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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兴所在的这个中队,都住在这条小街上部队临时征用的房屋里。家兴的第一小队,十二个学员,住的是毗连的沿街面的两大间。东面第一间是学习室,西面第二间是寝室,十二个人每人一只床铺,整整齐齐地排成两排。沿街面寝室的门是不开的,学员统一从学习室的门进出。
训练班的学习开始了。上午是队列教练,在操场上进行立正、稍息、向左转、向右转,齐步走、正步走的科目,下午是内务条令、纪律条令的教育。这个教育搞了个把月,这些学生兵换上了军装,从比较自由散漫的老百姓,迅速地转变成一个从言行、举止、军容、风纪、直到仪表都像是一个有一定的军事素养的解放军军人了。
这个知识青年训练班共有一千多男女学员,全部集中起来,列队行进在这松江城中大街上,边走边高声歌唱着华东军政大学的校歌:“东海之滨,集合着一群,中华民族优秀的子孙。人类解放,建国的责任,全靠我们自己来担承。同学们!艰苦奋斗,努力学习------”真的已经成了一支全是由城市知识青年组成的、像模像样的、生机勃勃、威武雄壮的解放军队伍。
这段时间,可以说是家兴人生的一个重大转折阶段,由一个普通学生、工人,转变成一名解放军的军人。他现在是个学员小队长,就是班长。这可不是在学校班级里的班长,这是部队里的班长,是兵头将尾,一班十来个人,一天二十四时的吃喝拉撒,出操学习样样都要管,是管天管地无所不管。
但对家兴来说,这些并不吃力,因为他毕竟当过学校班级里的班长、管过几十个同学。而且这个“九品芝麻官”,当得还不差,经常得到领导的表扬。他这个小队的思想、政治、生活、队列,考核、评比,在全中队,有的甚至在全大队名列前茅。
再说,今后有机会去念大学的念头,还经常在家兴脑子里打转。因此,他比较科学地支配自己的时间,尽量抽出时间来自学文化。虽然有时会想起母亲、姐姐、君兰、锦绣,还有远在法国巴黎的丽绢,不过这些也只能是想念而已,想过就只好算了。
可是有一点家兴是非常想不通的:在这里半年左右时间的学习,其内容、目的是改造学员的思想,改造小资产阶级的思想。可他想自己是工人出身,从小吃过那么多苦,既不是地主、又不是资本家的子女。要说信天主教,那是孩子时的事,早就没有了干系。要说是小知识分子,那最多也只是个工人小知识分子,扯不上有什么小资产阶级思想的边,是牛头不对马嘴,这种学习真是白白浪费时间!因此家兴对这一点非常有意见。
他原来准备到部队上就轰轰烈烈地干上一番,可以大显身手,建立什么奇功伟绩!现在看来这也是乌托邦、空想而已。在这里学习的有上千个人,况且是有组织、有领导的学习,不是哪个人说怎么就可以怎么的,只能是既来之、则安之,在一起学习到结业为止。
这些暂且不表,事情也正有凑巧,前些日子,第一分队的分队长昨天调回部队去了,今天调来的分队长不是别人,而是张荣的警卫员王大勇。两人一见面,感到特别的意外!
“王同志,这新来的分队长怎么会是你呀!”
“这不是做梦吧,这么巧,我们两人会走到一起来了。”
这天,王大勇上午来报到,下午赶上换新服装,是仿照苏联军队的军服式样制作的。李家兴脱下民服,穿上新的制式军服。上装是小翻领的套头衫,穿上后把领子下面的三粒小纽扣、两只小袖子上的纽扣都一一扣好,再穿上黄色翻毛高统皮鞋,头戴大沿帽,显得十分神气。至少在外表上,算是完成了从老百姓转变成军人。
可那王大勇穿上这新式干部军装后,对着镜子横照、竖照,总觉得不如原来的好。
“小李,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同我那次到你家时的模样,哪个神气?”
家兴看了看,想了想。说:“当然是你当警卫员那个时候神气、威风!现在这个模样一般化,不怎么样。”
后来,王大勇对家兴说,张荣已调到师部作战科当科长去了,他自己就到连队当了副连长。这次不知怎么调来做这个差使,真不如在连队当副连长痛快。大老粗跟小知识分子打交道,自己真不是那块料,实在没劲。他开始不想来,但作为军人只有服从,只得来。
而家兴想,这肯定是张荣的刻意安排。张荣作为团级干部当然不可能来当这个分队长,调小王来特别合适,正合家兴的需要。其实事情并非如此,这仅是个巧合而已。
接着副分队长也调走了,在王大勇的建议下,中队领导宣布,李家兴任副分队长兼小队长,家兴的工作担子就更重了。从家带来的书本、考大学的试题,他看了没多少,就只能搁在了一边;此外,对这次来改造思想的不满这一疙瘩,现在没有时间去多考虑,也先往一边放一放,待以后再说;就是同家里、锦绣的通信,也明显地减少了。
原来好结交朋友的家兴,在中队里又交了两个知己朋友,一个是第二分队分队长、战斗英雄李铁林,两人很谈得来。但是最同家兴谈得来、又能帮助他提高思想认识的,是中队政治指导员孔文。
家兴从参军一来到训练班,第一个认识的就是孔文。
事情是这样的,他那天在道院中学集中乘车来到松江,下了车到了中队的驻地,当副连长对全中队人员点完名后,这孔文就一直在看李家兴。家兴呢,看着这位政治指导员,也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有些面熟陌生。但当时大家忙于安顿学员们住宿等,所以都没有说什么。
到了第二天,中队召开小队长以上干部会议,趁会议的空隙,家兴个别的同指导员说上了话:“指导员,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孔文这才比较细致地看了下家兴,举起右手拍了下脑门,说:“想起来了,那天早晨我们刚进上海,部队在马路上露营,有一个工人在找一个解放军,说是叫张荣的,还是他的老师。那工人好像叫李什么兴的,旁边还有一个女大学生。”
“那个工人就是我。”
“我看有点像。”
“我就叫李家兴,就是我。”
由于接着就开会了,没有继续说下去。
会议结束后,孔文把家兴留下,把刚才的话题继续下去。家兴对孔文说,自己已经找到了张荣,并且还会过面,家兴的母亲还招待张荣到自己家里吃过饭。孔文也说,李家兴委托带的口信,是由另外一个战友转达到了。并且还说,他孔文确实和张荣曾经是生死战友,两人关系十分亲密。
家兴认为,一个人在外面有熟人照应总比没有要好得多。现在自己有王大勇和孔文,等于张荣又在他身边一样,他心里就觉得踏实多了。
积极、认真地工作这是家兴一贯的作风,无论他走到哪里,做什么事情,都会自觉自愿地这样做,这是他的性格所决定的。现在他有了这两个熟人,倒不是别的什么需要,而是有了知己,自己的思想可以向人倾诉,在学习、工作上有了师长,能得到一些帮助。
不久,训练班开始比较系统地学习《社会发展史》。一向好探索、研究问题的家兴,就全神贯注地投入了学习。这次政治理论学习,时间是五个月,方法是集体听课、小组讨论、个别互助、总结提高。这是个好时机,他静下心来,认认真真地进行学习。
孔文对家兴钻研问题的精神很感兴趣,家兴呢对孔文也很崇敬,认为他既很有学问,又平易近人,而且肯帮助人。这两个人经常课余饭后,在办公室、学习室、河流边、小桥上讨论问题、交流思想、促膝谈心。
有一次,两人坐在小河边。家兴大了一下胆子问:“指导员,听说你是大学生吧,哪一年参加革命的?”
孔文听后想,如此直率地向他提问题的学员还没有过,这个李家兴看来真是把他当成了自己人。所以他就如实地作了回答,说:“1945年小日本投降后,我在青岛上了大学,读的是哲学系。读了一年多,内战爆发了,书读不下去了,我就投笔从戎,参加了八路军,一直到现在。李家兴,你好像要同我讨论什么问题。”
“是的,我对政治教员最近上的关于‘世界观’‘人生观’问题的课很有研究的兴趣,你能给我一些帮助吗?”
孔文看看家兴,又沉思了一刻说:“小李,你是想考考我?”
“绝对不是,我是真心想向你请教。”
孔文又看了看家兴,觉得小李脸上的表情是真切的,不像是捉弄人的神情,就说:“小李,这个问题我的水平有限,所以谈不上帮助,只能一起进行一些探讨。”
“我有一个问题不理解,像我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要思想改造?”家兴提出了长期以来一直萦绕在心中的问题。
孔文看了看家兴,笑了,说:“我知道你在这里学习,说是进行思想改造,有些想不通。其实大可不必,我们讲的思想改造,是思想认识和思想方法的改造。马克思主义认为这世界是物质的、现实的,而且是运动的、发展的,不是静止的、一成不变的,更不是不可认识的。而且事物是相互联系的,不是彼此孤立的,并且可以相互转化。像是物质和精神的关系,物质第一,精神第二。有的人认为精神第一,只强调精神的作用是不对的,但是否认精神的反作用也是不对的。所以说对事物的认识应该是客观的、唯物的、辨证的。应该按照事物的运动、发展、变化的规律,去认识一切事物,处理一切问题和工作。凡是不符合这些基本原理的,主观、静止、绝对、片面,孤立,僵化的认识和思想,都应该自觉的进行改造。”
经过孔文这一指点,家兴的思想开朗多了。家兴系统地学习了《社会发展史》后,基本了解了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是由原始共产主义社会、奴隶社会、封建主义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共产主义社会,逐步由低级向高级发展的。推动社会发展的基本动力,是生产力和生产关系。这个理论过去家兴从未听说过,经过政治教员的上课,家兴有茅塞顿开的感觉,于是他学习政治的兴趣是越来越浓厚,感到这几个月的时间不会白白浪费,而是大有收益。
有一次,家兴又请教孔文对“革命”两字的理解,以及和其指导思想之间的关系。
孔文就讲了自己的体会,对家兴说;“革命两字不是中国共产党人特有的,孙中山先生推翻满清皇朝的统治,用的也是革命两字,实际革命就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统治的行动。但是旧的统治阶级手里都有武装力量,你要推翻它也必须也要有自己的武装力量,否则这个命是革不成的。同时革命者要有一个正确的理论和思想的指导、指引,不然千军万马没有统一的,正确的思想,各想各的,各干各的,这革命也是不可能取得成功。我们中国共产党靠的是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来武装自己的思想。按毛主席的说法叫‘实事求是’,‘一切从实际出发’。中国的革命就要从中国的实际出发,中国不是典型的资本主义社会,而是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我们中国的资本主义革命,孙中山先生实行了,这个革了四十年命,结果是‘尚未成功’,原因是国际上的资本主义势力不赞成。我们中国共产党人就根据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进行目标是实现共产主义的革命,其低级阶段是社会主义,现阶段是新民主主义革命。”
这次系统的政治学习中,家兴的收获还真不少。特别是有一次,吃了晚饭后,家兴和孔文坐在这秀野桥头上乘凉,两人关于“神仙”的一次对话,确是很有趣味,很有意思。
家兴问:“上帝创世说,天堂、地狱,神仙、魔鬼,中国老百姓说的阎王,这是真的吗?真有吗?”
孔文就反问:“这些你都看到过吗?”
家兴答:“在书本、画片上看到过。”
孔文又反问:“实际上你有没有真的看到过?”
家兴答:“没有。”
孔文又反问:“那书本和画片上的上帝、阎王,神仙、魔鬼,你看像谁?”
家兴想了想,答道:“我看都有点像人的模样,都有眼睛,鼻子,嘴巴、耳朵,会想问题,会说话,都会喜、怒、哀、乐,不过本领比人大,会飞,会上天、入地,还不吃五谷杂粮,没有听说要有空气和水才可存在。”
孔文就说:“这就对了,创造上帝、神仙、阎王的正是人类本身,人类自己。人类是按自己想象的样子、愿望、需要,来进行创造的。实际世界里并不存在什么上帝和神仙。”
家兴接着就说:“那就是说,相信世界上真有上帝、神仙、阎王、魔鬼的是唯心的,反之是唯物的。”
孔文说:“可以这么认为,但还不完全,问题还不那么简单;你以后可以慢慢地进一步深入下去,好好地研究、研究------”
可又有一次,当家兴和王大勇在中队部汇报工作后,家兴又提出了一个问题:“人间有没有命运这个事情?说人的命运生下来就定好了,逃脱不过、改变不了。是真的吗?”
孔文望望家兴,又笑了,他就先问小王:“你相信人的命运吗?”
“有时相信,有时不怎么相信。”
“小李你呢?”
“我也差不多。”
孔文想了片刻,说了自己的学习体会:人的主观必须要符合客观,但往往主观跟不上客观,主观滞后于客观,当客观情况发生了变化,而你还按原来的思路、办法行事,必然达不到预期的目的。
世上万事万物的存在和发展,都有一定的规律可循,有其的必然性;但事物又有相互的、多种多样的、内在的联系,往往某一方面的变化,会引发其他事物的变化,也就是说预料之外的变化,出现偶然性。人们有时认为明明可以达到的目的,但结果出现另外的情况,因不知是内中其他因素的变化所致。
于是,有人就从宿命论的观点,命运不济方面去推论,作唯心论方面去理解、解释、结论。
唯物论者认为,掌握机会、机遇,倒是很有必要。因为事物都是在客观的发生、发展着。当某一事物发展到是你认为需要的阶段,你就可牢牢的把握住,这是机会的到来,不能错失。但还必须掌握这一事物在发展过程中,其他相关因素的变化,并对预定计划作相应的调整或变化。
唯物论者只要认为,你所进行的事业、事情是正义的,符合社会发展、大多数人的利益的,就要正确、科学地把握机遇,机会,全力以赴去实现自己的奋斗目标。
家兴听孔文说了一大堆的理论,其中既有哲学思想,又结合人们认识的实际,确实比较通俗、易懂。家兴理了理自己的思路,消化了一下孔文所说内容和涵义。就说:“指导员,你说的这些可不可以这样归纳,正如《国际歌》中所写的: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我看可以。”
“我也认为可以。”小王也有所体会地说。
这李家兴本来就是个想象家,就是好想问题,提问题,钻研问题,往往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现在既然是在进行政治学习,所以他的脑海里问题多着呢。
有一个非常重大的问题,他始终没有找到满意的答案:那就是国民党八百多万军队,为什么只不过在二、三年内,解放军就能这样摧枯拉朽地把它彻底打败。
孔文听了一想,这个问题确实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讲清楚的。这青训班分队长以上的干部,全部是从部队中挑选出来的、比较优秀的干部来担任的。这些干部原来都是从山东胶东、孟良固、济南,渡过长江,解放南京,最后攻下上海,经过的大小战斗有数百次;这些干部又都是身经百战,一路上所向披靡、战功赫赫!同什么样的国民党部队都交过手,什么样的仗都打过,肯定能揭示其中胜利的秘密。于是决定召开个讨论会,让大家来谈谈。
孔文就把家兴提出的:“解放军是靠什么打败国民党军队的?”这个题目的讨论,通知下去,叫大家事先做好发言准备,还决定分队长以上干部全部参加,第一小队学员也参加这个讨论会。
星期天下午,中队部会议室里闹哄哄的,有近三十人参加了这个讨论会。正副中队干部、分队长围坐在长方形的会议桌前,第一小队的全体学员在第二排坐下。
主持会议的孔文首先发言:“同志们,我们青训班政治学习已经进行到最后的总结提高阶段。李家兴同学提出一个问题:解放军是靠什么打败国民党军队的?讨论这个问题,对新参军的同志认识解放军很有好处。大家可以自由发言,也可提出新的问题进行讨论。今天的发言可以畅所欲言,但因为参加会议的同志多,所以要发言必须先举手。现在发言开始------”
孔文话音未落,嚯地一下就有七、八个人举手要求发言。
“王大勇同志先说,”
“我说有三条,首先是党中央,毛主席的英明领导;各级指挥员的正确组织,身先士卒,冲锋在先;战士们不怕流血牺牲,勇敢杀敌!”
“说得很好,下一个。”
又有不少人举手要求发言。
“李铁林同志,你说。”
“王大勇同志说的很对,我补充第三点。我们的战士都有高度的政治觉悟,都懂得为谁当兵、为谁打仗,是为了人民、为了全中国的劳苦大众,也为了自己。这一点是别的军队所不具备的。就拿我所在的部队来讲,我们营的战士百分之九十五上以是工农出身,他们在旧社会都有一部苦难史,大多人的家庭都有一笔血泪帐。就拿我家来说,1946年国民党还乡团来了,把我家九口人杀掉八个,就我只身逃了出来,参加了解放军。”
“报告,我说。”三分队长没等孔文同意就站了起来。说:“我家在旧社会,没有一分田地,三代人都为地主扛长工。干的是牛马活,吃的是猪狗食,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解放后,翻了身,我家分到了土地,日子越过越好。为了保卫胜利果实,我出来参了军。当我在战场同敌人拼刺刀时,每当想起这些,就无所畏惧,敢于刺刀见红。战斗中,就算是挂了彩,负了伤,也能做到轻伤不叫、重伤不下火线,坚持战斗到底!”
中队的副指导员、副中队长,文化教员,文书,管理员,还有中队长,都没举手,就争先恐后,情绪激昂地站起来发言。有的叙述了在旧社会遭地主、资本家的残酷压榨和剥削;有的控诉着国民党反动派,地主还乡团的疯狂压迫和残杀。这个讨论会成了对旧社会资本家、地主、还乡团、国民党反动派的控诉会。这个讨论会对家兴的教育非常深刻。
经过这次政治训练,李家兴初步懂得了什么是革命!为什么要革命!以及应该怎样革命!
可有一天,家兴在学习室整理学习笔记,中队部通讯员突然来到,说指导员要李家兴马上到中队部去,上海有人来看望李家兴。上海究竟是什么人来了,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方塔下恋曲再奏
话说这是一个星期天的上午九点多钟。李家兴正在整理学习笔记,中队部通讯员来通知他到中队部去,说上海来人看望他。
家兴问中队部通讯员,上海来的是什么人?通讯员说是一男两女,都是青年学生。
家兴一听,就知道准是君兰、爱芬和锦绣。
分队长王大勇就说:“小李,你先去,等一会儿我也过来”。
家兴站起身,戴好军帽,整理了一下军容,就直向中队部而去。一到中队部办公室门口,就喊了声:“报告!”
“进来。”中队部办公室里面有人应道。
家兴推门进了办公室,往里一看,见指导员孔文正热情地在同君兰他们交谈着。
家兴向孔文敬了个礼,君兰等三人都站起了身,家兴又向三人一一敬礼。
“嘿,我们的大哥真神气,还跟我们敬礼,像个地道的解放军。让我再好好瞧瞧,你们两位也来瞧瞧!”君兰看着家兴非常兴奋地说。
家兴敬完礼后,又和三个人握了握手说:“你们请坐,这是我们的孔指导员,和张荣爷叔原来在一个部队,是战友,是亲密战友------”
“大家坐,真的都是自己人,不要拘束。”孔文接着又说:“攻打济南时,我和张荣两人在一条战壕里,连续打退了敌人五次反冲锋,真是生死战友。”
“这位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家兴正要向孔文介绍君兰和自己的关系。
“小李,不用介绍了,刚才我们已经都聊过了。小李,亲人来了就这样安排一下吧,中饭大家就在中队部吃,我作陪。下午你们四个人好好聊聊,一起到方塔、醉白池等松江的名胜古迹去玩玩。今天晚上放你的假,可以和你爱人和弟妹好好谈谈,归队时间不要超过十二点。”
孔文对家兴和来人作了全面安排。然后又叫通讯员去通知炊事班,中午给加两个菜,叫王大勇一同来陪陪贵宾。还叫通讯员先以孔文的名义,给兵团教导团招待所张管理员打个电话,给留两个好一点的房间,一男两女,说是孔文上海来的好朋友;要通讯员吃好中饭亲自陪客人先一起去一次招待所,安排好三个人晚上的住宿。
最后对家兴说:“十一时一刻开饭,还有一个多小时,小李先领大家到你小队里坐坐,到时间来吃中饭。你们三位到了部队,就像到了自己的家一样,随便一些,不要客气!”孔文对家兴等人说罢,就送四个人离开了中队部办公室。
四个人到了家兴的小队,王大勇很高兴,反正都是熟人,过去见过面,在家兴家里一起还吃过饭,说话就比较随便。
这时,第一小队的学员,上午出去逛街、买东西的陆续回来了。家兴介绍大家认识一下,相互寒暄了一番。君兰等三个人看到这些学生学员的学习室、床铺等整理、布置得井井有条,而且非常整洁;学习园地也搞得生动、活泼,图案画得也很美,文章大都很精彩。连声赞叹,这里真是大有人才!
这些都暂且不表。四个人吃完中饭,中队部通讯员领着去招待所安排晚上的住宿房间。两个女的一间,君兰一人一间,两个房间紧靠在一起。然后家兴口头谢过通讯员,四个人就急于找地方去交流他们之间当前的悄悄话!
“我们就在这房间里谈谈算了。”爱芬建议。
“既然到了松江,还是到这里的名胜古迹去游览一番,欣赏欣赏。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再来了。好在吃了晚饭后还有时间。”家兴说。
但是,君兰等三个人,此时对什么方塔、醉白池都无心欣赏,眼前的当务之急,是谈论家兴、锦绣的婚姻大事!
“家兴,什么地方既有观赏价值,又便于我们交谈?”锦绣问。
“方塔。”家兴就说。
“好,你领路。”锦绣说。
这天已是阳历九月头上,虽已快交白露季节,但阴历只有七月底,天气还较闷热。几个人只走了半个多点钟头的路,背上就已汗淋淋的了。一到方塔,就找了个阴凉处的一块草地,四个人围成一圈,席地而坐。
家兴就介绍说:“这方塔倒是一个比较古老的名胜,原名叫兴圣教寺塔,为五代------”
“家兴大哥,打住,打住,这风景讲到这里就行了,我们现在没有兴趣多听。我估计里面有碑文,等会儿自己会看。我们今天来松江的目的,一来是看望大哥,二来是报报平安,三来是说说你母亲的身体状况和她老人家的嘱托。这些事锦绣你来说吧。”君兰说到这里就把话题转给了锦绣。
锦绣接下去就说:“妈妈本来想一起来看看儿子,但是这几天气喘病又发了,就叫我们三个人代她老人家看看你。她叫你放心,在部队好好学习,积极工作,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不要经常想家------”
君兰却又抢着说:“昨天我们三个人去看望你妈妈,我就说,家兴当兵去了,我君兰虽然不姓李,但我小时间吃过您的奶水,现在我俩又是结拜兄弟,我也是您老人家的儿子;我的未婚妻许爱芬,也是您未过门的儿媳妇。”
“你妈妈当时就说有一事相求,她拿出一张大红纸,和砚台,毛笔,叫我们教她写‘精忠报国’四个字。她说岳飞的母亲,在岳飞的背上刺了这四个字。现在她就写在纸上,要我们带给你,永远藏在身边。不要忘记国耻家恨,不要遗忘父亲是怎么去世的。我们就教她怎么写,她就提起毛笔,含着眼泪写了这四个字。”锦绣随即拿出那张大红纸,交到了家兴手里。
家兴接过大红纸,看着这“精忠报国”四个大字说:“我一定会按母亲的嘱托,当好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名军人!”
“家兴,还有一事,就是关于王有德的事,过去是啥子事我搞不清楚,现在我全部弄明白了,他至今还死死地缠着锦绣不放。这个问题必须解决,这也是我们今天来这里的一个最重要的事情。你学习可能马上结束,就要分配到部队中去,现在这问题不解决好,以后肯定会出大事。”爱芬说。
“会出什么大事?怎么解决?”家兴问。
“家兴,你问会出什么大事?怎么解决?我们三个人想了个最后方案,有锦绣同你商量。”君兰说完,就拉着爱芬的手说:“我们两人到塔上去看看,让他们两人去细细的谈吧。”
他们两人走后,家兴、锦绣就在草地上靠到了在一起。家兴说:“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你说说,我走后到底发生些什么事情?”
“你走后不久,就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锦绣就说起了这事情的前后经过。
原来,这王有德看到家兴参军走后,就先后做了三件事:一是他在学校里人多时间,就寻找一切机会靠近锦绣,制造他同锦绣是好朋友的假象。还在学校里散布,锦绣和家兴的订婚是私下里的,锦绣的母亲不承认、无效的。二是继续请媒人到锦绣家说媒,进行游说。三是他还厚颜无耻地亲自登门三次“求婚”,每次都拿了不少“礼品”。
有一天,家中只有外婆一个人在家,他就向外婆说,他是真心实意地爱着锦绣,是专一的;说他从来没有伤害过李家兴,大家都是同学,是家兴冤枉、误会了他;说他父亲是在日本人手里做过事,但是没做过坏事。要不,国民党回来他还能在政府里做事?后来他就脱离了政界,解放前后一直在做生意,现在人民政府也说他是爱国商人等等。外婆很客气地回答他:“这些事你自己去同锦绣讲,我不管你们小孩子的事。”还叫他把东西带回去,但是他死活不肯拿走。
又有一天,外婆在楼上睡觉,锦绣的母亲一个人在客堂里接见了他。他说的基本内容还是那些话,母亲似乎听进去了一些。最后留了个活扣给他,答应他,再做做女儿的思想工作,要他自己也再努力努力。带来的礼品叫他拿回去。可他不肯拿走。
最近几天又来过一次,带的礼品更多。正好锦绣和父母、外婆都在家。见他说的还是那一套,外婆听得不耐烦了,就上楼去了。锦绣当着父母的面,给姓王的说了个明白:我们是同学,是同坐过一条板凳,同学之情是有的。你的为人,不需我评论,你自己知道。我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爱情可言,你就是将来当皇帝、做总统,我谷锦绣都不会嫁给你。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免得浪费时间、浪费青春。说完也上楼去了。
接下去他和锦绣母亲谈得最后的结果是什么,锦绣不知道。但是,他前后三次带来的东西,母亲都叫他拿走了。王有德走后,母亲就讲了些很难听的话,什么当兵的有什么好,当解放军的是真正的穷当兵的------外婆也和女儿为了这事吵过好几次。
“出了这么多事,怎么办呢?我在这里学习、工作实在太忙,回不了上海,这怎么好呢!”家兴着急地说。
可锦绣却平缓地说:“你回去又有什么用呢,现在我想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事情做绝了:再来一个‘先斩后奏’,我俩现在就结婚。我们先相爱,后补办结婚典礼。这是爱芬给我出的‘绝招’,也是我妈妈逼出来的。我也向妈妈发出过信号。”
接着,锦绣又说了这个“绝招”的内容。原来锦绣家里有一台留声机,不知道爱芬从哪里去弄来了一张上海百代公司的老唱片,里面全是周璇唱的歌曲,有《夜上海》、《四季歌》、《天涯歌女》、《拷红》等。爱芬就叫锦绣有机会在家里把这唱片里的歌曲在留声机上放起来。外婆说很好听,爸爸也说不错,妈妈听听也说可以。于是,锦绣有时间就把《西厢记》里的《拷红》那首歌,放了一遍又一遍。
那首歌的歌词是:夜深深,停了针绣和小姐闲谈心,听说哥哥病久。我俩背了夫人到了西厢问候,他说夫人恩当仇,叫我喜变忧。他把门儿关了,我只好走。他们心意两相投,夫人你能罢休便罢休,何必苦追究。一不该,言而无信把婚姻赖;再不该女大不嫁把藏深闺;三不该呀不曾发落那张秀才。如今生米已成饭,难更改,不如成其好事,一切都遮盖。
特别是那几句:他们心意俩相投,夫人你能罢休便罢休,又何必苦追究。一不该,言而无信把婚姻赖------如今生米已成饭难更改,不如成其好事------
开始,锦绣母亲听了并不在意,后来她听多了,察觉这里面有文章。就警告女儿不可以来第二次“先斩后奏”。女儿对妈妈笑笑,外婆在一旁也笑笑。
“那您这次来松江你妈妈知道?”家兴问锦绣。
“当然要告诉她。她叫我不要把事情做得太出格。可我们做了又能怎样?是她要做《西厢记》里的老夫人!这怪不得女儿了。”锦绣是决心要祭出这个“绝招”!
这时,君兰、爱芬,边走着、边说着、笑着从方塔上走下来了。
“你们俩说完了?家兴,这个精神领会了?”爱芬调皮地问道。
“你们这些大学生,竟然想出这种坏主意。”家兴嘴上这样说,可心里想想,这个“绝招”还可以。
“我的大哥,你倒再想个好一点的主意出来,说给弟弟妹妹们听听。”君兰将了家兴一军。家兴只好微微一笑,没再说什么。“家兴,这里有照相馆吗?照的技术怎么样?”爱芬问。
“有照相馆,技术还可以。当然不好同上海南京路上的王开照相馆相比。”家兴答道。
“那我们就一起去照张照片。我们俩呢,算是补拍订婚照。你们俩人今天就订婚照、结婚照一起照。我们两人做你们结婚的证婚人,君兰,你做家兴的介绍人;我做锦绣的介绍人。这个红娘我是做定了!就是范围小了点,但是也符合法律手续,不是你俩私自偷婚。我来写证婚书,我、君兰可以签字、画押,给以证明。”这个四川妹子不仅这么说了,她还真想这么做。
家兴想想,也有道理,于是就带路来到了大街上的一家照相馆,照了五张照。家兴和锦绣一张,君兰和爱芬一张,两位女生一张,两个男生一张,最后四个人合影一张。钞票全由爱芬付了。照好相,四个人又到方塔附近,找了家饭店坐下来,叫了四菜一汤,还是爱芬付的钱,算是为家兴、锦绣办的结婚喜酒。
四个人吃完“喜酒”出了饭店,又到方塔上去转了两圈,几个人还饶有兴趣地看了这方塔的碑文,大体意思是:方塔原名叫兴圣教寺塔,为五代古兴圣教寺的遗物。它建于北宋熙宁元佑年间(公元1068——1094年),相距有九百多年的历史。方塔高42。5米,四面九级,砖木结构,大出檐,瘦塔身,体现出盛唐时代的建塔特点。方塔是松江风景中的主景,也是松江的象征和骄傲------众人看了都赞叹不已,说这方塔真是个古老的、有观赏价值的名胜古迹。
此时,天已逐渐暗了下来,这里凉风习习,但是游人反而多了起来,出现在这里的游人大多是老百姓,但也有些是当兵的。有男的、有女的,有的还成双成对。
“家兴,这是怎么回事?”君兰好奇地问道。
“这个吗,是这样的------”家兴放慢了脚步说开了。
这些男的当兵的,大都是什么干部训练队的学员,女的当兵的是这里部队医院的一些护士。按规定,干部在训练队学习期间是不可以和这些护士谈恋爱的,但有些人就要搞地下活动,秘密恋爱。现在训练将要结束,干部要回原来的部队了,情人们要分手了。“地下”自然浮到了“地上”,原来封闭的,现在启封了,公开活动了。再加上这方塔当然是谈情说爱的理想场所。
家兴他们在这里逛了一会,就回到了招待所。大家先洗脸、洗脚,然后都到女的房间里喝茶、聊天。谈起了大学生的生活、学习;谈到上海的社会、生产、政治。特别是说到最近在上海的传说,什么南北朝鲜打仗,美国人已经插手进去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已经有大的动作,正在调兵遣将,解放军大部队在向北开,苏联红军可能也会有什么动作等等。
君兰还问家兴,你们这里好像还在按部就班地学习政治,怎么还坐得住?家兴也说起,这训练班表面上很稳定,实际上干部和学员的思想已经开始波动起来了。有的说可能就要去解放台湾,有的说不可能;有的说开到朝鲜去同美国人打一仗,倒也蛮痛快的;也有的说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打了那么多年的仗,部队要好好休整休整了,搞搞建设了。说法不一,都是在瞎参谋、乱估计。
说到最后,爱芬叫大家不要说下去了,她还真的拿纸写了一份证婚书,一式两份,还签字、画押。
九点多了,爱芬拉拉君兰,君兰懂得是什么意思,两人就什么也没说,开门走了。
此时,这房间里只有家兴和锦绣这对波折不断的恋人。过去家兴一般来说还是比较放得开的。可当了半年兵,现在反而变得很拘谨。
“家兴,怎么啦!说话呀,我们把下午的话题继续下去,怎么样?”锦绣深情地望着家兴说。
“好,当然好。不过------”家兴不知如何作答。
“不过什么?我们这样做,有利无害。可以排除一切干扰,你可以安心当兵,我可以顺利读完大学。但是我也知道,你有三怕:一怕我妈妈。其实你不用怕,我家里是三票对一票。我只有把半生不熟的米煮煮熟,妈妈就奈何我不得,她就不能给姓王的留活扣,姓王的对我才会死心。二怕你的军人前途。你也不用怕,就算把你复员回家也不要紧,我后年大学毕业,就会有工作,家庭由我来负担。三怕万一有了-----这就更不用怕了,我是学医的------”锦绣是句句都说到了家兴的心坎里。
“锦绣,我是有那么多怕的人吗?您为我做出的牺牲还少吗?您现在冒的风险远远超过我------”这李家兴做事向来是开始慎重,但只要一经决定就当机立断,从不犹豫。可现在他嘴上这样说着,而心中想到了另外一些事情。
他和锦绣的爱情之路这么多年走过来是很不容易,遇到过那么多的阻拦、曲折,两人都没有一丝的动摇,仍是深爱不移!现在如果没有这姓王的干扰,她也不会出此“绝招”,不必急着把生米煮成熟饭。他俩虽已私定终身,但再向前迈出一步必须慎重。他现在主要顾虑的是,既然作为一名军人,就要随时准备上战场,为革命流血牺牲、报效祖国。而她有这个心理准备吗?她还是个姑娘,还年轻,万一自己在未来的战斗中流血、残废、甚至牺牲了,将来怎么对得起锦绣!自己这样不就太自私了吗!作为一个男人,就应该为一个他真爱的女人负责!
其实,这锦绣对家兴所想的,何尝没有想过,她毕竟已是大学生,而且是成年人了。而且她是非常了解家兴的,也看出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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