要看好他,别让他到外头野去。”

    “好的。”阿丕一边答应一边把一粒炸花生抛进嘴里。

    老文婶打开桌罩把炸肉炸鱼炸花生装了一塑料袋递给阿丕,又喊垚垚下楼来,让他跟阿丕一块去。三里多路不算远,他们一会功夫就走到了蔗林村。阿丕没个家,他父母早逝,又没个兄弟姊妹,长相孬且手无缚鸡之力,干不来农活,平日里由文家给点吃的穿的。随着年岁渐渐大了,他成了村里的五保户。阿丕自个儿没有房屋,住在祠堂里,给村里看管祠堂。垚垚以前来过这儿,又宽敞又清静,他顿觉舒心了许多。天黑后

    ,他和阿丕一块睡在祠堂后边厢房的稻草铺上。村里曾给阿丕垫棉,他不要,文家要给他一床旧褥垫,他也不要,他说只有稻草才睡得香。他房间里装过电灯,一次换灯泡时他被电麻了手,他不敢再用电了,求电工把房间里的开关、电线、灯头全拆去。这会儿他们点了蜡烛就吹熄睡去了。

    这儿没个电视,垚垚一时还无法入睡,渐渐地,他的耳畔传来了一阵又一阵虫鸣声,比电视里的音乐还悦耳,他越听越爱听,不知啥时候竟睡着了。

    清晨,垚垚被祠堂外此起彼伏的鸟叫声唤醒了,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对早已醒来的阿丕说:“舅公,这儿真好睡,又比我家好玩,今儿不回去吧。”

    “那哪行呢?你阿嬷说好让你住一宿的,今儿不回去她会担心的,下次再来吧。”

    阿丕到祠堂外菜地摘了棵白菜,在厢房外靠天井的小灶煮了锅米粉,两人吃了,一块回镇上去。

    这天早上,若雪上文家串门,只见若冰一人在院场东头棚下踩缝纫机。她来到若冰跟前,拉了张凳子坐下,问道:“他们呢?”

    “阿理啥时在家过?阿妈去菜市场了,垚垚睡还没起来哩。”

    “姐,阿值想办个养鳗场,地点都选好了。”

    “阿值的心也够大的,有了酒楼舞厅还不满足?真个儿是睡了踏板想上床。”若冰笑道。

    “哪个做生意的不想扩大规模?不想多赚钱?只是……”

    “有啥难处?”

    “办养鳗场动辄要百多万块钱,如今上银行贷款挺难的,我想,你家阿通在日本,能不能……利钱嘛保证比银行高,每月可以给两分五。”

    “咱咋会看重那利钱,只是阿理挣那芝麻点儿的死工资够养活谁?他当那小官还不如没当好,不会变法儿。阿通是挣了一笔钱,但眼下家里准备着拆房建房,要用钱,况且钱是阿通的,我也做不了主。”

    “姐,我问问罢了,没有没关系。阿值急着要建养鳗场,叫他自个儿寻门路去。”

    “阿雪,你这样瞎摸乱撞上哪儿借到钱,就算你愿给高利息,人家也不知道。你瞧咱这街上那几家搞储蓄的储金会,名义上挂这村那村办的,还不都是私人办的,只因为利息高,哪家不是弄到了好多钱?”

    “对呀,阿值的一个朋友办储金会,地点好熟人多,上那存钱的人多,早把养鳗场给办起来了。人家明摆着的道道儿咱咋就没看到,今晚儿我跟阿值说说去。”

    聊到这儿,若雪无心再坐下去,自个儿回家去了。

    第二章(二)

    几天来,垚垚待在家里大门不出。老文婶、若冰见他不再提出去玩的事,就没对他盯得那么紧了,放心地各忙各的去了。

    年关一天天逼近,垚垚不时摸摸歪着的脖颈,啥时候这脖子才不歪呢,他心中没个底,顿觉如坐针毡。他脑子中时而浮现出道人交代他上十字街口做件好事的情景,要做啥子儿好事哩,自个儿一没本事二没力气,能干些什么呢?他在楼上厅堂和自己房间穿梭着,电视机打开着,里头播放着一个又一个介绍英雄惊天地泣鬼神的事迹的画面。他想,那些英雄能做出的事儿自个儿为啥就不能做,这辈子难道就不能当他一回英雄?人家英雄能上电视,好风光,自个儿并不是非要上电视不可,只要能做件让人感激的事,能在这小镇上光一下也就心满意足了。怎么做这好事呢,他心中实在没个底。他坐下来看电视没看上几分钟就看不下了,站起来踅进了房间,往床上一斜溜躺了下去,躺了几分钟又立起身来踅出了房间,回到电视机前,一天如此往复无数次。自打烧钱事件发生后,家里人都不再拿钱,他要什么东西都由她们上街给买回来。这些日子老白婶答应帮垚垚在主跟前祈祷,文家也不再请道士来驱邪了。垚垚被“禁闭”在家里,没别的啥子事儿好做,一天到晚只能与电视、床铺为伴,万般无聊之中他忽然悟到,电视里那些英雄之所以能够产生英雄的行为,就在于他们具备了“天时地利人和”的有利条件,而你呢,一天到晚窝在家里啥子条件也不具备,凭什么去当英雄,凭什么去干出一番英雄的业绩哩?既然你没那个条件也没那个本事干出惊天动地的事业来,还是自认倒楣窝在家里吧。老是窝在家里又心有不甘,唉,看来要办啥子事儿都得有个钱,有钱就能引起旁人对你的注意,有钱旁人就会围着你转。瞧,上次你只不过烧了那么几张钞票儿,就引得众人惊恐不安起来,这次呢,自个儿要干就得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来。

    垚垚几次踅进爸妈的房间,他知道写字桌大衣橱从来不上锁,他把各个抽屉翻了个遍,又把大衣橱搜遍了,除了翻出几张角票和几枚硬分币,再也找不出钞票来。

    已经是腊月二十九下午了,垚垚正心不在焉看着电视,他爸上楼来了。他提着个包进了他的房间,过了会儿他虚掩房门出来,下楼了。垚垚走到厅堂南面的走廊上看着他爸走出了院子,走进了巷子。那包里装的啥子儿呢,他很想知道。好奇心驱使他推开了爸妈的房间门。他的目光扫遍了墙上床上桌面上都没看到。他动手翻了抽屉,打开了大衣橱,仍没找到那包儿,只得沮丧地回到厅堂看电视。“提包里装的啥?”他心不甘,又进房间搜寻了一遍,仍没找到。他又退回厅堂看电视,看了一会,他又看不下去了,又踅进了房间。他又打开大衣橱门往里瞄了瞄,不见有提包,他索性把衣服翻了起来,一个棕色的提包从衣服堆里露了出来,他急忙把提包拔了出来,拿在手里挺沉的。他拉开拉链,发现里面是一扎报纸裹着的东西。他把它掏了出来,解开报纸一瞧,顿时傻了眼,竟是他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钞票,他数了一下,一共十小捆,都是十元票。他把钞票又用报纸包好,重新放进包里,拉好拉链,随后把提包又塞进衣服堆里,掩好大衣橱门,退回厅堂看电视。

    发现了这包钱犹如发现了新大陆,垚垚不再踅来踅去了,他有了一种满足感,终于静下心来看电视了。

    晚上,垚垚看完了电视,还不见他爸回家来,他妈累了一天,一上楼就进房间睡了。阿嬷关好了大小门,自在楼下房间睡。

    垚垚被一阵又一阵鞭炮声震醒了,天亮了,他知道今天是农历年除夕。他下楼草草吃了饭,又上楼来打开了电视机。他无心看电视,不时踱到南边走廊朝楼下院子张望,过了一会他看见阿嬷提着菜篮子出去了,随后他妈抱着一捆尼龙网走了出去,她还回过身来掩上了院子门。

    垚垚返回厅堂关掉电视,急急走进爸妈的房间,打开大衣橱门,从衣服堆里翻出了提包,拉开拉链,掏出了那扎用报纸裹着的钞票。他心里一阵激动,口中禁不住喃喃自语,钞票呀钞票,你就这么静静地躺在这黑暗的谁也不知道的角落里有啥子用处呢?现在我要让你回到大庭广众中去,让你变成人人都喜欢的东西。本来钞票就是这世上人人都需要且一日也离不开的东西,可是人们偏偏喜欢把它藏匿起来,生怕让人看到,真是不可思议。其实这钞票跟报纸还不一个样儿都是纸做成的,报纸一旦印了出来巴不得以最快的速度跟人见面,而钞票印出来后大多的日子却是悄无声息地躺在银行和各个家庭的角落里难见天日,现在,该让这些钞票重见天日了。念叨到这儿,他把钞票夹在腋下,把提包又塞进衣服堆里,掩好大衣橱门,退出了房间。

    他腋下夹着钞票“咚咚咚”下了楼,出了厅堂出了院子,上了石苔巷,上了石板街。一种神圣庄严的感觉从他的心底油然升起,他发现自己正抱起炸药包冲向敌人阵地上的暗堡,为战友开辟通向胜利的道路;他又发现自己正用劲托举起卷帘门,让商场内被大火浓烟吓懵了的群众从自己的身旁逃生。此刻他正在完成一项光荣而又伟大的使命。他还发现往日里自己憧憬着有一天能当上英雄,这一天不实实在在来到了吗?看来,一个人只要有决心有勇气,当英雄不是很难的。垚垚低着头沿着石板街边走边美滋滋地想着自己将有一番不寻常的作为,蓦然间他眼前闪现出阿嬷阿爸阿妈恼怒焦灼的目光,她们肯定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他这一举动,她们知道后必定要火山爆发般发作一通。垚垚呀垚垚,那种场面你又不是第一次见过,你也算得上是一个久经赛场的“运动员”了,从来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在她们眼里总是被认为是错的,这回你又做“错”了,她们能饶恕么?要不,这盘你就车转身回家去,那时,啥子儿暴风骤雨的场面铺天盖地的攻击劈头盖脑的斥骂全都没了,一切都将是那么地平静。然而,这平静又有啥子儿意思呢?天天都那么平淡无味,还不如死了好。你呀你,亏你还是一条汉子,后生仔做事就要敢作敢当,怎能就此打退堂鼓,那样子,你非但成不了英雄,还要成为被人耻笑的懦夫逃兵。现今你是上了正往大海开的船了,由不得你退回去了,纵然前头有八百里暗礁五千里狂涛,你也只能硬着头皮儿闯下去了。垚垚一边思忖一边不停步地在石板街上走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在匆忙走动着,谁也不曾注意到他,更没人朝他瞄过一眼。

    垚垚不知不觉间已经站在了石板街跟新拓建的东西走向的新石街交叉的十字街口,这儿是石头镇的中心点,商店密布,人流熙来攘往,一派繁华。新石街的一些地段正在建设中,要过年了,卖各种年货的小贩们把十字街口四周围全给占了,只露出中间一小块空地,让行人自行车摩托车勉强能够通过。垚垚昂然站在了十字街口的中央,并没有人注意他,人们都在低头选购年货,在讨价还价。过年了,人们最缺的就是这钱,最需要的还是这钱,要不要帮人一把呢,要帮,那就把这腋下钞票送人好了,怎么个送法呢,要一张一张地送,那围上来的人还不把你给踩个稀巴烂,还是鬼不觉神不知地悄悄儿撒出去为妙,谁捡到了就归谁。要不要撒呢,他徘徊着,矛盾着,犹豫着。他明白,这钞票一撒出去就没了。没了是没了,却换来了那么多人注视你议论你感激你,那多舒畅呀。这世上人要办任何一件事儿都得付出代价,今儿个要寻得自个儿心儿快活舒畅就得付出代价,这代价值得。忽然,他伸手摸了摸歪着的脖颈,心想,兴许办了这好事儿,保不准就不歪了。管它歪不歪了,反正豁出去了,他把牙一咬,终于下了决心。他蹲了下去,把腋下的钞票放在地上,解开了裹着的报纸,取出一捆钞票拆散开来往空中一抛,见人们没有反应,他又迅速抖散开一捆,又往空中一抛。

    “钱!钱!”有人尖声叫道。一张张钞票在空中飘舞着,缓缓地落了下去。小贩顾客推自行车的骑摩托车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全都停下了手中的一切,仰起头张开手跳着扑着叫着抓住那在寒风中飞舞的钞票。一眨眼间垚垚抛出了九捆钞票,他抖散开了最后一捆钞票,使出吃奶的力气往空中一抛,这时,他顿觉全身上下如释重负,感到了无比的轻松,情不自禁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不自觉地转了转脖颈,好轻松哟,不疼也不歪了。他的耳边响起了道人的声音:“小兄弟,你真有勇气,你办了件大好事,我没有理由让你再吃那个苦头了。记住,说你有病的人他才有病,说你没病的人他才没病。”他想跟道人谈谈,睁大眼睛左顾右盼,哪有道人的影儿?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下他的肩膀,他吓了一跳,转过身来一瞧,是阿丕,手中正抓着三张十元钞票。

    “垚垚,刚刚你扔钞票,我正好走到这儿,捡了这三张,哟,不捡白不捡。”阿丕道。

    这时,捡到钞票的人们在阳光下仔细端详着辨识着。

    “真的?”

    “假的?”

    “真的?”

    “是真的!”

    有人发出了斩钉截铁般的叫声。顿时,人们聚拢了过来,希望还会有钞票从天而降。

    “你这钱还扔吗?”一个小孩指着阿丕手里捏着的三张钞票问道。

    “这是我捡到的!扔啥子!”阿丕大声嚷道,他拉起垚垚的手挤开围观的人群就跑。

    “原来一个是癫子,一个是半癫。”

    “怪不得把钱扔掉。”

    人们手里抓着捡到的钞票议论纷纷,然后喜滋滋地散开了。

    阿丕拉着垚垚沿着石板街往南跑去,街上的人用惊异的目光注视着他俩。

    “垚垚,刚才你扔钱那架势真带劲,二十多年前文化大革命那阵子你爸也是站在那地方手里抓着一大叠纸张儿一扔,好多人围上去捡呀抢呀。”

    “什么纸张儿?”

    “传单呀。”

    垚垚和阿丕一块沿着石板街往文家走去。垚垚抬头望天空天空晴朗朗的,今天的太阳似乎是专门为他而升起的,连街道两旁的房子也好似在向他点头致敬。只因为刚才那大胆的一撒,刹那间,他感到自己成了千百人注视的中心,这整个的石头镇,这整个的大地,这整个的宇宙,一切的一切,万物的万物,都在围着他旋转,多惬意呀。

    他俩一阵风拐进了石苔巷,来到了文家院子门前,门洞开着,他俩先后进去了。若冰手持一根木棍正虎视眈眈地站在院子中央,一见垚垚进来,她挥起棍子叫道:“打死你!打死你!”劈头打去,垚垚慌忙躲闪,棍子砸在了肩膀上,他疼得“哎哟哟”直哭叫。若冰举起棍子又要打,阿丕连忙上前挡住,并趁势抓住她的手腕,夺下了棍子。若冰气得眼眶噙满泪珠,紧握双拳往胸口捶打,哭叫道:“造孽啊造孽!我天亮忙到天黑图个啥,还不为了多挣几个钱?克勤克俭还不为了这个家?这孽种却一把给扔了。留他有什么用,还不早死早好!就当我没这儿子,我要打死他!”若冰又要抢回阿丕手中的木棍,阿丕急忙把木棍往墙角扔去。若冰举起手要打垚垚,阿丕又拦住了,垚垚趔趄着往后退去。

    这时,老文婶提着一篮子年货回家来了,老白婶、若雪跟着进来了。撒钱事件像一阵风传遍了石头镇的各个角落,她们全知道了刚才街上发生的那一幕。看着若冰这副架势,老白婶走上前劝道:“阿冰,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损失就损失了,钱有得来,你就这么一个儿子,你要往死里打,出了事咋办?”

    “就当我没这儿子,早死早好!”

    “姐,凡事想开点,你把他往死里逼,逼出个三长两短来咋办?再说,你生这么大的气,气坏了身子咋办?”若雪望着若冰泪眼欲滴的样子,劝说道。

    老文婶把菜篮子放在了地上,她那布满皱纹的脸绷得紧紧的,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闹了半天,你们问了没有,他钱从哪儿来?”老白婶突然问道。

    “难道他拣来的不成?昨天听他爸说这房子拆建要预订材料,到银行拿了一万块出来,不知放哪里被这孽种偷了出去,看他爸回来不打断他的腿才好。”若冰怒气未消,说道。

    “我没偷。钱分给人家,这钱还在地球上,钱烧了,这灰还在地球上,都没有飞出地球,物质不灭嘛。”垚垚嘟嚷道。

    “他又胡说了,看我掌他的嘴脸!”若冰气又往上冒,走过去要掴他,众人连忙把她拉住。

    “那位算命道士说话算数儿,他让我吃点苦头儿,我做了好事,他就不再让我这脖子歪了他还说我没病,都是你们乱说我有病。”垚垚边说边转了转脖颈,竟好端端的。

    众人一瞧,奇了,他的头一点也不歪了。

    “上回那个治骨伤师傅弄半天没能把这头给弄正,今儿个自然给好了起来,看样子他的病真要好起来了,要是这样,他扔掉那些钱还是值得的。”老白婶道。

    大家好歹又劝了一阵子,若冰的气慢慢消了点。外面的鞭炮声一阵接一阵不绝于耳,老白婶说:“你们都忙事情去吧,不要再去想刚才的事了。我家里正忙着哩,我们先走了。”她和若雪回家去了。

    阿丕瞧着老白婶她们走了,从衣袋里掏出三张十元钞票递给老文婶,说道:“姐,刚才我捡到了三张,给你。”

    “你捡到的就归你,过年你好歹要买点东西。村里给你们五保户发钱了没有?”

    “发了五十块钱,还有一套衣服一双鞋,我给穿上了。”阿丕指了指身上穿的新做的蓝色土布老式布扣衫和脚上的新布鞋,说道。

    “阿理穿剩下的衣服日后整理了,你拿去穿。”

    “姐,我穿不来那种用钮扣拉链又绑皮带的洋衫洋裤,前几年过年村里送来的衣裤被我退回去了,这两年村干部找了咱这街上一个会做老式服装的老裁缝给我做上一套,穿上这土衫土裤我感到自在。”

    “阿丕,刚才垚垚撒钱你看到了吗,干吗不去拦他?”

    “我打那儿走过时,他把钱都撒光了,我要不去捡,恐怕连这三张也没了。”

    他们说话间,垚垚早已上楼去了,若冰也走进厨房忙去了。阿丕瞧这光景,连忙告辞了。老文婶提起一篮子年货走进了厅堂。

    天黑了,整个石头镇快要被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淹没了。垚垚好似忘了白天的事儿,拿了串长鞭炮用一根细竹竿挑着,手持一根点燃的香在院子门外燃响了鞭炮,随后,他不理会阿嬷母亲正在厅堂摆供品烧香忙碌着,自个拿了碗筷到厨房里夹了几块炸蛎饼吃了,上楼看电视去了。

    老文婶若冰祭拜完了天地祖宗,撤下了供品,在八仙桌上摆上了年夜饭,荤的素的摆了满满一桌子。他们坐了下来,老文婶说:“垚垚先吃饱了,阿理还不回来,咱不等了。”话音刚落,达理推开院子门匆匆进来了。

    若冰一见达理回来,气不打一处来,冲着他骂道:“死东西,你一天到晚忙阿公的,阿公给了你屁好处!”

    “阿冰,大年大节的不要骂了。阿理,今儿的事想是你听说了。”老文婶怕若冰发作,急忙制止她。

    “妈,今天我下乡去,在乡下听说了。”达理说完,急匆匆上楼去了。垚垚正在厅堂看电视。达理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房间,火急火燎打开大衣橱门翻出了提包,一瞧,拉链开着,包里空空的。他气急败坏地退了出来,厅堂电视还开着,垚垚不见了。他来到垚垚房间门口,推了推门,里头闩着,他“嘭嘭”地拍打了几下,里头没有反应。他走到电视机前啪的一声关了,怒气冲冲地下楼去了。

    “妈,垚垚把我提包里的钱全拿出去了,你们咋不看住他?”达理沮丧地摊了摊手,在八仙桌旁坐了下来。“年到了,哪家不忙的,你不回来看住他,还怪我们?你钱拿回家来干吗不藏好?”若冰气又打心头起,反诘道。

    “咱家橱子桌子钥匙早没了,上哪锁去?我把提包藏够密了,谁知道他给翻出来了。”

    “阿理阿冰,大年大节的,我不许你们吵架,我看还是想想个法子才是。”老文婶瞧了瞧达理,又瞧了瞧若冰,说道。

    若冰用愠怒的目光朝达理扫了一眼,不再吭声。

    “妈,我跟建筑公司的人商量了,年过后咱这房子开始拆建,水泥钢筋要买一部分回来,我怕正月初那几天银行关门,要用钱不方便,昨天就把阿通存银行的钱拿了一万块出来。这钱没了,日后我怎么个向阿通交代呢?”

    “阿理,这钱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来了,没了就没了吧。我看垚垚的病是更重了,妖魔附他身上附更紧了。垚垚病成这种样子,明年拆房建房是不是吉利?依我看眼下还是这旧房子先住着,等垚垚病好点后再建不会迟。”

    “妈,你又讲迷信了,垚垚的病跟拆房建房有什么关系呢?”

    “你别假正经,不信迷信,你儿子的病要真好了,我就由你不信去。你儿子把钱都扔了,上哪儿去补回这些钱?一万块,我要缝多少尼龙网哪!你自个儿算算,你一年拿回家来多少工资?既然垚垚病成这个样,房子嘛,还是迟点盖。”余怒未消的若冰一直听着他俩讲话,终于忍不住了,插上嘴。

    “你们都这么说,我就依了你们,房子缓建的事我得写信告诉阿通。唉,如今哪个家庭不望子成龙?咱呢,却是成条虫都办不到,若是像虫那样静静地待在那儿倒也没有妨碍,也不带来这么多的烦恼。”

    “烦恼?你也懂得烦恼?你啥时顾了这个家,啥时顾了管管儿子?今天过年了,你才记得回家来。这镇上,你已经够出名了,如今你儿子比你更出名了。唉,都是你传下的好种。”说罢,若冰的脸蛋涨得绯红。

    “你们说这些有啥用,也不想想个法子。依我看,日后对垚垚不能去刺激他,因为妖魔附他身上附得太紧,你训他骂他打他不能解决问题,也赶不走妖魔,只能慢慢儿开导他,没啥大不了的事儿就顺着他,由他去,只是平日里多盯住他,不让他乱野就行了。垚垚把钱扔了,大家心疼,我咋不心疼?因为咱家不是很富的,钱是用血汗儿一点一滴攒来的,来得不容易。退一步想,咱信佛的人行善为本,垚垚把钱扔了,给那些手头紧日子难过的人帮了点忙,也算是做了一件善事,比起赌博输了或是干啥坏事花掉了强得多,不然,他那歪脖子咋没人给调弄就自个儿好起来了,这不明摆着是他办了善事,神灵在保佑他么?”

    “日后阿通问起这笔钱呢?还是由我慢慢儿还吧。”

    “你那点工资够个屁,一家人不要吃不要喝?你要积到猴年马月去?”若冰狠狠地瞪了达理一眼,说道。

    “别争了,阿通以后问起这钱,我来回答,就说我用掉就是了。”

    ……

    大家只顾说话,桌上的菜早凉了。她们无心去热菜,老文婶夹了一小碗素菜吃。达理吃了几口,上楼去了。若冰胡乱吃了点,草草地收拾了起来。

    第三章(一)

    垚垚把一万块钱抛撒掉了,对于一个曾经饱受了穷苦煎熬的人来说,她的心能不疼么?老文婶只是把疼痛的心情深深地埋藏起来,她明白,她要是像若冰那样又急又吵,这个家岂不要乱了么?她是这个家的主心骨。六十年代初困难时期,丈夫病倒了,去世了,她在临石板街的巷子口摆了个摊子,夏天卖九重粿和大米糕,冬天卖米时和元宵丸,挣了点钱,节衣缩食过日子,好歹把两个儿子拉扯大了。瞧着达理上了工农兵大学又有了工作,又瞧着达通去当了兵,复员后去了日本,她感到终于可以松下一口气好好歇歇了。垚垚小时候挺乖的,她疼得不得了,总是拿出最好吃的东西要他吃下去。她这辈子几乎都在这小镇中度过,她的娘家就在石头镇附近的蔗林村,解放前三年她嫁到了镇街上的文家。后来娘家人为躲避战乱搬迁到外地去,解放后,她多方打听却一直没能得到娘家人的消息。她的堂弟阿丕一家人仍留在庶林村,但阿丕的父母很早就先后病死了,他没有兄弟姐妹,又天生一副二等残废的身段子,没个谋生的本领,成了五保户。她时常让阿丕上文家来,给他一些钱和吃的穿的东西。

    年轻时的她有过种种美丽的幻想,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能走出这小镇,到那不曾到过的好美好美的地方去走走看看,但最远她只到了离这儿约二百里外的省城,像上海啦,北京啦,那些大城市她终究没个机会去。随着日子的推移,两个儿子的出世及带来的繁杂的忙不完的家务琐事使她只能把年 (精彩小说推荐:

    ) ( 石头镇轶事 http://www.xshubao22.com/3/3234/ )

小技巧:按 Ctrl+D 快速保存当前章节页面至浏览器收藏夹。

新第二书包网每天更新数千本热门小说,请记住我们的网址http://www.xshubao22.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