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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区别?
39渔阳鼙鼓动地来(3)
卢豫川走投无路,只得找叔叔求救。卢维章也想不到短短一年,钧兴堂居然在卢豫川手里出现了这样的局面,就是他出面也只怕是回天无力了。卢维章左思右想,抱病领着卢豫川去董家求情。董振魁偏偏在此刻到外地游玩去了,留在家里主事的董克良虽对卢维章恭恭敬敬,却一口一个事关重大,还是得等父亲回来再说。卢豫川有心多说几句,董克良居然请出了大哥董克温!董克温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默默地看着卢维章和卢豫川,但他仅有的一只眼睛里,分明是灼灼燃烧着刻骨的仇恨之火。卢豫川自知理亏,只得和卢维章无功而返。
卢维章毕竟是老谋深算,他对新建的三处分号骤得巨额订单始终不解,让苗象天秘密去调查底细。等苗象天回来,众人这才清楚,原来这批订单全是梁少宁暗中操纵订下的,可梁少宁去哪儿弄来的三十万两银子的定金?肯定是董振魁在幕后操纵的这一切!梁家怎么又和董家搅在一处了?众人开始时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总算想明白了:那梁少宁原本以为关荷成了二少奶奶,卢家多少能帮衬梁家一些。可他没料到卢家根本不认他这个亲家,婚礼上还再三羞辱他,所以对卢家恨之入骨。董家则发誓要替董克温报仇,再加上嫉恨卢家又是太后赏马褂又是亲王赐匾额,但董家又不便直接出面跟卢家交手,而梁少宁脓包一个,又对董家理亏心虚,无疑是做傀儡的上佳人选。
真相大白之后,众人无不是瞠目结舌。卢豫川深知这都是因为自己建功心切,再加上大意轻敌,被董振魁抓住了破绽,才造成今日满盘皆输的局势。钧兴堂总号此时已是乱成了一锅粥,因为没了后续的银子,各处窑场都停了火,家里染上瘟疫死了人的伙计还眼巴巴等待总号救济。在苗文乡父子的鼓动下,不少人联名上书卢维章,提出召回二爷卢豫海主持大局,连杨建凡都慨然附议。卢维章沉思良久,驳回了苗文乡等人的动议,决定一方面倾销目前的库存,兑换成现银,另一方面以钧兴堂全部的产业为抵押,向西帮票号借款还债。到了交货的日子,卢家总算凑够了七十万两银子的巨款。此番大败之后,已是光绪十年的年底了。钧兴堂把卢维章治病的银子都拿出去还债了,哪儿还有银子过年?卢王氏私下里典当了首饰,有了几千两银子的进项。卢维章又把大半拿出来接济家境困难的伙计们,卢家只留了很少的一部分。光绪十一年的春节是钧兴堂有史以来最艰难的一个春节。卢豫川满心渴望掌权之后大展宏图,却一时不慎害得卢家倾家荡产。这个打击对他来说非同小可。大年夜刚过,卢豫川就一病不起,高烧不退,整天一会儿哭一会儿傻笑,不停地说着胡话。卢维章只好重新出面主事。因为家中无钱治病,药也停了,卢维章没出正月就再次病倒。钧兴堂群龙无首。幸亏禹州陈家的二小姐陈司画得到消息后不计前嫌,背着父母送来了一千两银子,卢维章叔侄才有了抓药救命的钱。到了二月末,票号的人络绎不绝地来到钧兴堂总号,索要半年的利息银子,一张口就是十万两。钧兴堂此刻哪里拿得出这个数目来?苗文乡让杨建凡跟他们周旋,自己跑到钧兴堂报信。
卢维章的病情刚刚有些起色,又才吐了一次血,卢王氏死活不许苗文乡跟他见面。苗文乡无奈之下只得找卢豫川商议。不料卢豫川大病初愈,神情恍惚,一见苗文乡竟跟见了仇人似的,劈头盖脸地一番辱骂。说他是私通董家的奸细,是见死不救的败类,故意看着自己中计而不劝阻,就是要活活气死自己之类的混账话。苗文乡这几个月为了凋敝的局面耗尽心力,冷不防被他这么糟践一通,当场气得昏厥过去。给抬回家不久,老头子越想越放不下,自己为钧兴堂操劳半生,到头来却落了这么个大东家不见、少东家凌辱的结局!一时间满腔羞愤郁积在心里难以化解,一口气没上来竟撒手西去了,弥留之际只说了一句话“快请二爷回家”!卢豫海一走就是三年杳无音信,就是想找又去哪儿找?苗象天和苗象林抚尸大哭,全然没了主意。出殡那天,久病不起的卢维章亲自给苗文乡抬棺送葬,又是一口血吐在墓前。杨建凡领着钧兴堂总号的一干人黑压压跪倒了一片,哭求卢维章收回成命,召卢豫海回家挽回残局。到了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卢维章却依然断然拒绝。
卢豫海的两封信就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来到神垕的。在卢维章的安排下,杨建凡接替苗文乡做了老相公,苗象天子承父业,做了二老相公。两人见到书信惊喜万状,谁都没想到钧兴堂总号衰落至此,二爷在强手如林的景德镇却做得红红火火,看来天无绝人之路,总号有救了!二人一路抹着眼泪赶奔钧兴堂。卢王氏也接到了儿子的家信,却没敢告诉卢维章。跟两个老相公商议后,卢王氏决定召回儿子。杨建凡和苗象天筛选了半天,让已经是总号账房小相公的苗象林立即动身,千里远赴景德镇搬救兵。苗象林一人一马离开了神垕,在信阳府又遭了土匪抢劫,值钱的东西都被一扫而光。山穷水尽之际,他牢记此行关系到钧兴堂的命运,便一路忍辱负重,要饭乞讨,千辛万苦才来到景德镇。
就在苗象林哭诉前情的时候,许从延老两口也悄悄在一旁坐下,卢豫海、关荷和苗象林竟丝毫没有察觉。待他讲完,许从延跌足道:“豫海,你一刻钟也莫要耽搁了,这就起程回神垕!景号这里有我老头子照应,出不了事!你就告诉我那老弟弟老弟妹,不管总号欠了多少的债,景号独力承担下来。钧兴堂这块牌子倒不得!”
39渔阳鼙鼓动地来(4)
卢豫海腾地站起道:“我现在就走,象林跟关荷一起在这里等着,先别急着动身。神垕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样呢!等着我的书信吧——爹,现在账上还有流动银子二十多万,留十万在景号,其余的我得带走!您老跑一趟蔚丰厚,让老裴开个见我本人才能兑付的银票,我一会儿就赶过去拿。”
许从延不容置疑道:“二十八万两银子,你全带走!景号这边还有一笔三万两的银子就到了,足够用一阵子。总号是大树,分号是树枝,大树都死了,树枝再结实有个球用!你稍微收拾一下,我这就找老裴去,咱们爷儿俩蔚丰厚见!”老头子说着后半句,推门就走了。许张氏也被这惊心动魄的故事惊得呆了,此刻缓过神来,忙跟关荷一起给卢豫海收拾行装。关荷的心剧烈地跳着,嘱托道:“二爷,苗相公刚在豫鄂交界的地方吃了亏,你就一个人,还带着银票,千万要小心啊!不行就绕开小路走官道……”卢豫海一肚子焦虑没处发泄,陡然怒道:“放你娘的屁!你老公公就快死了,你还要我绕道!我恨不能插双翅膀,现在就飞回家去!”
知夫莫过妻,关荷岂能不知他现在的心情?挨了这通没来由的抢白,她也不反驳,兀自流着泪收拾着行囊。卢豫海一会儿叫爹,一会儿又发脾气,苗象林早就愣住了,懵懂地看着他。卢豫海背上包袱,又把随身带的短刀抽出来比画了一阵,对苗象林道:“你们见了我的书信再动身,你二少奶奶不知道路,记得多带伙计跟着,实在不行就雇俩镖局的师傅!二少奶奶有了半点闪失,我要了你的命!”苗象林赶紧应承下来。卢豫海大踏步出了门,关荷追上去扶着门框,叫道:“二爷!一路小心!”卢豫海哪里还有心思答话,头也不回地催马而去了。关荷软软地倒在许张氏怀里,眼泪夺眶而出。许张氏替卢豫海打圆场道:“媳妇,男人就是这个模样,风风火火地,说走就走……”
关荷含泪摇头道:“我不怪他,我只是担心就这么回到神垕,公公婆婆见了我,万一……”说到这儿,许张氏也明白了她是担心什么,难过地抚着她的脸道:“江西的风水妨了你了,别发愁,到了神垕就能生了……”关荷给她触动了心事,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扑簌簌掉了下来。
40千里回援(1)
卢豫海一路马不解鞍人不下马,纵穿赣、鄂、豫三省,日夜兼程赶往神垕老家。他此行须臾不敢耽搁,人累了就在马上打个盹,马累了就找驿站就地卖掉,买了新马接着赶路。屁股不知何时磨破了,他也顾不得歇息,咬牙攒眉忍了痛继续前行。到了第八天头上,这才遥遥望见了阔别三年的乾鸣山。卢豫海近乡情怯,拨着马头兜了好几个圈子,这才打马驰进了神垕镇。
钧兴堂门口挂着恭亲王亲手题写的“宋钧遗韵”匾额,落满了灰尘,显然是久已无人打扫。卢豫海在门前下了马,见大门紧闭,便震天介擂了起来。他眼圈红红,满腹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钧兴堂门口就有五六个人蹲着,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见他过来叫门,有人就笑道:“兄弟,省省力气吧。你也是来讨债的吗?”
卢豫海惊诧地回头道:“怎么,你们都是来讨债的?”一人磕着烟锅子道:“可不是吗!卢家不中啦,欠了一屁股的债。我们分成两班,一伙儿在他们总号那里,一伙儿在这蹲点!狗屁的钧兴堂,还宋钧遗韵呢,有种的别借钱啊?连十万两银子的本钱利息都付不起,连面都不敢露,全他娘的是缩头乌龟!”卢豫海狰狞一笑道:“要是卢家真的还不起了,你们还打算怎的?”“呸!卢家真敢对赖,我们抄了他的家,分了他的家产,抢了他的老婆!”
一人淫笑道:“听说卢豫川的老婆是个婊子,床上的功夫厉害着呢!可惜他们家老二不在,二少奶奶是个绝色的大丫头,没成亲就被卢老二搞大了肚子,想来也是个风流……”
卢豫海没等他说完,一鞭子就抽了下去。这一马鞭用足了全力,那人脸上顿时绽开一条血口子,疼得他捂着脸惨叫起来。众人见状嗷嗷叫着扑向卢豫海。卢豫海握着鞭子吼道:“老子就是卢家老二,顶天立地的拼命二郎卢豫海!你们谁敢来送死?”
钧兴堂临着大街,往来的行人络绎不绝,一见门口伤了人,早就围过来一大群人看热闹。有人认出了卢豫海,惊叫道:“真是二爷!卢二爷回来了!”
卢豫海一时兴起,从怀里掏出来银票,朝众人迎风一展,恶狠狠道:“你们他娘的都看仔细了!蔚丰厚的银票,凭票见人立兑白银二十八万两!从今天起,谁他娘的再说卢家欠债不还,老子拽掉他的舌头!”
镇上的人谁不知道卢二爷的名头?大家见他凶神恶煞似的站在钧兴堂门口,马鞭子上还滴着血,全都不敢吱声。几个要债的扶着受伤的同伴,挤出人群屁滚尿流地跑了。卢豫海冷笑道:“各位乡亲,烦请大家互相转告一声,二爷我在江西景德镇赚了钱,今天回家了!凡是跟钧兴堂有仇的,有怨的,有过节的,都他娘的来找二爷我吧!要银子有银子,要鞭子有鞭子,要命的话二爷我陪他玩玩儿!”
门外这么大的动静,总算惊动了里头的人。钧兴堂的大门微微开了一条缝,老平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窥视。他一见卢豫海的背影,使劲揉了揉眼睛,确定无疑之后,他无声地张大了嘴,好一阵才哭喊出来:“二爷!真是你吗?”
卢豫海回身,见他立马就要开哭了,不耐烦道:“哭个球毛!你的脸怎么了?”老平擦了眼泪,羞愧道:“唉,给债主们打的……二爷,您赶紧去见见老爷夫人吧,您再不回来,大家都愁死了!”卢豫海瞪了他一眼道:“满嘴胡说!什么死不死的,二爷一回来,死人都能弄活!”说着健步朝钧兴堂里走去。钧兴堂好久没有这么扬眉吐气了。老平索性大开了门,站在门口道:“你们听好了,我们家二爷回来啦!”
众人这才爆发出一阵惊呼,感叹着四下散去。顷刻之间,卢家二爷带着二十八万两银子回到神垕的消息,传得神垕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卢家中计衰败以来,董振魁躲在圆知堂里偷笑了好几个月,闻讯更是惊骇不已。景德镇那边跟董家一直有书信往来,卢豫海什么时候在景德镇落的脚,还挣下那么多银子?这三年来竟一点迹象都没有,难道他在景德镇挖到金矿了不成?董克温和董克良也深感难以置信。卢豫海本事再大也是个人,就算他离开神垕之时带着起家的银子,就这么三年任他折腾,也决不会做这么大,还是在有瓷都之称的景德镇!董振魁皱眉道:“老大,你去给阜安堂的段云全大掌柜写封信,问问他卢豫海是不是真的在景德镇挣了钱。老二,你想办法让那些票号老帮们都知道,卢家有银子了,叫他们去看看那银票是真是假!”两兄弟领命下去了。董振魁在书房里急促地踱步,想了半天也没弄明白卢豫海究竟是如何在景德镇发的家。他不由得长叹一声,颓然坐在椅子上。
卢豫海见到父母的时候,卢维章刚刚服了药,正靠在床头假寐。卢王氏陪坐在一旁发呆。家里最后一点银子也支出去了,马上就是月底了,去哪儿找银子给下人发月钱?就算弄来了,下个月怎么办?难道还得用当年的老办法,不得不遣散下人吗?卢王氏忧心忡忡地想着心事,脸上一点也不敢显露出来。票号讨债的事一直瞒着卢维章,生怕他因为这个病情加剧。可纸包不住火,老平出去说好话,居然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看来票号的人决不会善罢甘休,这么大的事情早晚得摊到桌面上……卢豫川已经是四五天没来请安了,也不知他这疯疯癫癫的病症什么时候才能好,就是好了,卢家还能交给他掌管吗?逼死了老相公苗文乡,总号上下没一个人不恨他,就连杨建凡都当众骂他忘恩负义……回想起春天的时候,太后的黄马褂、恭亲王题写的匾额送到神垕,那万人敬仰、风风光光的场面就在眼前,谁知道一年不到,家里就成了眼前这个揭不开锅的样子……幸好陈司画那个丫头心眼善,送来了一千两救急的银子。可卢家拿了这笔钱,心里愧疚啊!儿子的家信里说得挺多,可只字不提关荷生没生孩子,卢维章的身子眼看朝不保夕,要是临死前连孙子都看不见,这不是死不瞑目吗?……
40千里回援(2)
卢豫海就是在这个时候一头闯进后堂的。钧兴堂的丫鬟下人蓦地看见二爷回家,仿佛善男信女看见菩萨显灵,一个个傻乎乎地站在原地。卢豫海也没让人通禀,推门就进去了,如同平地里长出来一般出现在卢王氏眼前。卢王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冲过去上下摸了一遍,这才一声啜泣哭了出来。卢豫海扶着母亲,跪倒在床头道:“不孝之子卢豫海,给父亲磕头了!”
卢维章眼没睁,身子却急剧地震动起来,淡淡道:“谁让你回来的?”
卢王氏脱口而出道:“我!”
卢维章微启双目道:“妇人之仁!你想陷我卢维章于何地?赶他走的时候我说得明白,除非建功立业以功抵罪,否则永世不得回神垕!你见家里艰难了,债主都逼到门口了,老平也给人打了,你就没了主意,把这个孽障叫回来了?你想过没有,这是打我卢维章的脸啊……”卢王氏心里一惊,想不到这些事他都了如指掌!亏得自己百般小心,只字不提,却根本没瞒住。卢王氏忍不住道:“家都要给人家收走了,你还顾着什么脸面?何况儿子这次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还带着……”
“还带着他儿子吗?”
卢王氏张口结舌道:“这,这倒没有……他带了整整二十八万两银子回来了!”卢维章这才睁开眼睛,直直地盯着卢豫海道:“你说,你的银子哪儿来的?”
卢豫海见到父亲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难过至极,泪流满面,哽咽道:“父亲,儿子在景德镇把钧兴堂的景号建起来了,又跟洋人做了笔大买卖,单这一笔就足足赚了二十万两银子!我是听说总号有了难处,过来送银子来了!爹要是不让我久待,我明天就动身回景号!”
卢维章轻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景德镇是什么地方,我多年前就想把生意拓展过去,可一个白家阜安堂就能把你压得死死的!你有三头六臂?一派胡言!”卢豫海从怀里掏出银票,递给了卢王氏。卢王氏一看见银票就语无伦次地叫道:“老爷,你不信儿子,可这银票有假的吗?蔚丰厚的银票是假的吗?”她越说越急,“老爷,儿子有了出息回家了,你不高兴,我还高兴呢!家门都快被讨债的挤破了,你一点不着急,还对儿子发火!”
卢维章强撑病体,坐了起来道:“豫海,你把怎么建的景号,怎么跟洋人做的生意,好好跟我讲讲。要是敢说一句谎话,我打断你的腿!”
不见父亲发话,卢豫海也不敢坐,就站着把这几年的事情拣主要的说了一遍,最后道:“临走之时,我从家里偷拿了父亲一套八十卷的《海国图志》。本想着南边风化大开,洋人遍地,多少能有些作用,谁知真的帮了大忙!魏源老夫子写得真是详尽,山川地形、各国概况、民风民情无所不包。可惜只写到了道光二十三年。孩儿生怕弄错,又专程从南昌府请来了一个同文馆的通事,逐一核对无误,这才烧出来了第一窑样品!那个拉法兰一见就爱不释手,儿子这笔生意做得太顺利了,连儿子自己都想不到!”
“你到底是年轻,做事不精细,我书房右手柜子里还有一套百卷的《海国图志》,是魏默深先生道光二十七年重新编撰的,你怎么不拿了去?”卢维章脸色红润起来,慢慢地下了地,道,“魏老夫子是本朝开眼看世界的第一人,是我素来敬仰的人物……可惜他在咸丰七年就病故了,不然我一定要到湖南隆回县去当面讨教一二!我创立钧兴堂以后,买的第一套书就是你带走的那套《海国图志》。真正的大商,不是学几本《生意世事初阶》、《客商一览醒迷》和《直指算法统宗》就行的,要想做出一番事业,不但是大清国的,而且世界各国的三教九流、山川地理、风土民情都得烂熟于心!还有如今是哪一派掌权,是皇帝还是共和,信什么洋教,饮食有什么喜好忌讳,都得心中有数……你才刚刚跟法国人做了生意,眼下澳门的葡萄牙人、香港的英国人、东三省的俄国人和日本人,你早晚都要跟他们打交道,做生意!魏默深先生说‘师夷长技以制夷’,咱们经商的人,就是要在‘知夷’和‘制夷’上下工夫……”
卢王氏见卢维章含笑教诲,知道他已经不再怪罪儿子了,刚想说什么,却见卢维章脸色一变道:“不过你也做了一件蠢事。白家阜安堂自明代开始,在景德镇经营了二三百年,无数次衰落又无数次崛起,你以为白家是那么好欺负的?以段云全的手段、抱负,又岂会甘愿落在你之后?整整三十六万两的生意,你才留给白家一个零头,他不但不会感激你的恩德,还会以为这是讥讽!白家在青花瓷上的造诣,不是景号一年半载就能赶上的,得花上二十年、三十年的时光去锤炼、积累!你一个毛头少年,在洋人面前摆弄摆弄倒也罢了,你忘了旁边还站着个商界大才!逞一时口舌之快意,种十年难去之苦果,将来有你后悔的时候。豫商讲究留余,你为何不在说话上也留些余地?”
卢豫海被父亲一番暴风骤雨的训斥弄得灰溜溜的,壮着胆子笑道:“依父亲之见,我该留给段云全多少生意?”
“五五分!钧兴堂的景号刚刚建起来,名声重于利润。你何不就此跟阜安堂联手,两家都做大了,岂不是更好?何况咱只是靠比他们多读了两本书赢的,这种赢法不长久。只有把工夫下在货色上,才是长久之计……”
40千里回援(3)
“孩儿明白了,等总号的事情一了,我就回景德镇跟老段商议此事!”
“人才,说到底还是个人才。遍观天下商帮,豫商重家教、尚中庸、积阴德是其他商帮所不及的。经商之道,贵在随机应变,贵在取长补短。你回到景号,头等大事不是忙着开拓生意,而是沉下心来,好好调教出一批熟手的工匠和画师,这才是根本之策!”卢王氏乍一听见要让儿子走,再也忍不住了,嚷道:“我不让豫海走!总号乱成这个样子,景号再红火有什么用?你病得连地也下不了,豫川又是疯疯癫癫没个正经模样,豫海再一走,总号说垮就垮了!”
卢豫海吓了一跳:“怎么,大哥疯了不成?”
卢维章叹道:“少年得志,连遭重创,难免会失态。说实话,我最害怕的是看到你离开了家,离开了父母,从此心灰意冷一蹶不振……你带回来二十多万两银子算个球!我多大的银票没见过?你卧薪尝胆白手起家,就算只拿回家一两银子,也足以让我欢天喜地!”卢王氏兀自道:“我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是不让豫海走!要走,我跟着他一起走,再不待在神垕了!留下你一个光棍老汉,没人照顾,没人熬药,看你怎么办!”
卢维章默然思索了片刻,道:“景号那边,除了你认下的爹,还有别人能主事吗?”“许老爷子性情过于仁厚。维持局面还成,真刀真枪地跟白家交手,难免会吃亏。”“唉,总号纷乱如此,你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去。景号如今是钧兴堂最大的财源,万万不能出事……这样吧,把汴号的苏茂东大相公调过去。这一阵子各地分号都乱了,只有汴号还在正常营业,老苏功不可没!他这个人精明得很,大事上从不糊涂,跟段云全也是知根知底的老相识了。有他在景号协助许老兄坐镇,应该能放心。你说呢?”
卢豫海想了想,笑道:“老苏就有一个毛病,胆子太小!当年要不是他瞒了我十万两压库的银子,我早把董克良打得落花流水了!董家吃了大亏,还有实力给咱家下套吗?不如让老苗去,他跟我差不多,敢想敢干!”
卢维章瞪了他一眼道:“老苏这是‘小心撑得万年船’!苗象天如今是二老相公,我还指望他跟你一块儿稳定局势呢!他不能走!”卢豫海见碰了一鼻子灰,只得笑道:“也好。大清国自光绪十年全国都设了电报局,景德镇一旦有风吹草动,半天就能赶到南昌府,眨眼间电报就到了开封府,这么算下来,两天就够打一个来回……电报好是好,就是花钱跟流水似的,一个字要八两银子!他娘的不是拦路抢劫吗?”
卢维章斥道:“满嘴喷粪!你当这是窑场吗?在爹娘面前口出秽言,不怕我动家法?”卢王氏终于确信儿子不走了,喜不自胜道:“你就打吧,打不死就成!我让厨房做饭,你们爷儿俩吃饱了好好打架去!”卢豫海知道家里没银子了,就把腰里的钱褡裢解下,递给母亲道:“娘,这里头还有三四百两的碎银子,你先拿去用。蔚丰厚的电报早该到他们汴号了,我明天就去兑银子!”卢王氏提着银子,乐呵呵道:“儿子有出息了,娘也花上儿子挣的银子啦。”她伸手抹着喜泪,一路感慨着离去。
房间里只剩下卢维章父子了,气氛一时沉重起来。卢豫海察言观色了良久,试探地问道:“爹,总号怎么会衰败成这个样子?票号讨债的人都打上门了!这还不到三年啊!”
“豫川吃亏就吃亏在争强好胜上,这才——不过要究根问底,责任还是在我。”
“爹是说一连开办三处分号的事?”
“象林跟你说的吧?唉,开办京号、津号和保号,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我也是看着卢家声势日隆,就驳了苗老相公的意思,从此埋下祸根。其实董振魁的连环计并不高明,一开始就露出了破绽。卢家分号初开,哪儿有那么多生意一股脑儿就来了?有点头脑的人都得琢磨个为什么,一琢磨就能看出董家的诡计!可豫川一心想做个大商,偏偏没有看出来!那几份要命的契约一签下来,卢家的败局就注定了。”
“这也是天灾人祸。如果没有瘟疫,卢家真的如期交货了,董振魁去哪儿哭去?”
“真正厉害的就在这里。一旦卢家如期交货,董振魁势必要囤积一大批的卢家宋钧。他再低价把卢家宋钧转卖给一些中小店铺,一来刻意砸卢家宋钧的名声,二来也断了卢家今后的宋钧销路!这是在拿咱们的东西砸咱们的生意啊,就是亏一二十万两也是给他中了彩头!我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不惜倾家荡产地借债,票号那么苛刻的条件我都答应了,就是为了不让他得逞。”
这一点倒是卢豫海没料到的。如果换了是他,依着他有仇必报的烈性子,肯定要跟董家大干一场,拼了命也得如期交货。但董振魁是何许人物,居然步步设计,一环套着一环。只要你卢家签了契约,就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朝哪个方向走都损失惨重,难逃一死!照这么看来,两害相权取其轻,父亲撕毁契约无异于壮士断腕之举了。卢豫海感叹道:“董家跟卢家的冤仇,我以为在光绪三年的霸盘生意上已经化解了。父亲那时明明可以致董家于死地,却放了他一马。可惜董振魁没有父亲这样的心胸。”
“你错了。”卢维章缓缓道,“逼死我兄嫂的大仇,我无时无刻不铭刻在心!就算我能放下,董振魁能放得下他儿子瞎的那只眼吗?……何况那时情形与现在迥乎不同。钧兴堂在光绪三年,还没有一口吃掉董家老窑的实力,一旦董家凋敝,势必会有另外一个大商号来承办,说不定就会是如日中天的白家阜安堂!打死一只狼,引来一只虎,这是蠢人才干的事。”
40千里回援(4)
“父亲放心!等钧兴堂在孩儿手上发扬光大,能一口吃掉董家了,孩儿一定为大伯大娘报仇雪恨!”
“你又错了……”卢维章微微一叹道,“病了这几年,我算是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商家就是商家,没有永远的仇恨,总惦记着报仇就不是商家!有仇必报是你和豫川的通病,可从今以后,你们要学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圆知堂董家老窑谁都打不倒,只有他们自己人能把自己打倒。就跟咱们钧兴堂卢家老号一样,若不是豫川决策失误,又有谁能打得倒卢家?豫商有古训:‘大兵压境不足虑,乱起萧墙甚堪忧’!……你今年不过二十多岁,毕竟历练得还少,就算被逐出家门是个挫折,这个挫折也不是生意上的。与其说我盼着你一帆风顺,倒不如说我盼着你重重跌倒一次,再自己爬起来……这次总号濒临绝境,对你来说是个绝佳的机会!你有什么主意,不妨跟爹讲讲吧。”
卢维章说了半天,终于说到了眼前的局面。卢豫海一路就在考量此事,早已有了对策在胸,当下便道:“当今应付之策,无非有三个。头一个就是恢复声誉,五处窑场得重新把火烧起来,冷冷清清的像是窑场吗?第二个是反戈一击,总是守着等人来打不是办法,咱得主动出击,打董家一个出其不意!我盘算过了,有二十万两银子,足以安抚住当前的局面,还剩下八万两,咱一两不剩,全都买董家老窑的宋钧!就照着他们给咱下的套,咱来个还施彼身,让他也为难为难。第三个主意嘛——我觉得还是等大局稳定了再说。”
“我替你说吧。你是跟洋人做生意做得顺手了,还想去挣洋人的银子,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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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豫海两眼放光道:“对!爹刚才提到了,澳门的葡萄牙人,香港的英国人、东三省的俄国人和日本人,都是咱们的买家!光等着生意上门不行,得把货送到他们眼前,把朝廷赔的款再挣回来,这才是本事!”
卢维章淡淡道:“你有这个心固然是好,但眼下根本不是时候。五年之内,你怕是离不开神垕了。总号经历了这场变故,没有三五年缓不过气来。总号是根,分号是枝。卢家老号全靠宋钧打天下,窑场才是根本所在!你在景德镇这些日子,肯定琢磨着烧过宋钧。我问你,你烧出来了吗?……没有吧?全天下只有神垕能产宋钧,这是多少人失败后不得不承认的现实……这次大败,也与总号五处窑场供给不力有关。我交给你一件事,五年之内,把卢家老号的窑场规模扩大一倍!眼下咱们钧兴堂有维、中、庸、留、余五处窑场,你还得建起来在、行、商、无、疆五处窑场。”
卢豫海顺着父亲的话道:“维中庸留余,在行商无疆!爹,是这个意思吗?”
“前一句话,说的是心中之道,后一句话,说的是脚下之路。前一句话是根本,后一句话是手段。何时你真正做到了这两句话,离一个大商也就不远了。”
“孩儿牢记父亲的期许!”
卢维章道:“这样的话,我对你大哥也说过。他也的确是奔着这个方向去的,可惜的是,他跑得太快,背的东西又太重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一老一小两个和尚出山化缘,在河边遇见一个绝色女子。河面无桥,老和尚以普度众生为念,便背着女子过了河,小和尚百思不得其解。过河后,师徒二人又走了三十里路,小和尚心里总放不下这件事,终于问他师傅:‘咱们是出家人,怎么能背一个美貌女子过河?’老和尚笑道:‘我不过背她过河便放下了,你却背她走了三十里路!’”
卢豫海心里一动:“爹,你的意思可是……”
“成为一代大商的梦想,如同那个绝色的女子。若不能挥之即去,背在心里即成心魔。心中一旦有了魔障,则两眼辨事不明,双耳听事不清,受其蛊惑,被其蒙蔽,困之于心,乃至于百物皆清而独见其浊,百姓皆善而独见其恶,最终事皆不可成,也就在所难免了。你去见见他吧,劝劝他,不要再背什么心魔了。欲不可尽,心不可死,人不可废。豫川是个命运多舛的孩子,我不敢奢望他能马上振作起来,但求他能保留一分心气而已。”
卢豫海惊道:“父亲,您不准备起用大哥了?”
“他一通疯话逼死了苗老相公,钧兴堂里怕是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他几次三番给卢家带来灾难,就算我有心起用,他自己还有勇气再站在钧兴堂众人面前吗?豫川现在有三个心魔,一个是屡战屡败,一个是愧对家门,一个是好高骛远!……他若是从此修身养性,做个闹市之中的隐士,还能独善其身;说不定若干年后他悟道出山,重操旧业,仍不失为一代豫商英杰。他若还是除不去心中三道魔障,就是钧兴堂的大祸了,我打算就此分家,将钧兴堂一半的家产给他,让他好自为之吧。”
41大祸起于萧墙之内(1)
钧兴堂总号的衰落,说到底还是因为银子周转不开。卢豫海带回神垕的银子顷刻间就化解了卢家的危局。票号们见卢家有银子还本付息,立刻换了副模样,再不像前些日子那么盛气凌人了。清偿债务之后,卢豫海和总号杨建凡、苗象天等人脚不沾地,忙着赈济窑工、购买原料等事宜,为重新点火做准备。三天之后,钧兴堂卢家老号五处窑场同时点火烧窑;又过了一个月,新烧的宋钧源源不断地送到了各地分号,再由各地分号销售出去。一场风波到这时才算是彻底平息。
卢豫海在此期间几次去探望卢豫川,都没能见到他本人。大嫂苏文娟憔悴得不成样子,说卢豫川的病还是时好时坏,没法见人。卢豫海猜到是大哥不愿见他,便找来几个在大房伺候的下人盘问,都说大少爷烧是不再发了,疯癫症好像也没了,就是整天呆坐着,有时候一天到晚也不说一句话。卢豫海怅惘不已,有心直接闯进去,又怕惊了他,只得将此事暂且搁置在一旁。
其实除了还有些虚弱,卢豫川身上的病已然痊愈了,此刻苦苦折磨他的正是卢维章所说的“心魔”。卢豫海跟苏文娟见面之时,他就坐在侧室听着,没漏下一言一语。卢豫海衣锦还乡,整顿残局的事情他全都了如指掌,这却越发加重了他的心病。他深知风平浪静之后,叔叔难免会论功行赏。如今卢豫海立下大功,钧兴堂上下万众归心;而这场大难又是因他而起,苗文乡也等于是死在他手上,他还有什么话说?在众人眼中,卢豫海和他本领一高一低,事业一成一败,人心一向一背,所有的荣耀都弃他而去了,两人见了面又能说什么?无非是自取其辱而已。
卢豫川始终不明白,自己不过是一心要做出番功业,可为何如此艰难?一败于洛阳垂柳巷,二败于护送禹王九鼎,三败于京、津、保三处分号。从光绪三年出山做事到现在,整整八年过去了,他还没有尝过一次完胜的滋味,屡屡都是积小胜而成大败!而每次大败之后,不是卢维章,便是卢豫海挺身而出,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转眼之间就扭转了败局。自己的落魄屈辱所成就的,却是他们父子的无上功业。在梁少宁承办钧兴堂的时候,他跟梁少宁一起喝酒论事。梁少宁说卢维章居心叵测,每次大战都是放手让他冲在前方,一有失手就横加贬谪,消磨其豪情,动摇其心志,为的就是把他彻底打倒,好让自己的儿子接班!卢豫川那时的反应是一碗酒泼在梁少宁脸上,大骂一番后拂袖离去。可现在仔细想想,梁少宁的话不无道理。这次同时开办三处分号,又贸然签下巨额的契约,卢维章对自己一意孤行的做法并没有阻挠,反而驳回了苗文乡等人高瞻远瞩的提议,难道就是要眼睁睁看着他大败而归,为此不惜把钧兴堂的前途命运也搭上吗?
“人至穷苦窘极,未尝不呼其父母也”,夜深人静之时,卢豫川独自在院中徘徊,总是想起当年父母相继辞世的场景。卢家老号发家的那口窑,就是父亲拼了一死挣下来的,卢家的产业也是奠基于父亲之手。奈何父亲早逝,不然他又怎会落到如今这样四处碰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惨境!
不知经历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卢豫川终于决定走出这个院子了。他打定了主意,要想真正成就心中的抱负,只有一个方法,就是离开卢维章父子,甩开膀子大干一场!成了,那是父母亲在天之灵庇佑;不成,则是自己志大才疏,不堪成事,就是死了也能瞑目。可究竟如何作为,才能脱离叔叔和弟弟的控制呢?卢豫川呆呆地站在院子门口,收回了那只刚刚迈出去的脚。
杨建凡这些日子忙得不亦乐乎。大难之后百废待兴,各地分号跟总号每天的信件不下几十封,或是汇报生意进度,或有要事请求裁断,就连哪个伙计生病、哪个学徒出师之类的事情都要报送总号备案。一到申时,当天的往来账目和需要即刻决断的请示信件,便一齐来到了总号老相公房。杨建凡跟苗象天面对面坐在炕上,一人守着一个小方桌处理商务。两位老相公听了账房大相公古文乐和信房大相公江效宇的汇报,点评一二之后,对分号的信件或是同意或是驳回,遇到争执不下的,这才请一旁闭目养神的卢豫海最终裁决。钧兴堂这个庞大的商业机器,就是这样平平静静地运转着。
卢维章此时还是钧兴堂卢家老号的大东家,自卢豫海回到神垕,他便彻底将生意放了手,自己安心在家养病。卢豫海不过二十多岁,这些年与董克良鏖战,打得董克良几乎走投无路;坐镇维世场,深得相公伙计们的拥戴;南下景德镇,白手起家创立钧兴堂景号,关键时刻若不是他带银子回来,总号就算完了!一时间卢豫海的声望之高、威信之巨,除了有病在身无法理事的卢维章,钧兴堂里再无人能与之匹敌。总号上下对这个年轻人无不是心服口服。杨建凡和苗象天两个老相公是卢豫海的启蒙恩师,自然更是欢欣无比。卢豫海旁若无人地靠在躺椅上慢慢地摇着,古文乐和江效宇的话一字不差地记在心里,杨建凡和苗象天的处置方法若合了他的心意,他便接着假寐下去,一旦跟自己的想法有了冲突,便微笑道:“两位老相公,老古,老江,我看这事还是得说道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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