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点击/收藏到桌面
那女子绽出灿烂微笑,“我是毁诺了,又怎地?今日便让这位凌大侠见证一下,我燕逸秋抓捕人犯的功夫。”
萧姓少年面露难色,讷讷对一旁拔剑在手的邵隐道,“门,门主……”
邵隐并不看他,只是笑道,“小萧你当知道,邵某剑下,不杀妇人孩子。”
话音未落,他已经挥出了他的剑。
邵隐的身材在他年岁算是相当高挑,他的剑也比一般的剑略长一些。虽是年轻男子,他剑法却走轻柔一路,甚似女子剑势,看得凌昀心中略微硌硬,但在他剑法起承转合之间,另有一分别样的倦怠与忧伤,自他剑下流淌而出。
而与他相对那女子的剑法也是极阴柔的,那青剑划出的剑光却比杀伐更似媚眼,只教对手懈怠时方一剑杀着,二人却并不像是在决生死,而是在做一场盛世剑舞,要将这秋日的气息全数舞走一般。
一边的萧姓少年脸都白了,不住嘟囔些类似若是莹姐姐来要怎么办之类的话,凌昀听他话语觉得颇好笑,便靠在墙上,看那二人剑剑相对,不觉又想起从前——他曾经常与忻瑞比剑,剑尖相击之间颇有种微妙的感觉。有风吹过,太阳光强或者弱,晨钟暮鼓,他们都可以将之击为剑招。他记得那个时候云碧也会在,她会在一边温一壶酒,笑吟吟看二人比剑,等他二人打完,然后——
“哎,阿隐你打架怎么不叫上我?”忽有一个明亮的声音从一旁屋上传来。凌昀抬头,见一个素衣少女坐在屋檐上,双腿晃着。她穿着邺地男儿服饰,长长的头发却只随便挽起,不似男儿的发式,鬓边也还有一朵珠花。她面容颇秀丽,却也不及燕逸秋许多。最让人不能忘怀的,是她那一双聪慧而痛苦的铁蓝色眸子,让她就连笑的时候都隐藏着一丝化不去的伤怀,
“那是谁啊?你又和女孩子打架,我可不饶你!”她咯咯笑着拍了拍身后屋檐,身子轻飘飘的下了房,瞬而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剑光一抖刺成九朵剑花,直朝少年邵隐身上就招呼过去。
那萧姓少年看着三人,却似都要哭出来了。围观的人愈发多了,看这久久难得一见的江湖客斗狠比武,有几个人还为一个漂亮的招式或者其中一个美丽的姑娘拍手叫好。
到三人注意到别人,满面通红地停下之后,有一个看客扔了一小串钱过去,随即又有许多铜板伴着叫好的声音飞向那三人。那萧姓少年早就藏到凌昀身旁去了,只那三人面带羞色地呆在一地散钱之中。
中途加入战团的少女抬头问那少年邵隐,“喂,阿隐,你是没有钱在这里卖艺么?这样好丢脸啊,早知道我就不下来了。陪你丢人还好说,居然还要陪未知之主丢人,你我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燕逸秋冷哼一声,身形向后急掠,手中也多了一串风铃,她轻摇那风铃,便有一顶轿子从小巷中抬了出来。她掀帘上轿,朝后抛去句话,“邵隐,下次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她话音未落,夺的一声,她的长袖已被一只蝴蝶钉牢在了轿子上,她撕下半条袖子才得摆脱。那萧姓少年的手已经空了,他看着自己的手,目中神色有些异样。久久,他走至还在吵嘴的二人身边,“门主,副门主……”
那少女又咯咯笑了,“反正没人认识我们,随便一点比较好。你叫他阿隐哥哥,叫我莹姐姐就行了。”
邵隐忽道,“城月,你不是去了苏州吗,为什么又会来金陵?”
那少女立刻皱了眉,“我去过了!小萧来得我为什么来不得?你不当我是你朋友?”
“城月,苏州离那个人的城池最近,你打听到消息了么?关于那个人……”邵隐也不顾凌昀在附近,直问道。
少女眉头紧锁,连连摇头,“阿隐,你去不得那里!那里不是江湖人能去得的地方,自剑神号令七国以来,能在那里全身而退的只有苏柳二人,而他们也是联手合力,才以一颗纽扣之胜,活着回去的!苏柳二人你也应听说过,苏皓智谋无双剑技超群,柳慕风更是当年中原武林第一高手,那已经过了三十八年了,而传闻这一代剑神更胜上代……”
凌昀听得却有些悚然——那苏柳二人他也曾从师傅口中听闻过,苏皓柳慕风二人是至交密友,联手出击天下无人可挡,可是最后也因故生隙,苏皓最终生死未卜,柳慕风心灰意冷淡出江湖——那二人联手才仅以一颗纽扣胜过的剑神非鄞,不仅武功实力深不可测,还有以一只尾指号令六国的权力……那样深不可测的人,会是他面前这少年的目标么?
“那些便再说罢,”少年邵隐一笑,拉起少女的手,“以后再说,在这里不好。凌大侠见我们这样,想必会有些嫉妒呢,但是凌大侠不用嫉妒,我和她只是好友,若想要这小辣椒作夫人,可是要能配得上的人才行呢。”
“你!”少女怒呼,抽了手,一脚踢在他腿上。少年身子斜斜飘出,笑声也随风远去,“看你这样,以后怎嫁得出去?”
少女一跺脚,身形如剑疾射而出。萧姓少年走至凌昀面前,因笑道,“让您见笑了,却请不要对别人说起。门主与副门主小孩心性,实也不是有意要在凌大侠面前……那么,后会有期。”
他却只是悠然缓步离去了。那个时候太阳全升起来了,暖暖的阳光照在凌昀身上,他便开始想起云碧来,那样一个骄傲危险的女子——你还好吗?现在不会那么爱哭了吧。和他在一起你快乐吗?
他立在阳光下,微闭双目。那一天又回来了——他那永不消失的梦魇,那一场江南之梦。
那一天又回来了——他记得自己立在山崖,背后无路,前面是他最好的友人,用一柄银色的剑对准他的心。
你知道吗?那一天你鞋边的一朵紫色的花,开得很艳丽——那时还不是春日吧。
在春日的江南温一壶水酒,在河畔草地上把酒笑谈,就当那日子长得可以持续岁岁年年,那样朋友永远都是朋友,敌人也可以成为朋友。剑有何用?只是用来指着别人的心罢了。
那时谌忻瑞神色冷冷的,凌昀从没见到过忻瑞露出过那种表情,带着伤痛也带着愤怒。那时他知道自己的心中有一道剑创,不是忻瑞刺的,却愈发剧烈地疼痛,疼得他再说不出只字片语。
“你是为了她……”他只能那么开口,声音瑟瑟的,“那么,你会爱她吗?她会爱你吗?你爱她什么呢?”
“她很危险。”忻瑞笑的时候,用左手拭去了唇边的血迹,“我喜欢她是危险的,其余的什么都不重要,只要她是危险的,比任何一个女人都更危险,我就喜欢。其余什么,让别人操心好了。”
凌昀倦怠地笑了,“若是这样,我也不说什么了,这样也罢了……罢了。今日我并非败于你,而是败在自己的手里。我认错了你。”
“你自己也打不败自己的。”谌忻瑞静静道,“你败给了她。”
他的笑容很淡,如同随时都会被风吹走,“那么,你要我现在杀了你,还是准备自我了断?”
五
第章 运命无端渺归时
凌昀猛地从梦魇之中惊醒,那梦魇似是从过去而来的伤痛,将他生生扯住。他是站在阳光之下的,却丝毫不觉暖意。金城的秋日来了,他自忖,秋日过去,便又将是那严冬了罢。这里是江南与江北的最后一道分界,他站在这一边,却没有勇气踏向任何一方。
凌昀,他已经不是一个剑客了,连捕快都不是。他只是他自己,一个普通的凌昀。那些江湖人为何还要找上他,他却不知道了。
凌昀又在西城门处怔怔站了半刻,方拾步离去。
秦淮河畔本便是莺歌燕舞之地,槿法虽严,却不管风月场所,只教其按时缴纳岁贡便可。太阳高挂之时自便不是此地生意红火的时候。凌昀顺那秦淮河畔缓步行去,身边时有画舫经过,水珠有时会溅到他身上,染污了他的青衣,然他却不以为意,只仍然静静走着,不知自己要去何处,只从日头高挂走到日落西山。他忽发觉一个平常人的世界是那样狭小的,因走了那么半天,还出不了这城池呢。这就是槿国大部分人的日子,而他,或多或少还是一个江湖人呢。
太阳西沉,凌昀找了一家小酒馆坐进去,要些简单酒食——半斤牛肉,一斤水酒,他吃喝得都不多,似是他连吃喝的兴致都没有了,只待羽化飞升了一般。酒馆中只有零星几个客人,老掌柜在柜台边打着瞌睡,不时把自己惊醒。凌昀觉得这样过一辈子其实也不错,当年又缘何去学剑呢?留下的不过是满身的伤,还有满心的仇恨罢了。
酒馆破旧的门响了一声,老掌柜见是有人进来,而非有人吃了白食后逃出去,只抬了一下头便又低下。凌昀已有三分酒意,抬眼看去,进酒馆的人却是那酒楼红袖招的老板韩钰。
韩钰头发散乱,脸上有尘土和血迹,笑容也早消失了。他找了张最偏僻桌子坐下,双肩起伏,似是在喘气。不久他看了看酒馆中人,看见凌昀,他细长眼睛眯得更细,“凌捕头,今日怎不见你巡查,反到这里来了?”他还不知凌昀已然挂冠,以一贯称呼叫着凌昀。
凌昀只是淡笑答道,“甚是不巧,在下已经挂冠不干捕快了,却不知韩老板缘何沦落到此?”
韩钰叹了口气,“红袖招楼子被一帮武林人端了,如今韩钰只是只侥幸逃出生天的老狐狸罢了,如此狼狈,还教凌捕头见笑了。”
凌昀目光蓦地锐利,酒意也消了,他低声问,“是不是天宇剑谌忻瑞做的……他不是向红袖招递了帖子么?”
“天宇剑谌忻瑞也素有侠名,怎会是他,还不是午夜门与貔貅帮的事情,(奇。书。网)因午夜门前三高手之一在敝店帮工,店子便被貔貅帮端了。”韩钰唏嘘,“今日本也有官爷意欲相助小店,却叫那些贼子打伤了——唉,幸得那孩子走了,否则以他性子,怕又得血流成河了。”
“……抱歉。”听得韩钰说到官家相助,凌昀只低了头,讷讷道,“在下未能助韩老板……真是过意不去。若是在下前去,怕能免红袖之灾也不定。”
韩钰终笑了,眯起他细长的眼睛,“也是,若江南第一剑凌昀烨之肯相助,小店或可保住,然之前便有算师为在下算过,红袖招火劫之后,便是在下大限——此乃天意,实不可违。”他又叹了口气,“凌捕头,你既是不再作江湖中人,也勿要再管江湖中事了。能那样离开,怕很多人还求之不得呢。”
“韩老板,却多谢足下好意了。”凌昀微笑,“只是凌某入了江湖,便再难以脱身了。今日早些时候见过一些异人来此,更明了吾心所思,在下是不能背离金陵——若是连一城捕快都因惧而亡,这国还成何体统?然之后,在下却不再是捕快,而要靠江湖规矩办事了。”
韩钰又眯他细长眼睛,仔细打量了凌昀一会,道,“凌捕头,不,凌烨之若意欲如此,我却有一份帖子,是一位远客教我交与凌烨之凌大侠的。”
他从衣中取出一份帛书,掷于凌昀,凌昀伸手接住,展开看了看,面色先变得铁青,遂褪成苍白,“凌昀知晓了。”他抬头,韩钰已不在那桌前了,只在老掌柜的桌上摆着整整齐齐十枚铜钱。
他目光又聚向那帛书,绢上淡薄墨迹,字体狂放不羁,是出于忻瑞的手笔——烨之兄安启,一别经年,兄弟甚是想念,望于君一会。三月初三,清洌デ埃辰Ы6源帧?br />
是谁告诉忻瑞他还活着的?凌昀的手指按紧了那帛书,目光却转向地上——地上躺着一柄长剑。
他颤抖的手指向剑柄伸去,触及,那是真实的剑。凌昀拿起长剑,赤褐色的剑鞘,黑色的剑柄,那都是他自己的。他看见剑柄上铭刻着两个小字,因长久被握已然淡化,他伸开右手,那两个字就在他的手上。忘却。他念着它们,拔出了长剑。
那是他记忆中的凤翔剑,他的凤翔剑。三尺秋水流淌在他修长的指间,青青如碧。
他的胸口又剧烈地痛了起来,那处旧创,当年是不是和这柄长剑一同哭泣呢?过去还是没有放过他,且连未来,都不再答允他什么了……他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啊,这难道不是一场长得没完没了的江南之梦吗?
他静静地收了剑,把它系在他的腰间,然后起身走出了酒馆。钱也是随便放在老掌柜面前的。他静静走了许久,那么久,久到弦月都要西倾了。明日会热还是会冷呢?他自忖,那个窃了钱塘镇百户人家的大盗抓住了么?那个少年邵隐会不会被捕快抓去领赏呢?清洌ァ谀歉艉恿阶÷ブ咸镉曛撂烀鞯囊堵ブ鳎嵩谙胧裁茨兀?br />
为什么忻瑞会来这里呢?为什么凤翔又会回到自己手中呢?为什么我们只能伤害彼此呢?
他有千百万个没有答案也没人会知道答案的问题,在他的心中打下一个个死结,——你爱的人是谁呢?
他静静地走着,听得一边有咳嗽之声,便让了让,听淡淡一声“承让”,却是那昔日恶名远扬的叶青的声音。凌昀记起这日早些时候与那人的相遇,心中自不大舒爽,腰间的剑又有些硌着他的骨头,那种时候他甚至有拔剑求死的冲动,然他没有拔剑,只是继续走着,久久,风中没有咳嗽声,凌昀却听到后面飘来声音,“凌烨之手中有剑,心中也有剑,为何方才不出剑?”
“我若出剑,哪有生还之理。”凌昀有些悻悻,便道,“足下到金陵来究竟作甚?昔日函谷关外足下不是发誓不入中原了么?如何今日毁诺?”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给在下加的那些罪名可以不管,当日在下却也只是迫于形势。邺地风沙太大,不利我的咳嗽。”叶青声音平平淡淡,“我来金陵就为了找两个人,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凌昀不听他的,只是加快了脚步直至飞奔,他实在不想再与那煞星打交道,因他知艺不如人,空凭自己只有送命之理,绝无生还之能。他一边跑,后面声音还是不紧不慢地传来,“为何还要走?或许叶某人武艺早已不如从前,或许你可以轻松杀了在下,为何不尝试?”
凌昀只是叹着气,轻功已然展开。那个声音仍然在他身后一丈,不远也不近,“为何你连看叶某一眼都不敢?”
凌昀猛然停住身形,他转过身子望着那个人。叶青的面容与身形都被埋藏在夜色和月色余烬之中,他自己也一样罢,但那些无关紧要。凌昀的手指按上了长剑,然叶青又道,“是要比剑,还是杀人?”
凌昀不语,只是拔出了长剑,他左手握着那青青的剑,一剑平指,冷声道,“剑已在手……”
对面夜色中的人发出了静寂的笑声,他一面笑着,一柄剑握在一只苍白的手里,从夜色中透了出来。“叶某不在意与人比剑。”他意味深长地道,“你是聪明人,叶某不杀你,要与在下论剑,随时随地奉陪。”
月色余烬照在他的剑上与手上,一只苍白的手和一柄月色的剑,他的身形仍然看不清楚。凌昀的剑却微微摇曳着,二人凝立许久,叶青忽道,“你学剑几年?”
凌昀道,“学剑何用?剑本自心而生,有心便有剑……”他反问,“你呢?”
对面叶青却沉默许久方道,“你言得有理,只那些许还不够,顶多让你作这弹丸槿国的第一剑。”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咳嗽了几声,剑和手却没有动过,“某问过许多人这个问题,学剑最少的人,和某最投契。”他笑道,“我们就是剑,然我们的剑不是我们。”
他的面色也被月色映出了,苍白也如那月色,“那个孩子天性孱弱,难成大器,然他为自己学剑,在下却不为任何人。”
话音甫落,他的剑已挥动了。月色的剑和青碧的剑,在夜中交织出一片华光。
去难忘,伊人逝,几时休。——遗梦重重,又回首清秋时候。月色的剑击在青碧的剑尖,凌昀只觉左腕一麻,长剑顿时飞起,刺进一棵树的树干,却犹自长鸣不休。
“你远不及从前……我却看错了。”叶青淡淡道,“你如今也无甚谈剑的资格了……如清影此类的剑招,在下随意便可挥出,你却接不住。”
他轻挥月色的剑,将其纳入剑鞘,转身而去。呛咳之声也在风声之中弱了,凌昀看着左手虎口微显的血痕,眉头紧锁。
除了蝶影刀客,根本再无人可以阻挡他这一剑——只是若他真是传说中那人的话,为何不杀自己呢?莫非那些真只是欲加之罪?
他尝查证过那些事情,那些被抢的人家都只有咳嗽和武林高手这样的说法,却不曾见其面容——虽非叶青作祟的铁证,却是众人信他作案的根本。然他又忆起了叶青早些时候提到的名字——云忻,那是他记挂的人吗?
云忻……和云碧是同姓的,她们会是一样危险的吗?会是一样美丽的吗?
而凤翔是回到他手中了……他从树上拔出了长剑,用衣襟擦拭,纳回剑鞘,继续前行——天宇在忻瑞手中呢,三月初三的时候就可以再相见了……他却也不知是悲哀还是欢喜,那么会与你再相见吧,云碧,在那六个月之后……一百八十日,这是多么久的等待呢?比起两年的岁月,却是否是更久的煎熬呢?——再过一百八十日,不不,今日已经是九月初九了,是重阳,却不曾登高……遍插茱萸少一人,他们会觉得自己已经不在了吗?再过那些时日,我们就会再相见,之后纵然是死别,又有什么关系呢?生离已经这么久了,死别也已经这么久了。在我是生离,在你却是死别啊。我籍着那些案子和追捕来填心中的伤,填到今日反越填越伤,而你呢?更加瘦了吗?
他微微地笑了,在那长夜未央之时,金陵城中一条偏僻小街上。
“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忽有一个声音大喝,在他生前几丈。言辞虽是粗鄙,却全然是年轻女子的声音。凌昀向前望去,黑暗中立着一个身材瘦高看不清脸的人。凌昀一耸肩,道,“此地非山,盗贼当关,遇得捕快,焉敢叫唤?”他厉声,“谁敢在金陵生事?金陵捕快凌昀手中三尺剑,可不留宵小!”
六
第章 清歌低吟断肠意
那夜中的拦路盗听凌昀一本正经的言辞,不由发笑起来,“你是捕快?那你就快把我抓走好了,我都要饿死了!”
她向前两步,现出身形,是个很高挑的女子,很瘦,腰间悬一柄长剑敲着她的胫骨。她向凌昀伸出手,“你若要给钱或者抓走我,都可以。”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凌昀看清那人,却是个颇美艳的年轻女子。那女子却柳眉倒竖对他叫道,“何谓佳人何谓贼?我快要饿死了才是真的!”
她的声音很大,在长夜未央之时飘得更是远了。凌昀皱眉道,“却问姑娘姓什名谁,家住何方?我也好送姑娘回去。”
那女子冷定一哼,“这哪有你管?给钱或抓走我,否则我要你命!我快饿死了!”话音未落,她已拔剑疾刺过去。
本未料到对方会突施辣手,凌昀险险方避开第一剑,之后却轻松得多,因他看出那女子武艺真正稀松平常,但由对方是女子,他又不好出手,只是一味闪躲。那女子剑法疏散,气势却不现颓势,似真以为他是好对付的。约摸一炷香功夫,忽有一只苍白的手从旁边伸了过来,在她的剑上点了一点,剑立时断成两截,那只手又在女子腕上点了点,她立刻弃了剑,捂着手腕大喊,“叶青!你又坏我财路!”
“小顾,你不要玩太过火,你武功太差,当拦路盗小心被杀掉。”叶青的声音懒懒的,他已插到二人中间,面对凌昀,“顾姑娘一向好做强梁,然武功实是不济,闹到如今要饿死地步。凌公子既是江南第一剑,也不要和女流计较。”
女子呸了一声,自后抓起了叶青的手,卡住了他的腕脉,叶青并不理她,只是依然淡淡和凌昀道,“这姑娘是浚国顾卿怜,名字可怜是可怜了,人却是个女魔头,若你再躲下去,不定她会吵得你不得安生。”
女子并不分辩,只是道,“小叶你病又深了,再这样下去三十都活不到了!你那肺烂了一半多了,还这样半夜不睡觉在冷风里走,是不是你对那云姑娘用情太深……啊!”
叶青脸色一变,挥手向后长袖击出,把她的手打开,却自觉不对的样子,微咳了咳,回身露出微笑,“小顾,你医术若又精进,悬壶或者背箱子游街都可以,何苦到处抢劫?……你忘了当年初见我差点杀了你吗?”
那却是凌昀第一次看见叶青露出那样的微笑,淡定而温和,不带一丝傲岸与矜持,然那女子却不领情,只是大声道,“叶青你还是老样子,人一谈起她就……”她忽注意到一旁凌昀,耸耸肩,道,“人不是还说你强抢民女么,你关心个小贼干甚?”
也不等叶青回话,她又走至凌昀面前,仰头道,“你叫什么?我忘了。”
“我方才说过。”凌昀淡淡道,“我叫凌昀,金陵城捕快。”
她细细地打量了他的脸,噗哧笑了,“你皱纹好深,和老头子似的。这次叶大魔头作梗,我认栽了,你把我带走吧。”她似是已进过无数次牢房的样子,朝着凌昀伸手。
“小顾,算了,我把你抢走好了。”叶青忽又道,“比起民女,我更喜欢女贼。让捕快抓了多丢面子,还连累到你父亲大人来赎你。顾家小姐长到二十七岁还嫁不出去本来就是笑话了,你知道人说……”
女子忽尖叫起来,让凌昀面色发白地掩耳,而她已转身向后,一拳挥向叶青,正打在他脸上。叶青不躲,只受了那一击,偏了头,唇际一线血痕。“小顾,”他忽似认真地道,“你不是江湖人,受不得寂寞,回去找个好人家嫁了吧,别再在江湖中打打杀杀了。”
凌昀却已悄悄转身离去了。他不知那顾姓女子和叶青有何关系,却也很不喜欢他们两个人。凌昀只是静静走在路上,不知怎的胸口中又有些抽痛。是要下雨了吗?他抬头看天,月已然落了,却有星子缀在他的发丝上。他吹了口气,发丝颤了颤,星子也颤了颤,然后他抬起左手按着心口,虎口和心口都有点痛,让他微皱了眉,脚步却不停息,只朝着城中而去。
他的剑敲着腿,年轻人挺直了腰,在晨风中寂寂而行,这六个月作什么好呢?这还有六个月呢。
他忽嗅到了一丝焦糊之气,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以往巡视的地方。他一转过眼前长街便看见了红袖招的废墟,安静地坐落在天地之间。这银狐所立的酒楼已然不再是酒楼,主人纵想修葺,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凌昀向那方向望了一眼,却又有一个少年翩然而至,他站在了凌昀身边,望着废墟,忽道,“……这会是谁干的?”
而他却不用任何人回答,“貔貅帮,一定是貔貅帮。”他用一种很凄寒的声音道,“只有他们才做得出来。”
凌昀不禁因那声音注意了那个人。他很年轻,非常年轻,很高,且英挺。他整个人都是蓝色的,从头巾直到蓝色的衣衫,连发丝都有一丝隐隐的蓝色在里面——他背负着足有五尺的长剑,剑鞘也是蓝色的。他似乎也注意到了凌昀,道,“我是蓝筠清。”他的姓氏居然也是蓝。
而凌昀依旧在打量那个人,从他负剑在后的绳结直至他脚下的牛皮靴,然后又至他的手。那个人的手很大,那样一双大手握住的剑是不会滑落的。而他自己呢?似乎也差不了多少。
而那人已然报上名姓,他也不能不说,“在下凌昀,”他淡淡开口,“金陵城捕快。金陵尹曾有令,金陵中人非经官府许可,不得带剑在街上行走。”
那高大的少年又望他一眼,声音依旧有点清凄,“蓝某人所负的只是扁担,至此无非为了打些柴回去。”
凌昀轻轻叹了口气,“然你这话一点也不好笑,任谁都知道午夜门永恒蓝一柄五尺流觞剑的。”
“我来迟了一步。韩老板离开,连夜的踪迹也断了,还有……”他不理凌昀,仍然用他凄冷过剩的声音道,“你既是捕快,城中人脉关系应是宽泛。可知晓飞鸟在哪里?”
他问的却是那少年刺客么?凌昀有些悚然,只不知这二人如何关系,便问,“是为何……”
那英挺少年缓缓仰首,“不为何,他是我的兄弟。”他开口的时候,一些话语似是被什么阻塞了,“我只是不能见他送死。”
凌昀看了那少年好一会,却不知应不应告诉他真相——那个孩子却是难以活过来年春天了。然他看那少年神色异样,觉凡事少言为好,便想要离去。转身时那少年在他身后又道,“凌大侠——蓝某人有个不情之请,今日相见,请不要言于旁人。”
“我并非多嘴之人。”凌昀冷道,便快步离开,转了一个弯的时候,他听得远远有歌声传来,朝远处一望,竟是一个年轻女子打马长歌而来。那女子有着极北邱地的口音,歌声清扬,让凌昀驻足而望。那女子约摸二十三四,肤色教日头晒得颇深,然她眉目清秀,甚是好看。她肩上负一柄无鞘雪样长刀,直可做镜子用。
“啊,凌烨之,这几年过得可好?”她一见路旁凌昀,忽止了歌唱,勒马笑着招呼,“人都说金陵好,我便来了。这清秋时界确比中原国家好得太多,江南真个是养人之地。却不知你怎的瘦了许多呢?”
“柳姑娘。”凌昀躬身作揖,“今日尚记得在下,姑娘下士之心凌某甚是钦佩。凌某先为金陵捕快,日夜案子熬着,却是有些削减。柳姑娘来此地仅是因人说金陵好么?”
那年轻女子见凌昀作揖,忙跳下马万福还礼,“却行甚礼呢?凌烨之,我来金陵实也只是为了些小事。”她笑道,“我来江南,只是为了找些故友旧游,温壶酒,剑舞一场,吟首诗,讲个结局美好的故事,不过是为了这些而已。”
“柳姑娘颇好游兴,却不知那些故友是何方高人呢?”凌昀很好奇,于是他问。那女子却显是迟疑了片刻,道,“铁扇君莹啦,未知之主燕逸秋啦,还有……”她拽了拽缰绳,摸摸马首,“叶青……”
凌昀怔了怔,“叶青?”他讶然问,“那人不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么?”他虽已自有些疑惑,却仍然打了点官腔。
“叶青不是恶人,他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柳断影却也不多解释,跃上了马背,再不说什么,便打马离去了。她离去的时候,却没有再歌唱。
蝶影刀客——那中原武林第一人,看来果真如传闻中那样,心系在那病鬼叶青身上,然这一日早些时候见过的顾卿怜,和她口中以及他自己口中谈到过的云忻,她们对于叶青又是什么样的呢?虽然叶青自己不说什么,他也是会思慕的吧。他仗手中三尺剑纵横江湖难遇敌手,虽有恶名又如何?凌昀却开始羡慕那个人了,然他又想起了忻瑞,还有云碧。
他不愿再想,手指攥住了那块带着伤含着血的玉佩。侠客又有什么用?槿国只不过是个出酸儒生的地方——他淡淡笑了笑,笑中却满是凄苦。他似吞下了一口带着苦味的血,就像服下毒药一般。
在极远的地方,似又飘起了那年轻女子的歌声,而凌昀只是用手背抹去了不存在的血痕,继续漫无目的地走起。
九月初九,天气正是清凉之时。柳断影来得是时候,因金陵每年最好便是此时。冬日寒冷夏日炎热,金陵本不是适合居住的好地方,更兼金陵府尹极酸极迂,以那老掉牙的法子治城,弄得连捕快制服都——他轻微地叹了口气。他已经不是捕快了,为什么还想着那个钱塘夜盗百户的大盗呢?他还是改不了那心性,不能只为了自己——他想起了那一天。
谌忻瑞问他,想被杀还是自我了断。
他的目光只是注视着那一朵花——然他却没有给忻瑞喜欢的答案。
他微咳,用手背拭唇边的血痕,他看着手,笑了笑,“忻瑞,你有没有当我是朋友过?”
“一日是兄弟,生世是兄弟。”谌忻瑞道,手中天宇平指,毫无动摇,“我不把你当朋友,你是我的兄弟。所以世界上只有我可以杀了你。”
“是么。”凌昀讥讽地一笑,俯下身子捡了一根草秆,平平挥出,草被剑绞碎了,而他的左手也已搭上了谌忻瑞的腕脉。
“我们是一样的,忻瑞。”他淡淡道,“一直是一样的,我也可以杀你。”
而他却放开了谌忻瑞,后退几步,直到了绝路。他只是挥了挥手,“那么,后会有期。”他很倦,腕上鲜血一线而下,“若之后能活着,某定会卷土重来。”
“这里摔不死人,却足以摔得筋断骨折不成人形。”谌忻瑞若有所思地道,“夜里会有狼,若你摔晕了,连个全尸也没有。”
凌昀苦笑,“我没有路了,你并不是我的路,我也不想再战斗了。这场梦却要开始,你的也是我的。”
“烨之!”他忽听到一个声音,远远的,女子的声音——那是她。谌忻瑞的目光闪了闪,人又笑起,“看来,要快些呢。”
凌昀望着那年轻人,口中苦涩。他不想再说什么了,什么也用不着再说了。他只是转过身子,足尖点了点崖边。
他已然太累了,不想再见到他们。
凌昀记得那一天他全然没有惧怕,只有那短暂又漫长的时间,他听得风在耳边。那声音是在呼喊还是在歌唱呢?他是不知道的,他记得的本也没有多少,因为他本来就不想知道。
他又想起了师傅,那个有些多话的老人。他和忻瑞拜在同一门下,却学着全然不同的剑术。他的剑长于攻,忻瑞的长于守,然他优柔,忻瑞狂放,他攻不完全,忻瑞守不严密,故二人合力方得弥合那些破绽,只不过……
若是兄弟,也终有反叛一日是么?他惊醒,那又是一个江南之梦吗?
七
第章 还得旧语乱新诗
他如今似愈发喜欢沉浸在那些回忆之中了,如若如此,怕也是要老去了吧。凌昀望向天空,阳光刺痛了他的眼。青衣凌昀立在街道拐角,仍是不知应何去何从。他因这几日间见了太多江湖人士,更担心金陵治安起来。——却只愿他们不伤无辜便好。他所指望的也只有这些,然那貔貅帮连金陵红袖招都烧了,怎叫不伤无辜呢?
若是城中良民因此死了,金陵府尹不知是否又要向下面捕快们大发雷霆,且将事端都归咎他们——凌昀轻微地叹了口气,右手微微抚上腰间长剑。剑在他手下微微鸣动,让他的心里那丝微薄的不安也扩大起来——都这么多年了,恩怨什么的自可去那些只要不污人眼官府就不管的国度,却何苦来这槿国金陵呢?不管是那魔头叶青,还是中原第一人柳断影——他们为什么要来江南呢?
他不知晓,剑鸣却更甚,他怔了怔,回手拔出了青青长剑。凤翔,剑是凤翔,然他却不能翔于九天之上——他只是凌昀,过去的年轻剑客,如今的年轻捕快,纵有神捕之名,也不过抓些宵小罢了。他想要不要离开呢,这是离开的时候了。
忻瑞既然约了地点,便应去都城临安一行。
他转手纳回了剑,唇上也有了丝笑意。
凌昀走出了城南门,走在江南秋日的小道上,安静地一直走了下去,金陵城中发生再大的事情,今后也与他无关了。
安庆,江州,隆兴,信州,凌昀一路走下去,途经许多城池,却均只在城中吃一顿饭,便继续上路。他走得很慢,如普通平民一般,而他离金陵之时也未带他物,只有一点银钱,身上衣衫和怀中长剑。很多时候有老人叫住他因问他是否流浪之人,并言可让他留下,可供他食宿及活计。凌昀却只微笑默认,然后继续走上自己的路途。
他手头的银钱不久便用尽了,遂每至一个村镇便作几日小工以赚些盘缠。村中平民见这清秀年轻人不似能做苦力活计,也都有些不放心,凌昀却轻松地帮王家大婶李家大叔去山上打了几百斤柴火,得了几百钱,都买了烧饼,便揣在怀里又上路去。
每至深夜,阴雨抑或晴朗,他却都会思念云碧,那两年来都不曾思念的相思一日更甚一日,让他喘不过气来,那时他胸口的旧创总会隐隐作痛——因为那是她曾刺过的。
那昔时清歌早已旧了,玉笛也不再作声,为何至今却仍然会思念?情到浓时情转薄,那是否是因为我还不够爱你?他这么自问,仍是没有答案。这情浓情薄,却谁有答案啊。若他情浓,却也不会抛下她来,但若他情薄,这少年时的思恋又怎得如此持续十年?他在人生最绚烂的时候渴望让她分享自己的绚烂,却在失败之后自己藏起自己的失败。而她——她却曾思慕过他吗?他有些时候会那样想,她是爱自己还是爱忻瑞呢?抑或她谁也没有爱过,只是将二人都当成友人?他这么想,总是一瞬,那时他会觉得这夜太过寒冷,宁愿加快脚步,而不教人发现他曾颤抖过。
十一月初四那日,凌昀赶到了临安,那时他已风尘仆仆,青衣也甚是破旧,因他常餐风露宿之故。凌昀并非第一次来临安,而他往日来此却从未如此寒碜。往日他鲜衣怒马,歌诗仗剑,近年虽隐了声名,却也以捕快身份来此一两次。今日如乞丐浪客一般来此,他只觉颇为有趣,城中人尽以鄙夷目光看他,他却浑不觉自己已污了王城。
终有一老者看他不下去了,将他拉回家找了自己儿子两套青衣给他,还告诫道,“小伙子,好好找份工,别整天在街上胡混,你这么漂亮的小伙子弄得脏得不成,若你父母看见了,定会大怒——”
凌昀只是微笑谢了,换了新衣出去之时,他已摘下了佩玉,放在那家人桌上——那块带着伤与血的佩玉。既然不久便当相见,再留着它又有何用?他知晓这点,然他摘下佩玉,却如把他破碎的心也留在了那里,而他自己只是青衣佩剑,静静行进在临安城中。
临安是槿国王城,本不许人佩剑而行,夜间宵禁也甚严,若人在三更后走动便会被带入衙门关一夜。凌昀知此荒唐规矩,不免行事小心许多,而他这些日子还是在查谁人盗了钱塘人家——他却还没忘此事,也不知是否他太清闲。
他也开始在临安城外练他的剑,他觉受过伤的右腕不太灵活,便练左手。他练剑的时候会回想叶青那一夜挥出名为清影的剑式,还有更早的时候——他也回忆忻瑞的剑,甚至他早年行走江湖之时那些败于他剑下的对手挥出的剑,他回忆那些剑式,回忆他的破剑之诀,也回忆他自己的剑,还舞他的剑在那冬日漫漫长夜之中,第一缕晨光照亮大地之前。
腊月初八那一日清晨,凌昀为他做小工的饭馆挑完三缸水,生好灶火,因天气颇冷,他弄得一脸漆黑才生好火。那时有一个人踏入了饭馆,只要了三大碗白饭。凌昀那时擦了手还没擦脸从后堂出来,看到那人便怔住了。那人并未认出他,只对那掌柜大声道,“对小客如此怠慢可不行呐,店家。”
凌昀正在那里许久,因那是他——他张开嘴,却无法作声——那是他,忻瑞,忻瑞——
那人只是随便坐在桌前,头发挽起系一条青色头巾,他双肘支着油腻的桌子,双手交叠在面前托着鼻子,似在沉思。他面容俊秀,眼神却是冷漠的。那双漆黑的眸子扫凌昀一眼,让凌昀觉得冰寒彻骨,忙缩回后堂,继续他的小工。
然凌昀的心却跳得很快,剑也在鞘中鸣动不休。他用手指压住剑,那种欢喜与痛楚交织的感觉涌上来,让他透不过气——然云碧却不在这里,那么她会在哪里?她却为什么不曾前来?
他的剑鸣动在鞘中,他问凤翔凤翔,是不是因天宇在附近才这样低诉呢?
凌昀走至后院,打井水洗了脸,他从手中掬着的水中看见自己的面容,眉间确实已经有了深深的刻痕啊,他想,那些刻痕,怕是永远无法抚平了。然那时他又有些心烦意乱了——云碧,你在哪里?
那时他又听见笛声,和他几个月之前在金陵红袖招之中听见的曲调同样,一曲哀歌。他从围墙上眺望过去,他目力颇好,便看见在那河畔一座小楼的一线窗沿上,一个白衣的身影?(精彩小说推荐:
)
( 梦断江南 http://www.xshubao22.com/3/355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