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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目睽睽之下,卢豫海终于露面。他先是给众人拜了年,又当众发誓,从此视许从延夫妇如同亲生父母,百年之后为他们二老送终行孝。众人又是一片哗然,韵瓷斋百十年的招牌,说换就换了!白家阜安堂的大掌柜段云全就在上首酒席上坐着,跟卢豫海近在咫尺。他使劲揉了揉眼睛细看,可不是卢家二爷吗?那年他到钧兴堂探望病中的卢维章,正赶上卢豫海跟董克良在开封府大战之后被召回神垕,亲眼见过他。两年不见,没承想他竟有了如此深的城府,做成了如此轰轰烈烈的大事。可钧兴堂的胃口实在是太大了,不但垄断了江北诸省的瓷器生意,还把手伸到自己眼皮子底下来了!
这顿突如其来的酒席,众人吃得忐忑不安。一等散去,宾客们纷纷直奔自家的铺子里商议对策,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可他们再有什么想法也晚了。正月初九一大早,钧兴堂景德镇分号的大匾高高挂起来了,震天响起的鞭炮锣鼓声无不向人宣告:卢豫海来了!钧兴堂来了!
发了新号坎的伙计们兴高采烈。以后大家就是钧兴堂的人了。钧兴堂谁不知道?谁不羡慕?人家烧的是正经八百的宋钧,还担着朝廷贡奉的名号,势力怕是比老白家的阜安堂还大呢!伙计们满院子找卢豫海道喜,却根本寻不到他,里里外外只有原来的老东家许从延坐镇。伙计们心里疑惑,找到伙计头老袁询问,老袁神秘地眨了眨眼,训斥道:“都给我回去!该上柜的上柜,该跑街的跑街,大生意就要来了!”
卢豫海此刻正埋头在窑场烧窑,一直忙到元宵节,总算提前烧出了头一批样品。正月十五夜里,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关荷见卢豫海终于回家了,乐颠颠地张罗着煮元宵。卢豫海狼吞虎咽,一连吃了几大碗,这才心满意足道:“娘子,把我那身最漂亮的衣服整出来,过几天我要跟洋人谈生意!”关荷吐了吐舌头道:“洋人?哪一国的洋人?”
卢豫海得意道:“法兰西人。”关荷吃惊不小:“法国人?眼下两国不是正打仗吗?”“我就是瞅准了打仗才跟他们谈的,不然,我去哪儿找他们?你就瞧好吧,朝廷打不赢的仗,我卢豫海替朝廷打赢!”
关荷抿着嘴笑了,从柜子里把离开神垕时那身少爷的衣服拿出来,服侍他穿好,深情地望着他,好半天没说出话来。卢豫海见她发呆,便笑道:“你怎么了?”关荷急忙抹了眼泪,道:“没什么。这还是你当新郎官的时候穿的呢!一转眼一年多了。唉,也是我没福气,连个……”
卢豫海知道她的心病。关荷昼思夜盼给他生个一儿半女,将来回神垕对卢维章夫妇也算有个交代。但到景德镇以来,他们夫妻俩虽说朝夕相处,却也是聚少离多;卢豫海又一心在生意上,每每一回家倒头就睡,连句话都懒得说,哪里生得出儿子来?关荷明白他太要强,不忍再让他分心,却也没少因为这个暗自垂泪。卢豫海心里一沉,不无愧疚地脱了那身衣服,把她揽在怀里道:“不就是个儿子吗?等打赢了这一仗,我好好在家歇上一段日子,还愁没儿子?”
关荷被他说得破颜一笑:“就你逞能!有这么生儿子的?”卢豫海坏劲又上来了,嘿嘿笑道:“那我就不明白了,娘子告诉我,怎么生儿子呀?”关荷羞得涨红了脸,闭上了眼睛。卢豫海仰天大笑,拦腰抱起关荷,大步向床边走去。
法兰西洋行驻华经理拉法兰四十多岁,留了一脸黄胡子,戴着副金丝眼镜,直到二月中旬才来到景德镇。自去年以来,虽然中法两国还没有正式宣战,战火却已经从海上一直烧到了陆地,越南那边已经打得如火如荼了。战事初起的时候,法军捷报频传,说法国远征军陆军司令尼格里率军进攻谅山,广西巡抚潘鼎新不战而退,法军乘胜攻下了镇南关,直逼广西边境。在华的法国人闻讯无不弹冠相庆,以为清朝政府割地赔款已成定局。拉法兰也是踌躇满志,不管蔚丰厚景德镇分号的裴洪业如何催促,就是不肯起程。他跟裴洪业也是老相识了,知道自己存在蔚丰厚的巨款让老朋友万般为难,也只装作没看见。景德镇的中国商人都清楚他是专门收购瓷器的,哪个不想揽下他这笔生意?他越是拖,那些中国商人就越急,局面自然是对他这一方有利。可拉法兰的如意算盘没打多久就告吹了,一到西历的三月末,噩耗突然传来,中国军队在钦命广西关外军务帮办、老将军冯子材的率领下,在镇南关下大破法军,取得了镇南关大捷,重伤法军司令尼格里!没过几天,又传来战报说中国军队乘胜追击,连破文渊、谅山等重镇,将法军赶到了狼田以南。法军自此一蹶不振,别说打到广西,眼看就连大本营狼田也守不住了!
38挣洋人的银子(5)
这下子拉法兰顿时慌了手脚。再拖下去,不但会面临着中国商人刻意抬高价格的尴尬,一旦清朝政府正式宣战,那笔巨款可就岌岌可危了。拉法兰再不敢拖,立即起身赶赴景德镇。一路上他装作英国商人,躲过了不少盘查,一直走了十天才赶到。随行的翻译是个五十多岁的绍兴人,名叫钱百芒,一副干瘦精明的模样。其实拉法兰在中国待的时间也不短了,中国话都听得明白,只是此行事关重大,钱百芒又自告奋勇陪同前往,便带了他以防不测。他却不知道钱百芒已经跟白家阜安堂的大掌柜段云全联系妥当,早就把他那三十六万两银子划在囊中了。
拉法兰胆战心惊地来到景德镇,当天晚上就住在了蔚丰厚景德镇分号里。裴洪业盼得两只眼睛都绿了,总算见到了老朋友。两人开门见山地订下方案:明天秘密请钧兴堂的人来,当场勘验样品的成色,一旦确认立即交割银子。钱百芒听了半晌,不由得大惊失色。他哪里知道就这么一个月的工夫,景德镇平地里冒出来个钧兴堂?裴洪业这个老王八蛋肯定收黑钱了!钱百芒见他们主意已定,再不插话就来不及了,便用法语道:“拉法兰先生,景德镇著名的瓷器店铺很多,为什么只让钧兴堂来呢?白家的阜安堂也很好啊,听说他们为了拉法兰先生你前来,早就专门准备了样品,为何不让他们一起来勘验呢?”
拉法兰正是内心惶惶之际,想了想也没觉出什么不妥,便用结结巴巴的汉语道:“这样也好,明天就请裴朋友通知白家的朋友,不过别再请其他的朋友了。局面很混乱,我不想招来官府的朋友。”裴洪业不知钱百芒跟拉法兰说了什么洋文,居然把阜安堂也拉进来了,又不便露骨地为钧兴堂说话,只得狠狠地瞪了钱百芒一眼。钱百芒却跟没事人一样,对他的敌意视而不见。
第二天,钧兴堂和阜安堂的“朋友”一前一后进了蔚丰厚。这次是卢豫海和段云全亲自出马,足见两家对这笔生意志在必得。两个“朋友”见面,免不了寒暄一番,互相打探底细。拉法兰见他们这般虚伪,奇 ^书*~网!&*收*集。整@理忍不住道:“你们中国人真是奇怪,明明想把对方打败,做成这笔生意,却装得很亲热,我很不理解。”
卢豫海不服气地笑道:“洋商伙这话说得不对了,按我们中国话说,这叫‘买卖不成仁义在’。就是对头,私底下也不能生分了。哪儿跟你们洋人似的,动不动就舞枪弄棒的。”裴洪业一时急了起来,生怕卢豫海性子暴烈,把洋人得罪了可怎么做生意?不料拉法兰哈哈大笑道:“我知道,中国是礼仪之邦,不跟人打架的。”卢豫海嘟囔道:“那也未必,你们在越南给打得还不够惨吗?”尽管这句话声音不大,拉法兰没怎么听清,却也唬得裴洪业脸色雪白。
钱百芒偷笑了一声,道:“两位大掌柜都来了,咱也别说废话,把样品都亮出来吧?”
卢豫海笑道:“老段,你玩儿瓷器的时候,我还他娘的穿开裆裤呢!就你先亮吧?”段云全正琢磨着怎么应付,却听见拉法兰奇怪道:“卢朋友,你说的‘他娘的’是什么意思?我从来没听说过。”卢豫海龇牙笑道:“我是问候别人的母亲呢!你来中国才几年?你们洋文字也就那么二十来个,我们中国字好几万个, 你一时半会儿学不完!”
拉法兰素来对中国文化仰慕不已,信服道:“看来卢朋友很讲究礼貌。你说得对,中国文化博大精深,我虽然是外国人,也愿意好好学习你们的文化,好好跟你们做生意!”裴洪业鼓掌笑道:“说得好!都是生意人,在商言商嘛!有银子赚才是经商的道理。大家不都图一个钱字吗?”
拉法兰神色肃然,摇头道:“裴朋友说得不对,我是生意人,可我也是法国人,我热爱我的祖国!我的父亲在建立共和国的战争中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我以他为荣,以我的共和国为荣!”
裴洪业一时尴尬起来。卢豫海笑道:“拉朋友,你误会老裴的意思了。经商固然以追逐利益为宗旨,但我们中国人还有句话叫‘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们中国商人里,从来不缺少精忠报国的楷模!就在我们河南,春秋战国的时候,有个大商人叫弦高,是郑国人,在贩牛的途中听说秦国人来偷袭,又来不及回去报信,就把自己的牛赶到秦国军营里头,说是郑国的国王派来劳军的。结果他的牛全给秦国人宰了吃了,而秦国人以为郑国早知道消息了,就撤兵回去了。你说,这位弦高老兄不就是你说的‘热爱祖国’的商人吗?这样的人多了去了……”
拉法兰道:“弦高贩牛的故事,我在你们的历史教科书上读到过,很好。我还知道,你们中国有位著名的圣人叫孔子,他的弟子子贡就是个成功的商人!还有著名的范蠡朋友,是你们中国的‘商圣’……”
卢豫海听他旁征博引,心里也生出几分敬意,便道:“你说的这位范朋友,我们还管他叫陶朱公,嘿嘿,也是我们河南老乡啊!不瞒拉朋友你说,我们卢家的传家宝里,有一本《陶朱公经商十八法》,就是范老爷子传下来的!”
拉法兰眼睛顿时一亮:“能简单介绍一下吗?我对中国的商业发展史很感兴趣,我在巴黎大学攻读远东商业发展史的博士学位,你的传家宝很有、很有意思!”
卢豫海便道:“这《十八法》足足这么厚!”他夸张地比画着,“我就简单把题目给你背背吧,多了你老人家也记不住……”卢豫海咳嗽了一声,道:“生意要勤紧,切勿懒惰,懒惰则百事废;议价要订明,切勿含糊,含糊则争执多;用度要节俭,切勿奢华,奢华则银财竭;赊欠要识人,切勿滥出,滥出则血本亏;货物要面验,切勿滥人,滥人则质价减;出入要谨慎,切勿潦草,潦草则错误多……”
38挣洋人的银子(6)
旁边的裴洪业、段云全和钱百芒都听傻了。这是玩儿的哪一出啊?卢豫海跟拉法兰一个说,一个听;说的人侃侃而谈,听的人聚精会神,别人竟是连见缝插针的机会都没有!段云全额头冒出汗来,气得手脚冰凉。钱百芒也目瞪口呆,只有裴洪业暗中伸出了大拇指,这个卢二爷真不是凡人,把洋人哄得跟个孩子似的!
卢豫海兀自继续背着:“刚才说的是总纲,底下分的条目多了!就像在经营信用上:买卖信为本,经营礼当先;经营讲信誉,经商路自通;人无信不立,店无信不兴;一客失了信,百客不登门!——就拿今天这生意来说,我当着明白人不说糊涂话,我就是挣拉朋友你的银子来了!可我要让你心服口服地把银子给我,不但给我,还得说我的东西成色好,说我卢豫海做生意守信用,讲信义!”
拉法兰听得如醉如痴,叹道:“‘人无信不立’,这句话出自儒家的《论语》吧?我总听中国人说儒商,今天总算见到了!谢谢!”说着,学着中国人的模样打了个千。卢豫海心想你他娘的又弄错了,打千是见面时用的,眼下老子跟你理论半天了,你还打个球的千!段云全见卢豫海说了半天,兜了个大弯子又折回到自己的生意上,真是用心良苦啊。今天的风头让他一个人抢完了,自己也不能示弱。他好容易抓住这个机会道:“拉法兰先生,现在就看样品吧?”
拉法兰如梦初醒道:“对,对,看样品。”
段云全恨恨地打开了箱子,掏出几件十足成色的青花瓷器来,小心翼翼放在桌上道:“拉法兰先生,您上眼瞅瞅吧,全是顶尖的货色!”
拉法兰扶着眼镜凑了上去,仔细端详起来。他在景德镇收购了十几年青花瓷,算是个行家里手了。说实话,白家今天的确是志在必得,连压箱底儿的家伙都摆出来了。什么双陆樽、三羊樽、虬耳樽、蒜口绶带如意樽、撇口橄榄瓶、太白坛、菊瓣盘等,无一不是精妙绝伦,色泽、画法、工艺、造型处处都是上乘之作。段云全见拉法兰不停地点头赞许,得意道:“哼,光凭练嘴皮子算什么,做买卖看的是真功夫,硬成色!说得天花乱坠,一拿出家伙来就傻眼了!”卢豫海谦恭地道:“老段,今天我真是领教了!阜安堂树大根深,造诣非凡,钧兴堂的景号刚成立起来,今后还指望阜安堂多多提携呢。”段云全趾高气扬地把脸扭到一边,并不答话。卢豫海一笑置之,对拉法兰道:“拉朋友,该看我的了吧?”
钱百芒嘀咕了几句洋文道:“我看白家的青花瓷就很好,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钧兴堂的样品还用看吗?”拉法兰摇头道:“市场竞争是残酷的,朋友是朋友,生意是生意。”他这句话是用汉语说的,卢豫海就是听不懂钱百芒的洋文,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他趁拉法兰转身的工夫,冲着钱百芒狰狞一笑,吓得钱百芒老实了许多。拉法兰对卢豫海道:“我想看看你们的样品,我希望卢朋友的样品跟卢朋友的口才、知识一样出色。”卢豫海自信地笑道:“那就请拉朋友上眼吧!”
裴洪业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看得出段云全是把阜安堂最顶尖的瓷器都拿来了,不由得深深地替卢豫海担忧。卢家钧兴堂烧宋钧那是没得说,可青花瓷与宋钧烧造技法迥乎不同,一个讲求烧造时的窑变,全凭天然形成;一个重视前期的描绘画技,人工占了很大因素。钧兴堂的景号这才成立不到一个月,原先那些韵瓷斋的能工巧匠差不多全给白家挖走了,一时半会儿哪来那么多上等的青花瓷?裴洪业恍惚之间觉得那笔提留银子离自己越来越远,不由得默默叹息起来。
就在裴洪业忐忑不安之际,卢豫海把一个样品摆上了桌,这是个玲珑剔透的静瓶。段云全死死盯着那件样品,尽管面上不愿露出来,暗中还是赞许不已。卢豫海是神垕烧宋钧的出身,不过一年多的工夫,居然把青花瓷拿捏得如此地道!虽说不上炉火纯青,也是一等一的货色。但老白家阜安堂毕竟是浸润在青花里两百多年了,功夫底蕴还是略胜一筹。段云全见大局已定,脸上微微露出胜利的笑意。
然而拉法兰的态度却大大出乎众人的意料。他目光炯炯地看着静瓶,眼圈红润起来,摘掉了瓜皮帽,朝着静瓶深深地鞠了一躬。段云全和裴洪业大惊失色,而钱百芒已然是面如死灰。段云全难以置信地站到拉法兰身边,去看那静瓶的正面。只见上面根本不是寻常见的风景、字画的图案,而是简简单单的蓝、白、红三块颜色,下面写了一行谁都看不懂的洋人蝌蚪文。
卢豫海微笑道:“拉先生,这件静瓶如何?”
拉法兰擦了擦眼泪道:“卢朋友,非常的好!这是我们法兰西共和国的国旗,是我先辈的葬礼上,盖在身上的国旗!下面还有法文,写的是‘自由、平等、博爱’,这是法国革命的象征!”
卢豫海道:“还有哪!”说着又掏出来两三件,都是造型寻常的瓶、樽、洗之类。段云全瞪大了眼睛看去,件件上都有三色旗、宫殿、庙宇之类的风景。其中一个青花瓷盘更是让拉法兰看得心潮起伏,那瓷盘上画着几尊大炮,炮口对准了一幢城堡似的建筑,下面写着洋人的数字“1789”。拉法兰忘乎所以地叫道:“国旗!凡尔赛宫!巴黎圣母院!上帝啊,这是巴黎国民自卫队攻陷巴士底狱的场面!”
38挣洋人的银子(7)
裴洪业、段云全都被拉法兰的失态惊得站在原地,只有通晓法国历史的钱百芒在心中哀叹一声,知道大势已去。拉法兰一家好几代都是法国资产阶级革命的积极参与者,他的父亲、爷爷、爷爷的爷爷都在历次革命里或牺牲捐躯、或功成名就。那法国国旗就是革命的象征,凡尔赛宫则是法国议会所在,攻陷巴士底狱更是革命的开端之战!拉法兰离国日久,猛地看到这些,激动得两眼放光,他紧握住卢豫海的手道:“看到了熟悉的景色,就像回到了我伟大富饶的共和国!马上就是共和国的国庆日了,这些礼物太珍贵了!卢,我谢谢你!”
卢豫海心说,谢个球啊,我这是挣你的银子呢。脸上仍不动声色道:“我还有个好玩意儿呢。”说着又拿了尊滴水观音出来。其实滴水观音在景德镇是平常之物,再小的门脸里都能找出个十件八件的。可卢豫海硬是生生地给观音菩萨换了身洋人的衣服。在拉法兰眼里,那仁慈端庄的笑容,那俯视众生的姿态,根本就是天主教的圣母玛丽亚!而从圣母手中净瓶里缓缓滴出的水珠,正好落在脚下一个小天使捧着的水罐里,竟是分毫不差。
拉法兰哆嗦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金光闪闪的十字架,放在嘴边亲吻了一下,朝圣母像连连画十字,喃喃道:“这个太神圣了,太奇妙了,我要买下来送给我的母亲,还有我亲爱的妻子爱玛!”
话说到这里,局面胜负再明显不过了。任你老白家的青花瓷再好,洋人里有几个真正懂行,看得出毫厘之间的细微高下的?人家拉法兰买瓷器是搁在法国货架上卖的,那些没见识的洋人一见什么这宫那院的,还有他们的国旗、洋菩萨,而且是漂洋过海的正宗中国瓷器,还不都疯抢吗?想到这里,段云全心里凉透了,这一仗败得实在窝囊,又实在是心服口服。卢豫海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这是从哪儿打听出来的?
拉法兰激动不已道:“裴朋友,你现在就交割银子吧,所有的银子都交给卢先生!”裴洪业心里跟打翻了蜜罐一样,大声道:“得嘞!卢大掌柜,整整三十六万两啊!钧兴堂景号刚成立,就做了这笔大买卖!老汉我服了你了!”
卢豫海却转了转眼珠子,大声道:“且慢!这笔生意,钧兴堂不能独享。”
拉法兰诧异道:“卢朋友是什么意思?难道这笔银子不够多吗?”
卢豫海摇头道:“多是够多了……拉朋友不是对中国商业之道感兴趣吗?请问,你知道不知道‘留余’二字?”拉法兰纳闷地摇摇头。卢豫海道:“这‘留余’二字,是我们豫省商帮的古训。留余有四种境界,‘留有余不尽之巧以还造化’,就是说要留余给山川风水;‘留有余不尽之禄以还朝廷’,就是说商贾要心系国家;‘留有余不尽之财以还百姓’,就是说不能为富不仁,要胸怀百姓;这三样都做到了,才能‘留有余不尽之福以还子孙’,就是给子孙积下了阴德——我们中国说佛祖保佑,按你们洋教的说法就是上帝保佑了!……咳,我说了半天,你听得懂吗?”
卢豫海滔滔不绝,拉法兰应接不暇,好半天才道:“好像懂了一些……不过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是不是你要分一些生意给这位段朋友,让你们的佛祖保佑你的子孙?”
他听得懵懵懂懂,可裴洪业和段云全都听得再明白不过了。段云全惊喜道:“二爷,您真要分给我生意吗?”卢豫海笑道:“不错!钧兴堂初来乍到,说什么也不能不给阜安堂这个面子——这样吧,我们景号取个整数,那零头就给你们阜安堂做吧!说实话,洋人里还真有懂行的,阜安堂的青花瓷毕竟还是有名气的,不能让洋人光瞅稀罕,得让他们长点见识……”他转向拉法兰道:“拉朋友,你看怎么样?”
拉法兰还在琢磨着“留余”,听见卢豫海问自己,便道:“这样也好。我的选择就更多了,客户也会更满意,谢谢卢朋友为我着想!我要回房去了,卢朋友讲的这些,我要马上记录下来,回国路上好好体会。”
事情到这里已是功德圆满。段云全对卢豫海佩服得五体投地,什么是大商?这就是大商!一个零头就是六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啊,这回不但没有空手而归,还学了不少本事。看人下菜碟是生意经里最基本的道理,但凡做生意的谁不懂得?可人家卢豫海就能独辟蹊径,处处挠到洋人身上最痒的地方,不但银子到手了,洋人还觉得花得值!
段云全收好了样品,唏嘘感慨着告辞了。钱百芒见他对自己一点表示都没有,急得直叹气。裴洪业心里多少可惜那六千两银子的提留,可白得了三万两也不是小数了,便凑过去低声笑道:“老钱,你也别生气,白家的生意是卢家赏的,跟你没关系!”钱百芒气得狠狠剜了他一眼,他知道自己白跑了一趟,却也只能吞了这黄连苦果。出门之际,卢豫海悄声对裴洪业道:“老裴,提留的一成还按三十六万两算,你帮了钧兴堂的大忙,不能吃这个亏。”裴洪业身子一震,正想推辞,但见卢豫海仰天大笑而去,兀自喊着:“得劲!真他娘的得劲!”
卢维义:卢家长兄,恢复宋钧玫瑰紫烧造技法,后被董振魁所逼自杀
卢维章:卢维义之弟,继承兄长家业,创立卢家老号钧兴堂、钧惠堂,一代豫商代表
38挣洋人的银子(8)
卢王氏:卢维章之妻,卢豫海、卢豫江、卢玉婉之母
卢豫川:卢维义之子,为争夺家业与卢维章父子反目成仇
卢豫海:卢维章长子,卢家第二代主人,南下北上开辟海外商路,将卢家宋钧产业发扬光大
卢豫江:卢维章次子,新派豫商代表,后弃商从戎
卢玉婉:卢维章之女,河南布政使曹利成之儿媳妇
苏文娟:会春馆歌妓, 卢豫川之妻,深爱卢豫川,为卢豫川自赎其身
关 荷:董家小姐董定云私生女,卢豫海大房太太,卢家二少奶奶
陈司画:陈汉章之女,卢豫海姨太太,为争夺二少奶奶之位与关荷明争暗斗二十余年
卢广生:卢豫海与陈司画之子,纨绔子弟
卢广绫:卢豫海与陈司画之女
苗文乡:卢家老号老相公,受卢豫川羞辱含恨而死
杨建凡:与卢维义兄弟一起烧窑,后为卢家老号老相公
苗象天:苗文乡之子,杨建凡死后,继任为卢家老号老相公,因纵容卢广生败家郁郁而死
苏茂东:先后任卢家老号汴号、景号大相公,总号十处窑场总帮办
苗象林:苗文乡次子,跟随卢豫海南北通商
杨伯安:杨建凡之子,后继任二老相公,与苗象天面和心不和
杨仲安:杨建凡次子,后任卢家老号津号大相公
田老大:海盗,后与卢豫海结拜为兄弟,掌管船运生意
康鸿猷:巩县康百万庄园庄园主,豫商领袖
康鸿轩:康鸿猷之堂弟,掌管康家船行,与卢豫川结拜为兄弟
陈汉章:神垕煤场、林场大东家,陈司画之父
梁少宁:禹州梁家药行大东家,关荷的生父,挑唆卢豫川争夺家产
雷生雨:致生场大东家,与吴耀明、郭立三等人联合对抗卢家老号和董家老窑
吴耀明:立义场大东家
郭立三:兴盛场大东家
董振魁:董家主人,执掌董家老窑圆知堂、圆丰堂,逼得卢维义跳窑自杀
董克温:董家大少爷,痴心于宋钧烧造,被卢豫川设计夺取一目,后护送禹王九鼎至日本,在长崎自尽身亡
董克良:董家二少爷,接管董家家业,深爱陈司画,对卢豫海恨之入骨,董家衰败后与卢豫海一笑泯恩仇
老 詹:董府老管家,参与设计陷害卢维义
詹千秋:老詹之子,协助董克良打压卢家老号
恭亲王:咸丰皇帝之弟,执掌军机处和总理各国事务衙门
袁世凯:直隶总督
马千山:河南巡抚,与董家勾结陷害卢维章父子
裕 长:河南巡抚,在官场争斗中被卢豫海和曹利成利用
连逢春:河南布政使,被董克良买通后对卢家赶尽杀绝,后被卢豫海和曹利成等人整倒
曹利成:禹州知州,后为河南按察使、布政使,卢玉婉的公公
39渔阳鼙鼓动地来(1)
拉法兰用三十六万两银子收购的青花瓷器,因为数量实在惊人,直到光绪十一年初夏才算准备停当,按计划走陆路运到了九江府。拉法兰在南京急得团团转,唯恐耽误了西历七月十四日的法国国庆日,三天一封快信催问进度。一听说货备齐了,他立即从南京包了四艘机轮船直下九江码头。九江府是座名城,长江中下游的航运重镇,每日在此中转停靠的大小轮船不下千数。但四艘洋人的机轮船齐刷刷停在码头里,也是前所未有的盛事,看热闹的人络绎不绝。
装船的那天,钧兴堂景号和阜安堂的送货队伍浩浩荡荡赶着车子过来,立即引来了无数道好奇的目光。卢豫海和段云全骑马走在最前边,自然最受人瞩目。段云全从商几十年了,从未经历过如此壮观的场面,激动得无以复加。卢豫海倒是一副从从容容、不慌不忙的模样。等二人在埠头上下了马,卢豫海回头朝钧兴堂景号的人打了个手势,一面大条幅从队伍里呼啦啦竖了起来,正面写着“九江父老物富人丰”,背面写着“钧兴堂景德镇分号恭祝”!二百多个伙计和雇来的脚夫每人从怀里掏出个大红色的小旗,漫天舞动着,齐声大喊道:“钧兴堂,威名扬,出景德,到九江,咱的货,漂过洋!英吉利,法兰西,谁都夸咱手艺强!”
卢豫海朝他们大吼道:“得劲不得劲?”
众人齐声回应道:“得劲!”
这句河南土话从二百多个江西老表嘴里吼出来,多少变了些味道,可卢豫海依旧听得是热血沸腾。按他的想法,钧兴堂走到哪儿做生意都是豫商,哪有豫商的伙计不会喊“得劲”的?出门的时候他临时训练了一个下午,才折腾出这场好戏来。段云全看得目瞪口呆,周围看热闹的不下几千人,这下子谁不知道景德镇出了个钧兴堂?谁不知道钧兴堂的生意做到了英吉利和法兰西?想必不出两天,九江府就是尽人皆知了,比雇一千个跑街的伙计去吆喝都管用!可这么好的点子为何自己没想到?段云全摇头叹息之余,又一次感受到了技不如人的悲凉。
拉法兰早就在埠头上翘首等着,见卢豫海精心安排的这个场面,也是佩服得连连点头。卢豫海和段云全领着拉法兰清点交割货物,拉法兰发现多出来两车,诧异道:“卢朋友,合同上没有这两车啊?”
卢豫海笑道:“拉朋友,这批瓷器得漂洋过海,海上风浪滔天,捆得再严实也难免有破损。这两车算是我们钧兴堂额外白送的,就当是给老太太和你媳妇的见面礼吧。合同上是没有,但如果你掏了三十六万两银子,拉到法国只有三十五万两的货,你们洋人该说我们中国人不地道了。我不能给中国商人丢这个脸!”
拉法兰钦佩道:“这就是豫商的‘留余’吗?”
卢豫海眼泪都笑出来了:“对!你还挺用功啊!”
拉法兰叹道:“我一直以为贵国重农抑商,想不到在商业文化上还有这么多独到的见解。回国的路上,我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完成我的博士论文了。”
卢豫海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好用功吧。我们好玩意儿多了,不怕你博士了去!”
一百六七十辆车的货眨眼工夫就装上了船,拉法兰跟卢豫海和段云全挥手告别,眼神里充满了依依不舍。卢豫海大声吼道:“一路顺风!二爷还等着你送银子呢!”四艘机轮船马达轰鸣,顷刻就不见了踪影。卢豫海看着看着,原本兴奋的脸色沉了下来,回去的路上一句话也不说。段云全问道:“钧兴堂这下真的是名声大振了,二爷怎么不开心啊?”卢豫海铁青着脸,好半天才道:“他娘的机轮船就是厉害!我在钧兴堂汴号船行里造的太平船,每艘能装一万斤的货,我以为已经够大了。可你瞧瞧洋人的机轮船,那么多货装上去,刚到船上的吃水线!运货也好,打仗也好,又快又稳,怪不得朝廷整天他娘的打败仗!”说着,狠狠抽了一鞭子,马儿嘶鸣一声,撒蹄飞奔。段云全听得不明所以,但见一骑绝尘而去,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卢豫海首创钧兴堂景德镇分号,又做成了拉法兰这笔大生意,一时间在景德镇出尽了风头。许从延和关荷见他大功告成,便催他向神垕老家报喜。卢豫海夫妇自光绪八年离开神垕,从未给家里写过一封信,两下里音讯断绝快三年了。眼下卢豫海终于建功立业,再不去信实在是说不过去。卢豫海架不住许从延和关荷的一再催促,终于提笔给神垕老家写了两封信。一封是给钧兴堂总号老相公苗文乡的,信很简短,说的无非是景号已经按照豫商的规矩成立了,他自己做了大相公,生意开拓也很顺利,特请总号派账房先生来驻号合账等。第二封是写给父亲卢维章的,详细陈述了离家以来的种种遭遇见闻,把生意上的进展也一笔带过了。这封信写得情真意切,言语动人,洋洋洒洒不下万言,最后才委婉地请求父亲准许他回乡探望。
两封信发出去了,卢豫海自此天天盼着神垕来信。孰料转眼间一个月过去,却连只言片语都没寄来。卢豫海性子本来就急,脾气越发大了,见了不顺眼的事张口就骂。除了许从延老两口,就是关荷都时不时被他痛斥一番,更别提下面的相公伙计。一时景号里人人见了他就跟老鼠见猫一样,唯恐事情做得不当而挨骂。直到第二个月中旬,神垕那边终于来了消息。伙计们见来人衣衫不整,满面风尘,又是满口的河南话,推测跟大相公多少有些关系,立即把他领进了后堂。碰巧卢豫海刚骑上马要出门,一见来人立刻叫了起来:“象林!你不是苗象林吗?”
39渔阳鼙鼓动地来(2)
苗象林抢步跪倒在马前,痛哭失声道:“二爷!我可找到你了!……你得为我爹报仇啊!”
卢豫海大惊道:“你爹?苗老相公怎么了?”
苗象林放声痛哭起来,似有满肚子的委屈难以倾诉。卢豫海从他的神色看得出神垕肯定是出大事了,强压住一腔惊惧,把苗象林拉到了自己房里。关荷正准备着回神垕带的礼物,乍看见苗象林的模样也是惊慌失措。苗象林哭了半天,终于开口道:“二爷,我爹对卢家忠心耿耿,却被你大哥活活逼死了,你得为我爹做主啊!”
卢豫海但觉四周阴风森森而至,颤声道:“你,你慢慢说。”
苗象林悲切道:“这话说起来长了,你让我怎么说啊!”
卢豫海终于忍不住了,大怒道:“你他娘的还是个爷们儿吗?有话就说,说不出来一头撞死去吧。”
苗象林给他这么一骂,反倒冷静了下来。关荷见他嘴唇都起了水泡,忙端给他一碗茶,苗象林咕咚咚两口喝完,这才从头到尾说了起来。
自卢豫海和关荷离开神垕老家,卢维章便退居幕后,再不过问钧兴堂的日常事务,统统交给卢豫川去打点。卢豫川刚一掌权的时候,也是萧规曹随,凡事都按照卢维章惯常的做法处理,倒也没出什么乱子。光绪九年的春上,慈禧太后的万寿庆典在京城举行,卢家呈送的三十六件寿瓷大放异彩,轰动了京城官场。后党的官员们趁机称赞这是天降祥瑞,老天都认为太后劳苦功高,要不然宋钧失传了六百多年,雍正、乾隆、嘉庆、道光几代皇帝都没能恢复过来,怎么偏偏在太后垂帘听政的日子里恢复了?大内总管李莲英也没少说钧兴堂卢家老号的好话。慈禧太后一时大喜,赏了卢维章一件黄马褂,恭亲王也亲笔题写了匾额“宋钧遗韵”。两件赏赐从京城运到河南,巡抚马千山虽是百般不情愿,也只能亲自护送这两件皇室的赏赐来到神垕。卢家在窑神庙花戏楼连唱了十天的大戏以示庆贺,卢家老号和卢维章的名望一时达到了顶峰。
这样大好的局面使卢豫川受到了极大的鼓舞,他决定乘胜出击,同时开办钧兴堂的京号、津号和保定分号。老相公苗文乡对此怀有异议,认为摊子铺得太大,总号的五处窑场难以供给,建议暂缓开办。卢豫川还是吃亏在心胸上,他总以为苗文乡是不忘当年汴号受辱之仇,故意阻挠他建功立业。杨建凡是此刻唯一可以左右局势的核心人物,卢豫川对他也是言听计从。杨建凡本来赞同苗文乡老成持重的观点,但他也深知卢豫川一心要做几件大事,不忍泼他一瓢冷水,就抱定了中立的立场。卢豫川和苗文乡两人争执不下,官司一直打到了卢维章那里。不料卢维章听了二人的陈述后一语不发,只是淡淡地表示钧兴堂是卢豫川说了算,自己安心养病,不愿插手,今后生意上的事情也不要再来问他。苗文乡顿时目瞪口呆,心里凉了半截。卢豫川得到了叔叔的默许,立刻把苗文乡、苗象天父子冷落一旁,亲自领了一批亲信远赴直隶。不到两个月,钧兴堂的京号、津号和保定分号都建了起来,声势日隆,大额订单雪片似的飞到神垕钧兴堂总号。卢豫川认为这是得了皇封后慕名而来的生意,便志得意满起来,连杨建凡的话也听不进去了,不管杨建凡和苗文乡“慎重初战”的建议,欣然就批准了新建三处分号上百万两银子的订单。杨建凡无奈,只得亲自下窑督造,五处窑场日夜赶工烧制宋钧。
都说天有不测风云,光绪十年,河南瘟疫成灾,得病的人上吐下泻,出不了十天就一命呜呼了。卢家老号一下子损失了四五百个伙计,这无异于釜底抽薪。眼看离交货的日子越来越近,还有一半的订单没有完成。苗文乡当初之言竟一语成谶。卢豫川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不得不亲自去京号、津号和保号周旋,无奈买主来了个闭门不见,托人传话说不能按时交货就照契约来,该罚的银子少一两都不成!卢豫川吃了个闭门羹,灰溜溜赶回了神垕。危机四伏之际,他不得已重新起用了苗文乡。众人再次细细琢磨了一遍契约,无不是胆战心惊。原来契约上写得清楚,一旦钧兴堂无法按时交货,不但要全数讨回预支的三十万两定金,就是烧出来的宋钧也不要了,还得追罚四十万两!
钧兴堂为了赶制这批宋钧,已然是倾注了全力,自家的银子和三十万两的定金全变成了宋钧存在库房里,目前能挪用的银子不过十多万两。卢豫川不甘心就此一败涂地,急中生智,决定高价向镇上各大窑场购买宋钧,银子不够,就以来年的生意做抵押,不顾一切要把这笔订单的数目凑足。镇上能烧造宋钧的无非是董家和卢家,其余的窑场只能烧造日用粗瓷而已。卢豫川对此焉能不知,只好硬着头皮向董振魁求救。董振魁倒是乐意伸出援手,却又提出两个条件,一个比一个苛刻,不但要卢家以高价收购董家宋钧,还要钧兴堂把留世场、余世场两处窑场交给董家经营一年!卢豫川和苗文乡、杨建凡等人一合计,这笔损失差不多也赶得上违约的处罚了。人家买家要的无非是银子,而董振魁直接张口就要窑场,这是挖卢家这棵大树的树根来了!卢豫川被逼到了两难的绝境,一头是违约失信,刚刚建起来的三处分号濒临倒闭;一头是“丧权辱国,割地赔款”,跟窝囊废朝廷还有什么区别?
39渔阳鼙鼓动地来(3)
卢豫川走投无路,只得找叔叔求救。卢维章也想不到短短一年,钧兴堂居?(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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