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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少。但靠马路南面一侧的墙脚下,这些“野妓”站了好长一排。从东头到西头足足有二、三十个。姑娘大都是十七、八,二十来岁。每个姑娘身旁站着一个上点岁数的女人。姑娘们都不开口,默默无声地站在那里。有的低着头在想什么心事;有的目不转睛地在盯着来往行人,好似猎人在搜捕猎物;还有老鸨在声嘶力竭地、拼命拉住过往的行人不放:“先生、先生,我家小姐好看着呢,来啥,来啥!不要跑啥!”
上海这些“野妓”的打扮,同汤元石小镇上拉客姑娘的打扮、情景,没有什么两样。
家兴那天还听赵师傅说,做这种生意的女人,上海马霍路上的是最低挡的,他们没有向政府申请过执照,所以叫“野妓”。但通常一些人都叫她们为“野鸡”。她们在路两头设有望风的人,看到警察一来,望风的人就发出信号,这些“野妓”听到信号,就一哄而散,警察走了,又回到原地继续拉客。
实际上这些女人在上海滩是最低挡、最苦恼的一群。据赵师傅说,中间一挡的有大世界电影院里的“玻璃杯”,还有出没在旅馆里的“向导女”,舞厅里的舞女,按摩院里的“按摩女”,一些酒店、夜总会里的“女招待”,专门接美国大兵的“吉普女郎”、“咸酸妹”。至于四马路、惠乐里的长衫堂子、幺二堂子里的有执照的妓女,就比较高挡。最最高挡的是“交际花”,说是卖嘴不卖身,实际上也同样卖身,不过一般是被一些老板,政要、黑社会头面人物高价、长期包养而已。
家兴从生活的现实中,感到中国妇女的历史地位是何等地低下。古诗有云:“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家兴就把第四句改成,“女人太苦了!”
货船到了天明,就起锚离开小镇汤元石向目的地重庆继续航行。船到了重庆,又停泊朝天门码头装货。
这天下午,家兴和程大哥,还有船上报务员赵爱纯和他妻子周芬夫妇,加上许船主的女儿一起到山城重庆游玩。家兴和程大哥、赵爱纯、周芬已经熟悉,但是今天有小许参加,程玉成觉得家兴、小许两个人都有点拘束。就给相互介绍说:“许爱芬,这位小李、李家兴是上海人,是我兄弟,也是我的同乡。家兴阿弟,这位是我们许船主的千金小姐,我给你们两位介绍,相互认得一下。小许高中毕业,听说准备到上海去读大学。你们两人今后可以成为朋友,小许到了上海,家兴还得要多多的照顾。”
经过程玉成一番介绍,家兴和许爱芬的心情渐渐地放松了,开始相互交谈了起来。在这之前,小许到船上去看她爸爸,已经听船上不少人讲起李家兴的故事,都说这个上海青年挺不错的。今天一经见面,觉得确实可以交个朋友。对这个白面书生、一表人才的小李,应该说已经产生了好感。
后来大家在大街上走得有点累了,就找地方坐下来休息一会。家兴要程大哥说说重庆,小许就主动插上来介绍,说:“我来讲,这里为什么叫重庆?我国南宋时这里叫恭州,那时有个叫赵淳的人,皇帝封他为恭王,在这里镇守。后来,他当了皇帝,将恭州升为重庆府,也就是双重喜庆的意思。重庆一名就是这样来的。”
他们一行五个人,在市区转到下午四点来钟,小许和报务员夫妇回家去了。家兴和程大哥到了朝天门码头,准备回船上去。
就在朝天门码头最高处,程大哥有感而发,兴趣来了。他就说:“阿弟,你来看,这重庆真是一个美丽的山城,周围青山环抱,城下绿水环绕。南有长江滚滚东去,北有嘉陵江滔滔而来,好像两条长龙,托起一座变幻多姿的海市蜃楼。我有时在旭日东升之时,来此看朝霞。这朝天门上铺满了金色的阳光,山城更加雄伟、英姿勃勃!阿弟,我真的很喜欢这美丽的山城!这雾都真的很美,秋去冬来,江雾缭绕,浓云弥漫,天水一色,山城会时隐时现在一片神秘飘渺的雾海苍茫之中!”
家兴听着程大哥的尽兴叙说,表面上还是高兴的样子,是在倾听程大哥赞美重庆、他的可爱家乡,实际上他的脑海里已经是乱麻一团。
后来,这货船在宜昌、重庆又连跑了两个来回,一路上家兴的心头真是矛盾重重。他既想饱览这川江上美丽、诱人的山水景色,但是一想起上海的亲人,自己的梦想,特别是这船上的陈管理员,那副不阴不阳的神气,又坠入了茫茫的迷雾之中!
货船到了宜昌,卸掉货又装好货,再往重庆驶去。听说这是最后一个来回,家兴的心头算是宽松了一些。但事实的结局,并非如家兴所想象的那样顺顺利利,而是出现了更加可怕的情况。
那一天中午,货轮向西航行过了万县。这里江面较宽,水流也很急,忽然天下起了雨,刮起了五、六级的大风,江面上立刻就波涛翻滚,货船船身也摇晃得很厉害。家兴从轮船驾驶室出来,手里端着盛满空碗盘的铁盘子,走在甲板上,觉得脚底下直打滑。船上的厨房在船左舷的第二层,进入厨房要从甲板上一个四方形的洞口下去。家兴端着铁盘子进入洞口,顺着铁扶梯,小心翼翼地、慢慢地、一步一步往下爬。这个铁扶梯一共有十二级,但是只有十几度的倾斜,基本上是垂直的。家兴端着重重的铁盘子,只好背贴着扶梯往下走。由于天下雨,这铁扶梯也已是湿漉漉、滑溜溜。船身又在不停地摇晃,加上家兴脚上穿的一双黑色的力士鞋,鞋底的皱纹已经磨平。他只觉得脚底下实在太滑,往下走了三、四级楼梯,两脚在楼梯上没能撑得住,整个身子就溜溜地滑落下了铁扶梯,重重地“扑嗵”一声跌落在厨房门口的铁板上。家兴一瞬间跌得失去了知觉,手中的盘子也滚到了厨房的地面铁板上,盘子里二、三十只空碗盆散落一地,摔得粉碎。
一会儿,家兴醒了过来,只觉得浑身痛得难受。他眼中滚着泪水,但没叫一声。他在地上坐了一刻,咬着牙慢慢地支起身子想站起来。
“小李,摔痛了吧?怎么样?有没有摔伤?”梁师傅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儿,以既关切又心疼的口气问道。
“还可以------”家兴忍痛回答道。
小王、小张也急忙过来帮着把摔碎的碗盆打扫掉。
此时,陈总管正巧在厨房里吃饭。他一看二、三十只碗盆摔得粉碎,马上放下手里端着的饭碗,气势汹汹、瞪大了小眼珠、急吼吼地叫了起来:“你怎么搞的,摔碎了这么多碗盆。要赔,一定要赔!”
梁师傅很不服气,也大声地对陈总管说道:“叫你一声陈老板,你说话过了份。人家小李从扶梯上滑下来摔得这样重,人都晕过去了,你不是没有看到。你不问一声摔痛了没有,反而吵着要小李赔什么钱。你有没有一点同情心?你有没有儿子,女儿?要是你的儿子摔下来摔成这样,你不心疼吗?!”梁师傅的这番话,把陈总管说得是哑口无言,小眼睛眨巴着答不出话来。
这时,家兴完全清醒了过来,自己用手抚摸着腰间、大腿的摔痛处。看着陈总管轻声地说:“要我赔钱可以。但你把欠我的三个月工钱,一个月六十万元,总共一百八十万元算给我,今天要我赔多少你尽管说。”家兴把穿在脚上的黑力士鞋脱下给大家看,说:“我不是为摔碎碗盆寻找借口,今天的事情总是有原因的。我打上船干活已有三个月,天天跑上跑下,鞋底早已磨平,但是没有钱买双新的鞋子。我向你要工钱,要了多少次?开头说亏本,后又推三、推四,说船回上海问介绍人或者问什么王老板去要。”
“我真的亏本,不说假话。再说六十万元一个月的工钱,我是不知道的。”这陈总管一本正经说着。
“介绍人一开始就说,工钱是六十万元一个月,同老板、同你都是说好了的。刚上船不久你也同我们三个打杂的青年,在一起当面讲过:你们好好干,工钱六十万元一个月,一分也不会少,做满一个月发一次工钱。”家兴把他上船时陈总管所说的回述了一遍。
奇~!“我什么时间说过,我怎么不记得了。”陈总管用手摸着脑门说。
书~!“陈总管,三个青年的工钱,你也给我讲过好几次,六十万元一个月,按月由你发钱。现在你说不知道,你这分明是想赖小朋友的工钱了,你这样做是不道德的。”梁师傅一语道破陈总管的真实意图。
网~!这时小王、小张,把陈总管乱骂一通,还要动手教训陈总管。厨房里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小王、小张,你们两人先压压火,别动手。”家兴拦住了小王、小张两人。转身对陈总管说:“你想赖我们工钱,没门!这样吧,我们一起到船主那里评评理,看看你欠我们的工钱,该不该现在就发给我们。”
陈总管心想,万一许船主要说个不字,这船上的伙食他就包不成。他思考再三,不能为了孩子的工钱而因小失大。就转了口气,说:“小李。不要为了几个工钱丧了和气。”这时的陈总管马上换了一副面孔,恢复了他原来眯细的小眼睛,笑嘻嘻地说:“我真的亏本了,这样吧,让我先轧轧帐,尽量在船离开重庆之前,每个人先发一个月工钱,好让你们买一些东西带回上海。”
“你亏不亏本谁知道。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们这条船一路上带过多少散客,你收了他们的伙食费,但你给他们吃了些什么?你自己心中有数。再说这船上的船员们,都在说你克扣他们的伙食费,有的人说船回到上海要到民生公司去告发你。”家兴说了船员们对这陈总管的意见。
“天地良心,我真的亏本。”陈总管说着,就离开了厨房。
但对家兴来说,陈总管亏不亏本,根本用不着自己去论证或思考。现在最重要的是能不能拿到工钱,看来这工钱是很难要到手。工钱要不到,他的一切计划、设想全部落空。做事从不后悔的李家兴,这下真的有些后悔了,不该到这船上来做发财的大梦。但家兴思前想后,更使他心神不安的,是这个姓王的老板到底是谁?如果真的是王有德的父亲,那后面可能还会有更麻烦事情在等着自己哩!
当天晚上,陈总管来到家兴三个人休息、睡觉的地方,笑眯眯地对三个小青年说:“你们的工钱我正在筹措,现在我先给你们想个办法弄点另用钱。”
“怎么弄法?”小王问道。
陈总管指指身后船上的冷库旁边、格子铁丝网内的几百听各种大小美国罐头。说:“你们三人想办法,从这个铁丝网底下空的地方,把里面的美国罐头勾些出来。我会拿到岸上去卖掉,得到的钱都分给你们。”
家兴听后,冷冷一笑说:“陈总管,你大小是个总管,是个老板,多多少少有点身份的人。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亏你想得出来,说得出口,还叫我们去做。要做你自己去做。我李家兴人虽然穷,但是绝不做这种事。我的父母、老师、师傅,都教育我做人要诚实、不骗、不睹,更不要说叫我去做小偷小摸的勾当。”
“小李,你傻了,这是美国人的东西。”陈总管还是笑着说。
“美国人的东西不错。不管什么人的东西,现在这门上贴的什么,你不是不知道。”家兴说。
“海关的封条。”陈总管也明白无误地答道。
“既然海关贴了封条,我们再把里面的罐头取出来,去上坡卖掉,这是啥性质的事。陈总管,谢谢你的好意。我是不会干的。小张、小王,你们两人干不干?”
“李大哥,我听你的。”小王先说道。
“我也不干。”小张也表明了态度。
陈总管讨了个没趣,没再多说什么,很尴尬的样子,笑笑,走了。
发生在伙食房里的这些事,在船员中很快传开了。都夸李家兴这小青年有志气,好样的。对陈总管都嗤之以鼻,看不起这个老头。说这老头只要钱,就是不要脸,不讲良心。其实,梁师傅已同陈总管共事了一段时间。知道这个老头的特点是:见钱眼开,一分钱也要往自己的口袋里装,能装多少就装多少。不管别人怎么说他,只要能搞到钱,他还是笑眯眯的不做声,当补药吃进。
又一天下午,船快要开到重庆,程大哥在甲板上见到了家兴。说:“阿弟,这次船到了重庆,装好货就回上海去了。”
“真的?”家兴听说船要回上海了,有些兴奋。
“真的。你想家了吧。想你女朋友了吧。听说你的女朋友漂亮得很,像下凡的仙女。”程大哥跟着也兴奋了起来。
“那是说得好。”家兴真的高兴了。
“我没亲眼见到过你的妹子。我听说船在离开上海时她来送过你,不过有两个姑娘,不知是哪一个。到了上海一定要让我这个大哥也认得、认得。”程玉成说说更高兴了。
“那自然好罗。”家兴完全同意大哥的要求。
此时,程玉成打量着面前的家兴。一阵江风吹来,把家兴长长的头发吹得乱蓬蓬的,就很有感触地说:“阿弟,你就这副样儿去见你的漂亮妹子?”
“这副样子有什么不好。”家兴不在意地说。
“看你的头发长得像什么似的,这和你这个白面书生相对称吗?船到重庆后去朝天门找家理发铺,把头发好好理一理。你头发有多少时间没理了?”程大哥认真地说。
“两个月了------”家兴这时才觉得自己的头发确实是个问题。
“怪不得头发长得像疯子似的。真的好好去理一理。”程大哥说了对家兴头发的感受。
“这个,我------”家兴真不知道怎么对程玉成说。
“这个什么?”这程大哥可也不知晓家兴阿弟想说什么。
“不瞒你说,程大哥,我从上海带上船的十几万元零用钱已花得光光的了。我现在是身无分文,要不然我的头发会这么长不去理一下。”家兴现在是不顾面子,如实说了不去理发的缘由。
“什么,你已经身无分文。我只听说陈总管不给工资,还叫你们去弄海关封存的美国罐头。你的品行我们船员都很赞赏,都说你的人格、品行很高尚。我对你也很钦佩!你没有钱理发,你也不对我说一声。怪我这个做大哥的粗心大意,也不问你一声,这是我的不是。”程玉成是既钦佩、同情,又怀有歉意地说。
“程大哥,你别这么说------”家兴这时真不知说什么好。
“你天天给我们端菜送饭,为我们服务,态度又那么好,我们很感激你。再说我们两人已是兄弟!”程玉成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钞票,说:“阿弟,我这里有一万元钱,你先拿去,明天船到重庆,到朝天门找家理发铺,先把头发好好理一下。”他说着把钱塞到家兴手中。
“程大哥,这钱我不能要。我拿你这一万元算什么?”家兴不肯收这一万元钞票。
“算什么,我刚才不是已说了吗,我们是兄弟。拿着吧,不要不好意思。”程大哥把这一万元的一张钞票,硬是塞到了家兴的手中
家兴再三推辞,程玉成还是把钱塞给了家兴。
“那我先拿下,算我借你的,到了上海我还给你。”家兴说着,把钞票放进了自己口袋里。
“说什么还不还,还算是自己兄弟吗?阿弟,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么!”
家兴实在不想拿这一万元钱,无名的钱他从来不要。母亲经常对他说:“一个人要人穷志不穷。”但他眼下没钱真不行。他在想:我就这样头发像囚犯似的,回上海去见妈妈、姐姐,见君兰、丽绢,去见心爱的人-----锦绣!家兴虽然把钱收下,放到了口袋里。可心中却像是倒翻了五味瓶,甜、咸、苦、酸、辣,五味俱全,什么味道都有。不知是叹息人生征程的坎坷、艰辛,还是对程玉成真情的感激。这两三年来还没流过半滴眼泪的家兴,现在的泪水却实在禁不住地涌出了眼眶。程玉成也被这位小兄弟的泪水感染了,眼中也不禁溢出了同情的泪花。
李家兴、程玉成两人的手,紧握在一起久久未曾松开。
“程大哥,你的这份深情厚意,我会永铭心间!”家兴非常激动地说。
“阿弟,快别说了。我的心头真的也很不好受。你真的太不幸了------”这大哥边抹去自己眼中的泪花边说着。
家兴收下了程大哥的这一万元钱,想着可以去把自己的头发理一理。他还想着,接下去不管有没有钱,先回到家乡上海再做主张。但是事情的发展并非如此,而是更大的麻烦在等着他呢。要知接下去又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朝天门受难逢凶化吉
话说这家兴拿了程大哥给的一万元之后,就盘算如何使用。他计划理发大约要一千五百元,买双力士鞋要三千五百元。还想到朝天门一家旧书摊上去找几本文艺书之类的旧书,准备花一千五百元。有一本沙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上一次他曾看到过,但就是没有钱买。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很想能买到。这样,他算了一下,大概还有三千元存在口袋里,可以机动。
第二天下午,船到了重庆,还是老规矩停靠在朝天门码头。已到隆冬季节,川江的水位越来越浅,但是这条货轮排水量是五百吨,吃水较深。所以船一定要在枯水期到来之前,驶出川江。这次装、卸货只允许有两天时间,要快卸、快装。轮船必须在第三天一早驶离朝天门码头。伙食房里也很紧张,船停靠妥当,就组织人马上坡去采购鱼、肉、蔬菜等等。
但是,对家兴来讲,当务之急是千方百计问陈总管要到工钱,那怕能拿到一个月的工钱也就可以了。就在船到重庆的当天晚上,等大家采购回来,家兴等三人就吊住陈总管要工钱。
“你们三位小朋友不要着急,我已经收到我的王老板电报,他明天到云阳等我们,他带了一笔钞票,其中有一部分钱,是发给你们的工钱。”
“我不相信!”家兴说。
“电报在这里,这能是假的。你们可以拿去看。”陈总管把电报给了家兴,家兴接过电报看了又看,电文是这样写的。
陈总管:
我十二月二十日下午到云阳,带来一部分钞票,包括发工资的钱。
王千发
中华民国三十六年十二月十五日
家兴看着电报不得不信。
“到云阳才给我们工资,我们买东西就来不及了。”小张说。
“这一点你们就不懂了,从四川买东西到上海,主要是买大米。大米是云阳的最好,而且价钱又公道。真的,不骗你们的。”陈总管还是笑眯眯地说。
“陈总管,你可不能骗我们、赖我们的工资。讲话要守信用!”家兴以严肃的目光望着这个姓陈的说。
“你们可以放一百个心。我要有一句假话,一定会遭天打雷劈!”这姓陈的信誓旦旦地对天发誓。
第二天下午,厨房里的事情全部忙好,陈总管叫家兴一同上坡再去买点东西,家兴正好也要到朝天门去料理私人的事,包括理发等。于是两人就一起离船上了岸。陈总管先买了些味精,辣椒粉,盐。家兴又去买了双力士鞋,到旧书摊买了几本旧书,包括那本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
家兴对陈总管说:“我要去理理发。”
“好吧,你去理吧。小李,你不是说已经没有钱了,现在是哪来的钱?”陈总管问道。
“是水手程玉成借给我的。”家兴实话实说。
“你还真是出门有朋友好依靠,我就没有。”陈总管好象还很羡慕家兴似的。
这时两人正好走到一家小理发店门前。
“小李,你就在这家店里理发好了,我还要去买点东西。等一个钟头我就来,一同回船上去。”陈总管说完提着买好的东西走了。
家兴走进了这家小理发店,这家小理发店,只有三只理发椅子。三只椅子上都有顾客,而且靠墙壁的一条长凳上还有两个青年在等着。家兴只得在长凳上坐了下来耐心等待。他随手翻开刚才买来的那本《仲夏夜之梦》看了几页。等了不到一个小时,轮到家兴坐上理发椅。
给家兴理发的是一位四十来岁的老师傅,问:“理啥子样子的头?要光面?吹不吹风?”
“原来样子,光光脸,不要吹风。多少钱?”
“一千五百元。”
“要得。”家兴这下就很舒服地坐在理发椅子上,闭上眼睛,静下心来,由理发师来给自己美容了。
理发师傅在给家兴动剪子、推子、剃刀,洗头。但家兴的心却已飞到了家乡——上海。恍惚间,他已到了十六铺码头,接着他跳上了三轮车,一会儿经过霞飞路,转到圣母院路,进了弄堂,到了家门口。母亲、姐姐、君兰、丽绢,还有锦绣,都站在门口高高兴兴地等候迎接自己。家兴下了三轮车,走进家,心里真是------
忽然,朝天门码头方向,传来了汽笛声,一个劲地响个不停。
“哪条船拉的汽笛?”家兴被突然其来的汽笛声惊醒了。
“正在给你修面,不能动,当心被划破脸!”理发师说。
“这好像是船要起航的汽笛。”家兴还是说着。
“你是船上的?不要急,面马上就修好了。”理发师加快了速度,很快家兴的头发理好了。
家兴预感要出什么大事。理好发,他立即付了理发钱,不等陈总管回来,更顾不得去照照镜子,看看这个头发理得怎样,而是手里拎着刚才买的东西,立即拔腿向朝天门码头方向奔去。家兴三步并作两步,气喘吁吁地奔了大约十几分钟,赶到了码头。
但只见家兴工作的这条船,已经收起了铁锚和缆绳,掉转了船头,离开了码头。船尾的螺旋桨在急速地旋转着,卷起了一道长长的波浪。这波浪先是随轮船的掉头转弯,呈U字形。轮船掉转头后,又拉响了汽笛,就一直向东驶去。这船尾的波浪就成了一道直线,在江面上翻滚着。轮船拖着这长长的、翻滚着的波浪,渐渐地向东而去。家兴呆呆地站在朝天门码头上,眼看着这条轮船越开越远,越来越小,在这嘉陵江、川江上,很快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家兴脑子里突然“嗡”的一下,变得一片空白。他人也不由自主地瘫了下来,一屁股坐在了码头上。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晃过了神,脑子逐渐地清醒了过来。他冷静地想了想,明白了:陈总管这只老狐狸,今天先是把自己骗上岸,然后想办法把他甩在了码头上。不对,这船不是说明天一早起航,怎么今天下午四、五点钟就开船了呢?家兴回首看看码头,搬运工人都已离去,那管搬运货物、计数,给搬运工人发竹签的张老板还没有走。他连忙站起身,走到张老板身边问道:“请问张老板,我们这条船不是说明天早上起航的,怎么今天下午就开走了?”
姓张的一看,是船上伙食房里打杂的小青年。过去,家兴常路过这里,两人相互打打招呼,所以有点熟悉。但是张老板不知道这个青年的真姓大名,而家兴知道他姓张,因为码头工人都叫他张老板。
张老板就说:“是的,本来是说明天早上开走,是码头管理处下午突然决定,你们那条船必须在今天下午五时前离开码头,腾出地方让另外一条船来停靠,抢卸、抢装物资。”
“这个怎么我一点也不知道。张老板,那你看到我们船上的陈总管吗?”家兴又问道。
“你们那位陈总管,我想想。想起来了,就在船要开前大约十分钟,他一个人提着东西急急忙忙的上了船。他上船前还同我打了个招呼。”张老板想着说着。
“那船现在开到什么地方去了?”家兴这时是十分焦急地问。
“这个我不知道。小阿弟,船已开走,你怎么办?”张老板似很不经心地问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家兴真是不知所措。
“你在重庆有家吗?有朋友吗?你好像是上海人。”张老板好像关心起这个家兴。
“我是上海人,在重庆既无家,也无朋友。我在重庆是举目无亲!”家兴是非常着急地说。
“那你怎么办?小阿弟,我要回家去了。明天再说吧。明天见。”说完他收拾好东西匆匆地离开了码头。
家兴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是好!现在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天主也好,菩萨也罢,都救不了自己,看来只能自己救自己了。家兴想起张荣的临别赠言:一个人梦想的实现,是要靠在人生道路上的努力奋斗,敢于战胜困难,有顽强的斗争精神!这大大地鼓舞了他战胜困难的勇气。他再一想,现在只有先到码头轮船旅客侯船室找个地方休息下来。
家兴拿着下午买的鞋子和几本书,来到旅客侯船室,这里旅客不多。他先在一条空的长椅子上坐了下来,闭上眼睛,静静地想着:下一步应该怎么办?要想一切办法回上海去,决不能流落在重庆街头!
家兴在想,自己年已十八,是一个男子汉。况且有一定的社会经历,也已经闯过三关六码头,有应变能力。而且有一定的体力,又能吃苦。不用害怕,壮起胆子,沉着应对。他不断地鼓励、激厉自己!他思考了一会,站起来走到轮船买票窗口。看了看开往上海轮船的时间、班次、票价。到上海的客船十天一班,票价最便宜的是散仓,二十万元一张票。回上海只有乘客船。但路上还要吃饭,至少也要十万元。这两笔钱加起来是三十万元。这钱到那里去弄?他想来想去,去乞讨,还不至于走到这一步;自己有电工手艺,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重庆,立即能找到雇佣单位,谈何容易;面前可以走的只有一条路,出卖苦力,到码头上去扛包!
家兴对明天怎么打算,已经基本考虑定当。此时他就在椅子上坐下,手中的书这本翻翻,那本看看。虽然看了很长时间,但他并不知道这些书里写了些什么。脑子里总是糊里湖涂,这看书只是消磨时间而已。到了深夜,他并没有感到饥饿,只有疲劳。他没有再去多想其他什么事情,而是倒在这长椅子上,很快进入了梦乡。睡着后做了些什么梦,等他醒来时多已含糊不清了。
天已蒙蒙亮,侯船室里不断有人进入。
“喂,起来,起来,不要睡了,天亮了。”
家兴听到耳边的吆呼声,醒了,用手揉了揉半睁半闭、睡意朦胧的双眼。然后睁大眼睛一看,天已大亮。他一骨碌从椅子上爬起身,伸了个懒腰,整个人觉得十分舒服。他起身在这长椅上坐定后,感到此时已饥肠辘辘,应该去找点什么充饥的东西。他摸摸口袋中剩下的钱币,还有三千元。这三千元,至少要用三天,得非常节约地使用。他到附近一家面馆里,吃了一碗光面,冰冷的身体觉得渐渐地暖和了起来。于是他就快步来到了码头找张老板。
这时已有七点多钟,搬运工人大多已来到码头。码头上已经停靠好一条等待卸货的货船。几十名搬运工人,开始有序、熟练地,把船上的货物抬的抬、扛的扛,运进码头上的仓库。这位张老板,不停地给这些搬运工人发放记数的竹签。家兴在张老板身旁站了好长时间,没有机会同张老板搭话。
等到稍微有了一点空隙,家兴马上礼貌地说:“张老板,您早,您辛苦了!”
张老板回过头见是家兴,笑了笑说:“阿弟,你早。你昨夜睡在哪里?吃过早饭了?”
“昨夜睡在侯船室,早上吃了碗光面。”家兴说了实际情况。
“你现在找我有什么事?”张老板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认真地问家兴。
“是有点事。”家兴想,有门了。
“想做码头工人?是吗。”张老板一言说出了家兴所想。
家兴听后觉得有希望了,这位老板还真善解人意。他立即开门见山地说;“是的,我昨夜想了又想,现在只有你张老板能救我,让我在你这里卖一份苦力。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任何办法,可能就只好饿死、冻死在这朝天门码头上!”
张老板动了恻隐之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他仔细地打量了家兴,在他面前站着的是一个上海英俊青年,白面书生。现在落到这等地步,内中必有不凡的故事。
“阿弟,你就讲讲你这次不幸遭遇的来龙去脉,看看我能想什么办法帮你一把。”
家兴简要地把他原来在上海做什么,后来为何上船。陈总管最后把他丢在朝天门码头,要把他置于死地。亏得程大哥给了他一万元钱,现在口袋里只有两天的活命钱!以及现在想在码头上扛包挣钱,乘船回上海母子团聚------
张老板听家兴说到程大哥,就问道:“哪个程大哥?”
“是船上水手程玉成大哥。”家兴把程玉成三个字说得清清楚楚。
“程玉成,你和他什么关系?”张老板这下真得认真了起来。
家兴又把和程大哥是很要好的兄弟等情况说了一下。张老板一听就高兴地说:“你怎么不早点说,姓程的也是我的好朋友,我们还带点亲。现在他知道了这个陈总管做了如此缺德、丧尽天良的事,一定在为你着急。程玉成的事,也是我张某人的事。阿弟,你这个忙我帮定了!阿弟,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我姓李,叫家兴。”
“懂了,你父母是把李家的兴旺发达,寄托在儿子的身上。”他又认真地想了一下,说:“小李,今天正好有一位师傅家中有事,没有来,你先顶他两天。要是想长久做下去,我没有这个权力。要这个码头上的总工头、老大,王老板同意、批准。不过,这里的规矩,要收新人,先要向王老大送厚礼,送厚礼你是做不到的。明天晚上收工后,我带你到他家里去。我今天晚上先去找他,帮你好好的说一下。王老大这个人在江湖上是个讲义气的人,他也很肯帮人忙。我想想办法,让他破这个惯例!”
家兴总算是又一次碰到了好心肠的人,这天下到底还是好人多。像陈总管这样奸恶的人只是极个别的。
家兴暂时是如愿以偿,解了燃眉之急。他赶紧拿起了扁担、扛棒,开始非常吃力地在朝天门码头上上下下地搬运起一、二百斤重的各种物资。只走了几个来回,他已肩头红肿,汗流如雨,口干舌燥,迈步艰难。肩有百斤担,脚下千斤重!但是为了活命,他只得紧咬牙关,拼着命,再苦、再累,也要坚持下去。这时他才真正体会到这码头工人是何等辛苦!
第二天收了工,家兴跟随张老板到了王老大家中。说话间,家兴无意中提到许船主许天明,和他的女儿许爱芬,这王老大就换了口气。王老大说,他同许家的关系非同一般。又听家兴说起许小姐经常上船,是切磋学问方面的好朋友。这王老大就再也不讲任何条件地把家兴收下了。并且说只要你小伙子身体吃得消,在码头上想做多少时间都可以。工钱按常规发给,还可以适当从优,具体可由张老板掌握。
王老大又问:“小李,你晚上睡在什么地方?有没有被子?”
“睡在码头侯船室的长椅子上。没有被子,被子都在船上,船已开走了。”家兴照实说了。
“那怎么行!天已这么冷了。张老板,你先让小李到仓库的门房间里住下,叫门房老七想办法弄条被子,就说是我的决定。等许船主回来再作安排。”王老大立即爽快地关照了张老板。
对这一切安排,家兴真是很满意。天无绝人之路,这下李家兴又得救了!家兴对张、王两人再三谢恩。声言李家兴如有出头之日,滴水之恩,将涌泉相报!
家兴在码头上一连干了将近十天,更加麻烦的事终于又来临了。可能是劳动过度疲劳,加上营养极差,家兴的体力不支,又遇上天气寒冷受了风寒,连发了两天高烧,但仍在码头上坚持扛包。
一天下午快要收工时,他突然昏倒在地不省人事。在码头上劳动的工人都围了上来。张老板发现了这事,马上过来处理。说起来也实在是凑巧,合该家兴命不该绝。那已开走的船上的报务员赵爱纯的妻子周芬,上次跟船从宜昌来到了重庆,由于她不知道船提前开走,所以没有回得了宜昌。正好她母亲身体也不太舒服,就留在重庆照顾老人。这天下午,她、许船主女儿许爱芬,一同乘轮渡到江北有事,办完事又回重庆,在朝天门码头上岸。她俩上了朝天门码头,正在台阶往上走到一半的时候,看到一大堆人围在那里,不知出了什么事。
这两个女人挤进了人群中间一看,只见一个熟悉的青年倒在地上。
许爱芬惊叫了起来:“周医生,您来看,这不是轮船上的小李,李家兴,李大哥吗!怎么躺在这地上?”
周芬凑前一看果然是小李,怎么躺在这地上,这是怎么回事。张老板看到上来的人是许小姐和周医生,都是熟人。有医生不请自来,确实是件好事。张老板就向两人简要说了事由。周芬听了,一切都明白了。她先检查了一下病人的瞳孔,搭了搭脉搏说;“是发高烧而虚脱!快,张老板,你赶快找人把小李背上坡,喊辆车子把他先送到我家去。”
等人们七手、八脚把家兴弄到了周芬家中,周医生就先给家兴打了一针退烧的针,又作了一些冷敷等其他的降温处理。然后让他睡下休息,这两人守在病人身旁,等他醒来。
家兴前后足足昏睡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下午终于醒了过来,高烧也退了些下去。但他醒来后脑子里还是嗡嗡的,头既感到很重,而且隐隐作痛,就问:“我在哪里?我这是怎么回事?”
“小李,你是在我家里。认得我吗?我是周医生。”
家兴睁开双眼,看到了眼前的人确实是周医生。现在他清醒了,一切都明白了。他是又一次得救了,他的命还真大呢!
“爱芬,小李醒了。”
家兴听到爱芬两字,心想难道是许爱芬?怎么她也在这里,这是怎么回事?
许爱芬在周芬家的厨房里烧开水,听到周医生的声音,立即奔到了家兴面前。家兴定神一看,果然是许船主的女儿许爱芬。看到家兴醒了过来,她很高兴。家兴也很激动。
“醒过来了就好了,先别多说话,多休息一会再说。”周医生说。
“我口很渴,我要喝水。”家兴有气无力地说。
小许就去倒了碗开水,过来一匙一匙地喂到家兴嘴里。家兴喝完开水又睡着了,又睡到第二天的早上才醒过来。这下家兴的高烧第二天完全退去,人已清醒,头也不痛了,就是觉得身上没有力气。
周医生排除了家兴伤寒的可能。到了下午,家兴就好下床走动,也想吃点东西了。
又过了两天,家兴身体全部复了原。周医生和小许知道了家兴昏倒在码头上的前因后果,家兴也知道了周医生、许船主,是住在同一幢楼里,同一个层面,而且是门对门的好邻居。
家兴在周医生家住了一个星期,了解了许、赵两家许许多多的情况。小许明年高中毕业,要去考大学,前些日子,几人在重庆游玩时,家兴听程大哥提起过,说她要准备到上海去读大学。这几天,他还帮小许复习了功课,特别是英语。
再说这许船主和赵爱纯这次离开重庆,到了宜昌,接到民生公司通知,两人一起调到上海跑重庆的另一条客轮上去任职。他俩在宜昌等了两天,上海方向开来的客轮到了宜昌,他俩就到客轮上任。客轮在川江上航行了八天到了重庆。许船主和赵爱纯一下船,就一起回到了家。见了家兴非常高兴。他们也知道了,是陈总管蓄意把家兴甩在朝天门码头,而不是像陈总管回到船上时所说的,是小李自己误了上船的时间。
许船主、赵爱纯都很喜欢小李,他们之间早已结下了深厚的友情。他们两人知道这次是周芬和许爱芬两人,在危急时刻救了家兴,都赞扬她俩做得好。
家兴的身体复原后,周医生就乘班轮回宜昌医院上班去了。
通过这几天同家兴的接触、了解,许船主的爱人对这个上海青年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很想把家兴留下来。许船主和女儿许爱芬也有相同的想法。
这家兴在生死关头,遇到了善良人们的搭救,逢凶化?(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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