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瓷商 第 27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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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台,可我一时疏忽,竟然小瞧了他!卢豫川刚愎自用,志大才疏,就不去说他了。可卢豫海在景德镇,在烟台都是白手起家,硬是从老虎嘴里夺了肉,在如林的强手之间纵横捭阖!今后董家最大的敌人,就是卢豫海啊……”

    董克温和董克良相互看了一眼,都没有说话,只是搀好老迈的父亲,一步步走进无穷无尽的夜色之中。

    董家老窑如数烧出禹王九鼎,提前交了皇差的事情,顷刻间不胫而走,传遍了神垕各大窑场。卢豫川得知消息后大吃一惊,立刻赶到钧兴堂向叔叔报信。卢维章似乎对此早有预料,只是淡淡一笑道:“以董克温之才,董振魁之势,还有卢家的秘法,要是烧不出来,那就不是老董家了。”

    卢豫川嗫嚅道:“但——叔叔给他们的不是假秘法吗?怎么还能……”

    “假秘法也烧得出禹王九鼎。”卢维章放下手里的书卷,微笑地看着他,慢悠悠道,“我让你细心研读那本秘法,可有什么心得吗?”

    “有一些,已经跟杨叔议论过了。”其实卢豫川既然知道那是假的,哪有心思去看,只得编了瞎话。他岔开话题道:“杨叔最近也有不少进展,仅钧惠堂粗瓷烧造一项,就把工本降低了一成有余!”

    “我那杨哥的确天生是烧窑的人啊!”卢维章摇头叹道,“豫川,你扶我去院子里走走。”卢豫川赶忙上前搀扶着他,叔侄二人来到小院里。卢维章轻声道:“今天早上起来,想打一趟太极拳,居然打不动了!要不是你来,我连这个门都懒得迈出去。”

    48血溅长崎港(2)

    卢维章一直对外称病,最近的身子忽然真就弱了起来,比起年初的时候差了许多。卢王氏忧心忡忡,请了许多名医诊断,却众口一词说他身子没有大碍,就是心事太重,不是药物能治的,只有安心调养。卢王氏没少劝过他,但他总是淡淡一笑,说“天意如此,岂在人为”。卢豫川揣测叔叔还是为了秘法之事,但也不敢多提,只好扶着他在院子里缓缓踱步。卢维章道:“豫海在烟台订的单子,都吩咐下去了吗?”

    “叔叔,豫海这回真是大手笔啊!杨叔看了那些豫海让景号转送来的样品,说这些东西算什么,比宋钧好弄多了!嘿嘿,眼下在杨叔主持下,十处窑场日夜赶工,如期交货万无一失!”

    “你杨叔那是生怕众人心虚,故意给他们打气的!”卢维章淡然道,“你不知道,他拿了那些样品来找我,开口就说‘老二给我出了个难题啊’。”卢豫川深感意外,卢维章兀自道:“我们俩老伙计琢磨了好几天,才在青花瓷和宋钧之间找到了些门路,你杨叔为此都吐血了!你以为青花瓷就是那么好做的?既要有宋钧的风韵窑变,还得有青花的图案画工,难哪……不过卢家的秘法又多了一条,那就是宋钧青花的烧造技法!”

    卢维章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脚步有些发虚了,卢豫川忙扶他在石椅上坐下,鼓起勇气道:“叔叔,你这身子——还是照婶子说的,好好调养才是啊!生意上有我和老苗,窑场里有杨叔,外头有豫海开辟商路,您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我还是那句话,‘天意如此,岂在人为’?老天爷厌烦你了,你就是再调养,又有什么用处呢……董家的车队什么时候起程?”

    “董克温和董克良一起护送,眼下怕是已经到了开封府了。听消息说本月初七就起程进京。”“怎么会是初七?‘三六九,出门走’,马千山也是糊涂了,怎么挑了这么个不当不间的日子?”“叔叔,您就是爱操心!马千山肯定是挑了黄道吉日,这事跟咱卢家有什么干系?”卢维章看了他一眼,叹道:“有没有干系,过不了俩月就知道了……豫川,我听说你最近跟梁少宁打得火热,真有此事吗?”

    卢豫川忙赔笑道:“哪里是打得火热!梁少宁奔七十的人了,在外边欠了一屁股赌债,居然上门来问二少奶奶关荷要钱还债,这不是丢咱卢家的人吗?关荷哪有钱帮他,我看在姓梁的好歹是关荷的父亲,就从总号挪了一笔银子给他。这事早向叔叔请示过的。至于私下里交往,也无非是见面叙旧而已。梁少宁脓包一个,岁数也大了,能折腾出什么是非?叔叔莫要听别人嚼舌头!”

    “跟梁少宁见见面,说说话,也没什么。我也总觉得当初对他太刻薄了,到底是关荷的父亲啊……他年轻的时候也是做过些大事的,虽然一事无成,但从他那里也能学到一些教训,对你也不无裨益。”卢维章额头出了一层虚汗,卢豫川忙递过汗巾。卢维章满意地点点头,道:“津号的张文芳来信说豫海过年想回家,你替我回信告诉他,辽东的商路一天没开辟,他就别动回家的心思!不就是过年吗,男子汉大丈夫,功不成名不就,回哪门子的家!”

    卢豫川心里一动。他隐隐约约看得出叔叔的大限将至,出于本能,他此刻跳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卢豫海在这个时候回来!他自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想法惊呆了,一时走了神。卢维章看着他,脸上波澜不惊道:“豫川,你怎么了?”

    卢豫川冒出了冷汗,忙道:“没什么,我是想广生和广绫年纪还小,半年不见爹了……”

    “你少替他说话!我还没死呢!辽东商路一天不开,他就别想回家。除非我熬不到那天,一命呜呼了,他回来给我送终。”说着,卢维章似乎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卢豫川心里顿时一阵慌乱,道:“叔叔,我先回总号了,最近事情太多,我怕老苗一个人忙不过来。”

    “你去吧,我一个人坐会儿。”

    卢豫川如获大赦,一揖告退,出了门才感觉到汗流浃背。叔叔观人无数,自己刚才那个突然跃出脑海的念头,难道被他看破了不成?不然他何以说出让卢豫海即便未能开辟辽东商路,也要回来给他送终这样的话?卢维章是卢家老号两个堂口的大东家,给他送终就是继承他的衣钵!卢豫川想到这里,猛地站住了。这些日子他跟梁少宁的确经常见面,梁少宁跟他说的,却不是什么得失教训之类,每次都是怂恿他谋取大东家的位置。一次梁少宁喝多了酒,醉道:“我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了,你就是能坐上大东家的宝座,与我有何关系?你难道会给我银子吗?就是给我银子,我又能做什么呢?嫖是嫖不动了,赌也没心劲了。我只不过恨我那女儿女婿,还有卢维章!他们一个个眼睛长到了头顶上,从来没拿正眼看过我一次……也只有你大少爷,把我当个人看!我这辈子一事无成,禹州谁不知道‘梁大脓包’的名号?但我要是辅佐你当了大东家,看着你把卢维章父子踩得死死的,我也算是做成了一件大事,就是死了,心里头也得劲!”卢豫川虽然表面上一笑置之,心中却再也放不下他的话。眼下钧惠堂是他的,钧兴堂也有他一半的股份,难道自己还要不知足,去抢大东家这个位置?可一旦真成了大东家,执掌整个卢家老号,那该是何等的荣耀,何等的……卢豫川不敢再想下去,匆匆走出了钧兴堂。

    48血溅长崎港(3)

    卢豫川没有想到,就在小院门扇闭合的那个瞬间,卢维章的脸色骤然雪白,凄凉地失声道:“心魔难去啊!”继而双目紧闭,怅然地摇起头来。

    卢维章和卢豫川这场处处透着玄机的谈话过去不久,由豫省巡抚马千山亲自护送的禹王九鼎终于踏上了北去的官道。董克温和董克良兄弟自然随队进京。路过保定府新城县的时候,董克温驻马良久,遥望一旁的驿站道:“兄弟,当年卢豫川就是在那里被抓起来的。说来这也是我第二次护送禹王九鼎了,上次半途而废——一晃十几年过去了,触景生情啊。”

    董克良没好气道:“卢豫川被一刀砍了脑袋才好呢!这样,大哥怎么会中他的奸计?”

    董克温看了弟弟一眼,独目中一片淡然,摇头慢慢道:“这都是报应!当年那把火,是我亲眼看见马千山的亲信点起来的。我没有去阻止,也没有向卢豫川通风报信。与其说禹王九鼎毁在卢豫川手里,不如说是毁在我手里!禹王九鼎是神器,凡人若是弃之、毁之,迟早要遭报应,而我在卢豫川手上丢了这只眼,也是报应啊!”

    董克良大惊道:“原来是马千山所为!难道他不怕朝廷追究吗?”

    “他把祸端都推给了卢豫川,害得卢豫川少年得志却深陷囹圄,活活毁了他的前程和卢家的生意!听爹说,这是朝廷帝党和后党斗争的结果……”

    “那马千山这次还会毁吗?”

    “爹说不会了,此一时彼一时,帝党现在巴不得禹王九鼎早日送到日本呢!克良,听大哥的话,你一心在生意上跟卢豫海较劲,这是好事。但你也得好好琢磨琢磨这官场!卢维章有句名言,‘官之所求,商无所退’,这是他们卢家起死回生的法宝之一!如果没有曹利成的支持,卢家不会是如今的局面。”董克良见车队走得远了,便随口应道:“大哥的话,克良铭记在心!”董克温不无失望地叹道:“但愿你能真的记住,并且有所悟,有所得!走吧,过了保定府,就是顺天府的地界了,京城就在眼前!”兄弟二人扬鞭催马赶上了车队。

    上一次护送禹王九鼎虽是未竟全功,但沿途也是风风光光的,而这一次即便是顺顺利利来到了京城,护送队伍所到之处却是冷清得很。太后和皇上、后党和帝党都清楚这批禹王九鼎是日本人要的,九鼎神器旁落他国,再怎么说也不是一件体面的事情,甚至是有辱国体。故而朝廷只派了总理衙门和礼部的官员来接手禹王九鼎,又请来了早就急不可待的日本驻华公使进行勘验,这让董克温和董克良都觉得十分遗憾。他们原本还以为能像卢家进贡寿瓷那样得皇封、见皇上呢!

    日本公使看过了九鼎,自然是得意扬扬。总理衙门的人见日本人认可了,便跟日本公使签了交割的公文。不料日本公使又提出了一个要求:鉴于大清国距离日本远隔大海,又从来没走海路运送过宋钧,必须有懂宋钧的人一路照应。总理衙门的人但求尽快了结此事,也不愿跟日本人纠缠,便让马千山从随行人员中选出个人来。董克良闻讯大喜,他一心要去日本看看,卢豫海不是把宋钧卖到日本了吗?自己比他还高明,亲自去日本开辟商路!而董克温却一口拒绝了他,说这是两国大事,得有个老成的人护送,何况九鼎就跟他亲生骨肉一般,哪有儿女出远门爹不去送的?董克良再三苦劝也没能打动大哥,只好陪着他到了天津码头,看着他上了日本特意派来的军舰,这才跟大哥挥手告别。董克良也没回神垕,就滞留在天津等大哥回国,顺便兼顾一下自家在天津的生意。

    董克良在天津等候兄长归来,为了不让父亲担心,特意给家里发了封电报,寥寥数语道:兄赴日,儿留津,齐返。电报局里自然少不了卢家的眼线,这份电报差不多同时送到了卢维章和董振魁手上。卢维章午睡刚醒,从卢豫川手里接过电报,扫了一眼后竟然腾地站起,张大了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卢豫川吓得赶忙上前搀扶,道:“叔叔,你怎么了?”

    卢维章扶着他的胳膊,朝前踉跄了几步,忽而吐出一口鲜血,继而昏迷不醒。吓得卢豫川手忙脚乱地把他搀回床上,卢维章在昏迷中又是哇哇吐出了几口血,洒得满床血迹斑斑。卢王氏闻讯而至,一见这个场面连站也站不住了,扑在他身上放声大哭。不多时,苏文娟、关荷和陈司画都赶到了病床前,就连才十五岁的卢豫江和卢玉婉也在病床前伺候。卢豫川找来了镇上最好的郎中,给卢维章硬灌下去几碗药。一直到深夜时分,他才悠悠回转过气来。卢王氏颤声道:“老爷,你这是怎么了?”

    卢维章口齿不清地说了两句话。他的声音虚如蚊蝇,稍远一些的人都听不清,而卢豫川和卢王氏离得近,分明听见他说道:“是我害死了董克温,是我害死了他!”

    卢豫川难以置信地俯下身子,低声道:“叔叔,董克温只是去日本了,他没死!”

    卢王氏遽然转身,冲着身后的人道:“你们先下去,老爷有话对豫川说!”卢豫江兄妹哪里肯走,在苏文娟等女眷的苦劝下才离开了书房。卢王氏回身低声道:“老爷,豫川说了,董克温真的没死!”

    “他死了,他现在肯定已经死了!”卢维章慢慢地撑住身子,看样子是想坐起来。卢王氏和卢豫川赶紧扶他靠在床头。卢维章定了定神,惨然道:“我卢维章终于害死人了!老天哪,你何时来找我偿命!”

    48血溅长崎港(4)

    卢豫川只得重复道:“叔叔,电报上只是说董克温去了日本,别的根本没提。”卢维章吃力地摇头,道:“大海之上风浪滔天,他怎么自己去送?这不是去送死吗?”说着,又是胸口起伏,双目紧闭,这次他连吐血的力气都没了,一缕鲜血从他嘴角缓缓流出。卢王氏边哭边道:“你这是何苦?禹王九鼎是董家烧的,跟咱没关系啊!”

    其实卢豫川在叔叔昏迷期间已经猜到了蛛丝马迹。以叔叔的计谋智慧,怎么会把真正的卢家宋钧烧造技法给董家?其中必定有诈!董家的禹王九鼎如数烧出,看来这一诈既然不在烧成上,便肯定在烧成之后。卢维章醒来之后的种种情状,更让卢豫川如梦初醒,原来叔叔是算定了禹王九鼎要走海路,便在运送上苦心设计,如今果然大功告成。卢豫川参透了其中的秘密,却也是惊得手脚发麻,再不能自已。怪不得叔叔曾经说过自有办法,可这办法会让他一生英名尽毁!交出秘法之后,叔叔又再三叮嘱,不许他过问此事,还提醒他多看看假秘法,其用意就是让他看出其中玄机。可惜他竟然对此置若罔闻,从来没瞧过一眼。他强压住咚咚的心跳,轻声唤着叔叔。而卢维章牙关紧咬,一语不发,竟又昏了过去。

    董克温在黄河、运河船运上送过多年的宋钧,但出海却是头一遭。他深知大海风浪远非内河航路能比,在日方代表的监督下,他亲手把九鼎装了箱,里外都加上了层层叠叠的护料,方才让日本士兵把箱子固定在船舱里。从天津到日本最近的九州岛长崎港有五六百海里,乘军舰需要整整一天两夜,而日本押送的官员山本唯恐赶不及天皇的生日,不顾速度太快对九鼎不利,让舰长全速前行。走了大半天,董克温瞧出有些不对劲,便让总理衙门随行的翻译通事康复生警告山本,务必把航速控制在十海里左右。山本勉强答应下来。可没多久军舰又快了起来。董克温气得直摇头,少不得又让康复生去提醒。

    军舰离开天津码头,走得时快时慢,到第三天头上,终于远远看到了长崎港。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里,军舰缓缓驶入港口。日本为了这个意义非凡的“战利品”组织了声势浩大的迎接仪式,数千人早簇拥在码头上,只等着象征中华版图的禹王九鼎在日本落地。

    外边铺天盖地的叫喊声传到船舱之际,董克温就在床上默默坐着,心中静如止水。这几天,两个日本士兵寸步不离他左右,凶神恶煞一般,跟押送犯人似的。董克温跟他们言语不通,也不愿同他们谈什么,除了跟康复生说几句话,其余的时间就是伏案写信。这时两个日本士兵凑在窗户前,朝外边叽里呱啦地嚷着,兴奋得手舞足蹈。康复生推门进来,见董克温呆坐不动,便苦笑道:“董大哥,长崎已经到了,咱们出去吧。”

    “国耻啊!我亲手烧的禹王九鼎,不能待在中华故国,反倒沦落在异国他乡!”董克温慢慢抬头,独目中充满了愤慨和绝望,“董某虽是一介商人,但敢问总理衙门的衮衮诸公,什么时候,也能让日本人交出他们的镇国神器,让咱们中国人也能开心大笑一次呢?”

    康复生今年才二十来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一路上跟董克温相处得不错。他闻言并不生气,长叹一声,坐在他身边道:“董大哥,你这句话问得对!康某惭愧啊……我学的是日语,做梦都想能有朝一日,跟着大清国的军队打到日本来,直逼东京城下,亲自和他们日本天皇商议城下之盟!但是董大哥,国运衰微,多少志士仁人扼腕叹息!康某无能,没想到第一次来日本,居然是来送九鼎神器!”

    董克温缓缓一笑道:“外边是日本人在欢呼雀跃吧?我听得出来他们的狂妄劲儿!不过你放心,他们高兴不了多久……”

    康复生一时误解了他的话,道:“不错,只要皇上励精图治,变法维新,大清国早晚能强盛起来,恢复到康乾盛世的景象,到时候定要踏平这区区岛国!”

    董克温从怀里掏出两封信,递给他道:“我受弟弟之托,还要在日本待些日子,看看能否把生意做到这里来。这两封信,请老弟回国后,一封寄给我父亲,一封寄给神垕卢家老号的大东家卢维章,地址姓名我写得很清楚。这是银票,就当是我请老弟喝茶吧!请老弟千万莫要推辞。”

    康复生肃然道:“能把生意做到日本来,挣他们的银子,这是件替国人扬眉吐气的事情!大哥说什么银子,这不是小觑康某吗?”

    董克温硬是把银票塞给了康复生,道:“叫你收下就收下!你让日本人看笑话吗?”这时两个日本士兵过来,冲他们俩叫了几句。康复生只得收了银票,道:“大哥,咱们这就过去吧。反正这个人总是得丢,早丢了心里早安生!”

    董克温昂然起身,朝门外走去。康复生跟着他来到了船甲板上。军舰和码头之间的跳板已然搭好,码头上迎接的日本人挥着膏药旗,高唱着赞美天皇的歌曲。甲板上放着九只箱子,日方的人兴高采烈地围观,个个欣喜若狂。董克温看了眼他们,静静道:“兄弟,你去问问他们,是不是现在就开箱取九鼎?”

    康复生上前跟山本说了几句,转身道:“他们说可以开箱了。”

    董克温从怀里掏出裁纸刀,亲手打开了一个箱子,剥去了层层护料,对山本道:“你来看吧。”

    48血溅长崎港(5)

    甲板上顿时鸦雀无声。山本趾高气扬地上前,俯身朝箱子里看去。周围欢声四起。不料山本的脸色遽然一变,怒吼了一句日本话,腾地拔出了军刀,直逼董克温的胸前,又大声叫了起来。康复生哆嗦着翻译,董克温一笑道:“这个狗娘养的是不是说,为什么九鼎碎了,还碎得捡都捡不起来?”

    康复生骇然道:“正是!难道大哥你早就知道?”

    董克温冷静道:“你莫要慌张,我还有话跟你交代。你先让他们把箱子都打开!”

    康复生结结巴巴地翻译给山本,日本人此刻都是勃然震怒,几个士兵一拥而上,打开了箱子。箱子里的其余八只鼎竟然都是片片碎裂开,连一块巴掌大的残片都没有!

    在这仅有的一点时间里,董克温对康复生大声道:“兄弟,你告诉日本人,这是风浪太大的缘故,咱们警告过他们,可是他们不听劝!起航前勘验过,交割手续都在,日本人不敢不认账!”

    康复生淌泪道:“大哥,真的是你……”

    董克温走近他身边,飞快地低声道:“我烧造九鼎的时候,就看得出是卢维章的主意!釉料里缺了一样,又多出来一样,我心里明白得很,这样的宋钧断然经不起海浪颠簸!我是商人,可我姓董的也是炎黄子孙,我就是拼上一死,也要给董家保住这个清白……这是全部真相,你万万不能让日本人知道!回国后,兄弟务必替我们董家讨回这个公道,洗掉‘卖国求荣’的骂名!”

    康复生惊道:“大哥,你打算……”

    “我一生无儿无女,无牵无挂,死又何惧!”董克温转身面朝山本大步过去,冷冷笑道,“你手里有刀,可惜老子不愿死在你的刀下!今天,就叫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中国爷们儿,什么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说着,他高高地举起裁纸刀,放在脖子上,高声道:“爹!儿子没给董家丢人!儿子死了,死得得劲!真他娘的得劲!”说着,他握着刀使劲朝脖子里一勒,顿时鲜血喷涌而出,气绝身亡。

    49算人间知己吾和汝(1)

    康复生牢记董克温的嘱托,一回到天津就找到信局送出去了那两封信。董克温写给卢维章的信到了钧兴堂,老平一看见“克温绝笔”四个字,吓得赶忙送到卢王氏那里。她心惊肉跳地看完了信,发现信封里鼓鼓囊囊,似乎还有东西。抽出一看,居然是董克温手书的董家宋钧烧造秘法!卢王氏既知卢维章心病所在,着实不愿他再为此劳力伤神,连卢豫川都没敢告诉。但她苦熬了几天之后,却越想越惶惑不安,只得狠下心肠,带着信和秘法来到了卢维章病榻之前。

    卢维章这几日在众人精心照料下,恢复了些气力。卢豫海又从烟台发来电报,说一百万两银子的货已经顺利脱手,扣除烟号日常周转所需,已将八十万两银子由日升昌票号汇出,不日可达。这标志着卢家老号的海外商路历经半年开拓,大局已定。总号上下欢欣鼓舞,在庆祝酒宴上,就连最近一直闹别扭的苗象天和卢豫川都是把酒言欢,开怀畅饮。消息传到钧兴堂,这对病重的卢维章多少是个安慰,冲淡了多日以来的病气。卢王氏看着他刚刚好转的身子,实在不忍说出实情,但卢维章一眼看见了她手里的东西,表情遽然一变道:“你拿的是什么?”卢王氏只得送上信和秘法,劝道:“你把心放宽点,董克温之死固然有咱的不是,但他在信上说得明白,是他自己愿意的……”卢维章哪里还听得进这些,匆匆拆信读了起来。

    古人云“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董克温在信上并没有辱骂责备之意,也没有自愧弗如的表示。他平静地告诉卢维章,他能明白卢维章的难处,既不能得罪官府和朝廷,也不能就此献出真正的秘法,何况能让禹王九鼎自然玉碎,使得日本人空欢喜一场,就算是赔上自己一条命又有何妨?只是在信尾处,董克温话锋一转,奋笔疾书道:

    克温醉心于大宋官窑宋钧技法之恢复,三十又九年矣。某深知天青之于董家,玫瑰紫之于卢家,正如禹王九鼎之于朝廷,岂有旁落他人他国之理乎?克温一生无儿无女,与九鼎玉碎一处,乃得偿平生所愿。而大东家设计于前,收网于后,固有保全国体之托辞,究其本意扪心自问,于公可也,于私亦可也,然于情可乎?然于理亦可乎?克温素仰大东家英名一世,耿直一生,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个中隐情即不为人所知,又如何于夜深人静之时泰然自若?昔董卢两家蒙上天所眷,得悟天机,然此幸事耶?祸事耶?守之于内,则子孙必受其咎,豫川如斯,克温如斯,大东家心血耗尽,亦如斯也;弃之于外,则天怒人怨,亦愧对宋钧先祖之英灵。今时局动荡,外敌犯边,朝廷懦弱,民心已散,非宋钧技法公之于世之际。然日后玉宇呈祥,河清海晏,克温斗胆请大东家将卢家与董家宋钧烧造秘法重现天日!如大东家果悟宋钧之道,须知宋钧乃天赐神技,岂有一家一族,一门一姓所能占也?自玫瑰紫一出,后天蓝问世,天机由此大泄,神垕镇屡遭大难,董卢两家亦是大祸连连,或子女夭折,或家丑不断,或人死非命,此皆意图独霸宋钧神技而遭天谴也!克温随信将董家烧造秘法送上,大东家或取之,或毁之,或日后献之,皆由大东家决断。而董家烧造玫瑰紫不成,克温已参透其中奥妙,亦已告知父亲。于今以后,董家可烧玫瑰紫,卢家可烧天蓝,此非他故,盖为两家避祸消灾而已。将死之人,言之凿凿,念之切切,望大东家体恤。某今囚于倭人军舰,深感亡国之痛,身受凌辱之耻,羞愤难为。克温忍辱负重,但求一朝玉碎,就此绝笔。

    大清光绪二十一年秋九月

    卢维章手一松,信笺散落在病榻上。他轻轻抚着那本董家宋钧烧造秘法,喃喃道:“知己难觅,没想到我卢维章的知己,居然是仇人,居然死在了我的手上!”

    卢王氏生怕他心情激动,再惹出心悸吐血的顽疾,忧心忡忡道:“老爷,你……”“我没事,只是心中感慨罢了。”卢维章微微摇头道,“这件事还有谁知道?”“信是直接送到钧兴堂的,除了老平和我,再没人知道了。”“那就好啊。这封信,这本秘法,你去跟咱家的秘法一起藏好。看来我还不能死,豫川心魔未去,豫海在外未归,我若是死了,岂不是有愧于董克温如此重托!”

    卢王氏没想到他看完信之后竟是这样的反应,提到嗓子眼的心方才落到肚里。她收好了信和秘法,笑道:“这就是了!咱得好好活着!你病了这么多天,钧兴堂上下都是提心吊胆的!广生和广绫就在外头玩儿呢,我让他们进来吧?”

    卢维章摇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是想让我看在广生和广绫的面上,把你儿子召回来过年,是不是?”卢王氏有些不情愿地点点头,卢维章闭上眼睛道:“我说过了,辽东的商路一天不开辟,他就别动这个心眼!还有,眼下这件事怕是已经轰动朝野了,豫海那里也没必要再隐瞒。你就给他写封家信,把实情原原本本告诉他,连董克温的意思也告诉给他,看看他是什么态度。”

    夫妻俩正唠着闲话,老平面如死灰地跑了进来,张口就道:“老爷,董家出大事了!”卢王氏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你慌成这个样子,不怕惊了老爷!”老平擦汗道:“夫人,此事已经轰动全镇,根本瞒不过大东家!董克温的灵柩昨天送回来了,今天从董家传出消息,说是,说是董家老太爷董振魁也,也死了!朝廷还下了旨意,河南巡抚马千山因督造不力,革职问罪;朝廷向董家全数追回重造禹王九鼎的二十万两银子,又加罚了一倍,一共是四十万两,限期三月缴齐!”

    49算人间知己吾和汝(2)

    董振魁接到董克温的绝笔信后,一夜之间便苍老起来。他苦苦支撑到儿子的尸首回到神垕,抚尸大哭,悲痛欲绝,昏厥在当场。醒来后老汉屏退了所有人,说是要一个人静一静。董克良知道父亲老年丧子,心中痛苦到了极点,却也不敢远离,便在门外守了一夜。第二天,他想起给大哥出殡的事,便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却见父亲端坐在桌前,已然是浑身僵硬,死去多时了。而书桌上的宣纸墨迹犹未干,写着斗大的一个“仇”字!旁边放着的,就是董克温在前往日本的军舰上写下的绝笔遗书。

    遗书上字字泣血,摧人肺腑。董克温告诉父亲,他在研读过程中已经发现了卢家秘法是假的,对后果也早有所料,但为了完成皇差,不给日本人企图再战、一举灭亡大清以口实,不得不如法炮制。 他烧出豫州鼎之际,已然明白了自己的结局,能跟禹王九鼎死在一起,他此生无憾了。至于卢家宋钧烧造秘法,他已经参悟到了其中玄机,也将弥补之策详细写了下来。信里再三提醒父亲,万不可一气之下跟卢家打官司,朝廷决不会让董家打赢这场官司的。在写给董克良的话里,他再次忠告董克良务必留意官场,生意做得再大,也难逃官场风云莫测。他还告诫兄弟千万要忍住仇恨,不要急于报仇;父亲老迈体虚,不能过于操劳,自己死后,董家老窑的重担就落在他一人身上了;与卢家虽有世怨,此番又添新仇,但卢维章父子都是商界不世英才,务必小心应付,等等。其言辞之恳切,其用心之良苦,其见识之高远,其心态之平和,其死意之坚决,统统化作洋洋洒洒数千言,渗在这封遗书中了。

    董克良握着遗书,纸上斑斑点点的泪痕,不知是大哥边写边泣,还是老父亲边读边哭所致!他自幼受父之抚养,得兄之教导,而眼下这两个对自己至关重要的人竟然一起骤然离世。董克良这三十多年里,无论是在神垕读书受教,还是外出经商历练,都是父兄精心安排的,此刻他们撒手离去,只留给了他凋敝的生意和泼天的仇恨。放眼今后,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去面对世界,去报仇雪恨了!而董家老窑两处堂口,一下子没了主持大局的哥哥,又没了坐镇运筹的父亲,还要缴纳四十万两的赎罪银子。一时间大好江山变得满目疮痍,花花世界顿成人间地狱啊……董克良宛如一具石像,久久地站在父亲的尸体旁,品味着刻骨铭心的痛苦和悲怆。

    在董克良的力主之下,董家上下不顾当前惨淡的局面,给老太爷董振魁和大少爷董克温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丧事。出殡的当天,董克良一身重孝,领着全家人送父兄走完了最后一程。大管家老詹也是个六十开外的老汉了,两眼哭得红肿不堪,颤声道:“孝子伺候啦!”

    董克良跪在地上,高高举起瓦盆儿,用力摔下去。瓦盆摔在包了红纸的两块砖上,“啪”地粉碎了。董克良眼泪早已流干,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后顿时哭声大作,一片哀号。董克良从老詹手里接过灵幡,在前引路。老詹指挥棺木起行,送葬队伍浩浩荡荡出发了。一路之上,吹鼓手高奏哀乐,纸钱纷纷扬扬。街道两旁全是各大窑场自发搭设的路祭棚,就连卢家老号的两处堂口也不例外。老詹不时从前面跑过来,向董克良道:“前边是镇上瓷业公会的路祭棚。”董克良停下脚步,朝灵棚跪倒叩首。走出去没几步,老詹又来报:“前边是致生场的路祭棚。”董克良再次停下脚步,朝灵棚跪倒。雷生雨也是披麻戴孝,上前搀住他道:“二少爷,节哀顺变!致生场老雷送老太爷和大少爷走好!”董克良深深点了点头。老詹快步走到他身边,低声道:“二少爷,前边是卢家老号的路祭棚!您看……”

    董克良死死攥着灵幡,大步朝前走去。队伍走到钧兴堂门口,路祭棚里缓缓走出一个人来,竟是一夜之间须发皆白的卢维章!董克良见状停下脚步,老詹朝后喊道:“停!卢家老号大东家卢维章,给老太爷和大少爷送行了!”

    卢维章颤巍巍走到棺椁前,撩袍跪倒在地,重重地叩头下去,仰面之时已是泪流满面。董克良在他身边跪倒,面容平静如常,语气却冷冷地道:“卢大东家不觉得多此一举吗?”

    卢维章料到他有这番奚落,平静地擦了泪,淡淡道:“都是烧窑的人家,兔死狐悲而已。”

    “好一个兔死狐悲!大东家连头发都白了,看来是没几天好活了吧?等卢家给你出殡那天,我也会像大东家这样,设棚路祭!”“二少爷的心愿很快就能实现了。维章自知命不久矣。董卢两家的世仇若是由我一死能化解开,我情愿现在就自尽在此地。”两人说话的声音很低,周围的人都只能看见他们嘴唇翕张,却听不见他们的话语。董克良微微冷笑道:“你没几天活头了,我要你的命有何用?我老实告诉你,我不但要你的命,还要卢豫川、卢豫海、卢豫江、卢玉婉——你们所有卢家人的命!敢问大东家能成全吗?”

    “冤冤相报何时了啊!二少爷,你能否……”

    董克良双手搀起了卢维章,满脸恭敬地朝他深深一揖,语气却异常狠毒地低声道:“克良若不能把卢家赶尽杀绝,枉为人子,枉为人弟!”卢维章拱手还礼,也是低声道:“请二少爷三思而后行!”

    此时围观的人何止数千人,看着送葬者哀伤而不失礼节,吊唁者言辞恳切而发自肺腑,都感慨他们能不计前嫌,在董振魁和董克温的灵柩前化干戈为玉帛。可谁又知道两家的恩怨又岂是相逢一笑便可以化解开的?董卢两家自同治元年结怨以来,三十多年岁月沧桑呼啸而过,当年同日落地的婴孩卢豫海和董克良,如今都是年过而立的汉子;但这仇怨不但没有消散,反倒是历久弥新,宛如陈年老酒般越发浓烈,而且这浓烈的仇恨注定要弥漫在今后的岁月中,不知到哪年哪月才能一饮而尽。

    49算人间知己吾和汝(3)

    望着董家的送葬队伍远去,卢豫川问道:“叔叔,刚才董克良说了些什么?”卢维章没有回答,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道:“这四十万两银子,看来他是绝对不会收下了。”说着轻轻一晃,那张巨额银票仿佛董家人撒出的纸钱,又如一枚枯叶、一片雪花,悄然飘落在地。

    50人有病,天知否(1)

    卢豫海在接到了母亲的长信后,才得知这场震惊朝野的事件的前因后果。万分骇然之余,他对父亲的身体更加担忧,恨不能立即回到神垕。但母亲在信中说,父亲顽固得很,只要辽东商路一天不开辟,他就别想回神垕去。卢豫海只能不断去信问候,把一腔牵挂都化作了笔墨。其实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去辽东的大计,但田老大再三派人去打探,得来的消息总是说俄国老毛子霸占了旅顺口和大连湾,眼下朝廷在那里只有金州孤城一座,驻扎了几千老弱残兵,周围全是老毛子的军营!据说老毛子的沙皇已经下令在大连湾和旅顺口设立了警察署,实行军事管制,别说是生意人,就是普通老百姓都不能自由进出往来。卢豫海万般无奈,只有滞留在烟台苦等机会。这一等又是几个月过去了,眼看离家北上将近一年,虽然烟号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却连辽东的土地都没踏上一步,卢豫海禁不住又气又急。偏偏这时候又有消息从辽东传来,老毛子夜间突袭金州城,驱赶走了朝廷的地方官,大模大样地建起了“关东省”,还规划出来金州、貔子窝、旅顺三个市,设立了远东大总督府,下设民政、财政、外务等机构,俨然已是国中之国了。可朝廷对此毫无办法,竟默认了这个现状。卢豫海一气之下得了大病,整天发着无名热,额头烫得跟火炭似的,一病就是十多天。苗象林不得已向总号告急,张文芳也给总号去了急电。卢维章的回电倒是很快,却只有四个字:就地治病!

    卢豫海这场大病下来,人整个瘦了一圈,每天连生意都懒得问,只是盯着田老大给他的那份辽东地图发呆。苗象林也不敢打扰他。到夏天快过去的时候,神垕突然来了份急电,却是卢王氏的口气:父病重,速归。卢豫海见了电报,宛如给人当头一棒,不顾自己大病初愈,便立刻起程返乡。张文芳临时被他调到烟号主持大局。此时的烟号是卢家老号唯一的出海分号,一多半的宋钧和粗瓷都由此转销出口,地位远在津号之上。张文芳此刻还不知二爷为何突然回家,满腹狐疑地匆匆赶到烟台,柜上的伙计告诉他,二爷已经走了两天了。张文芳看了卢豫海留下的信,才知道大东家病重,唬得老汉立刻给总号去电询问,回电却说一切正常,大东家病情并未恶化!

    这两份截然不同的电报难倒了张文芳。二爷在信上说务必隐瞒此事,万不可对外声张。卢王氏发给卢豫海的电报他也看到了,的确是从开封府电报局发出来的,用的发电标码也是汴号常用的“辛酉”二字。难道是二爷自作主张吗?私自返家可是有违卢家家法的啊。可二爷走了好几天,走的是水路还是陆路也不得而知,就是追又上哪儿追去?张文芳知道事关重大,电报局里又是人多眼杂,像这样的大事也不能总是电报来往。他急得坐卧不安,左思右想也是毫无办法,只能留在烟台一面维持烟号的生意,一面苦苦等候消息。

    此刻的神垕卢家老号从外面看还跟往常一样,但总号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在杨建凡奉卢维章之命隐退在维世场专心研究降低工本之策后,卢家老号总号的大局全由苗象天一人独力维持。卢豫海北上这一年里,尤其是在董振魁、董克温父子死后,卢维章的病时好时坏,苗象天跟卢豫川因为生意上的事屡屡争执,几乎到了翻脸的地步。就拿烟号生意来说,苗象天定的是每发出十箱货,钧兴堂宋钧占六,钧惠堂粗瓷占四,这个安排立刻惹恼了?(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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