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上海 第 18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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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说时,南面忽然枪声大作,哒哒哒的声响由远而近,一阵近似一阵。这枪声先是响在霞飞路上,不一会儿转到了圣母院路上。紧接着,隆隆的马达声伴随而至。家兴往外仔细一看,在圣母院路上由南向北,开过来的不是汽车,而是装甲车,涂有国民党徽记的装甲车。一辆、两辆、三辆,装甲车车头向北行驶,而炮塔却向后,朝南不断地扫射机枪,枪口吐着火舌,子弹在夜空中嗖嗖掠过。

    国民党的装甲车刚过,又有当兵的由南向北快步跑来。这些当兵的和刚才过去的不同。他们猫着腰、手里端着步枪、冲锋枪,轻机关枪,有的手上举着驳壳枪,精神抖擞地沿着马路两侧向前奔跑。好似在追赶前面的装甲车,不时地向正在向北驶去的装甲车开枪、扫射。乒乒乒、哒哒哒的枪声响了好一阵子,然后渐渐远去。接着又有一批又一批,一队又一队的队伍向北追赶而去。大约半个多小时,圣母院路上又空无一人,恢复了原来的宁静。家兴看着这等情景,心里非常喜悦,就对锦绣说:“这大概就是巷战了,怎么没有动静了,上海算是解放了吧!”

    “不知道,可能是的。这事大家都没有经历过,谁能说得清楚。”锦绣也怀着比较喜悦的心情说。

    这两人确实是亲眼目睹了这千年难逢的历史一刻!

    就这样,一声惊雷,春回大地,上海解放了!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王者师睡于路旁

    话说这圣母院路上的枪声过后,家兴、锦绣正想回值班室,忽然听到弄堂里有脚步声。家兴转回头一看,来的不是别人,而是姐姐兰珍。“姐姐,你怎么来了?”家兴问道。

    “刚才枪声把我惊醒了,我起床到你房中,往你床上一看,锦绣不见了------”姐姐说道。

    “姐姐,我睡不着就起床来值班室,想来陪陪家兴。可我们刚才见到了国民党军队往北逃跑,解放军在后面追赶,这是一个十分精彩、真实的战争场面!”锦绣不等兰珍把话说完就抢着回话。

    天已亮了,姐夫也来到了值班室门口。“姐夫,你也来了。”家兴说。

    “家兴,外面情况怎么样?”姐夫问。

    家兴把小门上的小窗口打开朝外一看,说:“姐夫,你来看,马路上的人已经很多了。”

    “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姐夫再次问。

    “这我讲不明白。”家兴两手一摊说。

    弄堂里的好多居民也来到值班室门口,想弄清楚昨天晚上外面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情况?到底怎样了?家兴把昨晚他见到的那一幕幕向大家讲了一遍。

    “我看大上海已经解放了!”最后家兴说着,并想打开弄堂的大门。

    一位身穿长衫的居民拦住了家兴,说道:“现在外面的情况到底怎样还不清楚,这大门你先别------”

    “家兴,你先出去到马路上看看。”姐夫说。

    “好,我先去看看。”家兴说着,用钥匙打开了小门上的锁,然后把这门上的一串钥匙交给了姐夫,跨出小门。

    “姐夫,我也同家兴一起去。”锦绣说着一脚也跨出了小门,于是两人从圣母院路往霞飞路走去。

    这圣母院路、霞飞路一带,从日本人投降后,确实一度繁华过。后来又冷落了下来,最近一段时间更加不行了。

    昨天晚上这里虽然枪声大作,弹丸乱飞,可今天早晨,5月27日一清早,情况却截然不同。路上行人已是熙熙攘攘,热闹得很。农民挑着新鲜蔬菜沿街叫卖,向行人兜售,这种情况已有多时不见。

    家兴、锦绣两人快步来到了圣母院路、霞飞路的路口。对家兴来说,这原本是非常熟悉的地方,这里有几间门面,那间门面开着什么样的店,里面卖的是什么东西,几乎闭着眼睛都能说得上来。可现在却变得有些陌生,有些神奇。

    商店的门都关闭着,十字路口四周都站满了人群。马路上很少有汽车驶过。大约七点钟左右,这十字路口的四面马路上、人行道上到处都是人。有的人以探索、有的人以惊喜、有的人以疑惑的目光,在扫视眼前出现的一切。家兴、锦绣,也不例外。

    原来的国民党警察,昨天还是举着手枪,凶狠地地在马路上驱赶行人。现在他们手中没有了手枪,想大声喊叫又不敢喊叫,想发威又不敢发,想笑又笑不出来,一副无奈地、十分尴尬的面孔,在这里帮着维持着马路上的秩序。

    此时,在这十字路口,约有十几位军人在站岗、维持秩序。他们有的站在人行道上,或手持步枪,或端着步枪,或把冲锋枪挂在肩头;有的背着枪,在马路中间的人群中来回走动;有的腰间别着手枪、或斜背着驳壳枪、像是当官的样子。

    家兴拉着锦绣走到了持枪、站立在马路转角人行道上一位军人的面前。定神一看,此人比家兴高出半个头,也称得上是位彪形大汉,大概二十出头的年龄,浓浓双眉,两眼大而有神,肩膀宽而结实,一身粗布黄色军装,腰束一根皮带,布的子弹带斜挎在胸前,皮带上还挂着四个手榴弹,脚穿一双草鞋,布军帽上一颗五角红星,腿上的绑腿布打得紧紧的,沾在身上的泥土、尘埃还未来得及拂净------

    家兴的目光移到了这位军人坚挺的胸前,顿时觉得眼前一亮!那白底、红边、黑字的布料胸章,上面端端整整的“中国人民解放军”七个大字,映入了家兴眼帘,红光闪烁、异常耀眼!家兴第一次面对面地正式见到了中国人民解放军。

    “老乡们,请站到人行道上来。同志,请注意马路上有车子,请到人行道上来说话。”这位军人反复地对行人和站在他周围的人说着。

    这时,不少人围住了这位站岗的解放军,正在问这问那。而这位军人始终面带笑容,和和气气地说着话。语气是那么的淳朴和真切,语音不高不低,亲切和褐。像与自己的家人,亲戚,知己朋友在拉着家常似的。这给家兴的印象真是好极了、深极了,使他永生难忘!

    家兴想起了陈慧老师向他叙述、描绘的共产党、**领导的解放区。根据地的军队,开头叫红军,后来叫八路军、新四军,最近几年统一叫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军军人之间相互称呼叫“同志”,或者叫老张、老李,小张、小王。上级叫下级是叫姓名,或后面加“同志”。下级称上级是职务,排长、连长,或后面加“同志”。这个军队和历史上所有的军队完全不同,是一支新型的人民军队。还有几个一致:官兵一致、上下一致、军民一致、军政一致。中国人民解放军是一支革命的队伍、人民的队伍、人民的子弟兵!

    耳听是虚,眼见为实。“百闻不如一见”,今天见到的解放军,真如陈慧老师所说,毫不夸张,句句实言,这真是一支人民的军队!他面前的这位军人是这样;在马路当中腰佩手枪、维持秩序、肯定是当官的军人也是这样;所有在这里马路上的解放军军人全是这样,对老百姓都是和褐可亲,都非常耐心地维持着这里的交通秩序,对待老百姓真像一家人一样。

    家兴想起了老百姓里有这样一句话,叫“好人不当兵,好铁不打钉”。老百姓称呼当兵的,客气一点称声“老总”,不客气的就把“兵”字上下一拆两,叫“丘八”。当兵的在人们心目中的印象极差,只要提起兵,常会说“秀才碰着兵,有理讲不清”。

    事实就是这样,在这个上海历史上的重要一日,在霞飞路、圣母院路的转角上,家兴把曾经亲眼见到过的中国、外国军队和当兵的,同眼前的解放军作了一番比较。

    过去,在马路上站岗的有日本兵。这些侵略者是刺刀闪寒光,两眼似恶狼,比恶狼还要凶残,还要狠毒!一般的中国老百姓见到日本兵,就像见了瘟神一般,恨之入骨,远而避之。

    有一次,家兴路过蒲石路、迈尔西爱路(现在的长乐路、茂名路)转角,亲眼见到在人行道上站岗的一个日本兵,真是凶狠无比。

    有一个走路的行人,一个年龄大约三十多的男子,因为走得匆忙了一点,给这日本兵鞠躬的度数不够,不是90度,而只是微微弯了下腰。这个日本兵就叫那行人站下,什么也没有说,上去就是啪啪两个耳光,接着连踢了好几脚,这还不算,又加了两枪托,嘴里还大声地嚷着:“白格呀路,厮啦、厮啦!你的不是良民,良心大大的坏”。还要那个男子在地上给他跪下。

    还有一次,家兴在十六铺码头上,看到几个日本兵对下船的旅客搜身,这些日本兵在光天化日之下,对一些姑娘、妇女的上身、下身到处乱摸。家兴真是看在眼里,恨在心里!

    日本兵赶走后,国民党来了,美国大兵跟着也来了。美国兵虽然没有在上海的马路上站过岗、放过哨,但这些美国大兵经常三三、两两地出没在这霞飞路一带。这些号称民主国家的军人,家兴在酒吧门口看门时真是看了个够。他所看到的虽然只是一批言行举止十分荒唐,可笑的西方军人,但一般的中国老百姓对这些美国兵的印象,还是十分的不满。

    再说,国民党的“国军”,汉奸汪精卫的伪军、“和平军”,在这里也都站过岗、放过哨,家兴也都见到过。他们虽然也都是中国人,但他们对老百姓“妈的”不离口,态度蛮横、生硬,往往是横眉竖眼,弄不好就要用枪托击人、动手打人,端着刺刀赶人。老百姓对他们哪会有什么共同语言,亲切之感。

    今天,家兴怀着非常崇敬的心情,情不自禁地向面前的这位解放军深深地一鞠躬,并且说:“解放军同志,你辛苦了!”

    锦绣跟着也说了声:“你辛苦了。”

    这位解放军笑了。他操着北方口音说:“不辛苦,为人民服务。”

    这是那么真诚、深厚,发自他内心的,一点不含做作成分的声音。他的回话也打动了围在他四周的、每一位在场的人们的心扉,都点头称是。有的人自发地上前同这位解放军握手,表示敬意。

    人群中的议论,也都是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

    “解放军真的很好!”

    “上海真的解放了!”

    “我从霞飞路,贝当路(现在叫宝庆路)一带过来的,我看见上百成千的解放军,睡在马路两旁的人行道上休息。对老百姓真是秋毫无犯!”

    “真有这样的事?!”

    “一点不假,千真万确!”

    “这是在中国历史上,从古至今从未见过的事!”

    “上海老百姓有救了!”

    “中国的老百姓有救了,有希望了!”

    人群在交流着、议论着,对解放军是一片赞美之声。

    这时,霞飞路上已人山人海。由西向东开来的几辆解放军的吉普车在前面开路,后面跟着的是一辆又一辆军用大卡车。这大卡车上整齐地站立着头戴钢盔、全副武装、英姿勃勃的解放军战士;紧接着的是大卡车牵引着的一门又一门大口径的火炮。后面又是一队又一队,排成四路纵队的解放军步兵队伍,整齐地徒步向前行进。

    原来在马路上闲逛、观看、无序的人群,立即变成了两行,自动闪出了一条通道,夹道欢迎解放军的队伍,让军车和步兵队伍徐徐通过。

    忽然间,有人振臂高呼:

    “庆祝大上海解放!”

    “中国人民解放军万岁!”

    “共产党万岁!”

    这口号先是几个人在高呼,接着,没有人事先组织过、号召过,两旁的群众都自动地加入了进来,一起振臂反复地高呼口号!

    家兴和锦绣当然更加情绪激昂,同人们共同高呼庆祝大上海解放的口号。

    这口号声一波高过一波,并且是完全发自人们内心的。

    这蔚为壮观的场面,在霞飞路上是史无前例,从未见过!

    解放军的队伍过去了,马路上的人群也渐渐散去了。

    “锦绣,你是回家去,还是再和我一同往西走一段?”家兴问锦绣。

    “做什么去?”锦绣反问。

    “去看看睡在马路边上的解放军。”家兴要去一看虚实。

    “我当然和你一道去啦。”两人就兴冲冲地一直往西走着、看着、说着。

    “家兴,你注意到了吧,墙壁上的标语口号,一夜之间全部换掉了。”锦绣一路走着说道。

    “我看到了,什么‘戡乱建国’之类的大、小标语一条也没有了。全部换上了庆祝大上海解放,解放军、共产党万岁的大、小标语。”家兴也边走边说。

    “这是谁的功劳?”锦绣还问。

    “当然是地下党的功劳!”家兴非常肯定地说。

    “这地下党真了不起,配合得真好。一夜之间上海就换了个天地,换了人间------”锦绣夸奖起地下党的功劳。

    他们两人沿着霞飞路继续往西走,过了杜美公园(解放后叫襄阳公园)、杜美路(解放后叫东湖路)、再往西,这里马路两旁全部是洋房、公寓、私家花园,高高的围墙,几乎没有商店。现在,这一段长长的人行道上,围墙脚下,一排排的解放军真的和衣而卧,睡得满满的,一眼望去有上千人之多。这些军人把被子捆成的“背包”,枕在头下,枪支倚在身旁。

    看上去他们真的很累了,一个个呼呼入睡,睡得很香。有的可能已进入了甜蜜的梦乡;有的似乎在闭目养神,似睡非睡,想着什么事情;有的背倚围墙,翻阅文件、书籍;有的在轻声地相互议论、说笑;也有的在吸着旱烟;也有的用一张小纸片卷着烟丝,卷好后,擦着火柴,点着后就一口又一口地吸起来,逍遥自在,吞吐云雾。

    家兴看着眼前这番情景,脑子里就想到这么一个问题:解放军进入上海这样的大城市,为什么睡在马路的人行道上?!

    家兴拉着锦绣,走近几个干部样子、正站在路旁互相说话的解放军,上去先是恭恭敬敬的一鞠躬,然后壮了壮胆子,开口说道:“解放军同志,我想向你们提一个问题,可以吗?”

    这几个解放军真的停止了相互谈话,其中一位年龄大些的就问家兴说:“你们两位是新闻记者?”

    “我们两人不是记者,我是工人,这位是大学生。”家兴说。

    “噢,是这样,你们想问什么,请说吧。”这位军人很自然地说。

    “我想你们这个仗打了不少日子,一定非常疲劳,需要好好休息,这上海好的房子、高楼大厦有的是,为什么不进去,而要睡在马路上休息?”

    这位军人听后先是微微笑了一下,然后比较严肃地回答了家兴的提问:“按照平常的想法,我们这支解放军队伍,现在是胜利之师、战功显赫之师、王者之师,劳苦功高,进了大城市,应该住到高楼大厦里去,好好地享受享受。可我们是人民解放军,是共产党、毛主席领导的队伍,是人民的子弟兵,是为人民服务的部队。我们部队现在虽然极度地疲劳,也应该进入屋里好好地休息。但上级要求我们不能扰民,不给人民群众添加麻烦,所以进城的部队都先睡在马路旁休息。”

    家兴接着又问:“进城的解放军可能有几十万,他们都能够这样听从命令吗?”

    另一个解放军接上来说道:“我们解放军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一切行动听指挥,而且每个同志都是自觉自愿、不折不扣地遵守上级的规定和命令。”

    家兴听了,只说了一句:“了不起,真是人民的好子弟兵!”

    问完这个问题后,家兴又拉着锦绣向西走去,他一路走、一路想,同时还在一路用心地看着,好似在寻找什么。

    锦绣问道:“家兴,你好像还在寻找什么人?”

    “是的,我在寻找张荣爷叔,他不是早就参加抗日,现在也应该是解放军了吧,那么现在睡在马路上的队伍里会不会有他呢?”

    “千军万马,怎么可能那么巧,能在这里见到他。”锦绣笑着说。

    “说不定,我可能会在此与他师生相会!”家兴拉着锦绣,紧走慢走,边走边看。希望会出现奇迹,能突然见到张荣爷叔。但在这成千上万的军人中,哪一个是家兴要找的人呢?军人们穿的衣服都一个样,加上不少人已呼呼睡着,而且家兴同张荣两人已是多年未见,这就大大的增加了寻觅的难度。

    快走到贝当路时,家兴忽然见到一位军人的背影好似张荣。此人这时正背朝东,站着那里也在与几位军人说着话。家兴连忙往前跨了两大步,再转回身看看这位身材魁梧的解放军。是张荣?不会错!

    “你是------”家兴又看了看,这人不大像张荣,就不敢呼喊出姓名。这位解放军停住了与另几位军人的谈话,也认真地看了家兴好长时间,就问道:“小同志,你是在找什么人?”

    家兴细细一看,这人肯定不是张荣,感到很是失望,可他还是说:“我是在找我的老师。”

    这位解放军觉得好奇,就说:“你老师也是解放军?姓什么、叫什么?”

    锦绣拉拉家兴的衣角,示意不要说下去了。

    家兴对锦绣说:“说不定这人认得张荣爷叔。”于是就继续说:“我的老师叫张荣,弓长张,光荣的荣,也是上海人。”

    “我们部队里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人,他是那一级干部,还是战士?”那位军人问家兴。

    “这个我说不清楚。”家兴无法回答。

    “家兴,不要说了,走吧,那有你这样找人的。”锦绣说着要拉家兴走,家兴不肯走。

    正在这时,在一旁的另外一个解放军就插上来说:“小同志,你把想找的那个人的姓名再说一遍。”

    家兴一想有希望了,可能他认得张荣,于是他就进一步向他说了张荣的一些基本情况。这人听后望望家兴,又想了想说:“你说的这个人我应该是认得的,我俩还是战友,他现在是在另外一个部队。可不知他是不是你要找的人。小同志,你叫什么名字,我有机会碰到他,替你传个信看看。”

    “那太好了,如果碰到他,请你无论如何要带到这个信。我叫李家兴,木子李,家庭的家,高兴的兴。谢谢你了。”说完向这位解放军深深地一鞠躬,然后拉着锦绣折回头,朝回家的路走着。

    可家兴边走还边想着,这个解放军同张荣真的是战友吗?这口信能带到吗?自己能找到张荣爷叔吗?脑子里是一连串的问号!要知后事怎样,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两颗心紧拥一起

    话说这家兴,自从那天在马路上,拜托那位解放军帮助寻找张荣爷叔后,一直在家等候佳音。

    等了两天,好消息来了。下午,陈慧老师来到家兴家里,告诉他已经和张荣联系上了,还介绍了张荣现在的情况,说这几天他正在为解放军举行入城仪式做准备,入城式之后就会到家兴家做客,拜望妈妈、姐姐。

    家兴一家人听到这个好消息,真是高兴得不得了。家兴的母亲就要陈慧带信,要张荣忙好公事就来家里吃顿饭,老邻居会会面,陈慧一起来。陈慧就说一定把他请来,她也会陪着来。

    这事暂且不说,先来表述申城百姓庆祝大上海解放的喜庆活动。

    五月底,大上海全部解放了!从解放军攻入七宝,二十六日市区全部解放,以后几天,战事移到了江湾一带。这时吴凇口已被封死,逃不走的国民党的残余部队,不起义、投降,就被彻底歼灭,不少人当了俘虏。

    从二十七日以后的几天里,尽管在江湾地区仗还在打着,但是在市区里,老百姓的庆祝活动接连不断,到了月底更是达到了高潮。

    就在庆祝高潮——解放军举行入城式的第二天,家兴的妈妈起得特别早,她的心情也格外好。不到六点就把兰珍叫醒了,她对女儿说:“去小菜场买点鱼呀、肉呀,多买几样菜。今天说好是叫张荣、陈慧老师、君兰、锦绣他们全都来吃中饭的。”

    “姆妈,知道了。我马上起身去买小菜。”说罢,兰珍便起身,穿衣、漱洗完毕,拎着篮子出门去买菜了。

    家兴虽然已经醒了,但还赖在床上的被窝里,正兴奋地回忆他昨天在霞飞路上,参加市民们欢迎解放军入城式的那一幕幕、使人印象深刻的欢乐景象。家兴在霞飞路上看到军队大规模向市民展示的仪式有两次。

    第一次是内战爆发不久,“国军”开赴东北战场之前,在霞飞路(那时已改路名为林森中路)上举行过一次游行,让市民们检阅军队雄姿。第二次就是昨天,解放军的威武之师在霞飞路上的亮相。

    家兴把这两次作了个比较:几年前,国民党在霞飞路上,向市民们展示过一支精锐部队。按家兴的回忆,当时不是新一军,就是新六军。这是一支全部美国装备、武器精良的机械化部队。在队伍最前面开路的是吉普车,车上站立着身穿呢军装,头戴大盖帽的一些军官,向路两旁的群众不断招手示意。一辆辆装甲车、十轮军用大卡车牵引的一门门榴弹炮、野炮、山炮、高射炮,大口径的迫击炮,接着跟进。后面是站在美国造的十轮军车上的士兵,手持卡宾枪、冲锋枪、机关枪,头戴钢盔,威风凛凛,气派十足。这支队伍在霞飞路上足足过了有半个多小时。

    上海老百姓都说,中国的陆军在世界上是有名的。在凇沪战役,台儿庄战役,特别是新一军、新六军,在缅甸作战中,确实打出了中国军队的军威、国威,打破了日本小鬼子不可战胜的神话。老百姓对中国陆军感到过自豪和崇敬。

    可是那次“国军”神气活现地出现在霞飞路上,虽然手持钢枪,十分威武,但是市民们观看后怎么也兴奋不起来。那支精锐之师,说是要北上开到东北“剿共”、“灭共”、“戡乱建国”,去和也是中国人的共产党人厮杀,值得吗?虽然观看的市民不少,但是鼓掌的人却寥寥无几。渴望和平的老百姓大都是以困惑、无奈、惋惜的目光和心情,目送他们离开这霞飞路,离开上海。这支蒋介石的精锐部队,调到东北不久,就石沉大海,音讯全无。而郑洞国、廖耀湘两位军长,按国民党的报纸最终报道,也是阵亡了。

    但是昨天上午解放军部队在霞飞路上举行的入城式与之相比,景况却截然不同。首先,这支“土八路”的人数很多,大炮不少,装备精良程度并不亚于前几年在霞飞路上见到过的国军部队。

    其次,虽然士兵们手中的既有小日本的三八枪,又有不少美国人的卡宾枪、冲锋枪、轻重机关枪。不少士兵站立在美国造的十轮大卡车上,头戴钢盔,手持钢枪、威武雄壮。看完给人印象:土八路不土!

    而且,这天一大早,霞飞路附近的居民大都拥上了街头,真是人海似潮。连平日很少出门的家兴妈妈,在女儿搀扶下,也端了个小凳子早早就到了霞飞路,在人行道上坐定,等候人民解放军队伍的到来。

    家兴是亲眼看到了这入城式的空前盛况:一队队的解放军队伍是自西向东而来,当解放军队伍一出现在市民们面前,顿时掌声雷动,人们欢呼雀跃,口号声接连不断,同时还夹着震耳欲聋的阵阵鞭炮轰鸣声。不少男女大学生、工人,把预先在各种红、黄、蓝、绿色纸上写好的、欢庆解放的标语,贴到了一辆辆正在行进中的军车两侧、车头,以及一门门大炮的炮身、炮管上。有的学生还跳上了炮车,振臂高呼“庆祝大上海胜利解放!热烈欢迎解放军!解放军、共产党万岁!”等口号。不少市民还同正在列队徒步行进中的战士们亲切握手,致以问候和慰问。场面真是非常非常的热闹、动人!

    随后,一队队由工人、农民、学生组成的、庆祝解放的游行队伍,他们兴高采烈地打着腰鼓、莲湘,扭着大秧歌,有的还齐声高唱着革命歌曲。

    家兴、君兰、锦绣也一起加入了进去。他们在市西女中已经学会了扭秧歌、唱解放区的革命歌曲,因此也跟着队伍十分兴奋地一起扭着秧歌,放开喉咙,一支又一支地尽兴唱着: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民主政府爱人民呀,共产党的恩情说不完------”

    “你是灯塔,照耀着黎明前的海洋;你是舵手,照耀着前进的方向;年轻的中国共产党------”

    “我们工人有力量,嗨!我们工人有力量------”

    “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比铁还硬,比钢还强,向着法西斯蒂开火,让一切不民主的制度死亡,向着太阳,向着自由,向着新中国,发出万丈光芒!”

    这天,高亢、嘹亮的解放歌声,随处可闻。城市里到处锣鼓喧天,爆竹轰鸣。大上海的市民,沉浸在喜庆解放的狂潮之中!

    家兴在床上正越想越兴奋时,母亲进来了,说:“家兴,客人们快来了,你还睡在床上?赶快起来吧。”

    “是,妈妈!”家兴说着一骨碌地起了床,穿好衣服,洗漱后,吃了碗泡饭,就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整理一番。又烧了几热水瓶开水。把十几只茶杯都洗得干干净净。姐姐兰珍买菜也回来了。家兴又动手帮姐姐拣菜、洗菜。

    快九点钟,君兰、锦绣都来了,接着爱芬也来了。君兰赶时髦,穿了一套中山装,锦绣、爱芬还都是学生装。三个人在屋里坐下后,家兴给每人泡了一杯龙井茶。四个人正在喝茶、说话,忽然外面热闹了起来。

    四人连忙赶到门外一看,张荣和陈慧都来了。两人身后还跟了一大群孩子。张荣旁边还跟着一位年轻的解放军。此人细高个儿,黑黝黝的脸庞,腰间转圈的皮的子弹盒子,斜肩挂着两支驳壳枪。

    屋里所有的人,连家兴的母亲都来到门口迎接客人。左邻右舍的大人、小孩,也纷纷出门围上前来观看如今身份最时髦的客人------两名解放军和一名女的军管会的人员。

    身材高大魁梧的张荣一身戎装,腰间宽宽的皮带上挂着一支手枪。这手枪是用红色的绸布包着,装在皮枪套内。小腿上的布绑腿缠的结实、整齐。脚穿一双新的黑色布鞋。走路时两眼平视前方,步履稳健,挺着胸脯,显得非常自信、神气、威武。

    今天的陈慧也一改前些日子的流行女装,而是穿一身深蓝色的大翻领女式列宁装,佩戴着军管会臂章,头戴一顶解放军军帽。她原先的一头烫发不见了,而是齐耳短发,俗称叫二道毛子。今天也穿了一双黑布鞋,走起路来仍是轻盈的小步,充分显示了一位上海知识女性温柔、雅致的翩翩风度。

    家兴母亲在门口迎接张荣和陈慧。

    张荣走到家兴的母亲跟前,立即向老人家深深地一鞠躬。并轻声地说:“家兴姆妈,张荣来看您了。您老人家近来身体还好吗?张荣向您请安啦!”

    “天主保佑,我近来身体还可以。张荣,你让我好好看看,有七、八年不见了吧,身体长得更加强壮了。你现在是解放军的连长还是营长?”家兴的母亲今天的情绪特别好。

    “不,老太太,他现在是咱们团的副团长了。”跟着同来的那位年轻的解放军说。

    “进步真快!张荣,看到你真的很高兴。我们全家人经常提起你、想念你。”说着她又转向陈慧说:“陈老师,孩子们都猜您是地下共产党------”

    “家兴姆妈,陈慧老师现在是军管会的干部了,是管教育还有什么治安的主任。”君兰在一旁补充说。

    “那您现在是陈主任啦。您是又有学问,人有秀气,又能干。这几个孩子的长进,您是费了神、用了心。真要好好谢谢您!”老妈妈又夸起了陈慧。

    老人家说着、说着,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忙说:“你看我这个人,心情一激动,就只顾了说话,就忘了把客人请家里坐。我有点老糊涂了,都快请到屋里坐!”

    于是,大家都欢欢喜喜地进了屋,择位而坐。家兴忙着给大家一一泡茶。

    “家兴,你姐姐呢?”张荣坐下后便问道。

    “正忙着烧饭哩。”家兴的母亲说。

    正说着,坤生手中抱着儿子和兰珍一起进来了。张荣站起来和兰珍握手,说:“兰珍啊,多年不见,你一向好?”

    兰珍很热情地回话说:“我还好。现在你是解放军的首长了。祝贺你!”兰珍说着把身边的坤生介绍拖到面前,对张荣说:“这是我的那一口子,孩子的爸爸。”

    “我叫王坤生,你请坐。”他说着把手中的孩子递到张荣面前:“叫伯伯。”张荣接过孩子,让孩子坐在自己的腿上,亲着孩子的脸。

    “张荣,你也有孩子了吧?几岁啦?是儿子还是女儿?”兰珍赶紧把孩子接了过去,问道。

    “有了。是我去打游击那年生的,大概七岁了吧。是儿子。长得什么样子,我还没见到过呢。”张荣答道。

    “那还不快回家去看看。”兰珍说。

    “不说这些了。张荣爷叔,陈慧老师,我们还像以前那样称呼你俩,可不可以?”家兴问两位老师。

    “可以、可以,完全可以。那样不是更亲切吗。张荣你说呢?”陈慧答道,又询问张荣道。

    张荣连连点头,表示完全同意。

    “你们师生好好聊聊,我们去烧饭了。”家兴的母亲说着,同兰珍一起准备饭菜去了。

    坤生跟着也说:“你们喝茶,这是我师兄送的龙井茶,你们慢慢品尝,我去安顿一下孩子了。”说完也走了。

    这时,家兴把锦绣、爱芳介绍给张荣认识,说了这两个姑娘和自己、君兰的关系,张荣很高兴,和两个姑娘握了握手。然后君兰提议,要张荣讲讲这次解放上海的战斗故事,家兴赞同,陈慧也想听。

    “好吧,我就来讲讲这次解放上海的战斗吧。”张荣又和以前一样,打开了话匣子,给孩子们讲故事啦。他先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说:“这次解放上海,总的来说还挺顺利,但还是费了不少劲。”

    “为什么?”锦绣问。

    “国民党一直在宣传说,上海是‘第二个斯大林格勒’,上海外围防线‘固若金汤’。”家兴插话说。

    “对,国民党在上海外围防线的修筑上,确实化了不少心思。堑壕、钢筋水泥碉堡、乌龟壳钢板地堡、铁丝网、地雷,密密麻麻,一道又一道。还摆了二、三十万部队。但是,解放军勇猛无比,加上强大的炮兵火力,所以没打几天,国民党外围阵地全被攻克。外围部队大部分被歼灭,剩下的有的起义,有的投降。残余部队丢弃阵地,慌忙向市区逃跑。”张荣说着,还比划着手势站了起来。

    “我和锦绣都看到了,那天我正好在这里弄堂口看大门值班。二十六日半夜里,国民党的残兵败将,从我们这条圣母院路上,狼狈不堪地向北逃跑,解放军就在后面紧紧追赶!”家兴插话说。

    张荣继续说着:“对!在进攻市区的战斗中,国民党军队的残部根本没有能力抵抗,只是夺路逃跑。但就在过苏州河时,遇到了一些麻烦,牺牲了不少同志。”

    “上海的老百姓都听说了,也有不少群众在战斗现场看到了。都说解放军真勇敢,真了不起!”君兰也插话说。

    “忘介绍了。这是我的警卫员,王大勇同志,是前天才调到团部警卫排的。攻打苏州河桥的战斗,他是班长。小王啊,你就给大家讲讲那次战斗经过。”说到这里,张荣就要同来的警卫员、曾经亲历了那场战斗的小王来说。

    “那天,我们一排是连的突击排,在打掉了苏州河桥面上的地堡后,被桥北面仓库内敌人的火力压制在桥面上,当场就有几名战士牺牲、负伤。但又不能用炮火消灭仓库大楼内的敌人------”小王站起身来,开始说在苏州河上战斗的经过。

    “是没有大炮吗?”川妹子爱芬不解地问道。

    “不是的,现在的解放军不是当年打小日本时的土八路,我们大炮、小炮也不少,摧毁仓库大楼这样的目标,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小王非常自信地说。

    “但为什么不用?”锦绣问。

    “这个问题还是我来说。这次解放上海,上级明确指示,为了保护市民的生命、财产安全,保障工厂企业、文化古迹、高楼大厦不被损坏,在市区进行战斗,一律不准使用大炮等重型武器。”张荣补充了上级关于解放上海这个大城市的重要政策。

    “要是用炮火的话,我们肯定不会牺牲那么多同志。但是为了人民利益和城市安全,我们坚决执行上级的政策和命令!我们排的同志,前赴后继,不怕流血牺牲,勇敢机智地冲过了桥。然后我们班就躲开敌人的机枪火力,迅速靠近了大楼,硬是用刺刀、手榴弹、炸药包,消灭了敌人。战斗中又牺牲了一些同志,最后终于攻下了这座仓库,为大部队继续前进,开辟了道路!”小王绘声绘色地说着解放军的英雄善战。

    “就是苏州河北岸有名的四行仓库!”最后张荣作了总结。

    “好了,张荣,不说这些了。还是让孩子们说说‘三结义’吧,怎么样?。”陈慧要求转换话题。

    “好,家兴,快给我说说你们的‘三结义’,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张荣说。

    “这怎么说呢?我们三个人结义真情,永不泯灭,这是铁板钉钉已经定了的,谁也没有权利改变她。但是现实还是使人有些遗憾的地方。”家兴说。

    “有些什么遗憾?”张荣问。

    “我们今天的欢聚就缺了个丽绢,我心里总觉得不是个滋味。”君兰有些伤感的样子说道。

    “我们的‘三结义’缺了一个角,我想来想去总觉得挺遗憾的。”家兴也说。

    这三个人从小在一起,风风雨雨十年有余,感情之深,已非笔墨所能形容。前些日子,这三个人在码头上分别那一幕,确实感人至极,连丽绢的母亲,见此情景也陪着落了不少眼泪。

    那天,这三个青年人,在码头上妮妮喃喃、呜呜咽咽,说了不少相互惜别、鼓励、叮咛的语言:

    “到了法国,不要把我们两个人忘了。”

    “到那里要用功求学,我们等您的好消息。”

    “要孝敬您母亲,听老师的话。”

    “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有机会一定要回来看看我们------”

    “俩位哥哥,我们的结义之情,我永远会把她珍藏在心中。”

    “我一定会努力学习,等我的好消息。”

    “你们俩人也要保重身体,我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回来------”

    轮船汽笛鸣响,就要起航,最后这三个人抱成一团,泣不成声。

    其实,今天的陈慧和张荣,内心里也想同这三个学生朝夕相处,永不分离。张荣就说:“家兴、君兰,丽绢出国,是陈慧同我商量后一致的决定,应该是上策。她的前程无限,我们该为她祝福。现在解放了,我们每个人的命运,都会随大环境的变化而有所转机,都要牢牢把握住,不能错过。你们几人也应该考虑自己今后的事情了。如果条件许可,君兰要把大学读下去,读到毕业。家兴就不同了,工程师之梦可以继续做,但比较理想的是,如果各方面条件成熟,可以考虑去参加革命。部队、地方都需要大批知识青年,来开展各个方面的工作。”

    张荣说完,陈慧也为面前的四位青年指明前程,说:“张荣说的十分中肯,现在是三位在读的大学生,有条件都要坚持读到毕业;家兴呢,我看可以考虑走参军或参干的道路。至于青年间的恋爱、婚姻,如果真的相爱,也应该继续发展下去-----”

    说着说着,兰珍姐姐来说:开饭了!于是大家就坐下来高高兴兴地吃饭了。

    吃饭间,陈慧又说了个情况。原来,她和张荣的联系基本没有断过。前些日子她离开上海,就是到苏州去,向部队汇报上海地下党迎接上海解放的准备工作。同时,也见到了张荣,两人也谈起家兴等三个孩子的情况,特别是关于丽绢出国的事,也听了张荣的意见。

    张荣也说到,家兴在看解放军睡在马路旁休息时,碰到的那个解放军姓孔名文,确实是张荣的战友,口信也带到了。但是家兴当时没有转告现在家住在哪里。要是没有陈慧带路,张荣想来和家兴见面,到哪里找寻呢。说到这里大家都笑了,说家兴到底还是个孩子,做事考虑还是不够周到。

    大家很高兴地吃好饭后,张荣又对亡故的家兴父亲表示了深切的哀悼。因为老人家的被抓、染病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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