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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简直要把房顶掀翻。回忆起那时的场面,苗文乡不免又是一阵长吁短叹:“要说我还有什么遗憾,就是没能看到钧兴堂在我手上发扬光大!……唉,辜负了卢大东家的一番苦心了。”
苗李氏还没来得及接话,就听见外边有人高声说道:“苗大相公此言差矣!”
苗文乡一听见来人的声音,脸上立刻现出激动的神色,抱着淘气就往外走,跟来人正好撞个满怀。苗李氏早呆了,看着卢维章笑意盈盈地进到屋里,竟一点反应都没有。卢维章见他还抱着孩子,就笑道:“我说苗大相公回了神垕,怎么也不去我那儿说个话,原来是躲在家里抱孙子呢。几个月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掏出块碎银子,塞给苗李氏道:“象天也是小气,这么大的好事也不知会一声,连个送礼的机会都不舍得给我!孩子取名了吗?”
苗文乡这才意识到还抱着淘气,尴尬地把孩子递给老伴,道:“只有个乳名,叫淘气。”
卢维章放声大笑道:“好名字,好名字!男孩儿不淘气,将来怎么能成才?”
苗李氏灵机一动道:“那老婆子就斗胆,请大东家给取个官名吧。”
卢维章此行就是为了打消苗文乡的顾虑,维护钧兴堂上下亲如一家的名声,当下便不推辞,仔细想了想道:“就叫苗陶钧吧。陶在钧之前,因为陶是钧的老祖宗,钧又是咱们神垕的特产,苗大相公的孙子,值得起这样的名号!”
苗文乡没想到卢维章真的给孙子起了名字,又蕴涵着那么深的期许,自己分明是被赶回家赋闲的,可卢维章一口一个“大相公”地叫着,难道大东家真的对自己还是一如既往吗?他的心急剧地跳动起来,瞪了老伴一眼道:“就你会添乱!快抱淘气下去吧,我跟大东家还有话说。”苗李氏喜不自胜地抱了孩子下去,一路上“陶钧”、“陶钧”地叫个不停。
卢维章笑着看了看苗文乡,打趣道:“原来苗家的规矩,是不请客人落座吗?”
苗文乡这才意识到两人都还站着,老脸顿时一红,忙招呼他落座,道:“大东家,我刚才……”
卢维章开门见山道:“大相公且听我一言。今天,我是替豫川请罪来了。大相公在汴号受了委屈,这我都知道,你也不要跟个年轻人一般见识。听象林说你身子骨不好,那就在家养上一些日子,等痊愈了再出来做事。我自领老相公的日子也不短了,一直寻思着找个人来分担。你在总号干了那么多年,又在汴号干得有声有色,遍观钧兴堂各路英才,这个老相公的位置非你苗大相公莫属啊……”说罢,卢维章一脸诚恳地看着苗文乡,又道:“这事就这么定了,聘书我明天就让人送过来。不过老相公还得等上几天,等我把汴号那边安置妥当……我眼下也有不少难处,不能立马就让你赴任。等时机成熟了,我自会照着豫商的规矩,给老相公荣升摆上三天的大戏庆贺,你看如何?”
苗文乡还能再说什么,只有俯首帖耳道:“老汉何德何能,竟让大东家如此看重!”
18我要你毁了禹王九鼎,你敢吗(2)
卢维章摆手笑道:“老相公莫要自谦了。刚才我听见你说什么荣休,说什么每月二十两银子,我权当什么都没听见。难道以老相公的抱负志向,仅仅是二十两银子吗?眼下我有了个章程,是跟他们晋商学的,今天正好跟老相公好好商议一下。”
苗文乡擦了擦溢出的老泪,道:“苗文乡这辈子算是都给了钧兴堂了!大东家说吧,不过若是老汉没猜错,可是学晋商的身股之制吗?”
卢维章赞许道:“老兄果然是老辣至极!这次汴号发生的事,前前后后我都了如指掌。董克温以二老相公之位虚席以待,老兄坚辞不受,这不是常人所能及的。你刚才也说,要把一辈子都交给钧兴堂,我当然求之不得了,但只有一个老兄你还不够。钧兴堂的生意要想长盛不衰,只有每个人都像老兄这样才有希望。晋商里为什么很少有人辞号?就是因为一个身股制。一辞号以前的辛苦全都白费了,只有这样才能留住人,有了人才有做事的本钱!……我昨天想了一晚上,毕竟每人的秉性和心胸各不相同,不是每个人都像老兄那样有坐怀不乱的气度,那种诱惑若是在别的分号大相公眼前,说不定就正中下怀了。所以我思索再三,还是得推行身股制。今后每个钧兴堂的人,上至老相公,下至每一个伙计,都在账上领一份身股,具体多少等咱们详细合计了之后再定。一旦身股制建起来了,钧兴堂人人都是东家,每年坐股分红,不但没人敢再挖卢家的人,就是其他字号的人才,还不都挤破头到钧兴堂来?”
苗文乡跌足叹道:“不愧是大东家,居然从董家借刀杀人之计想到了推行身股制!老汉没有二话,只要大东家下定了决心,老汉一定全心全力协助大东家,做成这件豫商里开天辟地的大事!”
卢维章起身笑道:“此事非同小可,我看老兄这些天是有得忙了,你就在家好好筹划此事,务必拿出个详细的章程出来。等老兄正式上任的那天,我就可以腾出手来,一面全力以赴重制禹王九鼎,一面专心推行这身股制!好了,我今天可谓不虚此行,告辞了。”
苗文乡再三挽留也没能留下卢维章,只得看着他大步离开。卢维章前后不过是待了一盏茶的工夫,却在谈笑之间定下了建立身股制这样的大事,也彻底征服了苗文乡这员干将。有了这个豫商精英的倾心辅佐,何愁大业不成?卢维章走后良久,他的话还仿佛阵阵春雷,不但在书房中回响不绝,也将苗文乡心头的坚冰融为一池春水。
卢豫川第二次走进巡抚衙门,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不安。他本来在苏文娟房里听她弹琴解闷,琴声如泣如诉,化解不了卢豫川的满腔心事。这些日子里因为马千山的事,他的心情实在是沮丧到了极点。思虑再三,他还是提笔给神垕家里去了封信,告诉叔叔五万两银子花得不明不白,人家仿佛并不领情,根本没起到预期的效果。好在卢维章似乎并没有怪罪,反而回信安慰他说跟官府打交道心急不得,只要钱花了出去,迟早定会有用,大鱼只有长线才钓得起来。可卢维章越是这么说,卢豫川的心里越是愧疚。为了实施打通马千山的计划,他不惜借故赶走了掣肘的苗文乡,在汴号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也破了豫商的传统。叔叔却并未因此责怪于他。这志在必得的一次出手,马千山只是不冷不热地用几句话就把他打发了,整整五万两银子就这么打了水漂,搁在谁家不心疼?他原本以为这一次必定会引来一番责怪,可叔叔偏偏又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了。就是叔叔不在意,总号那么多张嘴能闲着吗?人言可畏、众口铄金啊。
卢豫川想到这里,再美妙的琴声也听不进去了。他怅惘地站起身,来到窗前。楼下就是熙熙攘攘的马行街,沿街叫卖的小贩,往来穿梭的行人,视线所及之处无不是一派繁华鼎盛的气象。卢豫川呆呆地看着窗外,一时满腹愁绪齐齐涌上心头,郁结成团,仿佛横在河中的一块巨石。他沉思良久,忽然感到腰际一阵温暖,低头看去,却是苏文娟的两条玉臂环扣在腰间,背后一阵娇声道:“少东家有什么心事吗?连奴家弹琴都听不得了。”卢豫川回身抓住她的手道:“还是生意上的事情,跟你不相干。来吧,再弹一曲《春江花月夜》。”苏文娟轻轻摇了摇头,道:“好曲子要配上好心情,少东家心情不好,再好的曲子听上去,也跟庙里和尚念经差不多,还有什么趣味?不如看看窗外的景致吧。”
苏文娟是江南酥胸。苏文娟嘤叫一声,挣开了他的怀抱,满面含羞笑道:“少东家,奴家可是卖艺不卖身的。”
卢豫川正是青春年华,浑身的血液已经沸腾起来,怎能甘心就这么给她逃脱,便快步追了上去道:“活冤家,你真就一点不动情吗?”苏文娟笑而不答,只是一味地躲闪。两人在房里你追我赶,卢豫川终于扯到了她的衣袖,顺势一拉,披在她身上的轻纱罩衣顿时脱落,圆润的玉肩裸露着。苏文娟惊叫一声抱住双肩,急道:“少东家莫要再追了,给妈妈听见可了不得!”
18我要你毁了禹王九鼎,你敢吗(3)
卢豫川两眼喷出火来,大声道:“不就是三千两的梳栊钱吗,我给!”
苏文娟又羞又急道:“少东家且慢!”卢豫川早把她拦腰抱起来,大踏步走向床边。苏文娟用力挣扎,道:“少东家,你能听我说句话吗?”卢豫川只顾抱着她,一句话都不想再说了,把她横放在床上,两手乱扯着小衣。苏文娟拼命直起身来,叫道:“少东家!你若是再这样,奴家真的要叫了!外边就有人时刻守着,到时候真的冲进来岂不是两下里尴尬?”
卢豫川闻言一愣,苏文娟将散乱的衣服遮住身子,低声道:“少东家对奴家的心,奴家岂能不知道?但会春馆有会春馆的规矩,奴家此刻还是姑娘的身子,一旦给少东家梳栊了,就跟寻常娼妇一般了,难道少东家真的肯这样做吗?”
卢豫川懊恼地坐在床上,默默想着心事。苏文娟轻轻靠在他的肩头,道:“既然如此,奴家也就豁出去脸面了……实话告诉少东家,奴家赎身的银子只要一万两!奴家这几年自己的积蓄也有四五千两,少东家就是只图奴家的身子,也得三千两啊……少东家,少东家若真是对奴家有心,加上奴家的私房银子,把奴家赎身出去。就是没有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入不得厅堂,奴家也情愿跟着少东家做个使唤丫头,伺候少东家一生一世!”
卢豫川一惊道:“你真有此意?”
苏文娟正色道:“奴家若是有半句虚言,死无葬身之地!”
卢豫川心头一热,猛地抓住她的手道:“文娟,我……”
门外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偏在这个时候敲起门来。重重的敲门声打断了卢豫川的话,他没好气地骂了一句,在苏文娟脸上轻吻一下,回头大声道:“谁在外边?”
“少东家,是我啊!”
卢豫川听出来人是苏茂东,便为难地看了眼苏文娟,起身开了门,用身子挡住门缝道:“大白天的你乱喊什么,汴号被人抢了不成?”
苏茂东急得满脸是汗,也顾不上去擦,尴尬万分道:“少东家,是马二少爷心急火燎地找你,说是马大人有请,让你立刻去巡抚衙门!要不然,我也不会来这儿……”
卢豫川不耐烦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在楼下等着,我这就来。”说着,他把房门重重地关上。苏茂东呆呆地看着门,旁边一个龟奴笑道:“不打勤不打懒,就打不长眼。我说苏相公,人家正做着好事,你这不是自讨没趣吗?”苏茂东狠狠瞪了他一眼,嘟囔着什么,转身下楼去了。
卢豫川匆匆话别了苏文娟,马不停蹄地直奔巡抚衙门。一路上他坐在车里思绪百转,刚才在苏文娟那里的春情暖意早扔到了一旁。他怎么也猜不透马千山究竟为何这么着急让他去,难道又是马垂理惹祸了,让他赶去掏银子救火吗?这次万万不能那么爽快就答应了,汴号的生意刚刚做起来,有多少银子去填这样的无底洞?
出乎卢豫川的意料,他刚刚在巡抚衙门前下了车,上次那个师爷就迎了上来,满脸笑容道:“卢东家来了?大人就在书房恭候,请随我来吧。”卢豫川懵懵懂懂地跟着他一路穿廊越阁,来到了衙门后宅的书房。马千山果然在座,房内没有其他人,师爷将卢豫川送进房门,一施礼便退下了,轻轻地合上了门。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卢豫川慌忙跪倒叩头道:“神垕钧兴堂卢家老号卢豫川,叩见马大人!”
马千山道:“免礼免礼,卢东家不是外人了,这边坐下吧。”
卢豫川忐忐忑忑地落了座,拘谨地斜欠着身子,道:“不知马大人让草民来,是……”
马千山咳嗽了一声,道:“本官叫你来,是想跟你商量件事。此事事关重大,无论你能做到与否,都要老老实实回答本官,你可听明白了吗?”
卢豫川点点头,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屁股下仿佛生了盆炭火,怎么也坐不下去。马千山不动声色道:“这事情说简单也简单,说难办也难办。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卢家老号是不是承接了重制禹王九鼎的皇差?”
卢豫川脑子一蒙道:“是!”
马千山阴鸷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道:“你一定在想,卢家老号和董家老窑承接皇差的事,豫省谁不知道?我是一省巡抚,你是一介商家,却都是给皇上给太后做事。钧兴堂家大业大,卢家出手阔绰,这一点我已经看到了,如今我要你再为我做一件事,你可愿意吗?”
卢豫川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明着跟马千山顶撞,只得硬着头皮道:“只要卢家做得到,万死不辞!”
马千山满意地点点头:“这就是了。你也莫怪我上次疏于礼节,那时人多嘴杂,我也不便多说。只要你肯帮忙,办成了这件事,今后给皇宫大内的钧瓷贡奉,我就定在你卢家了!”
卢豫川心中一喜,皇宫大内钧瓷贡奉的专差,可不就是他们叔侄二人梦寐以求的吗?他连忙离座跪倒道:“豫川代叔父卢维章,谢过大人美意!”
马千山摆摆手道:“你起来吧。这件事只要你们卢家想做,就一定做得到。不瞒你说,两个时辰之前,董家老窑的董克温刚刚离开我的书房,同样的话我也对他说过,不过他没有立即答应下来。我也知道你并没有答应这件事的权力,你连夜赶回神垕,把这件事告诉你叔父卢维章。三天之后,我要听你们两家的答复。我答应你的,自然也会给董家,哪家能得到朝廷贡奉的专差,就看你们哪家能做到这件事了。”
18我要你毁了禹王九鼎,你敢吗(4)
卢豫川斗胆抬头道:“不知马大人所言究竟何事?”
马千山脸上浮现出鬼魅般的笑容,他紧盯着卢豫川,一字一句道:“我要你毁了禹王九鼎,你敢吗?”
19皇差与后差(1)
卢维章书房里的灯光亮了整整一夜。
卢豫川回到神垕已是掌灯时分了,他一反常态地连卢王氏都没去拜见,就直接赶奔卢维章的书房。恰好卢维章在房里跟苗文乡商量推行身股制的事。两个人谈兴正浓,冷不防见卢豫川破门而入,两人都是一惊。苗文乡在汴号跟卢豫川近乎反目,猛地见了面,自然是万分尴尬,站起身道:“老汉见过少东家。”卢维章一看见卢豫川张皇失措的表情就知道汴号出了大事,但他没有惊慌,反而平静道:“豫川,还不见过老相公?”
卢豫川一愣:“老相公?”
卢豫川淡淡道:“对,我已经正式下了聘书,苗文乡现在是钧兴堂卢家老号的老相公了。按照咱们豫商的规矩,东家的子孙在老相公面前行子侄之礼,难道你不懂吗?”
卢豫川做梦也想不到被他赶走的人居然成了老相公,但从卢维章凛然的神色和严肃的话语里,他分明感觉到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只好顺从地躬身一礼道:“老相公在上,学生卢豫川这厢有礼了。”
卢豫川如此服帖倒是苗文乡没有料到的,苗文乡也算是大风大浪里走过来的,自然知道这个场合该说些什么。他连忙上前搀着卢豫川起来道:“少东家这样作为,我老汉还有何话说?以前都是老汉太执拗了,一气之下就离开了汴号,把千钧重担都撂给了少东家,要是汴号生意真的出了岔子,千错万错都在老汉一人身上,老汉先给少东家赔罪!”说着,他也是深施一礼。苗文乡也看出来汴号出了大事,不等卢豫川说就慨然将罪过都揽了下来,这就是老相公的肚量了。卢维章见二人都表明了态度,心里颇为欣慰,就笑道:“好了好了,说到底都是自家人,就一笑泯恩仇吧。豫川,你这次回来,可是汴号出了事情吗?”
卢豫川看了眼苗文乡,有些犹豫道:“这……”
卢维章斩钉截铁道:“豫商的规矩,除了家事,东家的一切都不背着老相公。你说的是家事,还是生意上的事?”
苗文乡再也站不住了,不安道:“老汉还是暂且回避一下吧。”
卢维章刀子般的目光盯在卢豫川身上,刺得卢豫川一哆嗦,只得道:“这……是家事,也是生意上的事,而且事关钧兴堂的前途……”
“那就说吧。”
卢豫川咽了口唾沫,再也不敢支吾,竹筒倒豆子般把马千山的密令讲了出来。卢豫川在路上早盘算好了措辞,刚开始因为见到苗文乡有些慌乱,到后来他越讲越快,听得卢维章和苗文乡目瞪口呆。等他讲完了,长长地松了口气,他们两个却已是汗流浃背,如坐针毡。
卢维章眉头紧锁,跟苗文乡交换了一个眼神。卢豫川道:“马大人只给了三天时间,豫川这才不等叔父发话就自行回来了,望叔父恕侄儿擅离职守之罪!”
卢维章缓缓道:“这不怪你。我说你刚才进门时那么慌张,这件事倒真是非同小可啊。豫商讲究每临大事有静气,你现在这么手足无措的样子,怎么成就大事?你先喝杯茶静一静再说。”
卢豫川面带惭愧地垂手站在一旁。卢维章看着苗文乡道:“大变在即,老相公有什么见解?”苗文乡摇头道:“事发仓促,老汉一时也没有什么好对策。不过有一条我不明白,马千山是堂堂豫省的巡抚,督造禹王九鼎的虽说是禹州知州曹利成,但若真的出了什么乱子,难道他马千山就一点都不怕吗?这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卢维章默默点头,一语不发。书房里一时静谧异常,三个人仿佛泥胎木塑般一动不动,彼此都能听见对方的心跳。这样压抑的气氛不知持续了多久,一串脚步声响起,一个人冒冒失失地推门进来,叫道:“大哥,你真回来了吗?”
进来的正是卢豫海。这些日子他一直在维世场见习烧窑,今天刚一回家,就听关荷说大少爷卢豫川回来了,满身的疲惫顿时一扫而光,恨不能立刻见到他。卢豫海知道每次卢豫川回家都要向卢王氏请安,就匆匆扒了两口饭来到了后宅。卢王氏临盆在即,身子越发重了,话也多,唠叨个不停。卢豫海满腹儿女之情要跟卢豫川倾诉,哪儿有心情听母亲闲聊。可他左等右等却不见卢豫川来,便急不可待地出门找了个下人询问,却说是大少爷一回来就进了老爷的书房,快两个时辰了也没出来。卢豫海再也等不及了,这才不问青红皂白地闯进了书房。他还从没见过父亲、大哥和老相公苗文乡闭门议事的场面,一进来就是一愣,有些进退失措地站在门口,胆怯地看着卢维章。
卢维章直直地看着他,胸口急剧起伏着,眼看着就要发作了。苗文乡忙笑着打圆场道:“二少爷,这儿没你的事,快回房去吧。”
卢豫海听了这话转身就走,溜得飞快,一边跑一边心有余悸地回头看,没留神脚下绊了一跤,“扑通”摔倒,却也不喊疼,爬起来就接着跑。卢豫川看他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忍不住一笑,又连忙咳嗽了一下隐住笑声。房中压抑到了极点的气氛给卢豫海这么一搅和,倒释放了许多,三个人都松弛了下来。卢豫川开口道:“不管怎么说,我觉得这件事万万做不得!”
卢维章脸上波澜不起,道:“说说看。”
“这还用说吗?禹王九鼎是皇差,毁了它就是跟皇上过不去!皇上一恼火,脑袋都保不住了,还奢谈什么朝廷贡奉?”
19皇差与后差(2)
卢维章道:“可你说的大祸在日后,若是不听马千山的,大祸就在眼前!”
苗文乡沉思良久,道:“我倒觉得少东家说得有理。马千山是巡抚不假,手握生杀大权也不假,但卢家老号向来是诚信经商,光绪三年大旱还给朝廷出了不少力,他总不会对此统统视而不见,胡乱给安个罪名吧?禹王九鼎是皇差,谁敢拿皇差当儿戏?”
卢维章听着他们俩说话,时而摇头时而颔首,最后才道:“你们两个说的都不错,但都没有说到要害上。”卢豫川和苗文乡都愣了,他们互相看了一眼,一起把目光盯在卢维章身上。卢维章慢慢站了起来,在屋里缓缓踱步,边走边道:“禹王九鼎是皇差,贵就贵在一个‘皇’字上。皇自然就是皇上,是朝廷,是黎民百姓的主心骨。可你们想过没有,如今的朝廷是谁在主事?是谁说了算数?是光绪皇上吗?”这一连串的问话把卢豫川和苗文乡都问呆了,不约而同地摇头。
卢维章道:“我告诉你们,不是!如今执掌朝纲的是太后!光绪是个尚未成年的孩子,一切都得听太后的吩咐。重制禹王九鼎与其说是‘皇’差,倒不如说是‘后’差,究竟要不要毁掉它,这就要看太后愿不愿意了。豫川,你在豫省官场打听了这么久,你可知道马千山的后台是谁?”
“是工部尚书翁同龢!”
卢豫川到底是在官场里混了这么久,大把的银子也花出去了,这点官场的派系分别当然是烂熟于胸。他干脆利落地回答出来后,又忍不住乜斜了一眼苗文乡,目光中多少带着揶揄之意。苗文乡自知在这件事上是他理亏,便装作没看见,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卢维章没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继续道:“那翁同龢是何许人物,你知道吗?”
“翁同龢是有名的清流,也是光绪皇帝的老师啊。”
卢维章倏地站住,两眼放出精光道:“你还不明白吗?翁同龢是帝党,马千山以翁同龢为靠山,自然也是帝党。而禹州知州曹利成的恩师是吏部尚书李鸿藻,李某人是谁?是太后钦点的先帝同治的老师,是不折不扣的后党。曹利成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五品知州,却是吏部点名的全权督造禹王九鼎的专差,你想他会答应毁掉禹王九鼎吗?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如果照这么分析,那就是后党想要禹王九鼎,而帝党则千方百计要毁掉它。眼前的局面是一个巡抚跟一个知州作对,可到了京城,就是帝党跟后党在角力,是光绪皇帝跟太后在角力!……真是祸从天降啊,没想到咱们一介商人,居然会牵扯到朝廷党派纷争之中,稍有不慎,莫说是生意,就是性命都悬在一根头发丝上,杀身之祸近在咫尺!”
书房里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氛又一次骤然紧张起来。卢维章虽然久居乡野,对朝廷局势的看法却是明察秋毫,这番入木三分的见地说得卢豫川和苗文乡心悦诚服。他们深知卢维章的预言并非虚张声势。从接下这份皇差开始,钧兴堂的命运就不可抗拒地跟整个朝廷的局势息息相关了。在朝廷眼里,他们这些黎民百姓的性命跟一片树叶、一只蚂蚁又有什么分别?顿时一阵寒意从手脚开始蔓延,逐渐遍及全身。
卢维章看着他们,深邃的眼中涌动着大海波涛般的思绪。他慢慢地坐下,点上一袋烟,默默地吸了起来。书房里一时青烟缭绕。这捉摸不定的朝局,难以预测的帝后党争,就跟眼前虚幻的烟雾一般,看似袅袅起伏、形状鲜明,但伸手去抓却是一无所获。然而,他们必须从这片缥缈的烟雾里抓出结结实实的东西来,这东西就是整个钧兴堂的命运!而留给他们的,只有三天的时间。
卢维章突然道:“老相公,汴号里除了你和豫川,谁还能主持大局?”
苗文乡不假思索道:“小相公苏茂东!”
卢维章又把目光投向卢豫川:“你呢?”
卢豫川同样是毫不犹豫道:“我看成!”
“就这么定了。豫川你别在开封府待了,苏茂东做事精明干练,我早有提拔他的意思,老相公这就通知下去,苏茂东由小相公破格擢升为大相公,主持汴号的所有生意。老相公也多操点心,总号跟汴号的通信由三日一封改为一日一封,再乱也不能乱了汴号,这是钧兴堂将来开拓生意的本钱!豫川,如今禹王九鼎是卢家最大的事,你就留在神垕督阵吧。至于马千山那里,你就说我答应他了。”
两人都是一惊,卢豫川急切道:“叔叔真的要毁了禹王九鼎吗?”
“毁的前提是什么?是做出来。有东西才可能去毁,连东西都没有,你毁个什么?做不出禹王九鼎,谁都不会放过咱们,你能指望马千山出面保住卢家吗?我今天答应马千山,只是权宜之计罢了。你跟老相公一个负责督造禹王九鼎,一个坐镇总号的生意,越是局面大乱越要冷静,只有冷静才能左右住大局,而不是被局面所左右。”
苗文乡听了半天,终于插了句话道:“老汉和少东家都有差事了,那大东家你呢?”
卢维章敲了敲烟锅,第一次露出了笑意道:“我自然有我的事做。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卢豫川掏出怀表看了看,道:“叔叔,都快丑时了。”
卢维章站起道:“你们各自忙去吧,我即刻就起程。”
卢豫川和苗文乡不约而同地跟着站了起来,问道:“去哪儿?”
19皇差与后差(3)
卢维章扫了一眼这两个钧兴堂的顶梁柱。不久前他们还都是惴惴不安,一夜长谈之后,此刻他们的脸上都焕发着大战在即的激越和豪情。这才是豫商的做派!每临大事有静气,一逢恶战自壮然,卢维章心中又何尝不是激荡着一腔男儿血性?但这一切都被那张一贯波澜不惊的脸遮隐住了,他只是淡淡地一笑道:“京城。”
20儿女之情犹可待(1)
卢豫海直到早饭的时候,才听说父亲连夜起身出了远门。至于去了哪里,卢豫川却是只字不提。卢豫海有心追问,但看着大哥黑黑的眼圈,知道肯定是大事,也就没再问下去。卢豫川一夜没睡,此刻看着满桌盘盘碗碗的食物,竟一点食欲皆无。看着卢豫海在一旁狼吞虎咽,他喑哑着嗓子道:“你是在维世场见习烧窑吗?”卢豫海填了一嘴巴东西,胡乱地点着头。卢豫川笑道:“烧窑是体力活儿,我跟着你爹、你大叔进场烧窑的时候,比你还小了几岁呢!真是时光荏苒,转眼间连你一个孩子都长大成人了……烧窑辛苦得很,饭点儿不能乱了,你中午饭是回家吃还是在场里吃?”
卢豫海头也不抬道:“哪儿有工夫回家?在场里吃,家里有人送。”
“还是那个刘妈伺候你吗?”
“她早就不在我房里了,那么大的年纪,还指不定谁伺候谁呢……他娘的,这胡辣汤是越来越不地道了,油饼也欠火候,就舍不得多放些羊头肉?”
一旁侍立的管家老平忙解释了几句。卢豫川嗔怪道:“小小年纪,怎么满口的脏话?”
“大哥能不知道?窑工们全是大字不识一筐的汉子,你跟他们文绉绉的,谁待见你?要想真的跟他们打成一片,还非得学几句脏话不可!说来也怪,我这么一改口,他们听见了比夸他们还亲!”
“真是奇谈怪论,小心你爹掌嘴!……那现在是谁跟着你?”
“在家里是关荷,在窑场里是苗象天苗相公。”
卢豫川一听见“关荷”这两个字,手不由得一哆嗦,刚夹起来的一块糕点居然掉了下去。卢豫海愣道:“大哥,你……”卢豫川竭力平静着心思,却还是不禁脱口而出道:“怎么是她?是我买回来的那个小丫头吗?她不是在你娘房里吗?怎么会到你房里了?”
卢豫海被这一连串的发问弄得脸红起来,支支吾吾道:“是,是我娘让她来的,我怎么知道娘是怎么想的?……不过那个丫头着实很机灵,挺讨人喜欢的……等回头再跟你说吧。时候不早了,维世场杨建凡大相公死板着呢,误了钟点可不得了,我走了。”卢豫川欲言又止,呆呆地看着他跑远了:婶子也是糊涂,怎么能把关荷派到卢豫海房里去?二人都正值青春年月,整日朝夕相处万一出了事……唉,都怪自己一时大意,偏偏把这个丫头带进了钧兴堂,这不是造化弄人是什么?卢豫川再也吃不下去了,推开了饭碗道:“都撤了吧,夫人起床了吗?”老平忙道:“夫人已经起来了,怕是正在用早饭呢。大少爷不是要去窑上督造禹王九鼎吗?怎么……”
卢豫川心事重重地摇了摇头道:“先去给夫人请安吧,我还有些事要说。”说着,他朝门外走去,脚步沉重异常,仿佛是心有千斤巨石,压得整个身子都摇晃起来。卢豫海提起关荷时不自然的表情和吞吞吐吐的话语,让已是过来人的卢豫川瞧出了几分端倪。他实在想不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事已至此,总不能一错再错,坐视卢豫海和关荷就这么青梅竹马地发展下去,真出了事情谁能担待?但他又怎能对卢王氏挑明关荷的身份呢?若是从源头说起,这大错都是他一念之差铸成的,此时此刻真真是万难开口啊!卢豫川一路思前想后,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卢王氏的小院门前,他蓦地停下脚步。老平见状,上前便要推门。卢豫川好像是如梦初醒,低声叫道:“且慢!”老平奇怪地回头看着他。卢豫川来回踱了几步,思忖一阵,黯然道:“罢了,还是先去窑上吧。”说着转身走开,连头也不回。
卢豫川按照卢维章的布置,在第三天头上又去了巡抚衙门一次,向马千山表明了合作的态度。马千山自然是心中大快,又是设宴款待又是大加赞扬,当下就开了帽子铺,什么豫商魁首、商贾楷模之类的高帽子慷慨地送出一顶又一顶,丝毫都不吝啬。卢豫川心里叫苦连天,表面上却是谦恭得紧,把马千山吹捧得跟孔明转世般经天纬地,一个巡抚算什么,早晚得入阁拜相!酒至半酣,马千山又把朝廷贡奉的诱饵抛了出来,拍着胸脯打了保票。可卢豫川知道,这饭桌上的保票就跟嫖客跟妓女的海誓山盟一般,哪里有半分可靠之处?
从巡抚衙门出来,一轮弯月悄然跃上了西天。卢豫川心头牵挂着苏文娟,便找了个借口支开了汴号的人,独自赶奔会春馆而去。他就要离开开封府了,汴号的生意是重要,可与禹王九鼎相比,汴号又算得了什么?神垕家里还有千斤重担等着他来挑,此番分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跟她见面。走到会春馆楼下,他又禁不住踌躇起来。上去见了面又能说什么?苏文娟对自己的一往情深自不待言了,她此刻肯定翘首盼望着他能赎了她的身子,从此与他形影不离白头到老。说实话,几千两银子卢豫川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苏文娟的身份。他一个堂堂少东家流连青楼妓馆已是犯了豫商的大忌,娶个做过歌妓的女人回家,更是闻所未闻的石破天惊之举。卢家的规矩是只能娶一房夫人,若是让苏文娟进门,无疑得给她大少奶奶的名分,就是自己可以不去想这些,叔叔和婶子能应允吗?总号上上下下几千张口能放过他吗?何况他一心要做出一番事业,天有多大,他的抱负就有多大,日后跟商伙见面谈生意,提起来家里有个做过歌妓的夫人,脸面还往哪儿搁?卢豫川在会春馆楼下徘徊良久,那最后的一步竟是万难迈出。正彷徨间,一个丫头悄没声地跑过来道:“是卢少东家吗?文娟姑娘有信给你。”
20儿女之情犹可待(2)
卢豫川认出她是苏文娟贴身的丫头灵儿,恍然明白了什么,忙急急展信一览。果然是苏文娟的亲笔,寥寥数语,录的是前朝诗人的名篇: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信笺有几处洇皱,想必是苏文娟的点点泪痕。卢豫川身子一凛,眼中不觉隐隐泛出泪光。此刻,会春馆楼上的一扇窗户打开了,阵阵琴声幽幽而起,仿佛远在天边,又分明是近在咫尺。卢豫川下意识地抬头看去。窗儿微启,琴声绵软纯净,宛如汩汩清泉从那扇窗子里流出来,正是那曲《春江花月夜》。灵儿也是泪眼迷离,低声道:“卢少东家,文娟姑娘自你走后就不再挂牌接客了,每天都拿着私房银子交给妈妈,为的就是等着见你一面!卢少东家刚到她就看见了,见少东家一直没有上去,她让奴婢下来传个话,就说如果少东家要忙大事,她就一直等下去,今夜见不见面都行。如果少东家顾忌到上次的谈话,就千万莫要再见面了,请少东家日后自己多多保重吧。”
卢豫川急道:“文娟姑娘到底是什么意思?”
琴声戛然而止,大概是琴弦断了,可断了的何止一根琴弦?卢豫川只觉周身上下的血脉都要随着琴弦根根碎断,他痛感刚才的徘徊逡巡是何等的怯懦,何等的可鄙!他再也无法就这么站下去,攥紧了信笺大步走上了会春馆。一进门,苏文娟便扑了上来。卢豫川见她两眼红肿,想来是刚刚哭过,不由得一阵心疼,握住她的手道:“都是我的错,让你伤心如此……”苏文娟仰头痴痴地看着他道:“少东家休要这么说。我刚才在窗口看见少东家,一开始满心欢喜,可怎么也不见你上来,便什么都明白了。奴家虽说是一介歌妓,却也读过几本书,知道些事理。你们男人,特别是你这样家大业大的男人,一到了动真格的时候,没有不犹豫不动摇的。我说过,只要少东家肯要我,什么夫人太太的我也不敢奢求,但凡能做个使唤丫头,伺候少东家一世,奴家就心满意足了……”
卢豫川被她说中了心事,不无尴尬道:“其实替你赎身也没什么,不过我们卢家家规森严,你总得给我个周旋解释的时间吧?既然如此,你从今往后就不要再挂牌了,每个月的月钱我替你交,不就是二百两银子吗?你好歹保着姑娘的身子,等我手头上的事情忙完了……”
苏文娟伸手遮了他的嘴,泪眼中萌动着笑意,道:“不消少东家使银子,奴家自己的私房钱足以应付两年了……两年,我给你两年的时间,好吗?”
卢豫川不由得一愣,从没听说过一个粉头拿私房银子来保住自己的名节的。面对苏文娟清澈的眼神,他还能再说什么?只有深深地抱着她,一阵耳语呢喃。二人不过小别了几天,'奇‘书‘网‘整。理提。供'在他们心里却跟几年差不多,自是有说不尽的闺房蜜语。娼家也有娼家的规矩,苏文娟此刻还是个卖艺不卖身的姑娘家,光是梳栊的银子就得三千两,老鸨哪里肯看着白花花的银子从手上溜走?龟奴不时在外边咳嗽提醒,偶尔还寻个借口进来窥探一番,也丝毫没有坏了二人的兴致。
房里的灯火彻夜未灭。
第二天一早,苏文娟服侍卢豫川用了早饭,含泪送他离开了会春馆,果真从此再不挂牌接客,任凭那些花花公子出再高的价钱也坚辞不受,连首曲子都不肯再弹了。惹得会春馆的老鸨暴跳如雷,却也毫无办法。一来苏文娟按规矩每月都交了月钱,更要命的是卢豫川离开开封府的时候,再三托付马垂理帮忙照应,务必保全苏文娟的贞节。马垂理自和卢豫川结拜、拿了他五万两银子之后,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慨然答应下来。马垂理是省治开封府寻花问柳的魁首,在这帮纨绔子弟里一言九鼎,他一发话,再无人敢来会春馆点苏文娟的牌子。摆平了这一头,他又仗着自己是巡抚的二少爷,欺压百姓颇有手段,对老鸨又是恐吓又是威胁,把她吓得魂不附体,再也没胆子故意刁难。苏文娟闭门谢客,苦苦等候卢豫川来赎身,把满腔相思都化作一封封信笺送到汴号,再转寄到卢豫川手上。她知道豫商的规矩,生意人不能跟青楼女子通信,只得用了这个折中的法子。仿佛老天也可怜苏文娟这番苦心,汴号新任大相公苏茂东对卢豫川临走时的暗示心领神会,处处给他们行方便。好在汴号跟神垕总号的书信往来不绝,谁也不会在意这些。
21宋钧不出田、由、申(1)
卢豫川一回到神垕,立刻大刀阔斧地整顿了维世场重制禹王九鼎的专窑,抽调了卢家老号最得力的窑工,全力以赴日夜赶造。无奈宋钧烧造极其艰难,即便是在北宋年间神垕钧瓷业最为鼎盛的时代,凭借皇家官窑不计成本的做法,烧窑尚且是“十窑九不成”,何况区区一个卢家老号?卢家现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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