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点击/收藏到桌面
业最为鼎盛的时代,凭借皇家官窑不计成本的做法,烧窑尚且是“十窑九不成”,何况区区一个卢家老号?卢家现在已经烧出了扬州鼎和荆州鼎,而梁州鼎、雍州鼎还在试制中,最为头疼的就是九鼎之中的豫州鼎。钧兴堂办这件皇差,全凭卢维义遗留下的《宋钧烧造技法》和《敕造禹王九鼎图谱》,说来也似乎是天意,图谱上其余八鼎都画有图式记载,独独缺了一个豫州鼎。豫乃中原,是整个九州的心脏,地位尤其重要。卢维义在图谱中写道,豫州鼎讲究“中、庸、和、谐”四字,却没有画出具体的图式,这就更使烧造之事难上加难。仅是一个“中”字,便蕴含了“中华”、“中州”、“中原”、“中庸”等意,又和“重”、“种”、“忠”等字谐音,想在一只鼎上体现出如此众多的意蕴,无异于让一头大象去钻老鼠洞,谈何容易!又到了出窑的时候,卢豫川亲自守在维世场禹王九鼎专窑外,脸色凝重如铁。在他身后,大相公杨建凡和苗象天、卢豫海默默伫立着。所有的窑工都屏退了,里外伺候的全是些精心挑选出来的信得过的伙计。卢维章一直有严命,出窑时在场的人都要经他亲自核定,严防消息泄露出去。若不是卢豫川拗不过卢豫海的百般哀求,连堂堂二少爷也只能待在外面。
卢豫海这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专窑开窑的盛况,激动得脸色潮红,心扑扑腾腾地跳着。一个窑工上前打开窑门,露出窑室里上下三层的匣钵阁子。众目睽睽之下,一个个匣钵打开了,映入他们眼帘的,是琳琅满目形态各异的宋钧成品。卢豫川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杨大相公,掌眼吧。”
杨建凡在窑场风风雨雨几十年了,维世场一多半的窑口都是他亲手建起来的,在宋钧的造诣上并不亚于大东家卢维章,也是唯一一个接触过卢家宋钧烧造技法的外姓人。杨建凡应了一声,当仁不让地走上前去,从匣钵里掏出一件豫州鼎,面无表情地摇摇头,递给了卢豫川。卢豫川看也不看就用力砸在地上,顷刻间,一只鼎已然化成碎片。卢豫海吐了吐舌头,轻声对苗象天道:“只要有一点瑕疵,就留不得吗?”苗象天却不敢像他那样肆无忌惮,只是点点头,一语不发。卢豫川回过头来道:“豫海,钧兴堂的宋钧里没有一件带瑕疵,这就是钧兴堂的招牌,钧兴堂的信誉!以后你在钧兴堂独当一面了,这一条根本要烙在脑子里!”
卢豫海从未见过大哥如此严肃的神情,不由得规矩起来,再不敢孟浪了。专窑前一时鸦雀无声,只有一件件宋钧与地面撞击的声响。专窑出的宋钧,一件就是一万两银子,这不大的工夫不下二十万两的银子就碎在脚下了,二十万两啊,堆起来差不多半个屋子了!卢豫海被眼前这个场面深深地震撼了,两眼里灼烧出道道火苗。杨建凡从最后一个匣钵里掏出豫州鼎来,仔细打量之后,忽然神色一变,稳健的双手也颤抖起来。卢豫川迫不及待道:“大相公,几分成色?”杨建凡颠来倒去地又端详一番,忽而脸色如死灰,叹道:“可惜,可惜!几乎是完美无缺了,就是这一处,怎么多了几个气泡出来?”言罢连连叹息。卢豫川上前一步,接过了豫州鼎看去,底座上方果真有一片气泡,大多已经碎裂,把宋钧上的纹路拦腰隔断。出现气泡是宋钧的大忌,平心而论,如果没有气泡,这件豫州鼎真的有十分成色了,可一旦有了气泡,却是一分成色皆无的下品。卢豫海凑了上去道:“大哥,白璧微瑕,自古都有的,我看先别急着毁了,等我爹回来再说,行吗?”苗象天也忍不住上前附和。卢豫川原本就带着几分犹豫,经这几个人一撺掇,更是迟疑不决,便把目光投向杨建凡道:“大相公的意思呢?”
杨建凡冷冷道:“卢家老号的规矩,大少爷刚刚说过吧?!”
卢豫川百般不舍地看了看那豫州鼎,咬了咬牙,高高地举了起来。卢豫海急中生智道:“且慢!”众人都是一惊,目光都落在这个刚刚成年的年轻人身上。卢豫海笑道:“既然一定要毁了,就是不值钱,既然是一文不值,不妨就给我带回家玩玩儿。大哥,这回你总得答应我了吧?”
杨建凡皱眉道:“二少爷差矣!瑕疵品不得流出窑场,这是钧兴堂的规矩!”
卢豫川一时没了主意。整窑的宋钧摔了个遍,他何尝愿意把这最后一件,也是成色最好的一件也摔碎了?卢维章回来就是今明两天的事,他又拿什么向叔父交代?卢豫海上前对杨建凡深施一礼道:“我爹定下的这个规矩,是为了不让瑕疵品在市面上流通,怕损钧兴堂的名号。我要这鼎只是图个好奇,又不是要做买卖,怎么会流传到市面上去呢?我在维世场这么久了,大相公一直照顾有加,这次索性就成全了我吧!”说着又是一躬到地。
杨建凡还是皱眉不肯答应,卢豫川实在不忍心,也说了不少的好话。众人七嘴八舌劝了半天,终于打动了杨建凡。最后杨建凡长叹一声道:“两个少东家都发话了,我还能说什么?不过这件豫州鼎必须登记在册,一旦出了事情与我维世场众人毫无瓜葛。”众人见他终于松了口,这才放下心来。
21宋钧不出田、由、申(2)
卢豫海欢天喜地地抱了豫州鼎回到钧兴堂,边推开房门边道:“关荷,给你瞅瞅稀奇,你见过……”话没说完,倒被眼前站的一个人惊呆了。他上下打量一番,继而喜出望外道:“司画妹妹!你怎么来了?”
陈司画离开钧兴堂快一年了,走的时候还是个动辄哭天抹泪的小丫头,不料才一年不到的时光,竟和当初判若两人。眼前的她宛如花蕾初绽,俨然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家闺秀了。陈司画见他一进门就喊关荷,故意把脸色一沉道:“你眼里就一个关荷姐姐,哪里有我?早知道这样,说什么我也不可怜巴巴地等你了!”说着就要夺门而走。卢豫海忙拦住她笑道:“你还是老样子,一见面就埋怨个不停。我且问你,这一年里我给你写过信没有?你又回信了吗?”陈司画脸红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我都大了,怎么能老是书信往来呢?给人知道了不笑话吗?哼,我知道好几次你都到了禹州城,连我家的门都不进一下,这才是该打呢。”
卢豫海小心翼翼地放好了鼎,笑道:“该打该打,你来打我吧。”便涎着脸凑了过去。陈司画没想到他还真让她打,一时满脸通红,又羞又气道:“天底下像你这么无赖的真是少有!你……”两人正说着话,关荷端着食盒进来,见到这个场面不禁笑出了声,道:“一个不愿打,一个却想挨,这倒是有趣了。”卢豫海回头见是关荷,立刻上去打开食盒道:“有什么好吃的?我都快饿死了。”两个姑娘见他两眼冒火的模样,登时笑成一团。
三个少男少女阔别已久,自然有说不尽的趣事,房中一时笑声不绝。卢豫海吃饱喝足,刚想把豫州鼎拿出来炫耀一番,却听见门外有人咳嗽一声道:“二少爷!老爷回来了,叫你去他书房。”
卢豫海一愣,道:“是老平吗?我知道了,这就去。”
两个女孩收住笑,一眼不眨地看着他。卢豫海挠了挠后脑勺道:“爹回来了,叫我去做什么?家里的大事一向不跟我说的,真是奇怪了。”陈司画忧心道:“叔叔一定是有事,你快去吧。”卢豫海应声朝门外走去,关荷略一沉思,追上他道:“老爷刚回家就找你,是不是你犯什么错了?”卢豫海懵懂地摇头:“我天天在窑场,到处都有人教导指引,能犯什么错?”关荷还是不放心道:“你已经是个大人了,家里的大事不背你也好,记得多听,少说,知道不?”卢豫海会意地一笑,推门而出。关荷看着老平在前边领着他走远了,这才心事重重地转身进屋,抬头却是一愣。陈司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关荷姐姐真是好细心,有你在豫海哥哥身边伺候,我便放心得很了。婶子还在后宅等我呢,今晚要我陪她睡。”说着娉娉婷婷地站起来冲她一笑。关荷心里蓦地一紧,再想说什么的时候,陈司画已然出门走远了。屋里的气氛顿时冰冷下来,关荷呆呆地坐在桌边,心中五味杂陈,再也难以平复。
卢维章从京城回来已是深夜了。他此行只带了一个贴身长随,主仆二人一路风餐露宿,不到两天就赶到了京城。趁着九门还没落锁,两人踏着夜色进了德胜门,在一家客栈住了下来。第二天一大早,卢维章一个人出了门,直到夜半时分才回来,脸色跟窗外的天幕一般漆黑。长随也不敢问,多加了几分小心服侍他歇息。天色刚亮,卢维章又是独自出门,临走时吩咐长随备好车马,随时起程。快晚饭的时候,卢维章回到客栈,这回脸色倒是晴朗了一些,道:“走吧。”长随在客栈睡了整整一天,精神头旺盛得很,立刻赶车出城。谁也不知道卢维章这两天都在哪儿忙活,但他一脸的疲倦却是再明显不过的,一出京城,车里就传来了如雷的鼾声。直到过了直隶保定府,卢维章才一觉醒来,问长随道:“到了哪儿了?”长随回道:“回老爷,已经过了保定府。”卢维章想了一阵,道:“掉头,回保定府,吃了早饭再走。”长随不解道:“要回去吗?前头就是个大镇子,在那儿吃也成啊。”卢维章疲惫地笑道:“保定府是直隶的省治,直隶总督就在保定,这地方比神垕热闹多了,你不想瞅瞅吗?”
卢维章治家规矩甚多,对手下的仆人长随却很和蔼,不像别的大家子里等级森严。长随见卢维章开起了玩笑,心里松快了些,一边赶着马车掉头一边道:“老爷要是想看热闹,京城里热闹多了,怎么才待了两天就走?”卢维章悠悠道:“办完了事情,该走就得走啊。”说着,长长地打了个呵欠。长随知道他疲乏到了极点,便道:“老爷再睡个回笼觉,我把车赶得稳一点。”话没讲完,车里的鼾声又响了起来。
保定府是直隶总督李鸿章的衙门所在。李鸿章自咸丰十一年出任直督以来,以“先富而求自强”为施政纲领,在直隶省内大兴“求富”之风,全省气象为之一新。保定府是直隶总督驻节所在,在李鸿章苦心经营十年之后,虽不比京城繁华,却也是个巨商大贾云集的地方。马车在一个茶馆门口停下,卢维章下了车,朝四周张望几眼,道:“就在这儿吧。”长随跟着卢维章进了茶馆,找了个空处坐下。小二上前殷勤道:“两位客官要点什么?”卢维章道:“随便上点吧。我们是赶路的,吃了就走。”小二赔笑下去,工夫不大端上来两碗茶汤,几盘点心,道了声“客官请”就要离开。卢维章拉住他道:“不忙不忙,我有个事要问问你。”说着,将一块碎银子塞到他手里。小二受宠若惊道:“大爷客气!有什么话您尽管说!”
21宋钧不出田、由、申(3)
卢维章笑道:“我是河南来的客商,想在直隶做点小买卖,不知是在京城做好,还是在天津卫、保定府做好?”
小二见茶馆里没几个人,索性坐下道:“那要看大爷想做什么生意了。”
“营造生意。”
“这可是好买卖啊!”
“唔,怎么个好法?”
“当今太后最喜欢讲排场,京城里到处在大兴土木,听说眼下太后想趁着光绪皇上没亲政,先把圆明园修起来呢!”
“哟,那可是大生意啊。”
小二一拍大腿:“可不是这话儿嘛!您甭怪我说话直,我瞧您也不像个大商家,生意盘子想必也不大,甭指望大头生意了。您就是敲敲边鼓,别人吃肉咱们喝汤,也是大把大把的银子!关键是找对人。”
卢维章看看左右,故意低声道:“你是说走通官府?”
“大爷真是一点就透,正是走官府的路子!太后想修园子,朝廷里一帮子大臣不同意,连工部尚书翁同龢都上折子请停。说得也对,咱大清国整天割地赔款,哪儿来那么多银子使唤?再说了,这些大臣都是跟皇上一心的,不愿太后把银子都花光了,想把银子留到皇上亲政后用。可跟太后一心的那些王公大臣不这么想,反正连大清国都是人家娘俩的,管他有银子没银子呢,讨好了太后才是正事!”
卢维章面露难色,道:“那这么说,究竟这园子是修,还是不修呢?”
“修!一准儿得修!您到京城瞅瞅就知道了,如今是太后比皇上大!只要太后想干什么,没她干不成的,就是皇上不同意也没办法。大清国以孝道治天下,从来都是皇上儿子听太后老娘的,有儿子不让老娘享福的道理吗?”
卢维章微微一笑道:“照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小二见他点了头,便揣了赏钱喜滋滋离去。长随听了这半天的说道,如堕五里雾中,刚想说话,却见卢维章的脸色骤然一变,便识趣地闸住了话头。卢维章默默地喝了两口茶汤,道:“付账吧,该走了。”他看了眼长随,又道:“真的该走了。”
马车出了保定府,一路上再没耽搁,披星戴月赶回了神垕。走到钧兴堂外已是快亥时了,卢维章下了车,对迎接出来的管家老平道:“叫上大少爷和老相公,即刻赶到我书房。”老平见他神色严峻,不敢怠慢,刚转过身去,却听见卢维章在背后道:“二少爷回家了吗?也叫上他。”
卢豫海赶到书房的时候,卢豫川已经在座,兄弟俩相视一愣。卢维章正喝着面条,见儿子进来,就把碗推到一旁道:“豫海年纪大了,也该学学生意了,今天就算是旁听吧。”卢豫海想起了关荷的嘱咐,忙点头道:“儿子知道,一定只听不说,好好跟大人学生意。”卢豫川笑道:“谁让你做哑巴了?有不明白的地方就问,这才是学生意呢。”说话的工夫苗文乡也行色匆匆地赶到了。卢维章淡淡道:“老相公请坐。既然人都齐了,就开始吧。豫川先说说窑上的事。”
卢豫川在心中已然盘算好了说辞,滔滔不绝道:“叔父走的这几天,专窑又出了一窑,不过豫州鼎还是没一个成色好的。我寻思还是造型的事,这一窑出了二十多件造型不一的,按理说总该有一个成形,却件件都有瑕疵。造型是烧瓷的头一关,我看这问题就出在造型上……其余各个窑场都是按部就班,有掌窑相公和大相公统领,倒也没什么大事。”
卢维章未置可否,转向苗文乡道:“各地分号的生意怎么样?”
“老汉按照大东家的吩咐去做,各地分号的生意有条不紊。从分号的来信上看,今年的生意要好于往年。汴号那边有苏茂东大相公主持,水陆商路都畅通无阻。别的也没什么了。”
三人自顾自地谈着生意,都没注意到一旁肃立的卢豫海。在座的都是他的长辈,卢豫海自然是没资格坐下的,他一边垂着手站在卢维章身后,一边竖起了耳朵听着,生怕漏掉了一个字。此刻,卢豫海心里咚咚地跳着,一团热火在腹中灼灼燃烧。苗象天不止一次告诉他,大东家决策生意是钧兴堂的最高机密,什么时候让他参加,就是大东家觉得他真正长大成人了。他一直对这个时刻朝思暮想,今晚突然变成了现实,一颗年轻的心激动得难以形容。
卢维章见两人都说完了,点头道:“没什么大事就好。眼前这些事情咱们就一件一件说吧。豫州鼎屡造不成,豫川说的有道理,问题还是在造型上。大哥留下的《敕造禹王九鼎图谱》里独独少了豫州鼎的图式,我看这不是大哥不知道,而是大哥不肯写!他是想留给卢家子孙一个想头,一个靠自己的脑子做出来豫州鼎的想头!天下宋钧工艺最难的,莫过于禹王九鼎,禹王九鼎中工艺最难的,莫过于豫州鼎。只要咱们把这只鼎烧出来,天底下还有什么能难住钧兴堂的?……说实话,我在窑场里这么多年,这个豫州鼎的难度还从未见过。咱们前前后后试了不下一百种造型,没一个成的。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咱们从一开始就弄错了?”
苗文乡皱眉道:“天下钧瓷出神垕,这神垕镇上最高明的工匠差不多都在卢家和董家,我听说董家到现在也没做出豫州鼎来,难道是咱们两家都错了?”
卢维章一笑,岔开话题道:“豫川,老相公,我且问你们,宋钧的造型何止千种万种,说到底,究竟有没有什么万变不离其宗的所在?”
21宋钧不出田、由、申(4)
卢豫川和苗文乡互相看了一眼。苗文乡是中途转入钧瓷生意的,经商理财是行家里手,在烧瓷上却没什么造诣,不禁有些后悔刚才的贸然。卢豫川本就对苗文乡做总号老相公耿耿于怀,见他对自己的见解不无怀疑,更是心中不忿,瞥他一眼道:“我想必然是有的!我还是那句话,问题就出在造型上!”
卢维章敏锐地注意到了卢豫川的神情,便替苗文乡打圆场道:“老相公也是知无不言,有什么说什么,豫川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依着我看,宋钧造型千变万化,却离不开三个字。”
卢豫海听得心中激荡,忍不住叫道:“不错!”
三人都是一惊,卢维章沉下脸道:“你只是旁听,用不着你多嘴!”
苗文乡笑道:“二少爷这些日子烧窑辛苦,怕是有些心得了,大东家不妨听听。”
卢维章一脸不屑道:“他一个毛孩子,能有什么心得!哗众取宠而已。”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咯噔”一声,目光里多了几许惊讶和兴奋。卢豫海给父亲冷不丁几句斥责弄得尴尬不已,却再也不敢多嘴了。卢豫川笑着鼓励他道:“豫海,你就说说吧,权当是闲话。”
卢豫海见父亲也似乎默许了,这才朝三人深施一礼,道:“豫海斗胆僭越了。这些天我白天在维世场见习烧窑,晚上在家读书写字,忽然觉得这里头还真有些意思。就像父亲刚才说的,钧瓷的造型的确是林林总总,在我看来,就是三个字:田,由,申!饶是再离奇的造型,也没有出了这三个字!”
这番话真真是语出惊人了。三人听了都默不作声,细细思量起来,卢豫海说得竟是无懈可击。宋钧里瓶、樽、鼎、皿、杯、鼎等眼花缭乱的造型,哪个不是在这三个字里?卢豫川当即赞道:“豫海真是深藏不露!这般见识,就是窑场里浸润多少年的工匠也讲不出来,他还是个……”卢豫川本想说“他还是个孩子”,但面前这个茁壮的年轻人哪里还像个孩子的模样?便改口笑道:“叔父,今后再也不要把豫海当做孩子了,您就让他跟我,或是跟着老相公学生意吧。”
苗文乡也是跌足叹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二少爷说得对极了。我看这禹王九鼎重制之事,也让二少爷参与进来吧。两位少爷一起冲锋陷阵,大东家在后掌纛,没有钧兴堂办不成的事!”
卢豫海见这一番话居然撞了头彩,立刻心潮起伏,傻乎乎笑出了声。卢维章回头喝道:“得意忘形!还不给我退下!”卢豫海涨红了脸,大气不敢出地给三人施了礼,乖乖地离开了书房。卢豫川和苗文乡见他走了,不由得都是一笑,连卢维章也不觉莞尔,对苗文乡笑道:“算是他学了些机灵,是跟着你儿子苗象天吗?”
“正是犬子。”
卢维章道:“给苗象天记上一功!豫海今后就跟着杨大相公和豫川学烧窑吧。烧窑是瓷商的根本所在,他年纪还小,打些基础总是好的。”
三人又是一阵说笑,卢维章沉吟道:“所谓大巧不工,既然前头试了那么多造型都没成功,不妨让工匠们换个思路,不要在‘新’和‘奇’上费心劲了……豫州是中原,咱们中原民风淳朴,弄那么多奇技淫巧的也是不伦不类。这件事就让豫川去办,只是时间要抓紧了。”
苗文乡见此事已有定论,便试探道:“大东家千里迢迢往返于神垕和京城,不知那件事可有结论?”
卢维章知道这件事才是今晚议论的正题,他之所以刚才支走卢豫海,实际上也是因为自己见惯了商海的波诡云谲,不愿让儿子这么早就身陷其中。他当下敛住了笑意,幽幽一叹道:“久闻京城是天子脚下,首善之都,可只有身临其境,才知道京城深不可测啊!我这次去京城,拜访了几位以前有来往的京官,也在民间打听来了不少消息。不瞒老相公说,打点京官比打点地方官价钱海了去了!我这次带的二十万两银票,花得干干净净!”
苗文乡脱口而出道:“这么多!”
卢豫川大手大脚惯了,听见这个数字也不禁咋舌。卢维章道:“银子花到哪儿哪儿顺畅,这银子花得不冤枉。我见的这几个京官,有帝党也有后党,跟咱们合计的不错,两党各执一词。他们一听见神垕来人就惊奇万分,反复追问进度,一听说困难重重、进度缓慢,帝党的人便欢天喜地,后党的人则是面沉似铁……”
苗文乡道:“那大东家的意思是……”
卢维章冷冷一笑道:“依着我看,这鼎万不可毁!原因有二,第一是如今后党的势力远远高于帝党,尽管帝党翘首以盼皇上早日亲政,但我以为即便是皇上亲政了,这朝中实权还是在太后手里。第二,重制禹王九鼎是我大哥的遗愿,如果做不成,或是做成了又毁掉,将来我有何面目见大哥于九泉之下?”
卢豫川忧心道:“那马千山那里怎么办?”
“还是豫商的古训:虚与委蛇,不即不离。不是还有董家吗?如果不出我所料,董家也在为此事绞尽脑汁。董振魁与豫省藩台勒宪交情莫逆,而勒宪是马千山的死党,我看董家难免会把宝押在马千山身上。对手之所取即是我之所弃。就算咱们跟董家一样都答应了马千山,难道他会把朝廷贡奉交给咱们吗?两害相权取其轻,咱们只有老老实实把皇差办好了,走到哪儿都踏实!”
21宋钧不出田、由、申(5)
卢维章和董振魁交手多年,的确是走到他心里去了。就在卢维章回到神垕那天,勒宪的轿子刚刚从圆知堂后门出来,董振魁父子三人一直送到了门外。看见轿子远去了,董克温疑惑道:“父亲,真的就答应他了吗?”
董振魁诡谲地一笑,转脸向着董克良道:“老二,你说呢?”
年纪轻轻的董克良还是头一次参与家族生意。作为董家二少爷,他一向都是按照父亲兄长的安排,读书写字,研习各类钧瓷、商业典籍,从来没有打听过生意上的事情。不知道老爷子今天哪里来的兴致,点名要董克温和董克良一起陪他与勒宪会面。董克良尽管是初出茅庐,但他一向秉承中庸守缺之道,谨言慎行,抱定了“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的主意。此刻他也没想到父亲会问到自己头上,仓促间思索了片刻,道:“孩儿觉得父亲并没有答应他什么呀?”
董克温笑道:“父亲刚才分明说了‘一定协助马大人把事情做好’,这还不是答应吗?”
董克良斟酌着词句道:“勒大人所指的事情,是毁掉禹王九鼎,或者是拖延工期,不按时交货。而父亲答应他的那句话,既可能是如马千山和勒宪所指,也可能是如朝廷所愿,好好把禹王九鼎给做出来。答应得模棱两可,跟没答应有什么分别?”
董振魁哈哈笑道:“你们兄弟俩说得都对。豫商跟官府打交道,古训讲究个‘不即不离’,为父如是答应了勒宪,便是‘即’了,如是不答应他,便是‘离’了,妙就妙在看似答应了他,实则什么都没答应。古人说得好啊,欲先取之,必先予之。董家觊觎朝廷贡奉这么多年了,眼下正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怎能就此错过呢?”
董克温兄弟俩相视一眼,深深地点头。宋钧朝廷贡奉的专差每年都要二三十万两银子,抛却银子不说,光这个“朝廷贡奉”的名号一打出去,立时能招徕多少生意?这才是拿多少两银子都换不来的。尽管如此,董克温还是担心道:“若无法按期交货,曹利成能饶得了咱家吗?”
董克良精明过人,已然看出来刚才的回答深得父亲的赏识,心情一时大悦,便笑道:“哥,爹说过不让咱按时交货了吗?”董克温恍然大悟道:“爹的意思我明白了。马千山逼得再紧,咱们也得按期完工。只要禹王九鼎是囫囵个儿交到官府的,谁都怪不了咱。至于这九只鼎能不能安全送到京城,可就不是咱操心的事了。”
董振魁快意地看着他们俩,转身朝圆知堂里走去,边走边道:“曹利成定的期限差不多到了,你们兄弟二人拿出十分的力气,说什么也得在勘验大会之前,把鼎做出来!”
22古朴之至与奇异之巅(1)
光绪五年的七月,是一年之中最为酷热难耐的时节。禹王九鼎勘验大会就是在这个时候,在神垕镇窑神庙花戏楼上如期举行了。上午巳时刚过,花戏楼下人头攒动,镇上的人差不多都是靠烧瓷为生的,谁不想来看看失传了六百年的九鼎神器重现世间的盛况?
勘验大会的确规格颇高,不但是督造专差、禹州知州曹利成,就连省城里巡抚马千山、藩台勒宪等人都来了。窑神庙里外站满了顶盔贯甲的绿营兵,一个个手握刀枪,神情肃穆,把看热闹的人远远挡在外边。花戏楼紧挨着大街,楼下人声鼎沸的嘈杂不绝于耳,曹利成顾不得天气炎热,命人关上了所有门窗,正厅里这才安静了许多。四处的几口大缸里装满了冰块,是特意从禹州乔家冰行买来的,“咝咝”冒着白气,不久就融化成一缸清水了。即便如此,曹利成还是满头的汗。一切张罗停当后,曹利成向马千山和勒宪施礼道:“请大人示下,这就开始吗?”
马千山窝了一肚子的火。他没想到董卢两家答应起来一个比一个痛快,到今天居然是谁都没听他的,全都如期交了差,真是一群奸商王八蛋!这事要是报到京城恩师翁同龢那里,少不了又是一番训斥,也难免影响到自己的前程仕途。他听见曹利成问自己,便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道:“你是全权督造专差,自然你说了算,我跟老勒都是看客而已。”
曹利成对马千山的心思了如指掌,暗中冷笑一声,回头对堂下的董振魁和卢维章道:“二位大东家,把东西呈上来吧。”
卢维章谦恭地对董振魁道:“董大东家,按照九鼎的次序,请圆知堂先来。”
董振魁笑着说了句“承让了”便挥手示意,几个家丁抬着五只木箱上来,摆在正厅当中,复又退下。董振魁亲手打开箱子,依次取出了冀州、兖州、青州、徐州四鼎,每件鼎上都是黄缎覆盖着。董振魁向堂上道:“马大人,勒大人,曹大人,草民不才,这几件都是千里挑一选出来的,全都在这儿了。”马千山转着眼珠子道:“不是还有一个箱子吗?是豫州鼎吧?”董振魁笑道:“马大人圣明,这只豫州鼎却还不能亮出来,得跟卢大东家的豫州鼎放在一处,才有趣味。”
曹利成便道:“卢大东家,你还藏着掖着做什么?快亮宝吧!”
卢维章让几个手下也抬上了五只箱子,跟董振魁一样亲手取出扬州、荆州、梁州、雍州四鼎,跟董家的四鼎并排放着,同样也是黄缎覆盖。两人相互做了个请让的姿势,一起抽去了黄缎。正厅里顿时仿佛霞光万道,瑞彩千条,八只鼎形态各异,窑变色精彩纷呈,一时间无人不屏息静静地端详,继而是哄然而起的赞叹声。卢家以家传宋钧“玫瑰紫”独步天下,而董家父子不甘人后,闭门磨砺十五年,自创宋钧“天青”一色,在烧造技法上与卢家可谓旗鼓相当。可若论起造型、工艺,到底还是董家老窑开窑近百年,人脉气度积淀得久了,略微占了些上风。大江南北瓷业同侪所谓“玫瑰紫盛,卧虎藏龙,谁与争锋,唯有天青”之语,便是钧瓷业内对董卢两家极高的评价。正厅里早屏退了闲杂人等,除了官府和董卢两家的人,只有几个神垕各大窑场公推的代表,是曹利成特意请来做判官的。饶是他们泡在窑场里日子久了,见惯了各种形态各异的上等钧瓷,此时此刻也是看得呆若木鸡。
曹利成拊掌叹道:“天底下竟有如此神物!真是苍生有福,社稷有福!”
马千山冷冷一笑道:“曹专差看仔细了,这八只鼎都完美无缺吗?”
曹利成道:“大人英明,以下官的愚见,这八只鼎足以送入紫禁城了!当然,下官对钧瓷一窍不通,还得看各位判官的意思。”曹利成是京城官场里出来的,是豫省官场有名的“京油子”,为官最是油滑老练。他见马千山话中藏着无穷的机锋,不动声色便将皮球踢给了众位大东家。致生场大东家雷生雨是公推出来的判官之一,此刻他实在压不住兴奋,头一个放炮道:“我看成!也就是董家和卢家,换了别的窑场,门儿都没有!”其余几个窑场的大东家也是众口一词。曹利成放下心来,笑道:“两位大东家别再藏宝了,把豫州鼎拿出来吧!”
董振魁和卢维章相视一笑,卢维章道:“还是请董大东家先亮吧。”
董振魁也不推辞,俯身取出了豫州鼎。大厅里短暂的平静之后,立时响起一阵惊呼。董家的豫州鼎造型精妙绝伦,取的是传统蟠龙鼎的样式,八条游龙盘踞鼎上,龙身隐没在云涛之中,龙头昂扬向上直冲云霄。若是仔细观瞧,八条游龙身上居然是鳞甲分明,宋钧最著名的“蚯蚓走泥纹”和“龙开片”用得恰到好处,八条龙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分明是盘在鼎上,又仿佛随时都会飞腾起来。尤其是云涛上隐隐透着蓝光,正如一片碧空如洗,这正是董家独有的“天青”之色了。雷生雨极为挑剔地看了个够,时而摇头时而叹息,两只眼睛里竟恍如有了泪光,喃喃道:“好,好宋钧,好手段!”
董振魁拈须微笑,不无自负道:“雷大东家过奖了。为了这一件豫州鼎,老汉亲自掌窑勘火,烧了整整一百多窑,砸碎了多少件才得了这么一件。出窑之际,神垕镇大雨倾盆,电闪雷鸣,许多人都隐隐听到了龙吟之声!”
几个大东家附和道:“天降祥瑞,这是天降祥瑞啊!”
22古朴之至与奇异之巅(2)
“我说前些天怎么忽然下了大雨,原来是董家老窑出了宝贝,老天都惊动了!”
马千山为官日久,见惯了所谓的祥瑞异象,对这类讨上司欢心的话并不在意,但眼前这个鼎的确称得上是神品,连他也忍不住“噫”了一声。而那勒宪本来就是个直性子的人,当下合了扇子叫道:“乖乖!不得了,真是神了!老子在皇宫大内也没见过!”
董振魁得意地一笑,乜着眼瞅着卢维章。一派赞叹声中,卢维章弯腰轻轻取出了卢家豫州鼎,跟董家豫州鼎放在一起。原本热烈的场面霎时冷清下来,几个大东家面面相觑,面露疑色,就连是宋钧门外汉的马千山都是一愣。眼前这两只鼎虽然都是豫州鼎,却是大相径庭。卢家这只除了圆腹三足还像个鼎的模样,其余俱是平平常常,这哪里是个九鼎神器?分明是口寻常人家粗鄙不堪的大锅而已。其余九只鼎无不是造型新奇脱俗,让人眼前一亮,唯独卢家这只分量最重的豫州鼎却其貌不扬,简直有些不伦不类了。判官们低头窃语了一阵,齐刷刷把目光锁在卢维章身上。董振魁开始也是莫名其妙,但他越看表情越严峻,看到最后竟忍不住连连颔首,复杂地摇了摇头。
曹利成依旧是满腹狐疑,迟疑道:“卢大东家,你是不是……”
众目睽睽之下,卢维章的脸上却是波澜不起,平静地朝四下拱手道:“曹大人,各位同仁,卢家的豫州鼎看起来并无独到之处,但其奥妙,却也正是在这平常无奇之间。此物名为豫州鼎,豫州者,中原也。中原者,华夏之中也。这只鼎腹圆于中,圆者天也;方足在下,方者地也,天为乾地为坤,此为上乾下坤、天道有序之意。鼎口为圆,意为太极,两耳高耸,意为两仪,《易经》有云‘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自然万物’,这只鼎也合着易理。大人,诸位同侪,钧瓷以釉厚浑活为本,以出现景观为绝,以开片为奇。该鼎釉色整体呈红色,正是卢家独有的‘玫瑰紫’,这红中有紫,紫中泛绿,古朴中透着大气。诸位不妨细细看一看,釉色泛绿之处,纹路平缓,正是豫省中原沃野千里之景观;釉色金黄之处,纹路奇异耸立,正是山川起伏之韵味;而釉色红紫之处,隐约有龙行之象,正是皇恩浩荡之征兆!最奇的还是这里——”卢维章指着一处道,“这里分明有龙头的意味,可巧的是龙头崛起之处,有一片气泡,恰似龙口吞云吐雾而成。众位都是行家,宋钧最忌讳的就是窑变之后的气泡,一旦破裂则成色尽失,偏偏这一片气泡大小一十六个,没一个破裂的,全都是自然窑变而成!”
众人被卢维章这番侃侃而谈弄得张口结舌,继而是啧啧赞叹,叫好声如雷四起。卢维章一番旁征博引说得入情入理,连董振魁也默默叹服。卢家豫州鼎无论是釉色、意境和开片,都是上乘之作,尤其是那一片反其道而行之的气泡,真个是浑然天成,大拙即是大雅,让人禁不住扼腕嗟叹造化的伟力。卢家豫州鼎与董家豫州鼎并排一放,却又是各有千秋。古朴的古朴到了极致,可谓是大巧不工、大象无形;而奇异的也奇异到了巅峰,堪称神工鬼斧、石破天惊!按理说大家都是在窑场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孰高孰低看上一眼便心中有数,可谁又能想到同是一个豫州鼎,董卢两家却做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模样出来,又都是独一无二的神品!要想在这两只鼎之间选出一个佼佼者来,怕是难似登天了。七八个大东家瞩目良久,全都是摇头叹息,难以作出个决断。
曹利成皱眉道:“两位大东家以为如何?”
董振魁看了眼卢维章,慨然道:“草民以为,不妨将两只豫州鼎一起送到京城,让皇上乾纲独断吧。”卢维章颔首道:“既然如此,草民也同意。”曹利成没想到两人竟是如此看法,便向马千山作揖道:“马大人,您看……”
马千山跟勒宪附耳说了几句,这才道:“事已至此,本抚台就允了二位大东家所言。既然九鼎之数已然凑齐,就不要再耽搁了。马参将何在?”一个浑身戎装的将军从厅外走进来,厚重的马靴踩得地板震颤,汗水湿透了层层衣甲,拱手道:“标下在!”马千山指了指厅里的木箱道:“即刻封存这十只鼎,马上送到开封府去,择吉日启程运往京城,不得有丝毫的闪失!”马参将领命,指挥士兵封好了木箱,抬到楼下。马千山冷冷地扫了眼董振魁和卢维章,道:“大功告成,两位大东家心里都踏实了吧?曹大人,带队进京的事情有劳大人了,董卢两家各出一人随行看护。衙门里事情太多,本抚台就不随大队开拔了,一路上全靠诸位多多费心,务必把禹王九鼎全须全尾地送到皇宫大内才是!”
曹利成和董振魁、卢维章一起跪倒听差,其余的大东家们艳羡地看着他们几个,押送贡品进京,这是多大的荣耀!皇上和太后老佛爷一高兴,白花花的银子不就赏下来了?何况从今以后,朝廷贡奉的专差就在人家窑场落地生根,这又是何等的尊崇!一旦“专供大内御用”的名号打出去,那些洋鬼子当然慕名而来,那洋鬼子手里的银子怕是比皇上还多呢。马千山这几句话在旁人听来无非是官腔了,然而听者有意,董振魁被他最后那句话激得身子一颤,抬头之际,竟发现马千山的目光正落在他的身上,他不由得暗自叫苦,忙又深深地低下头去。他细细品味了一番,也罢,俗话说“时也运也命也”,好歹把禹王九鼎做出来了,至于今后的事,就让这些官场中人、帝后两党彼此倾轧去吧!
23昆仑崩绝壁,烈风扫寰宇(1)
卢豫川上路之前,卢维章把他单独叫到书房再三叮嘱了一番。即便如此,他还是心神不宁了好几天,暗自后悔没有亲自护?(精彩小说推荐:
)
( 大瓷商 http://www.xshubao22.com/3/38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