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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比他自己想象的都更没有胃口,即使是粥也不大好下咽。邵隐逼着自己喝完那些粥,没有预想之中的可怕,但也是一场酷刑不是么?他在那深秋之中发现自己满额是汗,这样也不错,因为出了汗便不会发热。他的手已然不抖了,若必须时,他可以握剑了么?他不知晓。什么时刻方是必须?
萧茧依旧坐在桌边,也不看他,就那样自己想着什么似的,眉头微微锁着,邵隐想他是不会懂那个少年了,而他也不打算去询问什么,只要时机到了,他相信,那个少年会告诉他他想要知道的一切。那算是信赖么?你说是就是。
邵隐胡思乱想,不久沉沉入睡,在没有奇怪的梦境前来了,这很好不是?
是火让他醒来。他可以发觉的火,燃着在很远之外,但他醒过来。会波及这里么?他凝神于夜风之中,火的劈啪声夹杂着有人的声音。刀与剑相击的声音?那是什么熟悉的人么?他一挣而起,抓了长剑,拽了睡眼惺忪萧茧便跳出窗子去。
那火不在眼前,但很大,一条燃烧的街道。萧茧吸吸鼻子,道,“有人在打架。”
邵隐不知为何那么坚定,“我们去。”
他不管身上的伤了,有人在那里,并且需要人的帮助,那与他相似的人,他们看见了,那是叶青。
还未近身,已有别人围住二人,一言不发,刀剑便上。萧茧喝声放肆,想要拔剑之时,却发现剑不在身上。小少年抿了嘴唇,掏出一把铜钱,便以平常施暗器手法丢出去,击出几声惨呼。邵隐则静,一手按剑,不闻不动,他便在那夜深之时拔出了剑。碎心剑,追心诀。
他杀的剑意。平天下不平之事,他以杀止杀。
那一刻他看见叶青身上染血,便道,“小萧!”
“我知晓,”萧茧仰首,邵隐知那少年再无留情,因他看见血色的光华映在火光之中。那三只血蝴蝶便在这一刻同时飞离少年的手指。邵隐知初见时萧茧是留情——那时他们谁也没想要杀对方是么?
那日之后他们的手都染满血腥,他不在乎这一点。
他看见叶青,他希望从那年轻人那里得到一些答案,那一些他希望的,所以他前来此地。并且他也知道萧茧有什么要告诉叶青,那是他们共有却不相通的秘密。
那一夜邵隐邀叶青去客栈,并且相询一些事情,叶青没有给他他需要的答案,但是他知道叶青有答案,只是不愿给他。他知道那些,在他送走叶青而发现伤口又流血的时刻。那时萧茧用卫的土话骂他,他听得懂,只是笑笑,也不用告诉对方父亲这样的方法去吓唬。一切就这样罢,有什么呢?他知道这些没有什么,他可以握剑,他不久就可以前行。
邵隐睡过午觉之后醒过来,听见门口有敲门的声音。萧茧在他睡时从屋内闩了门,却从窗子出入,屋中只邵隐一人,他要应门,却发觉手脚都被布条捆住。邵隐知道这是萧茧捣鬼,只好放大声道,“撞门进来罢。”
跟着便有撞门之声,门一下便被撞开。邵隐只见门口立着个身材修长的人,背着光,甚至看不出男女,那人又拽进来一人,赫然是那小少女苏蘅。
“呀,小蘅儿你没告诉我这里有个伤者呢。”来人开口,声音清亮亮的,邵隐听出这是个年轻的女子,“小蘅儿,我见这个小朋友被绑在床上,要把他解开么?”
“那是阿隐,天下第一大呆瓜。阿隐,这是中原武林第一高手,举世无双天下无敌的柳断影柳姐姐。好了,你们认得了,柳姐姐放了我吧。”少女不满地道,“我又不是去送死,我好歹也可以破了叶青剑招嘛。”
那就是传说中的中原武林第一高手柳断影,怎么会是这么个小姑娘?邵隐似乎听见什么东西倒塌的声音,他看见柳断影在屋里东瞧瞧西看看,还瞅了他一眼,让他发觉那是个晒得黝黑的年轻女子,但容颜很是清秀。女子见他看,便笑一笑,“我叫柳断影,嗯,比你年长就是,但不要问我年长几岁,这是秘密。我喜欢唱歌,你喜欢什么?啊,小蘅儿告诉过我你喜欢画画,幸会幸会。”
那一番话说得邵隐不知应露出如何表情,只得继续装作目瞪口呆。“阿隐,你也说句话啊,我还被她封着穴道呢。”苏蘅气鼓鼓开口,“昨早辣药吃了没?精神百倍么?”
邵隐依旧无言以对,那时萧茧爬窗子进来,见那二人,愣了愣,问,“苏姐姐,这个姐姐是谁?”
“天下第一,举世无双的蝶影刀客。”苏蘅没好气地道,“能抓我回来的还有谁?”
“应该没有太多人,除了大魔头叶青——我想他应该没工夫抓人,大概也只有消失已久的苏柳二位前辈有这种本事,能把自视甚高的铁扇君管得服服帖帖。”
“啊,阿爹他忙着说书,说大概再也不会在江湖之中晃了,苏伯伯大前年找阿爹下过一次棋,然后又游山玩水去了。——呃,我和小蘅儿,也算柳苏二人嘛。”柳断影笑道,拍拍小少女肩膊,“小蘅儿,你知道我说到做到。若再被我捉到,我就把你送回家去让苏阿姨处置。好了,我去行侠仗义了,至于这小丫头,你们看着办。”女子吐吐舌头,便溜了出去。三人沉默片刻,邵隐反先开口,“小萧,你出去便出去,绑我干甚?”
“万一有人要动你,以你昨夜那德性,肯定可以把这些破布条弄断,而没人的话,我想你也会掂量掂量,不能乱跑和伤口裂开哪一个更不舒服,自然不会去乱扯。”萧茧不急不慢回答,“我笨,只能想得出这笨法子。”
邵隐苦笑不得,道,“你放了城月罢,看她现在只逞口舌之快,也怪难受不是。”
小萧答是,解了苏蘅穴道,苏蘅大呼倒霉,甫一出去便遇上——后来事她不多说。邵隐微笑听着,不久却又睡着了。
他没睡多久,天黑之时醒过来,想要继续睡却死活睡不着了。这算什么嘛,不过事情就是这样,你永远无法得到最想要的。
在深夜之中,邵隐忽听见一个声音在歌唱。
有什么人也是孤独的,在这深夜之间么?他听那歌,清亮亮的声音,带着北地的口音,唱着曲骊歌。那是那永远在歌唱的柳断影么?邵隐凝神听那歌唱,却也只听懂了几句。那些是他不懂的么?不,他只是未曾听见,他是知道的。
邵隐听见的那曲歌,让他想起过什么?应当罢,但不会太多,他离开那有着义父吹笛的故乡有两年了,他会思念么?他出生在那里,但并未得到安慰呐。不是说阳谷没有悲伤么?那种传说是骗人的。
邵隐思绪又飘远了,传说都是奇怪的。他要去寻找伤城,就在明日么?明日便出发罢,要到那座城池还需要一些时日,但他已不愿再等待。等待何益?他想要不要现在就告诉那两个人,但是还是作罢。他还有足够的自制,让他不至于被双剑捅两个窟窿,再被各种暗器射成筛子。
他想,应当睡了,但怎么还睡不着?那窗外的骊歌也不曾睡么?邵隐坐起来,这样伤口不会太痛。他记得那样一曲歌么?不,那是属于北地的,所以他不曾听过,但那曲调又是他熟悉的——是了,义父是从那个国度来的不是?
义父总在无月的夜里吹笛,那笛声那么忧伤,连死人都会回来听不是?那么父亲曾归来过不曾?那是不会的,因为父亲不在风中,父亲不会和他同在。
自古以来,他的祖上都在风中,一直守护着那个国度,但他终究是被逐出的罢,那曲骊歌是在笑话他么?算是罢,江湖在脚下,却又那么遥远,这是什么样的感受?他不曾知晓,因他一早便已在江湖之中。在夜中不睡便会想那么多么?他听着骊歌,直至歌者停止歌唱。
天色半白,萧茧爬起来之时,邵隐道,“小萧,晨安。”吓了那少年一跳。
五
第章 只将今朝作昔年
萧茧被邵隐吓了一跳,邵隐看那小少年瞪大了眼睛看自己,有些想笑,也便笑了出来。“那么走罢,小萧,我们去伤城。”
“有人比你去得更早,苏姐姐昨晚就走了。”萧茧皱着鼻子道。
“你没拦她?”
“我哪拦得住,”萧茧撇撇嘴,“并且现在去那里,她可比你更有把握,你的伤——”
“不要紧,”邵隐简要地道,跳下榻,更衣负剑,“若这是必须的,我们便可前行。这伤不会将我怎样,你应见到我的决心。”
“决心可以吃么?”萧茧抱怨,却依旧收拾了行囊,“有捕快要抓你,有仇人要杀你,还不怕死乱跑,你真是疯了。”
“是的,一起发疯罢,小萧。他们与我们,总是会有人发疯的,那没有什么,”邵隐笑道,“那么,行路去。”
他们顺着长长的石子路前行,路途长得看不到尽头。清秋时节的江南最是舒适,他们负着行囊走过一座座小村,那时天蓝得如缎子一般。邵隐常常抬头望天,用他那深如夜色的眼。天下如此多不平事,天如何还那样澄澈呢?他知道问天没有意义,但在那长路之中总要有可以相询的物事才行,否则那在众人之中都无法排解的某样东西就会前来。
他知道,他记得,那在他独自行走之时不曾感受,有了同伴之后才能体会的寂寞。他知道那种让人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望天的寂寞,在他已不再寂寞之时。
那些时日萧茧有些失魂落魄似的,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们走近水北,传闻在那座小镇有众多的说书人,那时邵隐伤差不多好了,正与萧茧闲谈,面前忽地就冒出个高高瘦瘦的女人,一边叫嚣着拦路盗贼常用几句话语。
那是一个拦路盗装扮的年轻女子,好一个姑娘怎么会做强梁呢?邵隐很是讶异,看向那年轻女子时,她的眼里却满是促狭好玩神色,几忍不住笑起来的样子。
邵隐由是也笑,“这位姑娘是为何需要钱物,若是说出,也可让在下略帮一些。”
那女子侧了头,问,“哦?那你是谁?”声音里已带了笑。
邵隐笑道,“我是邵隐,这是小萧,我们为寻找伤城而行路。”
那拦路女盗道,“行路者当留下买路钱,交出可与你们等价之物,我再考虑放了你们。”
“你是邺的强人?”萧茧忽道,“我所知道,只有邺的山贼才会如此议价。”
“我是浚人,”女子指指自己黑色的眼,“不过他们这规矩挺好玩,我学一学不成?”
“你既不是邺人,我可以给你这个。”萧茧道,他轻轻伸手,手中有一只蝴蝶,带着铁与血的色泽,“我的信物,你有这个,在檀瞻可得礼遇。”
女盗接了那只蝴蝶,向邵隐道,“该你了,你呢?”
邵隐微低了头道,“与我本人等值的东西只有我的仇恨,而那些我是不会给任何别人的。除了那些仇恨,我一无所有。”
女盗似是教他的话弄糊涂了,道,“这是什么意思,你若负着那么重的仇恨,为何背脊还是直的呢?”
“因为我不是用背去负担那些,而是用这里。”邵隐拍拍心口,“所以我不能给你什么,还要向你询问——伤城是非鄞所在之地么?”
“应该不是罢,”那女盗摸摸头发,“你要去找传说中的城池么?劝你别找,找到也会后悔的。”
“那是承诺。”邵隐道。
“我也有承诺,和某个大魔头,我要看着他死,听起来是不是很奇怪?”那拦路盗道,“我叫顾卿怜,现在我们认得了。”
萧茧问,“认得以后呢?”
顾卿怜道,“然后我抢了你们的东西,就各走各的路好了。”
“那你抢到了什么?”邵隐笑问,“这样还算是生计么?”
“嗯,其实这不算是营生,大概还算是种乐趣罢,”顾卿怜扯了黑巾,撩了头发笑笑,“若是营生,我早饿死了。”
邵隐发现顾卿怜是个很美丽的年轻女子,眼很亮,嘴的线条很坚毅,“那么——”
顾卿怜道,“我是个医师,”她笑起来的时候却似有一种隐约的悲苦,“但我至今从未救过人性命。”
“为什么?”邵隐知道,她既然已开始说了,便会说完。
“因为我只诊过一个病人,”顾卿怜道,“他那时十六岁,和你们差不多大,那时是十年前了——我遇上的第一个人,是叶青。”
邵隐微愕,皆是故人么?这般多的故人,世上奇妙之事,更是数不完呢,那么继续前行呢?他道,“叶青不是真的坏人。”因为他们交谈过,他记得叶青,是那样一个淡漠的人,对世事漫不经心,却只是不放弃自己的那个人。
“我十年前就识得他,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了,他不是全然的坏人,但也不是好人——说人坏话,他会打嚏么?”顾卿怜笑了,“后会有期罢,年轻人。”
她是为何前来邵隐并不清楚,直至萧茧问,“这就完了?”他才回过神来,“是啊,好奇怪的人。”
“水北镇里许多说书人,”萧茧道,“你要听书么?”
“不了,”邵隐道,“赶路罢。”
他们重又踏上路途,却总在什么地方看见顾卿怜的影子。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样的问题在二人中传递了些时候,便变成了共同的谜。那就不猜了,他们最后这般决定,有什么好猜?就这样算了吧。
他们走在长路之上,这是什么路?两人都不知晓呢,问行人时,也只说是官道而已。他们又行了些时日,在道旁发现一块小小石碑,上面赫然刻着两个字:陌路。
那这就是他们所寻访的路途么?他们那时已可以看见远方翠色的城池。行人渐渐少了,是因为去了那里的人都不能回还么?邵隐很疑惑这一点。
他们又前行了小段距离,听见水声,再向前时,便看见河流。那一条宽阔河道横亘在路中,本有座桥,却似被洪水冲过,只剩下毁坏的桥墩。萧茧把手放进河中,道,“这河看似平静,但河水很急。”他抬头看邵隐,“会水不?”
邵隐摇头,“不会。”他回答干脆,在那样地方长大的人,怎可能会凫水呢?
萧茧耸肩“怎么办?水流这么急,桥又坏了,即使会水可能也过不去罢,——苏姐姐是怎么过去的?”
“这是忆水,”忽地,一个轻婉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我们终究在此重逢,也算是缘分不是?”
“这般容易记得一面之缘么,辛姑娘?”邵隐道。
“足下不是同样?”那话语轻轻淡淡,“为何如今仍要守约?你知这世上无人能做到。”
“我只是好奇,你为何会有这样深的仇恨,会想杀了他,或一些别的,又是为何,你想要找人来帮助你?”邵隐问,那是他长久以来一直想知晓但如今依旧没有答案的问题。
“或许,我只是想寻找相信我的人。”辛鹄的声音轻下去,慢慢散在林间风中,“因为剑神欺骗了世间那么多年,七国之间的分裂与不安皆因他而起。我若这么说,足下可相信?”
邵隐转了身,“不信,”他静静道,“天下太广阔,不平事纵多,非剑之过。你所怨恨的是其余的东西,我想我看见与猜到了一部分,却不能保证。”
少女抬眉,“那先说说你所猜的?”
她不用敬语,是因她已认可了他们么?“姑娘与剑神之间,定有某种关系,”邵隐道,“所以你会去怨恨。这世上纵有会为了空泛的天下找寻的人,却不应是你。并且,辛鸿,是因为他被关在伤城么?”
少女沉默着,那双墨色的眼偶尔闪出激烈的光,却最终又平静下来,她用了许久方说出话,“他现在还叫辛鸿么?”那样清清淡淡一句,却有着不符年龄的悲愤。
邵隐愕然,问,“那是为何?”
“不必再问了,”萧茧忽道,“他已经更名改姓,现在已是姓杜的人了,是否?”
少女猛然抬头,邵隐怔住,看萧茧时,小少年依旧没有表情,“不要问我为何知晓,这世上人人都知晓那些,看样子除了你。”
“风神无情,剑神多情,”邵隐怔了怔道,“可是如此原因?”
少女低垂了眼,那样遮掩不住的悲伤与愤怒,“多情自古空余恨,”她在那样一种特异的情绪之中笑了起来,“他多情,我余恨。”
“若你的家族因此而受到屈辱,为何你独自一人前行?”邵隐问。
“屈辱?看来不止我一人觉得那是屈辱么?”少女笑起来的时候,眼里的悲伤更加浓厚,“他们都觉得这是光荣,能够去侍奉神,那是多么光荣的事情。”
邵隐为那少女言语之中的悲哀与愤恨而叹息,但那也仅限于她的情感。邵隐并不知道一整件事情的真相,只能大致猜出故事的过程。他望着少女辛鹄道,“那么,你希望我杀死那个人的全族,是连同你的兄长在内么?”
少女微愕,抬了头,“你的意思是他已不再是我的兄长,而是那个人的儿子么?”少女用着一种危险的声调,“难道他已不再属于这个世界,而已经属于了那个人么?”
“你必须知道他的意愿。”邵隐道,“因为你的意愿可能带来仇恨,而他的意愿才可能是真实的。”
“是么,”少女低垂了眼,“那么你便去问他也罢——不过要如何才能过得了忆水呢?”
“别看我,我跳不过去。”小少年萧茧开口,“这河大概有个十丈宽,也不算太宽罢,不过没人敢跳,你们有什么法子?”
“可千万别说让我砍棵树,碎心剑会哭的。”邵隐道,“怎么办,你会游水就游罢,你能跳过去就跳过去罢,或者还有什么法子,你能把这姑娘扔个十丈远么?”
“姑娘大概不能。”萧茧沉吟,“我的剑被苏姐姐抢走了,借你的剑一用。”
邵隐不知道萧茧要他的剑做什么用,也不愿让碎心剑离身,便问,“怎么用?”
萧茧翻翻白眼,“搭桥。”
邵隐见没有别的法子,只得将碎心剑递过去。萧茧自行囊里掏出一卷布带,将一端系在剑柄之上,遂抽了那剑,低喝一声,向那边树上直丢过去。长剑刺入树干,那布带恰好够用,萧茧道,“若不是你受伤关系,本还可以系在这边树上。我拿着它,你先带辛姑娘过河去罢。”
邵隐很是佩服萧茧此回心机了,却觉碎心剑被这样胡扔不太好。他道声得罪,不待辛鹄反应便将她横抱起来,一面道,“不要动,”一面跃上绳桥。
邵隐轻身功夫较萧茧弱些,但在绳桥上前行并不吃力。他抱了辛鹄过河,放下少女,对对岸喊,“那你呢,你怎么过来?”
“无妨。”小少年喊道,“你抓住绳子!”
邵隐遂抓住了绷带这端,看萧茧一扯那段,身形腾起,知是要靠这力越过河来。邵隐拽着这端,忽地听一声撕裂,他暗道不好,手中之力顿然空了,看过去时,萧茧已扑通一声掉进水里。
游水过河之后萧茧看起来很是狼狈,他甚至不用方言而用官话痛骂了邵隐一顿。邵隐只是笑,一句话也不跟他争,而那青石的路途又蜿蜒在了他们面前,一直通向翠色的城池。那是接近他答案的地方。
行至城门,辛鹄并不想进去,而邵隐也不勉强。城门卫兵将那两个少年一拦,问起家世,“此城中人,只得贵胄。”
萧茧闭了眼,“檀瞻城少主人萧茧梦蝶。”他用了很低微的声音,如同那名字是他的耻辱一般。他报了名姓,便径直走进城中,也不管邵隐。邵隐意欲跟上,却又教卫兵拦住。
邵隐叹了口气,“你们真的那么希望知道我是谁?”他咬住了下唇,把嘴唇咬得发白,“我的身份那么重要?那柳断影叶青他们是怎么能够进来的?”
“抱歉,他们是主上特许的。”卫兵回答,“目前已有不明身份之人在城内,不能再多一个。”
那么已有的那个人是谁,城月么?邵隐想到那少女,又微皱了眉,她还在城中?那可真叫人头痛呐。他在些微的烦躁之中反笑了起来,“你们想知道,那就记住。我的名字叫邵隐,是流星门的门主——在那之前,我叫杨炯,是邺国阳谷侯。”他报出自己真名实姓之时冷笑,“记住这个名字,并且别再烦我。”
那兵士似是被邵隐语气慑住,为他让开路途。邵隐走进那青碧城池,那一刻有什么涌了上来么?他忽地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了。邵隐走进那古拙的城,这就是从天上下来的城池么?不过尔尔呐。
他想要寻找萧茧,那小少年却已不见了踪影。邵隐在城中漫步,似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前来。所有的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而他却只是一名过客,如一滴水落在一个湖里,激不起一点涟漪。
但他已在此地,而辛鸿又是什么模样?邵隐在那胡思乱想之中,看见远远站着一个少年。那少年立在路的尽头,白衣下摆有紫色的缎带。那是在众人之中唯一把目光投注在邵隐身上的人,那样一个小少年。邵隐走近去,看那少年个子不高,约莫十五六岁,面容姣好有如女子,眼的色泽是碧绿的。他在那少年身上看见了某种野兽,他知道那是谁。
邵隐走近问,“护国将军少子?”
“是。”那小少年回答。
听那一声是,邵隐蓦地拔剑出鞘,剑指那小小少年,“你欠我一场决斗,”他冷冷道,“等我回来。”
“等什么等,不如现在就打了如何?”那小少年忽道,“我知道你是谁,你知道我,你憎恨我父亲,你憎恨那整个国度,你是阳谷侯!”小少年反手,手中忽地多了一柄尺长袖剑。“所以我们不妨在这里打完了,你再去干别的。”他碧绿的眼亮若猛兽,“你恨的人,我知晓。”少年纤秀嘴角忽地上扬,“我也一样恨他!”
那小少年忽地低喝一声,一挺剑便纵身而来。邵隐知晓那紫氏家传的剑意,是旨在近攻,只攻不守。邵隐按剑不动,却是等那小少年靠近。少年发起狠来,几下抢至邵隐身前,邵隐看得清楚,那每一招都极凶险,但终究可以避过。他旋身闪避,躲过几式,手中碎心剑第一次与那少年短剑相交。
剑间一交之下,邵隐忽地听见剑鸣。他手中洁若冰雪的长剑,在那一刻忽地鸣动不休。〃奇〃书〃网…Q'i's'u'u'。'C'o'm〃那是为何?邵隐虽心与剑相和,却不免发问,碎心剑为何会在此刻长吟?
那时邵隐又接下少年几剑,剑势不由转攻,他叫声看着,碎心剑便自他淡漠的剑意之间动起。那种起势,邵隐知道,但从未试过,那本属于月楼,早已折断的长剑。
父亲,他无声询问,最后一点东西,也不会给我留下么?真是吝啬呢。
他的剑出自徐徐,变招却快。转瞬已将小少年长剑击离手中,邵隐按定碎心剑,抵上那小少年颈项,“我真想杀了你,”邵隐道,“那该死的誓言让我不能这么做。我必须再等几年,真是可惜。”
“真是可笑,你还以为你是什么地方的人,我们十二岁不就已经成年了么?”小少年毫不示弱,“如果你不在这里杀了我,我以后一定杀了你!”
“果不愧将军之子。”邵隐道,“那么——我等你来杀我。相约个年份罢,那日我们再一战。”他静静冷笑,“你若杀不了我,就别在这里空口说白话,教人看了笑话!”
邵隐纳回长剑,“如今我可是连剑神也要杀,没工夫和你再纠缠。”
“是谁先纠缠的?”那小少年不甘示弱,大声道,“你不过一个第二代小侯爷,算个球贵族?紫氏将军后人,王上都礼让三分,你又以为你是谁?”
“邵某一介江湖中人,以手中三尺之剑,平天下不平之事。尤其要平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贵族子弟。”邵隐道,“你当知道我的名姓。”
他说罢便擦过那小少年身子继续前行,将仇恨延伸至后代的人,这样其实不好罢,但也没办法了。邵隐不多想,那青石的路很硬,有些磨脚,让他思度着要不要换一双靴子。那时邵隐已看见了内城,那样苍翠欲滴的色泽。
剑多情,风无情,他要前来了么?那从风的国度来的人,不,是被逐出的人。他为了一个承诺走过千山万水,如今终于也到了这一刻么?
可惜我不管你是何人,你是不是神本身,那更不是我需要管的。我只是为了那少女的悲伤——在无法平天下大不平之时,为了平天下之小不平,来到这里。
邵隐走近那翠色的内城,心绪慢慢平静下来。他总是容易激动,但也同样容易平静下来。他就是那样的人。
邵隐那时负着他的长剑,走进了内城。不曾有人拦阻他,他也看到了这一点。但他并不知道等待着他的是什么。辛鸿在这里么?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就更不清楚了。辛鹄说的都是实话么?有可能不大尽然。小萧在哪里?不知道,这是他一人的承诺,所以终究要自己完成。
墙壁是翠色的,廊上挂着剑只,在邵隐走过的时候顺着他的脚步轻吟。这是他的兄弟么?他也是一柄剑呐。只为了内心深处的一些东西而让自己更加冷峻锋利,他就是一柄剑。
邵隐曾与叶青交手过,那不是两个人之间的争斗,而是两柄剑的交击。这曾是他应待的地域么?应当是么?邵隐听见什么声音,从远远一座宫室之中传出。那是某种哭声,他想要去看一看,是什么人在哭泣么?他朝那方向走过去,步履坚定。那是与辛鸿一样的孩子么?
愈是近了,邵隐心情越定,那些绝不是问题,而是答复了么?邵隐走近那宫室,在门外站了一会。之中的声音消失了。是哭得累了,还是不再伤心?邵隐推开了沉重的门扉,忽地听见一个声音,轻而悦耳,“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来这里?”那声音之中似乎还含着一点的哽咽。
六
第章 孤城已晚万仞山
邵隐进门之前就知晓定会有人问他问题,但他是谁这样的问题却一时半会也不好完全说明。邵隐只是走进了宫室,并且讶异于没有别人存在。这是一座空阔的宫殿,全无他之前所想象的戒备森严。
这是因为什么?邵隐走近去,推开了内室的门。他看见一张白色的矮床,是那屋中唯一的用具,那矮床上端坐着一个很漂亮的小女孩,那还是个小孩子,约莫七八岁,他可以看见,但她却似未因他的前来而惧怕。女孩的面上还挂着泪痕,但她抬起头来看他时,小脸上神情却似她从未哭泣过,“我问了你是谁,若你不是哑子,也应当回答了。”
她只有七八岁么?那种目光让邵隐感觉有些危险。“我只是一个过客,”邵隐回答,“你是剑神之女么?”
“嗯,”小女孩动了动脚,坐成一个舒服些的姿势,“我是杜蓼,你不要以为我还是个小孩子,我只是不能长高而已,今年我已十七岁。”
十七岁,与他同龄?邵隐忽觉不好,一刹之间他并未看清女孩动作,她的身形却已到了他的面前。望上来的眼是墨色的,几乎没有瞳孔与虹彩的分别,那不是一个孩童的眼。女孩赤足立在地上,手中短剑举起,抵在他的腰间,“闯入者,你为何来此?”少女问,但那依旧是孩童的声音。
邵隐感到腰间寒意,那并不是一柄普通的短剑,这个女孩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他毕竟个子要高她许多,但是被捅一剑在软肋下方也是死人的。“我为了找一个人。”他最终决定隐瞒一半而只说出一半的事实,“我为了寻找名叫辛鸿的人而来。”
“这里没有辛鸿。”少女用一种极似威胁的口吻道,“我很有理由以为你是一个刺客。”
“我是个刺客,你看我背上有剑,”邵隐凛了声道,“但我不杀女人,不杀孩子,我只为了平天下不平之事而杀,我是我自己的刺客。”
“杀人的人身上有血腥气。”女孩的剑依旧抵着他的腰,她就站在他的眼下,只手一握小骨头就会断掉么?那双眼很可怕。“你一进我的宫殿,我就嗅到了你身上的血腥。”
邵隐失笑,“我身上还有一个窟窿呢,谁说受伤的人身上不能有血腥味的?”
“这样炫耀你的失败么?”女孩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那是我必经的路途,而非失败。”邵隐道,觉得女孩抵着他的剑微微放松了一些,又道,“你方才为了什么而哭泣?”
那一句话出口,他见杜蓼面上泛红,剑抵得更紧,“与你何干?”
“与我本是无关。”邵隐道,“但我很好奇,想要知道你为了什么哭泣,因为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你不聪明,”少女道,“你这样会是自寻死路,你忘记了我是剑神之女。”
“我猜想到了,但是偶尔有些东西我们要赌一赌。”邵隐轻笑,“因为你不能长大,所以你被囚禁在这样华美的牢笼中,但是你想要自由,你是因此悲伤么?不,那样的话实在太巧了,我不愿相信那是因为如此。”
“你到底是谁?”少女再次问。
“我为了寻找之前叫辛鸿的人而来,”邵隐道,“我姓邵名隐,那不是我的真名,但是可以姑且听听。”
“不愿透露真实的名姓,那是为什么?”似是举着剑有些累,少女放下手中的短剑,邵隐还看不分明,她已坐回了矮床上,“你不要想逃走,在我问我的问题之前。”远远看去,那双墨色的眼大而美丽。那孩童的美不似燕逸秋,燕逸秋的美伴着她的毒与狠辣,是人世间的极致,教人无法不惊叹,而他面前这小女孩的美是另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永远都看不明白,却又一直如故的感觉。邵隐说不出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美丽,但他知道她的问题他绝对无法逃避。
“那因为一些旧事,我必须背弃我的氏族,”他回答,“关于那些故事,如果要说起来,便太长了一些,你会听得厌烦,我也纯粹耽搁时间。”
“还有什么比时间更令人厌烦?”少女道,“你是来杀人的,你不用掩饰。你知道这是什么人的地方,但你仍然要前来。”她的声音没有波澜,就那样平静地娓娓道来,邵隐却觉得危险至极,他知道那是因为什么。这个不能长大的少女是罕见的高手,甚至比他自己——但这种时候又怎能泄气呢?“我是前来了,我也有要找的人。”邵隐只道,“我方才有没有说中你的悲哀,这也是我想要知道的一点。”
“又回去了,”少女轻叹,“如今的人,也真是无趣啊。”她轻轻挥手,忽地便有七人现身在宫室之中,“十二青衣,替我杀了他。”她声音淡淡的,望向邵隐的眼冷而平静,“你不属于这里,邺的少年人,去死之国罢。”
邵隐轻叹了一口气,“我不想在您的面前拔剑,”他静静道,“但若逼急在下,在下也不得不用血坏了这里装饰。”言语间那七人已不作声围住他,每个人都比他高大。他见那七名青衣面色阴沉,又叹了一口气,终于从肩背之上斜斜拔出了他雪色的剑,“我只想找到辛鸿,我不想杀人,”他道,“剑神之外的你们,不是我的对手。”
那些自信是从何而来的,是否发自他的剑上?邵隐不大知晓,却见七人七剑逼命而来。邵隐身形凝定,毫无惧意,他只从剑丛中望出,见那小小少女还坐在床上,手支下颌,饶有兴致看他。邵隐终是矜骄性子怎也改不得,七人夹击不露颜色,只是挥出他的长剑,就着他所感受到的危险气息。
那些说不分明的感觉,是因为什么,为了什么?他的对手不是这些人,他知晓他的对手,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变换。他们将是朋友兄弟,他们也将交战一生。他是个眼睛长在头顶的人,平生只将两个男子看作堪与他为友为敌,一个是叶青,另一个是萧茧。
这些面前的人,并不堪作与他征战一生的对手——纵然他们是强大的。
“这里是伤城么?”他在出剑之时赫然发问。没有回答。他每出一剑便问一句,半年来他磨砺了剑路,本是轻盈跳脱女子一般的剑意,也被他生生压得静了,只为了再与叶青交战之时,不被打落武器——那七人剑意终强,将他逼至墙角,白衣少年忽道,“你真的要杀我么,杜蓼?”
他便听床上少女拍了两下手,七人顿时退下。邵隐按剑,轻出了口气,平定心神道,“十二青衣只得七人,我没伤他们,我知道你不想杀我。”
“那果然是你自己的血,”小少女舔舔嘴唇,“你的剑有一段时间没有杀过人了。”
“哦,那是因为我被捅了一个窟窿,没有什么心情杀人。”邵隐淡淡道,“这里是伤城,我要找辛鸿。”
“这里没有人叫辛鸿,我说了一遍又一遍,”少女道,“这里有杜蘋,杜藜,杜蓣,杜蓼,杜莔,但我不知道谁是辛鸿。”她轻轻用一根手指点着嘴唇,“你去问他们罢,但是他们可不是我,他们没有残缺的身体。若你让他们拔出了剑,就绝不可能如现在一般生还。”她轻轻揉了揉鼻子,“我没什么要问的了,再见。”
“我来这里也不只是为了他,”邵隐道,“我仍然不知道你为何哭泣。”
“真是个死脑筋的家伙,没什么,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有些孤单罢了,”少女轻轻道,“有点声响总比一声不吭好,你也是知道的。”
那种悲哀的神情,是的,他所为的就是这个,但为何所有的人都不告诉他为什么?“我走了,”邵隐躬身行礼,“扰了您,请多见谅。”
“你活着,真好。”
邵隐走去时忽听见背后飘来这样一句话,便怔在原地,也不知应说什么,应不应回去+而若她再说一句什么,他是一定会回去问个究竟的。邵隐站了一会,少女始终没有再说一句话,他便顺着廊道走远了,不曾听见无言的叹息。
邵隐顺着廊道一直走,那苍翠的色泽愈发深重,剑的痕迹铭印在周遭的一切物事之中。他看着那些剑,那是从前亡身于此的人的剑么?碎心,你可不要当了他们同伴才好。邵隐望见远远廊边站了个人,一个高大的年轻人,侧身的轮廓很是英挺。那会是辛鸿么?他走过去,问,“您是——”
话音未落,邵隐忽觉颈边风起,他急闪时,颈项刺痛,已被那忽来剑气划下一道血痕。他退后两步,道,“好可怕,这位一定是蘋公子了。”
“劣者正是杜蘋,你怎认得劣者?”那年轻人缓缓道,也不转身。邵隐始终不知杜蘋那一剑从何而出,他即使躲避也躲不过——他并非疏忽,那伤也不是问题,那是——他听见那年轻人问,“你是谁?”声音亦是平静。
那年轻人的侧脸很是英俊,这个城是尽出美人的么?邵隐弄不懂那些许多,只是回答,“邵某一介过客,途经此地,只为寻找一个名为辛鸿的人。”
“尘世中的人,为了尘世之中的牵绊而来此。”那年轻人的声音沉静而温和,他会不会比那个小女孩好相处?邵隐又走近了一步,忽听那年轻人开口,“请不要再向前,除非意欲与劣者一战。”
那时他方转向邵隐,杜蘋的眼与杜蓼完全一样,邵隐可以看出,但他的神情与杜蓼不同,这个年轻人没有悲伤与愤怒,一切的接近却都被认为是挑战。这样一个人注定不会好相处。
邵隐轻出了一口气,“我暂时还不想打架,”他用了很无所谓的口气,“尘世之间活着的人,自然会有世上牵绊,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公子未去过世间,也不会明白世间有什么牵绊人的。那些东西让人软弱也变强,强到让人自动去寻找不可知的道路,或者前来这样一座城池。”
“一旬以来,劣者见到三个尘世中的人。”杜蘋沉吟,“你是短短时间之中第三个造访这城池的人,你要在此地找一个不应在城中的人,劣者不理解你的期望。”
邵隐耸耸肩,“谁又知晓自己的期许呢?这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既然公子不是辛鸿,邵某便在此别过。”
“有一个人,令劣者惊讶。”那杜蘋不理睬他,只淡淡道,“一个敢于向我挑战,并有能力击退我的少女,那是个很好的人,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邵隐本待溜走,听了那句,忽又立住,“城月,”他低声道,“城月已挑战过你了?”
“城月,很好听的名字。你就是那小姑娘重要的人?”杜蘋的目光是沉静的,却刺进他的心底,让他觉得很是寒冷。
“是我么?我不大知晓。”邵隐道,“不过她——她受伤没有?”
“劣者看似莽撞之人么?”杜蘋轻轻笑起,邵隐忽觉更冷,那不是人的笑容,没有任何表示喜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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