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瓷商 第 19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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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豫海狡黠地一笑:“南边!”

    杨建凡愣道:“南边?”

    苗文乡心里顿时明白了,道:“二爷要去江西景德镇吗?”

    卢豫海笑道:“还是老相公知道我的心思!景德镇是瓷业重镇,又开了大办洋务的风气之先,我听说那里都开了什么公司、建了什么新章程,早就想去瞅瞅了!我这次一去,少不得在景德镇闯荡一番,搅它个天翻地覆才行!”

    众人面面相觑,都想不到卢豫海明明是被逐出了家门,却一点颓唐都没有,反而是一副兴高采烈、踌躇满志的模样!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卢豫海望着钧兴堂的大门,皱眉道:“我大哥呢?他去请我爹妈去了,怎么这么半天还不出来?”众人刚想劝解,却见卢豫川匆匆而来,对卢豫海摇了摇头,为难道:“叔叔和婶子说了,再见面的时候,就是你挣回了脸面,衣锦还乡之日。我看他们怕是还在气头上,你们就在我那儿暂住几天,等他们消了气再……”

    卢豫海怔怔地看着他,忽地跪了下去,道:“大哥,我不能在二老身边伺候了,他们身子骨都不好,豫海求大哥好好照顾他们!”说完深深叩头下去,抬头之际,热泪终于涌了出来。卢豫川忙扶他起来,洒泪道:“兄弟走好,家里的事有你大嫂支应,你就放心吧!我在众人面前起誓,不出三年,一定召你回来!”卢豫海擦了眼泪,朝一旁的马车喊道:“娘子,都准备好了吗?”车里传来一个声音:“一切都好,二爷发话吧。”

    卢豫海朝众人一揖,笑道:“光棍多好当,说走就走!一有了婆娘,就不方便啦。”众人见他临别之时还那么诙谐,一个个都破颜笑了,随即又是满脸的哀伤和不舍。卢豫海跳上马车,对众人道:“二爷走了!”众人情不自禁地上前,有人哭出了声。卢豫海扬鞭催马,看着前方,大吼道:“二爷走了!得劲哪!”

    众人追着送了好远,卢豫海一路唱着《雷镇海征北》:

    刀劈三关我这威名大,

    杀得那胡儿乱如麻,

    乱如麻……

    声音袅袅不绝,在神垕镇上空久久地盘旋着。众人都没有注意,就在马车驶出的时刻,钧兴堂大门里站着两个泪流满面的女人,呆呆地看着卢豫海夫妇离去。苏文娟扶着站立不稳的卢王氏,颤声道:“夫人,回去吧。”卢王氏含泪摇头道:“我再看一眼,再看一眼……”苏文娟道:“夫人为何不去送呢?老爷就是再绝情,您好歹是二爷的……”卢王氏的身子颤抖起来,苏文娟也说不出话。两人见马车消失在视野之中,这才转身蹒跚而去。苏文娟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卢王氏道:“夫人,这是二少奶奶关荷托我给您的,您看看吧……”

    卢王氏接过那条白绢。白绢上星星点点几处落红,正如杜鹃啼血,催人泪下。卢王氏手一松,白绢飘飘落地,跟满地的白雪融为一体,宛如从天上坠入凡间的精灵,又如大地深处幽幽响起的一段哀曲。

    卢豫海和关荷一路风餐露宿,经汝宁府过武胜关入湖北,由武昌府上船沿江而下入江西,终于来到了饶州府浮梁县景德镇,此时已是光绪九年的春天了。此时的两江总督是一代名臣左宗棠。左氏与前任两江总督刘坤一、彭玉麟等都是清末中兴重臣,洋务派主将,二十多年经营下来,江苏、安徽、江西三省大兴“求富、自强”之风,是洋务运动的重镇。自门户开放以后,洋行买办纷至沓来,景德镇瓷业生意欣欣向荣,又学了不少洋人建场经营的手法,面貌为之一新。卢豫海初来乍到,尽管没有来得及寻根究底,却也被这等场面深深打动了。

    37南下景德镇(2)

    卢豫海在景德镇南北大街租了间房子,刚安顿好了家什,便兴冲冲带着关荷出门逛街。景德镇南北、东西两条大街穿城而过,于城中心交会在一处,称为十字大街,是全镇最繁华的所在。沿街两边都是各大窑场的门脸和瓷器铺子,旗帜招展,叫卖声不绝。伙计不像豫商那样老老实实待在柜上,一个个都站在字号门外,朝着来往的行人兜揽生意。卢豫海看罢多时,叹道:“怪不得这些年南帮的生意如此红火,这还只是江西呢!听说江苏、浙江那边,跑街的伙计都能说洋人的话!咱们豫商的伙计,根本没有跑街这一项,老是待在柜台上,眼巴巴干等着商伙进门,那怎么行!”关荷见他出神,便吃吃笑道:“你生就是个生意人,眼下刚有个落脚的地方,你不寻思怎么养活媳妇,净领着我逛街!”

    卢豫海笑道:“你这话说得有趣,我领你逛街你还不承情吗?以前在钧兴堂里,你是丫鬟我是少爷,也没见你这么不知足呀?”关荷嗔道:“我跟着你,总不是图个逛街游玩,到头来饿死在景德镇吧?老话儿说得好,‘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我可是‘娶妻娶妻,挨饿受饥’!”卢豫海机灵地对答道,“本来一个人好好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偏偏讨了你这么个喂不饱的笨媳妇,天天嚷着要吃饭!敢情是娶了个饭桶吧?”关荷笑得合不拢嘴,也不顾是在大街上,连连捶着卢豫海道:“就你不正经!”卢豫海欣然挨了她几记粉拳,拉了她的手朝一边地摊上走去,嚷道:“吃饭,吃饭,咱这就吃饭喽!”

    小吃摊扯了个招牌条幅,写着“正宗毛家赣南小炒鱼”,一字排开的几个摊子上坐了不少人。卢豫海和关荷瞅了个没人的桌子坐下,立刻有个老汉过来道:“二位少爷少奶奶,今天吃什么?”卢豫海一嘴的正经官话道:“我们是外地来的,就吃你们这儿的特色小菜。你们这儿什么有名?”老汉憨厚地一笑:“咱们这儿鱼饼、鱼饺、小炒鱼是名菜,合称‘赣州三鱼’,二位就一样来点儿吧?”卢豫海笑道:“我这个婆娘肚量大,你给盛得实惠点才好。”老汉笑道:“江西人不欺生,怎么会不实惠?您就等着吧!”关荷早羞红了脸,悄悄拧了他一把,低声道:“你再不正经,我就走了!”卢豫海忍痛笑道:“这就奇了,你张口闭口说吃饭吃饭,怎么给你饭吃了还不乐意?”

    两人说笑间,老汉已经把菜肴、主食端了上来。卢豫海细细看着小炒鱼,道:“老伯慢走,我有话问你咧。”老汉笑着坐下,道:“看来少爷也是个会吃的人,敢问有何见教?”卢豫海拿筷子夹了块鱼,慢慢咀嚼着,道:“鱼是用醋炒的吧?不错,是新鲜的瓷器生意吧?”“那还用说?瓷都嘛!”“哪一家生意最好?”“要说生意最好,还是人家白家阜安堂!全镇一多半的生意都是白家的。”“那又是哪一家生意原先好,现在又不行了呢?”

    老汉眯着眼想了想,道:“那就是许家韵瓷斋了。唉,老许家就是倒霉,以前生意挺好,跟老白家也差不多少。许家大掌柜许从延前几年大病了一场,花了不少的银子,身边又没个儿女。本来窑场里还有不少好手,又全给白家挖墙根儿挖走了。现在是要造型没造型,要工艺没工艺,生意说不行就不行了。”

    卢豫海点头道:“多谢老伯!这三样菜,您再多来一份,我打包带回家去。我这个婆娘就是能吃,不到晚饭时又该叫唤饿了。”老汉看得出他们是少年夫妻,说不尽打情骂俏的甜言蜜语,便赔笑下去了。

    卢豫海和关荷在镇上足足逛了一天,直到天落黑才携手回了住处。卢豫海租的房子在南北大街杏仁胡同,靠近景德镇的北门。关荷车马劳顿了几个月,今天又陪着卢豫海逛了整整一天,浑身早已乏透了。她见卢豫海捧着腮帮子发呆,便笑道:“二爷,你不累吗?”

    卢豫海没答理她,思索良久,突然道:“关荷,咱们还有多少银子?”

    关荷靠在床头心算道:“临走时大哥大嫂给了二千两,苗老相公、杨老相公各给了一千两,其他的相公也给了五六百两,路上花了不到一千两,再加上外公给的两万两……”卢豫海不耐烦道:“我问你整数,又不是合账,你说那么零碎干吗?”关荷哭笑不得道:“你就是这么个急性子,我哪儿知道你是要个整数?告诉你吧,咱还有两万三千两银子呢!够用了。”

    卢豫海略一沉思,道:“够用?指望它过日子,自然是够了——今后你就当压根儿就没有这两万多两银子,提也不要再提!明天我去当铺把车马都当了,二爷我要他娘的空手套白狼!”

    关荷吃惊道:“你把车马都当了,咱们怎么回神垕?”

    37南下景德镇(3)

    卢豫海狡黠地一笑道:“要是我发了大财,建起了钧兴堂景德镇分号,咱还愁没银子回家吗?娘子就在家瞧好吧,不出一年,二爷我必定‘杀得那胡儿乱如麻’!”

    卢豫海说干就干。第二天一早,他便向关荷要了几百两银子,赶了马车直奔当铺。铺子里的掌柜见他衣着华丽,以为又是个败家子少爷,便道:“破烂溜丢马车一辆、疲瘦老马一匹,纹银十二两!”卢豫海气得笑道:“掌柜的,您瞧清楚没有?这马车的顶子是新的,车辐刚刷了漆,马也是三岁口呱呱叫的牲口,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破车老马了?”

    掌柜的心里好笑,脸上还是谦恭道:“那少爷就去别家瞅瞅?不过我告诉少爷,出了这门,可就不是这价了。”

    卢豫海在汴号做生意那会儿,对三教九流都颇感兴趣,当铺这里头的弯弯绕也略知一二。每地的当铺都有行规,进门的生意各家都有照应。出了这家的门,别的铺子立刻都得了消息,一见当物就刻意压价,别说十二两了,就是十两怕都难!卢豫海恨得牙根儿直痒痒,耐着性子道:“你们的规矩我也懂,不就是串通一气欺负老实人吗?二爷我也懒得跟你们遛腿,十五两!少一钱老子都不干,就是回家砸车杀马炖肉吃了,也比受你们的干气强!”

    掌柜的眯着眼打量他一阵,道:“十四两!成就成,不成您请便!”

    卢豫海把马鞭子塞给他,笑道:“成交!”掌柜的便大喊道:“破烂溜丢……”卢豫海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咬牙切齿道:“你再作践我的东西,小心二爷我打你!”

    卢豫海本来个头就大,南方人身材又比北方人低了许多,掌柜的踮着脚才到他鼻子处,给他这么突如其来地一抓,吓得连连道:“不说了!不说了!柜上听见没?纹银十四两!”卢豫海这才放了他,笑道:“掌柜的真是好手段!我若是东家,一定给你加薪水!”说罢哈哈大笑,去柜上领了银子离去。掌柜的捂着胸口,一口一个“北方佬”骂将起来。

    当铺就在东西大街上,卢豫海出了当铺的大门,迎面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买卖吆喝声。卢豫海看着眼前的场面,冷笑了几声,揣好十四两银子,大踏步走入人流之中。他没着急着去韵瓷斋,而是去了别家窑场门脸里,问东问西地打听起来。伙计们见他衣着不俗,认定是个大买家,无不是殷勤有加地伺候着,有问必答。卢豫海在门脸里泡了整整一天,把听来的青花门道牢牢记在心里,便掏出银票来买了几件上等的青花瓷器,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一进家门,看见关荷正生火做饭,他便笑道:“娘子辛苦了,今天拿什么打牙祭?”关荷瞥了他一眼,佯怒道:“还说呢!放着银子不让花,就你给我那一两多碎银子,就等着吃糠咽菜吧。”卢豫海笑着把买来的瓷器放好,把十四两银子递给她道:“这不是来银子了?”关荷啐道:“当车马当来的吧?哼,那套车马值二十两银子,你打了多少埋伏?中午也不回家,害得我吃了一碗凉米饭,你倒大吃大喝去了,还攒了不少私房银子吧?”

    卢豫海盯着她的脸,良久才笑道:“我就喜欢看你使小性子的模样……我告诉你,这凉米饭吃不了几天!”关荷做好了饭端上桌来,笑道:“别白日做梦了,好好吃了,快歇息吧。”卢豫海端起碗狼吞虎咽道:“你吃了先睡,我得会儿忙呢!”关荷“扑哧”笑道:“我就不睡,我等你。”言语中带了数不尽的爱意。

    话虽这么说,到了子夜时分,关荷还是熬不过他,自己翻身睡着了。次日黎明,她悠悠醒来,却见卢豫海伏在桌子上,又写又画地忙个不停。关荷道:“二爷,你不要命了?一宿没睡吗?”卢豫海仿佛没听见似的,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回头道:“你自己做点吃吧,我得出门了。”关荷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推门出去,连头也没回。等她意识过来,哪里还看得见他的影子?只好苦笑一声。

    卢豫海又是到了傍晚才回家。关荷问他去哪儿了,他含混地说去了窑场看了看,不停地打哈欠。关荷见他着实累坏了,也不忍再问,早早地服侍他就寝。第二天一早,卢豫海便心急火燎地把她推醒道:“我那身伙计的衣服呢?”关荷迷迷糊糊道:“不是在包裹里吗?好端端的你穿那身衣服做什么?”卢豫海翻出了衣服,穿上就朝外走。关荷急道:“桌上有包子!你拿一个再走!”

    卢豫海出了杏仁胡同,便直奔韵瓷斋而去。韵瓷斋的生意的确不好,这几年门脸不断搬迁,从最繁华的十字大街搬到了东西大街的尽头,再往前走就出了西门了。卢豫海打听了半天才摸到韵瓷斋如今的所在。往来商客很少来到这里,门口站的几个跑街的伙计无所事事,揣了袖子在一起唠闲话。见有人来了,一个伙计上前殷勤道:“这位东家,是来买青花的吗?许家青花瓷名冠景德镇,您算是来对了!”卢豫海一副木讷的表情,看了看伙计,一口河南话憨声道:“我没饭吃了,家里还有媳妇,求各位大爷开恩赏口饭吃吧!”

    伙计们相视一愣,继而失望地摇起头来。一个年长的伙计道:“这位河南老表,你找错门了!这老许家没几天干头了,若不是老东家心眼好,我们几个早辞号投奔别家了!你来这儿找活儿干,那不是瞎找吗?”

    卢豫海抹起了眼泪道:“老哥,我不要钱,只要一天三顿饭,能养活两口人就成!您好歹去跟东家说说,就当是积德行善了!”说罢连连作揖。老伙计为难起来,几个伙计也都叹息不已。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外边是谁人喧哗?”

    37南下景德镇(4)

    卢豫海忙扭头去看,一个老者手拄拐杖,蹒跚而来,一身药气,满脸病容。卢豫海知道这就是东家许从延,立刻快走两步跪倒:“小的余海,恳求许东家收留!”许从延一连串地咳嗽着,上下打量着卢豫海,叹道:“韵瓷斋的生意,你也看到了……也罢,老朽一向见不得受难的人,你要是肯干,就留下来吧。不过丑话说到前头,你可没工钱,只管一天三顿饭!”

    “我家里还有个媳妇呢。”

    “好好好,连媳妇的饭一并管了,行了吧?”

    卢豫海连连叩头谢恩。许从延道:“老袁,你就跟他交代交代吧。唉,真是奇了,我还不知道能干几天呢!”说罢摇头而去。卢豫海叫道:“老东家留步!”许从延颤巍巍转过身来,奇道:“你还有什么事?”

    卢豫海笑道:“老东家真是宅心仁厚,小余子不知怎么报答才好!既然我进了韵瓷斋,就是老东家的人了,有些话想跟老东家一个人说,不知行不行?”

    许从延一愣,又是一番打量,也许是看出了些门道,便道:“反正老朽也是在家等死之人,你就跟我来吧。”几个伙计看得瞠目结舌,眼睁睁看着卢豫海跟着许从延进了后堂。

    许从延的书房里到处都是药罐,一个小炉子上还熬着药,嘟嘟响着。许从延招呼卢豫海坐下,虚弱道:“你有什么话,就请讲吧。”卢豫海笑而不答,从包袱里掏出来几张纸,摆在书桌上。许从延凑近看了看,两只老眼放出光来:“这,这不是图谱吗?”卢豫海道:“正是!这是白家青花瓷的图谱,小的承蒙老东家不弃,愿意将这些图谱送上,当做个见面礼吧。”

    做瓷业生意得有三样东西:图谱,技法,伙计。头一位就是图谱。白家阜安堂之所以生意兴隆,就靠着层出不穷的造型图谱。此乃白家最为机密的要害之处,向来秘不示人。这个满口河南话的年轻人是如何窥探到的?许从延不由得疑惑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肉人!嘿嘿,开句玩笑。我家世代在河南禹州神垕镇,说起来烧窑也有好几十年了,这点不过是雕虫小技,真本事还没亮出来呢。”

    “神垕镇以前是董家老窑最厉害,这二三十年又出了个钧兴堂卢家老号,你们余家好像……”

    “老东家真是见多识广!我们余家就在卢家烧窑。不瞒您说,我跟媳妇是私奔出来的,爹娘都不要我们啦!要不然,我怎么能跟您见面呢?”

    “私奔?唉,大不孝啊!……你还有什么想法?”

    “三个月!您给我三个月的时间,我要是不能把韵瓷斋的门脸再搬回十字大街的老地方,您辞了我!”

    “那工钱……”

    “我还是分文不要,管住我们两口子一日三餐就行!”

    许从延直直地看着卢豫海,好半天才道:“成!反正韵瓷斋也没几天活头了,死马当活马医吧。”卢豫海笑了起来,伸手把图谱抓起来,塞到炉膛里,几页纸顿时化为灰烬。许从延惊道:“你!”卢豫海拍了拍脑上的月亮门:“老东家,这点东西都在我脑子里呢!您的韵瓷斋如今还剩下一处窑场,百十口窑,您打算交给我多少口?”许从延摇头笑道:“看来余少爷是有心之人啊!不瞒你说,面上还有百十口窑,伙计们跑得差不多了,也就是二三十口还能点火……都给你!你就折腾去吧。”

    “老东家这么爽快?”

    “不爽快也迟早是白家的,万一能成呢?你放手去干吧……就是把这点家底子都败了,老朽又无儿无女,也没什么指望,无非是将来出手时少卖点银子。”

    卢豫海也没料到他会如此直白,一上来就推心置腹了,心里不无感动道:“老东家放心!韵瓷斋决不会就这么完了!”说罢,一躬到地。

    38挣洋人的银子(1)

    时光荏苒,一晃就是一年多过去了。韵瓷斋在卢豫海的操控下,果真烧出了不少绝妙的青花瓷,一时间轰动了景德镇。可事态进展却大大出乎卢豫海的预计,虽然有了好玩意儿,可韵瓷斋的生意一直是不温不火的局面,倒闭关张的可能性不大了,但跟白家阜安堂相比还是相差甚远。即便如此,韵瓷斋总算是度过了有史以来最为艰难的一段时光,起死回生了。因此在光绪乙酉年春节到来之际,韵瓷斋还是在老东家许从延的主持下,热热闹闹地办了几桌酒席,犒劳一年来为了生意疲于奔命的伙计们。

    有了卢豫海,许从延这一年多不再过问生意,经过精心调养,身子骨硬朗多了。他率先举杯道:“各位伙计!今天是除夕了,晚上大家都要回家团聚,这顿中午饭就是韵瓷斋提前给大家拜年!愿诸位万事顺意,家家物富人康!”

    伙计们纷纷举杯同贺。卢豫海如今虽说是韵瓷斋主事的人,却仍旧是伙计的身份,跟大家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分外亲热。许从延嘴唇略微沾了沾酒,又道:“各位!老朽在这儿还有两件事要讲。第一件,余海来韵瓷斋一年多了,做的事情大家有目共睹,我决定从今天起,聘余海为韵瓷斋大掌柜,继续主持韵瓷斋的生意!不知各位有何见解?”

    韵瓷斋起死回生,全靠卢豫海一人。伙计们跟他朝夕相处,也都敬重这位身怀绝技、言语谦和的年轻人;何况他本来做的就是大掌柜的事情,无非是没有当众宣布罢了,当下便一个个嚷着附和。许从延笑道:“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既然余海已经是大掌柜了,那第二件事就由他来讲吧。”卢豫海稳步走到许从延身边,朝四下拱手致意。众人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一时鸦雀无声。卢豫海看了看大家,不由得笑道:“本来当个伙计多好,成了大掌柜觉得浑身不自在!大家也他娘的别管这些虚名,咱们还是他娘的好兄弟!”伙计们听了无不鼓掌大笑,许从延也不觉莞尔。

    卢豫海道:“这第二件事,也是大东家一直挂念的事。韵瓷斋的青花瓷不输给白家,可生意一直上不去。我打听过,白家每进项一百两,韵瓷斋只进项二十两,足足差了八成!今天请大家吃饭,也想请诸位帮忙出出主意,怎么才能把生意做上去?”说罢,他一脸诚恳地看着在座的众人。伙计们都是在韵瓷斋做了多年的老人儿了,深知自家的富贵荣辱跟韵瓷斋休戚相关,便纷纷献计献策。有的说重新装修门脸,有的说降价打名声,有的甚至提议请风水先生来勘风水。卢豫海和许从延相视一笑,待场面平静了些,卢豫海道:“诸位说得都有道理。开拓生意是大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定下来的。明天柜上放假,这几天大家就在家里好好琢磨琢磨,有老婆的别只顾着上床抱老婆,没老婆的也别他娘的总往窑子里钻!来,喝酒!”伙计们闻言哈哈大笑。这顿饭吃得无人不欢,足足闹了两个时辰才各自散去。

    直到酉时,卢豫海才一身酒气地回到家里。关荷这一年多来早习惯了他早出晚归,见他进了门,笑道:“大掌柜回家了?”卢豫海愣道:“你怎么知道?”关荷盈盈笑着道:“刚才许老东家的老伴儿来了,送了不少的年货,还说从今天起你就是韵瓷斋的大掌柜了。怎么,你还想瞒着我不成?”

    卢豫海挠了挠后脑勺,既骄傲又羞赧地笑道:“一年多才混了个大掌柜,有什么好说的?东家送了什么年货?还用我去买吗?”

    关荷瞪了他一眼,嗔怪道:“等你这个大掌柜想起年货的事来,连饺子都吃不上了!我早买了,还扯了几尺法国的洋布,过年给你也做身新衣服!总是邋邋遢遢的,没个大掌柜的模样。”说着取出布料,在卢豫海身上比着,得意道,“还是我的眼光好,就剩这点法国洋布了,我都买了回来!唉,再想买到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呢!”

    卢豫海一愣道:“满大街的布料铺子,怎么会买不到法国洋布?”

    关荷乜斜他一眼道:“亏你还是个抛头露面的男人!眼下大清国跟法国开战了,前几天江西的官兵往前线开拔,又扛枪又抬炮的,声势大着呢!”

    卢豫海喃喃道:“法国,开战……”他急切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猛地一跺脚,“有了!”

    关荷惊道:“你,你怎么了?”卢豫海兴奋地拦腰抱起她,平地打着旋道:“太好了!两国一开战,咱们的好日子就来了!”关荷懵懂地看着他,慌道:“你,你快放下我!锅里还煮着饺子呢!”卢豫海这才放下她,急切道:“我从神垕带来的书呢?”关荷道:“都在床底下呢!死沉死沉的——你怎么今天想起看书来了?”

    卢豫海俯身扒拉出一个大书箱,急不可待地翻出来一本书,失声笑道:“书到用时方恨少啊!没想到我千里迢迢带来的这套魏老夫子的《海国图志》,今天要派上用场了!”说着便健步朝门外走去。关荷喊道:“大过年的你去哪儿?”卢豫海头也不回道:“去铺子里!饺子等我回来再吃!”

    关荷气得把勺子一摔,嚷道:“你疯了吗?今天是除夕,铺子里早没人了,你还要家不要了?”卢豫海刚走到院子里,听见这话也是一怔,转身回到她身边,笑道:“好好好,娘子莫要怪罪了。不如你跟我一块儿去铺子里,反正家里就咱们俩,东家老两口没儿没女挺凄凉,咱们跟老东家一块儿过年吧。”

    38挣洋人的银子(2)

    关荷心思一动。他们在景德镇举目无亲,往年在神垕过年,都是热热闹闹、欢天喜地的,猛地冷清下来,她也觉得分外凄凉。见卢豫海这么说,关荷便道:“去就去了,你急什么?我好歹换件新衣服,带点年货什么的……”

    卢豫海估计得一点不错。铺子里的人都回家过年了,只剩下许从延和老伴儿两个人。许从延一生积德行善,却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每到过年都是老两口最哀伤的日子。看着别家老人儿孙绕膝,尽享天伦之乐,自己却是无穷无尽的寂寞凄凉。一盘饺子端了上来,许从延便落下两行老泪,叹道:“若是儿子还在,今年也是三十岁了……”老伴儿许张氏早哭得像个泪人。就在此时,外边敲门声响起,许从延擦了老泪道:“大过年的,谁会来咱家?”老两口携手结伴来到门口,许从延道:“是谁在外边啊?”

    “我,余海,领着媳妇给二老拜年来啦!”

    许从延惊喜万状,忙拉开门闩让他们进来。卢豫海提着年货,对老两口深深一揖。关荷亲昵地搀着许张氏,四个人一起来到后堂。卢豫海见桌上孤零零只摆了一盘饺子,便道:“娘子,快去厨房再弄点饺子,这一盘还不够我一个人塞牙缝呢!”关荷笑着点头,许张氏哪里肯叫关荷下厨,两人谁都不让,最后只得一起去了厨房。许从延看着卢豫海,不知不觉又是泪流满面,道:“生意事多,害得你过年也回不了家……”卢豫海笑道:“老东家这是哪里话?我正发愁没老人孝敬呢。想来想去,咳,铺子里不是有两个现成的老人吗?这多好!我凭空捡了个爹,您凭空捡了个儿子,这不就是一家人了?”

    儿子?许从延凝神看着他,心里由来已久的想法脱口而出:“大掌柜,我是个没儿没女的绝户头,你呢,有家也回不去。如果你乐意,我就认你当个干儿子,你看如何?”

    卢豫海万分惊讶道:“老东家!”

    许从延含笑道:“韵瓷斋这点产业也是你盘活过来的,只要你认了这个干爹,韵瓷斋就都归你了!我跟老伴儿也没别的指望,但求你将来能给我们俩养老送终就成!”

    卢豫海咬紧了嘴唇,忽然道:“既然认了儿子,还有什么干不干的,从今往后我就是您亲儿子!我娘子从小没爹没娘,她就是您亲闺女!爹爹在上,儿子给爹磕头了!”说着便跪倒在地,卖力地磕了三个响头。许从延喜出望外地忙道:“快起来,快起来,别磕疼了!”卢豫海站起来,两眼里泪光点点:“爹,不瞒您说,我跟媳妇私奔的时候,我爹还有重病,我娘身子骨也不好。来景德镇一年多了,我连个信都不敢写,生怕他们又因为我生气!爹,如今我有俩爹、俩娘了,我心里痛快得很!拿我们神垕镇的土话讲,就是‘得劲’!”

    许从延看着卢豫海,越看越觉得欢喜。本来他心里还忐忑不安,生怕卢豫海一口回绝,今后连商伙都做不成了,哪里料到他居然答应得如此爽快!当下站起,朝厨房嚷道:“老伴儿!你听好了,咱又有儿子啦!还有儿媳妇!”许张氏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先是一脸的惊诧,等听明白了,软软地靠在门框上,阿弥陀佛地诵起经来。

    卢豫海搀着许从延重新落座,两人相互注视的目光与以往大不相同,已同亲人一般无二了。两人聊了几句闲话,说来说去还是说到了生意上。许从延便道:“孩儿啊,韵瓷斋交给你,我心里踏实!现在是一家人啦,你明年有什么打算,就原原本本给爹讲吧。”卢豫海微微一笑道:“若没有认亲,这件事我还真不好张口!这招棋太凶险,成了,韵瓷斋一鸣惊人;不成,韵瓷斋一败涂地,还得背上骂名……”

    “韵瓷斋是你的,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我还信不过自己的儿子吗?”

    “眼下大清国跟法兰西国开战了,爹知道吗?”

    “知道,镇上商会下午刚来的帖子,要各家各户都出银子劳军呢。”

    “爹,咱的机会来了!”

    “你,你慢点说,我怎么没听明白?”

    卢豫海耐心道:“战端一开,朝廷跟法国就是敌人。据我所知,法国洋行一向是景德镇瓷器的大买家,动辄二三十万两银子,全是走上海的法兰西银行,再由西帮票号汇到景德镇,是不是?”

    许从延点头道:“这个不错,他们都是走蔚丰厚票号,蔚丰厚的老帮裴洪业是我的老商伙了。”

    “法国人来买瓷器,大多是春天买,赶在三月份之前买齐,再走俩月的海路运回法国,过他们的国庆日!法国没皇帝,是议会说了算。国庆日就跟咱们皇上做寿一样,隆重得很,少不了咱们大清国的瓷器。眼下两国一打仗,法兰西银行的买卖算是不行了,早晚得冻结!可洋人买瓷器的银子都汇到景德镇了,抽也抽不走,只能存在蔚丰厚的银窖里……”许从延眼睛一亮:“你要跟法国人做生意?”

    “对!这笔银子他们想不花都不行,不然过节没东西送礼!不但得花,而且还得赶紧花,等到朝廷禁汇的旨意一下,这笔银子全得充了国库!如今是洋人急着花银子,蔚丰厚也不敢久存银子,只要咱们两下里一使劲,就能逼着他们乖乖地把银子掏出来!”许从延沉思道:“你先等会儿——这么好的生意,白家阜安堂能不知道吗?要是咱们两家都找法国人,以阜安堂的名气,未必能轮到咱韵瓷斋啊。”

    38挣洋人的银子(3)

    卢豫海笑道:“爹,这个您甭操心,只要您把蔚丰厚裴洪业那边说通了,请他穿针引线,我保管法国人一见咱的东西,再不要白家的货!”许从延放心道:“好,就冲你这句话,我明天就去找老裴!”“咱再给他一成的好处,就给他本人,不怕他不帮忙。”“一成?那就是一两万两银子啊!”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一两万算什么,我当年跟董克良在开封府交手,一出招就是五万……”卢豫海说得兴起,不由得说漏了嘴,再想收住口已然来不及了。许从延蓦地一惊,直勾勾地看着他,好半天才道:“孩儿啊,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究竟是谁?”卢豫海吞吞吐吐道:“我,我是余海啊……”

    许从延一拍大腿,颤声道:“你,你是不是姓卢?你说的董克良,是不是圆知堂董家老窑的二少爷?我早就听说卢家老号的二少爷被赶出了家门,不知去向……余海,豫海……卢家那二少爷就是豫字辈的,你说你跟董克良交手,难道你就是卢……”

    神垕钧兴堂的名号在大江南北瓷业界如雷贯耳,做瓷器生意的谁不知道卢家跟董家的那点恩怨?许从延卖了一辈子瓷器,对这点典故了如指掌,再加上卢豫海这一年多如有神助的作为,若没有家学渊源又岂能为之?两下里一对照,许从延心里已是雪亮。卢豫海见再隐瞒不下去了,“扑通”跪倒道:“爹爹在上,卢豫海给爹爹磕头认错!请爹爹不要怪孩儿隐匿之罪!”许从延张口结舌地看着他,手指颤抖着,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时,许张氏和关荷娘俩做好了饺子,端着盘子有说有笑地进来,看见这个场面无不震骇。卢豫海擦泪道:“爹,娘,豫海离开神垕,的的确确是被赶出来的,也的的确确跟我与关荷的亲事有关。爹跟娘若是见怪,豫海这就卷铺盖滚蛋!”

    关荷听到这里才知道身份已经泄露,前年被赶出神垕的一幕幕往事,无不历历在目,禁不住哭出了声。许张氏凭空得了个宝贝儿子,正是满心欢喜,哪里肯看着刚认下的儿子再跑了,失声叫道:“老头子,你犯糊涂了吗?这么好的儿子闺女,你让谁滚?干脆我跟他们一块儿滚,留你一个糟老头子上吊去吧!”许从延哭笑不得道:“罢了罢了,我哪里怪罪他了?”他又转向卢豫海叹道:“……只是你该一开始就对我明说,这一年多你做个伙计,真是委屈你了!老朽我不花一文钱,雇了钧兴堂卢家二少爷做伙计,传出去不让人笑掉大牙吗?”

    卢豫海这才站起来,当着关荷的面,把自己自请逐出家门的前情往事一一道来。老两口听罢,唏嘘不已。许从延思忖良久,试探道:“孩子,你亲爹不认你,那是他在气头上。等你功成名就衣锦还乡了,别忘了你在景德镇还有一双父母啊!”

    卢豫海见他起了杂念,拼命二郎的狠劲又勃然而起,他把指头伸进嘴里使劲一咬,顿时满嘴鲜血,当场把三人都吓呆了。卢豫海把血指头举起来,任鲜血滴落在酒杯里,清亮亮的酒立刻红了。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啪地摔在地上,大声道:“爹,娘,从今往后,卢豫海把二老当做亲生爹娘来孝敬!如有反悔,天诛地灭!”

    许从延还没来得及说话,许张氏早一巴掌打在他身上,气道:“都是你信不过孩子!让孩子遭这个罪!你还有良心吗?”说着便翻箱倒柜地找云南白药。许从延顿足叹道:“你这个孩子,弄这个做什么?我就是无心一说,你怎么……”关荷也是心疼不已,嘴上却道:“爹不知道,他脾气暴着呢!以前在神垕,有地痞来家里捣乱,他愣是拿刀朝自己身上砍,生生地把那群地痞吓跑了!”卢豫海只是笑,一句话也不说。

    许从延默默地点了点头,道:“今天该说的话都说了……孩子,我既然当了你爹,总得给你个压岁的红包吧?我刚才想了想,韵瓷斋都是你的了,还能给你什么呢?老朽除了这点家产,就剩下韵瓷斋这块牌子了……这样吧,等过了年,这块牌子爹也不要了,就挂上钧兴堂景德镇分号的牌匾!……你看如何?”

    自古商贾都视招牌为性命,卢豫海深知韵瓷斋历经几代人才传到许从延手里,说不要就不要了,这该是对自己多大的信任,该需要多大的勇气!他刚想说什么,许从延淡淡一笑道:“韵瓷斋本来就是父子相传,我没儿子,早晚也是顶给旁人。如今我儿子也有了,传给你岂不顺理成章?韵瓷斋跟钧兴堂相比,差得远了。你既然决心跟白家阜安堂对着干,韵瓷斋的名号太不起眼,只有钧兴堂能跟白家抗衡!我有心成全你建功立业,你还有什么好推辞的?再推就是不孝!此事就这么定了——老伴儿,这饺子都凉了,你跟闺女快回锅热热去,我跟儿子还有生意要谈呢!”

    许从延跟卢豫海商议已定,大年初二就亲自到蔚丰厚票号拜访老友裴洪业。卢豫海的分析丝毫不差,裴洪业为了法国人那笔巨款为难好久了。他有心退回这笔银子,又怕得罪了法国人。战事早晚得过去,两国哪能打一辈子的仗,一旦退回去,往后法国人的银子汇水怕是再也赚不了了,这可是票号生意的支柱啊!但这笔巨款搁在手里的确扎手,万一哪天太后和朝廷动怒,一道旨意下来,把全天下票号里法国人的银子都充了公,这么大的亏空算谁的?朝廷跟洋人打败仗打了几十年了,将来议和一成,得胜的洋人只管上门要钱,区区一个票号,能把这笔账算在朝廷头上吗?三十多万两银子啊,往年抢生意都抢不来,如今却成了烫手的山芋,竟是留不得也丢不得的两难局面。

    38挣洋人的银子(4)

    许从延来得正是时候。老友见面,不出几句话就切入了正题。趁着裴洪业大呼为难之际,许从延道明了来意。两下里自然是一拍即合。裴洪业答应请法兰西洋行经理拉法兰先生来景德镇面谈此事,日期就定在正月底二月初,而许从延务必在此之前烧出样品。许从延满口应承下来,临走之时把提留一成的意思也交代了,裴洪业笑道:“这不是老哥你的意思吧?你这人我再熟不过,你没这样的大手笔!只怕又是你那个姓余的伙计出的主意!”

    许从延诡秘地一笑:“老弟说得对极了,正月初八我们韵瓷斋在三笑楼请客,镇上各大商家都请了,老弟你一定要赏光啊!”裴洪业送走了许从延,立刻派快马去南京请拉法兰。说到底,他还是被那一成银子的提留打动了,这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勾当,自己每年在票号拼死拼活地干,十年也挣不来三万多两!

    正月初八这天,得了许从延亲笔请帖的各大商家都如约来到了三笑楼。谁都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去年韵瓷斋生意不错,听说全仗了一个外地来的伙计,可一个伙计能有多大能耐,能把景德镇整翻天吗?酒过三巡之后,许从延当众宣布了卢豫海的身份,并亲手给钧兴堂景德镇?(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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