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江南 第 9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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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萧!”她气得脸色发白,紧咬着嘴唇,“这个人是人人得而诛之的败类,我为何动不得?上一次他就调笑我!”话音未落,她已拔出了剑,青色的剑在空中划过微光,刺向那少年,少年剑尖微压,以阻止少女进攻——叶青却懒得再看,他闭上眼睛便睡熟了,甚至忘记了胸口隐约的痛。他睡得很熟,连谁为自己盖上被子都不清楚。他很疲倦,无论如何,那时他只想睡,纵使长睡不醒也无所谓。他就是这样的人。

    如今他似乎已晨昏颠倒。叶青醒来的时候是黄昏,屋外阴沉,雨却已经停了。屋中昏暗,却无凌乱之迹,他却有些不明白方才那是否真实了。或许他只是在这江南槿都的一间客栈里,做着一个长长的梦?

    叶青坐起身子,发了一会呆,窗外的天渐黑了下去。他叫了饭送进房中,却全然不想动箸,只是顾及气力,强用了一些。那之后他又继续发呆,往事件件涌上,浑不知是梦是真。

    他望着窗外的时候,似有人敲了门。他望向门口,那里站着一个人,年近而立,邺的束发,邺的白袍镶着金边,那样一双蓝宝石一样的眼。他有些怔住了,脱口道,“伊……”

    却似是因他叫破名字,那人如水泡一般消失了。叶青擦擦眼,这果然是一个梦罢。这样久的跋涉,不过是等待一场无涯梦尽罢了。他身上的蓝衣有些褪色,现出淡淡的灰。叶青望着远方,隔河两座小楼上点起了灯火,他恍觉又入夜了。

    入夜了,他那样思忖,从窗子跳了出去。他在槿都城的街道上漫步,因有宵禁令,长街上只有他一人的足音,传出百十丈去。叶青在城中漫步,希望能在某处找到那个小少年,昔日他们曾经共同战斗过,却又不得不别离因世事所迫。

    前行不久,他怀中的长剑忽微有鸣动,叶青一手按剑,身形凝定。他听着风中声响,那是什么人,在什么地方,那人是否他所认识的,他不能十分确定。剑告诉了他危险,剩下的只有他自己去发觉。

    没有声音,他忽见从夜的最深处伸出一把小扇子,朝着他的头拍击下来。叶青未避,便被啪的打个正着。随即有小少女脆脆的笑声,“终于打中你了,叶大叔,现在可以认输了吧。”

    叶青忽道,“收声!”剑鞘前顶斜挑,小少女惊叫一声,被他剑鞘拨到一边,那同样的一刻,天地之间忽闪过一道光,那是最后一抹安静而清冷的光华,带着血色,自叶青出鞘剑中流淌出来。剑光映着他蓝色的眼,和面前那张未曾惊呼出声的脸。

    苏蘅不过是凑巧碰上,而那个人才是——他想要收剑,却惊觉左手剑鞘已从手中滑落。

    他的小臂上有一道浅浅的伤,只流了很少的血。那样一处伤——或许是什么喂了毒的暗器罢?他自嘲地笑笑,封住左臂穴道,“帮下忙,苏姑娘,帮我捡一下剑鞘。”

    他看小少女不情不愿取了地上剑鞘给他套上,少女仰头嘟着嘴道,“大叔一直只是逗我玩,方才那样功夫从未试过,是看不起苏蘅吗?”说的时候,眼里还有泪花忽闪忽闪。

    “不要叫大叔啊。”叶青带些疲倦地道,“你们还是孩子,我不会如对敌人般对你们——我很喜欢你们,有那样朝气。”他对小少女微微一笑,“你们不是也未用全力么,点到为止的话,两边都会这样,所以不用在意。”他开口,“好了,不要玩了,方才你差点被杀。”

    “我?”小少女仰头问,“为什么会是我?他不是来找大……大哥哥麻烦的吗?”她因微仰着头,额上发丝落在眼上,便吹着气想把它弄开,“并且我武艺天下第一,还穿着阿妈给我的护身甲,他如果捅着我,我回头就能把他射成筛子!”

    “果然还是小孩心性。”叶青微笑,“好了,槿国的宵禁令不是玩的,苏姑娘还是勿再在街上游逛,快些回去。”

    “我方才打趴了三个要找我麻烦的小捕快,现在已经没人巡夜了。”苏蘅咯咯笑道,“叶大叔,不要每次都着急赶走我啊,我还有件事要找大叔呢。小萧说前次看大叔睡得太熟不敢打扰,又忘了留条子,他那样害羞的人,也不敢再去,所以让我给大叔留条了。”她伸手递出一个蜡丸,叶青怔了怔,因他只有一臂好用,却终用握剑的手接了蜡丸。不知为何,他已暗暗知晓那是自何而来。

    “那我走啦,大叔多保重!”小少女挥挥手,笑起来的时候比起从前更为俏皮可爱。那个小姑娘一直是倾心于邵隐的罢,叶青有些无聊地寻思,两个孩子彼此倾慕,将来会是一对好侠侣的,不过那也要看他们自己——只要他们不分离。

    然而他自己并没有心思继续在街上了,只是回到了客栈,借屋中如豆烛光检查小臂上的伤。伤口很浅,已不流血,之中有隐隐黑气。他知是毒,却也不知如何是好。抬头时,叶青见桌上立着一封短笺,取下打开,见是一行字,隐隐有破纸飞去之势,“流华之毒,至死无救。燕逸秋字。”

    他看了短笺,面色依旧不变,只是又拿出蜡丸,取出了里面的字条。那字条上是蝇头小楷,甚为娟秀,“与兄别过,不觉三载。往日历历,无尽可言。待寒食日与兄聚于临安城外,些时再叙前事。弟荷字,再拜上。”

    还要等到那一日,是否太不似真呢?叶青又微笑,就着烛火烧了那两封短信,顺便解了左臂穴道。忽的,那一种不可抵挡的痛直冲上来,他咬了嘴唇,眼愈发蓝,但那无法杀了他,在他命运结束之前,没有任何东西能杀死他。

    窗上咯咯响了几声,叶青望过去,面色因痛楚而发白,然他依旧带着笑,“燕姑娘,不用遮掩了,请进。”

    依旧是那美艳的黑衣少女,眼清清的,唇边的黑痣在她笑的时候显得更俏,那如从壁画中走下的少女道,“那个人和苏蘅都是幌子,那时我在一边,用小萧的血蝴蝶掺上流华,打到了你。”她仍然带着笑,“很痛么?这才是刚开始。流华这东西,若是涂在武器上弄进了你的血里,是杀不了你的,但是你会很痛——和我的心一样痛。”她拍拍心口,“纵马高歌均往事,轻书漫笔迩今缘。流华不解怀乡意,只怨孤身棺椁还。”

    少女仍然笑着,眼眸愈发明亮,“所以,请尝试这痛。”

    十

    第章 归途漫漫雨如弦

    “痛?”叶青抬眉,冷笑,“这痛还不够!你以为什么是痛?”他的面色更白,颊上却晕出浅浅红色,“你还不够,远远不够。去做你的小诗人梦罢——但再若让叶某看见你,某可不敢保证,不会真的动手杀人。”

    “哦?如今你还有气力杀我吗?”少女咯咯笑着,抬起右手指了指他,她的手从袖中伸出,洁白修长,指尖朱染,“我是未知的主人,未知可是七国之中最强的刺客组织哦。你可休要看不起我,否则定然会尝到苦头的!叶青,”她望定他的眼,眸子亮晶晶的,“我要杀的人,绝不会死在别人手上。”

    叶青不听她的话,只是冷笑道,“当真没有解药么?”

    少女一笑,“你的病如果能治好,就有解药了。”

    叶青神色不变,“可惜。”

    燕逸秋道,“那就是了,流华之毒,与死同义。”

    “我仍是不明白。”叶青忽道,“你如何会在此自骄,以为凭那等毒药便可让叶某低头。”他眼色愈发蓝,一扬手,剑已然在手中,剑上几点泪痕依旧安静地伏着,那自久远之前而来的伤,“这不算什么,而叶某也不会死。”他宣告一般开口,“直至终结之日。”

    话音落下,他猛然挥剑,剑尖在少女颊上划出一道细细血痕,而她甚至无法防备。“燕逸秋,”他开口,“我现在若要杀你,仍是轻而易举。”

    “但你注定因我而死。”少女咬牙道,“你将会痛苦至你死前,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止。”她又笑了起来,“哎呀,说什么呢,等着看好了。”

    燕逸秋打开窗子,清冷夜风扑面而来,“那么我们就此别过哦。总有一天,我会用我的力量杀了你——只要你不因那痛而自戕哦。”她笑着,声音有如她手中的风铃,笑着笑着,她就从窗子边上消失了。

    叶青将剑举至面前,剑上还有最后一滴血。

    他忽觉得极疲惫,在那永无法止息的痛苦之中。叶青咳嗽起来,血的色泽都深了不少罢,他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这样都不会死的?

    但是他又不能死,即使只为了那寒食相约。

    叶青站在窗口,听见笛的声音,从不可知之处飘来。那一曲横吹,他所记得的,那个孩子。

    叶青左手轻按心口,努力调息,痛楚却因他运功而愈发剧烈。叶青不甘,只勉力忍住,然连他自己也不知晓,他的笑容已愈发忧伤。

    又三四日,叶青将自己关在屋中,却压不下毒性。如真若那燕逸秋所说,那毒最后顶多不过迫他自刭罢了。——只是对于邺的人而言,自尽远是比埋骨他乡更重的罪——以自己手结束性命的,虽死不得安宁,终日流离在七国之滨,夜哭忏悔。

    他忽想起十二年前阳谷公,邺公子晔自刭王上面前,王上也将自己兄弟枭首城头。那件事情他是听师傅说的,无非是公子晔反叛不成,教王上所捉,不得不自尽以求速死。——或许那不是真相也不定?也许公子是想以自己的死警示全国?贵族之间的事情叶青不甚清楚,那一切因为什么或是为了什么,就更不为他关心——但他记得那少年邵隐,抛弃了姓名家世甚至故土的少年,——那便是公子晔的儿子罢,那个孩子,口中说着要找王上报仇,却也不知是何年何日——

    叶青想着故国与旧日时,总有奇异念头飘出来——筱桐公子吹笛夜间,是否在等待挚友英魂归来?那样的事情,或许只是王上与自己兄弟演的戏,以免后患——那倒不太可能了。

    腊月廿一,近夜之时,叶青走出了临安城,也不知是出城做什么。他已习惯了身上的痛,他总会习惯否则他不会活这么久长。叶青站在城郊的一棵树下,忽听得远处有一声琴,清而辽远,安静而孤寂地飘到他身边,绕他转了三匝,方淡落下去。

    那一声琴后,却也再无声息。叶青走向琴声的方向,很远的路途,是那个孩子么?他忽有了种奇妙的感觉,可堪与他并称之人中,已有一个先行离开,并且不曾向任何人说起他将要回来的时间地点。他走过去,那琴声不曾出现,就那样凝成了终结。

    他又走了几步,方觉雨已经落了下来。这样又下了一场雨,在这将近春日的时候。雨点打在旁边树木终年不落的叶上,如钟磬叮咚,伴上风声,也似是音乐又起。这也是他熟识的罢,那风的歌唱。他凝神在风中,却忽见到了一个人。

    不远之处,有一个少年,瘦小的身子伏在一张琴上,所有琴弦皆已断去。那少年就伏在断却所有琴弦的长琴上,远远看去唇边还有着笑,温柔淡定,投在他闭着的长长睫毛上,如一个熟睡的孩童。

    而那少年的白衣已让血染污了,面颊上的血被雨冲去,只留下唇边若有若无的一点暗色。天色愈发暗了,叶青为这少年的死而些微叹惋,却忽见另一个年轻人自那少年一旁的树后走出。叶青隐起身形,又见那年轻人与自名血樱的女子争执几句。女子抱起了少年瘦小的身体,那少年毫无生气地偎在她怀里,因雨的关系,叶青不知道那一切因为什么,或者为了什么,他只见到连串的死,在这尘世之间。

    来自与我同样国度的少年啊,他无声地自语,请珍惜你们的生命——邺的人需要生命以战斗下去,不要尚未开战就双手奉献了你们的武器——他强抑着不咳嗽出来,直至那两人离开,他方走近了那片地方,用手指蘸了地上的血至面前看。他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因他不愿。地上有那么多的血,那个孩子是在这里流尽了他的血,才以那一声琴宣告退场的罢,那个傻孩子,即使病在心里,也不用这样急着离开呵。少年都不断死去的江湖,还算什么江湖呢?

    他在那暗夜之中,似乎又听见了少年的一曲笛。那混合着邺与卫的曲调的挽歌,雨水的沙沙声成了他心中那阕清音的伴奏。那是因为什么人才吹的挽歌呢?如今那个孩子已经死了,要问的话也问不到了罢,他们需要什么,得到了什么,那样来的一大串问题随着他心中回荡的笛声响了起来,可他依旧没有任何答案可供给予,在他甚至不知将要何处去的时刻。

    自然他不会迷失太久,他寻找的东西,需要的东西,不是仍然在不可及的彼方,就已经在时间的洪流中化为岁月积淀的灰尘。但是即使如此,他还是要活下去,直到终结。他不是为了不存在的东西而活,他只是要活下去。

    不久,叶青听见脚步,自他身后而出。他回身时,那一个白衣的少年撑着青伞,自雨中缓缓而来。那一个有着夜色眼眸的少年。他走至叶青身旁,忽没头没脑地道,“我来迟了。”

    叶青轻轻开口,“他已经死了很久了。”

    邵隐沉默许久,又道,“那个傻孩子,惠宁城主根本不会说什么——居然自己就……”

    叶青笑笑,“当局者迷……死也不是多难的事情。有些人你以为会活下去,活得很好,也年纪轻轻就死了,这也可以算是运命使然罢。”

    “先生相信命运么?”少年道,蹲下身去,用一方绢帕包起那带着血的泥土,“很多东西,想要不信或许也不行罢,真是命途无端。”

    “若说信,未免太过些。我是不大信的,并且,也没有人能够告诉你我命运的走向。”叶青回答,“我不认为有什么是命定的,除了人人都要死。”

    “先生真是有趣。”少年邵隐站起身,“也是,除了那件事情,别的都是可以用自己的手夺来的。”他丢弃了伞,小心将那绢帕扎起,“燕逸秋那姑娘,只有小萧能制住。”邵隐似漫不经心地道,“她多疑,善变,好与人生隙寻仇,手下又养了一批被药控制心智的死士,说是个大魔头也不为过。”

    叶青轻笑,“传闻公子受的那一剑可不轻。”

    邵隐点点头,“专找人不提防时下手,还能说什么——幸好她还算仁慈,没在那剑上涂什么奇怪毒药。”他攥紧了手中的那包泥土,“我总觉得将来会有一天,那小丫头会成为一个真的枭雄,而那时,我必因她而死。”

    叶青微哂,“那你这是相信运命了?”雨又湿了他周身,那种深刻入骨的寒意与痛,“或者,你是喜欢了那个姑娘?”

    少年也笑了,将绢帕包着的土揣进怀中,“怎会可能,她可是处心积虑要杀了我,我也绞尽脑汁提防她下毒在饭里衣服上。这样下去迟早累瘫——所以我要启程去卫了,待小萧与他少兄的事情结束后,我就与他一起去看,流浪在别国土地上的人是如何活着——”他声音淡下去,不久又轻轻扬起,“然后,我就可以带着我的碎心剑去找杨玄清了。到那个时候,我必有力量超越我父亲当时。”

    叶青很是好奇,旧日到底发生什么,让所有人心中这般仇恨——又想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虽是王上,兄弟相残这样事情仍是过了,不由叹息,又听那少年道,“如今将别,邵隐愿再与先生讨教剑术,以正不足。”

    “也好。”叶青叹息,“再别过,怕便不能相见。你是可造之材,孩子,只是莫要再徘徊了。那些无谓的死,会拖住你的脚步。”

    他从怀中抽出了剑,雨水落在剑上,遂又滑落。那月色之上也有了点点涟漪。他看见少年弓身取出背负的剑,那剑雪色清明。他们手持着剑,邵隐便道,“那我便抢先了,可否?”

    叶青淡笑,“无妨。”

    邵隐亦一笑,手腕便抖,光华流转而出,那样的剑术,其实很是不错。叶青格挡时思忖,其实那少年只是太年轻,若他肯用十年的苦练来锋利他的剑——那样的话,比起那小苏蘅,不,甚至柳断影都不会逊色——

    但是叶青并不能知道,十年之后,他与他曾与之试剑的这名叫邵隐的少年,早已沉眠在卫的土地之下。谁也无法知晓十年之后自己是否存活,但如今他们仍然活着,并且拿着他们的武器。

    叶青斜举长剑,月色的剑带起残光。这样的时候,因为湿冷和压迫,那种痛总会减轻一些罢。他看清少年的每一个动作,那似是因为伤而不太灵便,但是正如从前——那是一两年之前,在阳关,那时他们初次相见。

    叶青斜倚在炙烤的城墙上,微闭着眼。那时春夏交际,天气却已很热了。他觉得额上烤得难受,身子却又寒冷,怎么换姿势都无法减轻那种感觉,让他有些烦躁,甚至觉得怀中的剑也有些烫手。那时天近黄昏,他睁眼时,见到西北方向,那一袭白衣缓缓而来。

    那是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小少年,容颜平凡,但一双最深夜色的眼眸,让他平凡的面容也有了生气。他一直走至叶青面前,微仰起头,“您抱着剑,又着蓝衣,可是中原叶青先生?”

    叶青有些惊讶,答,“正是叶某。小兄弟找叶某有何事由?”

    那少年忽对他双手举剑行礼,他怔住,也忘了还礼,只道,“小兄弟,你这是——”

    那少年礼毕,高声道,“在下邵隐,请先生赐教剑术!”

    “拔你的剑。”叶青道,“既是如此,拔出你的剑来,让我看看你的力量——若你足够强大,我就会拔我的剑!”

    “先生此言,是对邵隐嘉许,邵隐谢过。”少年道,缓缓拔出背负的长剑。“此剑相传是琅轩萧大师最后一柄剑,在我手里……唤作碎心。”

    “剑是剑,为何有心?”叶青问。

    少年回答,“剑有心,我的心。”

    叶青又问,“你是剑?”

    少年回答,“剑不是我。”

    叶青微笑,“好个邺家子,值我出剑相授。”他抽出怀中长剑,左手仍拿着剑鞘,“请,你是我所见到最与我投契的人。”

    少年道,“我不懂。”

    叶青微笑,“剑都不懂,但五年之后,你的剑将惊动这江湖。来罢,孩子。”

    少年点头,便挥出他雪色的剑。那剑厚而重,他使来却如女子般轻巧灵动,叶青横剑,也不理他虚招,这样的剑术,是下过功夫的……但这个孩子太过年少,那还不是可以杀人的剑。

    叶青忽道,“看。”剑尖朝地,左手剑鞘借他转身之力斜斜击上。他听见那剑击中少年手腕的声音,那少年却依旧紧握着手中的剑,只是一抖,便急刺而出。

    叶青却只是笑笑,剑鞘尖端就在少年肩井穴轻磕,少年握剑的手忽没了力量(奇。书。网),剑几是被他投掷而出。叶青偏头躲过,剑却在他颈项边擦出血痕,刺进墙壁。

    叶青微悚,收了自己的剑,道,“你心中他物太多,还有——你在恨着什么,恨得如此剧烈?你若不克服它,它将会杀死你,而不会让你报仇!”

    少年笑笑,“让先生笑了——但是那些是我自己的事情,与先生无关——并且,也不想累及先生。”

    叶青默然,他看着那少年——少年夜色的眼冷而利,藏着无尽之事又不愿诉与旁人的眼。叶青终微叹,开口,“我只忠告你一件事。在你有能力矜骄之前,莫要骄傲——如今的你还很年幼,是可以负败而非战死的——只要活着,你将终究可踏过那些曾击败你的人,连我在内。”

    “先生不明白,若我可甘心泥淖,我将永无法追回我失去的。”少年仰首,肃然道,“在我寻找的那一日来临之前,我不死,也不败!”

    那之后两年,他们终于最后一次相见。这最后一次试剑之后,两人都将踏上归途,在这如弦细雨之中,那将来未来的春日。

    双剑再次相击,月色与雪色的剑。少年的剑术进步许多,叶青思忖,但那并非震天下的剑。那少年的剑自繁入简,虽仍是细巧,剑意多变,却总脱不了有限几式。那样想着,叶青只是简单以剑相隔,封住对方攻势——他并不想攻,因他看见对面少年白衣上已有了逐渐洇染开来的深色。在那夜色之中,他看不大清少年的眼,但他觉得少年如在作自己应做的事情一般,平静至极。

    “够了!”叶青忽出声叫道,“你伤口都裂开了,还比甚剑?”

    少年的声音伴着风雨,自剑与剑的交击声中传来,“与先生之试,本是邵某荣幸——所以拼着更伤,也想试完。”

    叶青皱眉,“你又何必——”

    少年忽大声道,“先生可看好了!追心诀!”

    那少年身形蓦地一转,剑气凝冷,自叶青的剑边缓缓滑过,带着它的光华,极徐中刺出。叶青左手剑鞘疾举,与剑气相格,身形也退。雨水迷了他的眼,那永无止境的雨。叶青咳嗽,唇边温热,右手剑也同时朝左一交,双手发力朝上一挺,那雪色的剑就脱了少年的手,而少年却受力不住,直撞在叶青怀里,让叶青也撞在身后树上,眼前黑了一黑,几乎再吐一口血出来,却紧咬了牙,稳稳落地。二人身上皆湿,却不致弄一身泥。小少年拾起剑,用手指拭去泥水,隔了一回方开口,“先生——”

    “你回去裹伤罢。”叶青道,“站都快站不住了,莫再逞强。你纵未胜,也是未败的。”他微笑,“你这孩子,又让我弄一身泥。今后若成不了天下第一,可休要说曾与我相识。今次别过。以后种种,请自去追寻罢。而我也老了,不愿再理江湖中事。”他回剑入鞘,抱剑微躬,“公子,请多保重。”

    “先生!”少年忽高声道,“今日相别,当真是最后相见?那今后先生,先生你——”

    叶青回身,提步,“我有我的地方,与公子不同。公子也莫再费神,你的路还长着,那在我看不见的彼方——保重罢,公子,莫使你我太早重逢。”

    他笑起来,朝着城的方向前行。我们终将重逢在死之国度,但是少年呵,我希望那是在百年之后。他并没说出,只是仰头向前。雨冲去了他唇边的血,那冷雨。他终在雨中长歌而去,一如疯癫。但他只是以他的心明白,他如今也只有长歌当哭。早在十年之前,他的泪水和伤怀,就已随着假想云忻的死一并远去。他踏上他的归途,但何时才是归期?他想知道这个问题,却根本无法了解直到他的死日。

    叶青本就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希望也在无休止的颠沛流离之中逐渐磨成沙尘。他想起金陵夜深那场大火,还有很久很久之前,他自己燃起的那把火。他毁灭了他爱的一切在那火中,那么其余呢?他的魂灵,带着破碎的向往,也会在这冷雨之中烧起来么?

    他仰头向天,雨水迷了他的眼睛。在这样的时刻,他因了身上的痛和冷而颤抖,却向天举起了他的剑——我们终究走到这样一日,死了那么多人,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并不发问,只是举剑向天。他的剑在夜色中闪着冷光,无月的月色。他举剑向天,眸子更利起来。

    他的手指湿了,剑也早已湿了。这样下去,即使是绝世的剑,也会有了锈斑罢。绝世的剑经过千百年的风雨也会锈蚀,而他这样一个普通的年轻人,只是十年霜寒,就已无法继续前行。他此刻停留,之后也不欲向前,那只是归途。

    叶青翻进城墙,城中依旧因宵禁而无人。他回到客栈,弄干身上,再不想这些事情,只有那永恒的痛伴他入睡。他睡得很沉,那一切的一切都奈何不了他,他只是一个人,就在他的梦中他见到云忻,冷冷笑着,将剑刺进他的心口。

    叶青醒来的时候,窗子外面天已然晴了。那过去的一夜变得并不真切,然他看看自己的手,掌心依旧因握剑而微微擦破,让他知晓昨日之事并非梦境。他看见桌上又有一封短笺,并没有看,只是拿起它,双手一合,再张开时,那纸张已如细雪片片,之上果真空无一字。

    他撑着窗沿望出去,那远远一座二层小楼上,有金铁的反光让他微眯了眼。叶青忽就想到,昨日那死的少年,与他就见过一二面,却不知怎就让他记住了呢?那个惠宁的孩子,阳谷,他想,那极西的故土,那个孩子却终究可以在流离后回还,并且在风中得到他想要的,那很幸福罢。而叶青,甚至连自己的出生地都不知晓。他最早是因那而惧怕死亡,之后因那抗拒死亡,而如今他已经找到了别的地方,较旧日更加好的地方。

    每个人都怀着自己的梦,而他如今只是在残夜之中寻梦的旅人。寻到了极多,却并非他的,真觉醒了,梦在何处,他却也迷惑了。

    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响,叶青未转身,仍望着远方,问,“为什么还要跟着我——你有自己的人生,这么久了,为了当日一个玩笑,可值得?”

    “当然不值,但若因不值就不玩了,岂非更没趣。”

    女子的声音,清而冷。顾卿怜自屋门而入,立在叶青身后,“如今已十年了?这却无妨。若如今不玩,可是无趣之至。如今你中了剧毒,又病入膏肓,随时都有可能死了,却还这样站着。我早就知晓你不是常人——却不知你会强撑至此,那么,你想再撑几个月,先告诉我?”她双手环抱在胸前,带些嘲讽地笑着。

    叶青转过身,见她如此,却只是微笑,“小顾你这个人,可真是——你不会因我的死得到你要的,即使你想看且看见了,也不会是你希望的样子。”他眨眨眼,“那么,小顾,你若要看,请在寒食日,冷月光寒之下——我会让我的承诺变成现实。”

    十一

    第章 英雄无泪空嗟叹

    他只是说了那样一句,便又转过了身子,扶着窗棂向外遥望,在那根本不可及的远方,有着太多人梦想的归宿罢。可惜,大多人却终了半生都无法回还。他听见身后屋门合上的声音,知晓顾卿怜已然离开,方剧烈地咳嗽起来。不知为何,他总觉对顾卿怜有些歉疚,虽对别人并不亏欠,他却只受了她恩惠,而从未曾报答——那有着凶恶作风的女子,他费尽全力也无法明白的人。

    随即便是年关了,那尚青槿国的城池也挂了喜庆绛红。年夜有爆竹声,脆且响亮。叶青半卧在榻上,却无法入睡,只想着那些旧事,和过去熟识的人,在爆竹声此起彼伏的时刻,这客栈中一间屋室。那样良久,他都无出外的兴致了,只是在屋中回忆。

    叶青听见那一曲骊歌自远方而来,女子清亮的声音打破了对面多人的沉寂,继而他看见了柳断影,自那群人让出的道路之中。

    那并非他们第一次相见,但他们彼此都不知应说什么——那女子一脸惊讶,甚至因惊讶而又唱了一句——真是个可爱的姑娘,叶青暗忖,江湖污浊,只有她永远是她自己,可以歌唱在这无涯尘世之中,享受着无数人的尊崇——而她也确实值得。

    并且,她甚至连剑之神都击败了——那么除了命运,还有什么能让这年轻女子低头呢?怕是连命运都不可能罢!

    “喂,叶青,那是柳断影啊,那么这回我们可以走了吗?”少年扯扯叶青的衣襟,“跟我去卫国吧,那里有很大的山和很急的河哦,虽然没有江那么大,但是也够看了。喂——我们可以走了吗?”他向那女子喊,又露齿笑笑,“放我们一条生路啊,你都那么厉害了。”

    “萧荷,”那年轻女子道,“你怎么和叶青在一起的?——他与你都知晓罢,我们是来捉人的。”她背负的长刀刀尖挂到了一旁人的小腿,顿时一声怪叫,她转身道歉,刀又拍到了旁边另一个人的胳膊,乱成一团。叶青也看得好笑,便对少年道,“你过去罢。”

    “你什么意思?”少年急了,“方才不是说好了吗?你我二人杀尽那些自命英雄的人——你看我也有剑!”说着他拔剑出鞘,剑只二尺余长,剑柄镶着一块美玉,“坼地剑在此,四方自命英雄者,不受萧某此剑,更待何时?”

    叶青看他言行,又笑起来,“妖精,别闹了,你我不同道,过去罢。”他望着少年缓缓道,“这是我的背离,你莫要忘记三尺青天下的承诺。你我不是朋友,昔日虽是同伴,那时你不知我,少年心性,江湖当不计较——去寻你的未来罢,叶青今日不死,却待来日再找你践约。”

    那一边年轻女子忽开口,声音明澈悦耳,一如她在歌唱,“叶青,这样好不好?”她道,“你和我打一场,倘若你赢了,却不要动别人,自去你要去的地方便可,若你输了,就发誓离开中原,不再回来,好不好?”她忽举刀向天,“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柳断影在此发誓,决不留情,若叶青胜我,再不过问,若否,倾柳某力,逐其出关。若有违者,不得好死。”她的眼清而利,“若周围英雄不服,柳某也等各位挑战。话不多言,只此而已。”她轻叱,“叶青,以你故土的方式发誓!”

    叶青懒懒抱剑望向女子,“柳姑娘,英雄可不会服气呢,你这样不是成心放叶青走了?对个魔头如此,可不定会为天下笑哦,那样时候可休要怪我没说。”

    女子浅浅一笑,“是的,柳某人不伤人命,但是这并非对你留情——你那样杀性,他们纵杀得了你,也不免死伤过半。你的剑术我知晓,不愧天下第一,他们却只是听闻就敢前来——所以我为了他们的性命,与你如此赌约。”

    小影儿,他暗自思忖,还是这样天真,但并不是一个呆瓜呢。总想着保护别人,也是因为自己已经强大到无需保护,那样灿烂的光呢。

    他遂也笑了,“好一个柳断影,赌定了我会同意不是?”他忽向身边少年背上一推,贯力其中,少年跌撞过去,几乎撞到柳断影身上,他跳过步子,怒叫,“叶青,你这是做什么?我站在你一边你懂不懂啊?今日你是吃错什么药了?”

    柳断影揪住少年的领子,将他抛进人群之中,回身冷冷,“小孩子懂什么?别再胡言乱语。”

    而叶青也举起了剑,向天。他唇边有着笑,那一种觉得世事无稽,平静而讥讽的笑,“叶青在此,以故土邺的名义,向我在风中的祖先发誓。今日一战,若胜,不动自命英雄之众,若负,甘愿远走他乡,不再踏足中原——否则,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他带着奇妙的快意说尽那意味回还的誓言,举剑向柳断影,在她面前拔出月色的剑,“叶某人平生不杀妇人孩童,那些罪名承担也是无事。我敬你是我平生惟一对手,在那之外,一切都无所谓。我是我,谁怕谁!”

    “不愧是只有你才说得出的话。你有骄傲的资格,也有——做我对手的资格。”柳断影开口,声音中却多了一丝凝涩,“如今,是你我第二次交手,前一次你终究在七十三式上落败,今次,我希望你能更强。”说罢,她深吸一口气,握紧了雪亮长刀。

    叶青点头,便挥出了他的剑。一顺着梦想夕云流的剑意,那样一式式下来。剑如水一般流在他的指间,是否有可乘之机?他思忖,那时长刀只是轻微一挥,就将他所有的攻势化为乌有。二人身形交错,那是七十四式,叶青的眼也已发蓝——他反手握剑,低喝,“残光!”

    反手握剑,本是贴身肉搏之用,叶青的剑却忽地慢下来,那微薄的日色就教他的剑吸去一半,在那一刻荡成一抹光华,缓缓而出。他刺出那一剑,柳断影清亮声音忽道,“洗月诀!”话音未落,她手中长刀已然斩了下来。简单而平实的斩击,却将他的剑光撕得一干二净。叶青向后跳步,那长刀已然指在了他的颈项之前,“认输不?”女子开口,“或者,再比一次?”

    叶青又笑,最后一点尊严都在这里丢了不是?还再说什么呐,真是促狭得紧。他想着又咳嗽,血便从他的指缝里渗出来,落在地上,一滴滴红得刺眼。他用手背擦拭唇边的血,眼睛更冷而利,“好,我守誓离开——若此地真的有自命英雄的人,请来阳关一叙。”他大笑起来,铮然收剑,“妖精!你可莫要忘记,——到那时候,我自会回来找你,拼着个灰飞烟灭!”

    “叶大哥,我和你一起走!”忽那少年大叫,冲出人群,“即使,即使那样,叶大哥也需要一个同伴罢!”他道,“所以,我们一起走!”

    “莫忘记,是我背离你的!”叶青冷声道,“往后自然叶青一人之事,你休要跟着我,否则——我纵杀你又如何?”

    让他们都说自己疯了罢,纵是狂狷又如何?叶青带些快意地思忖,反正那众人之中大多今生也难得再见。而妖精……你却不要再做孩子了,快一点长大罢,那样才能光复你的国度,用你的名字荣耀你的姓氏——而这样随我一起,定会毁了你的。这孩子,总是选在不应出现的时间,认识不应认识的人。

    他转了身子,面前是那高大的关城。微怔片刻,他终是向着城门的方向行去,没有一个人跟着他,少年想追,却被柳断影拉住了,摔在地上。他抬头看柳断影的脸,女子的神色阴晴不定。少年又望叶青离去的方向,眼泪在眶里打转,却终究不曾流出。

    那样最后的分别,叶青并不曾记得。他只记得那一日的夕晖让满天都映了红色,那血与火的颜色。

    走在沙石路上,他有些深一脚浅一脚,几次还差点扭了脚踝。他只是望着前方,轻声吟哦字句,“人未醉,莫言归。挥别惘然,梦醒何处追?——梦到如今,早就醒了不知多久,但是,仍然不能就此终结——”他又大笑起来,带着难以言述的讥嘲与涩楚。

    叶青忽便不愿再回忆下去了,只是敲敲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方觉自己躺在榻上。他知道自己又瘦了,一具骷髅外面包着一层皮,更讽刺却非如此,他知晓自己活着只是因为他不能死,这算是什么理由,他也无法说服自己,但他确实这样下去。

    叶青一向是守信的人,那么让他们烧了自己?火已经把一切都毁了,他又对自己笑了起来,这样倒计着自己的归期,还真是奇妙呢。这没有什么方法,在那冷月光寒之下,他将得到他希望的一切,因他身为一柄剑,却始终不甘为人所用。作为一个人,他却一点用处也没有呐。

    他又咳嗽起来,这些日子,却连咳嗽的气力也已失去了罢。但他依旧有着握剑的力量。他半抽出剑,泪的痕迹。昔日萧大师铸这伤逝之剑,也是因一件悲哀的事情罢,否则又怎会流泪剑上。这剑里是寄宿了谁的魂灵么?若是那样,那魂灵染了那般多的血,会在夜里哭泣么?

    他只是想着那么多事,就又睡熟了。明月从开启的窗子里照下,照在他苍白一如月色的脸上。他是没有听见,在那暗夜之中,有人在唱着一首歌子,他曾非常熟悉那样一首歌,但他睡熟了,对那一无所知。他更不曾知晓,唱那曲骊歌的人,曾望向明月,如他自己有些时候一般。月色照在他们看见的每一处,甚至照上少女的缁衣。那时城中的花灯还亮着,让月也有些不真切了。

    他睡了许久,也没有梦。

    醒来的时候日已过午,强撑起身子,叶青便看见窗帘因风而微动。他走至窗前,看见窗框上刻着一行小字。叶青努力去辨认那些,希望明白那是什么人写下的什么,但他看了许久,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目力已大不如从前,那些字是什么,他始终不曾知晓。

    不明白那些,也是没有办法罢。他淡淡笑了,用手指在窗台上刻下字迹。三个字,一笔一划,函谷关。无论如何,那一切他永远不可能遗忘。

    他离开函谷关,向着西面前行,到达了邺国。他在邺的边关阳关住了半年,随即前往清化,弓月,惠宁,惠远,再到琅轩。叶青走过邺国的土地,带着身上的伤与痛,一直前行,漫无目的。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在邺国了此终生,直到他再次遇见云忻。

    他站在窗前追忆小师姐的音容,手不自觉抚了胸前的伤——若是常人,应当被杀了,他为什么就不能死在她手下呢——叶青又笑,却愈发感伤,因为她并不同情他,她只是她自己,没有任何人能改变——那青色眼眸的女子,昔日他离开时在他?(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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