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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息都是那家酒店公寓的物业留的。我出发前给了他们一张信用卡,用来支付公寓开支。虽然崭新,离账单发出日还有好几个星期,但这张卡还是出问题了。
留言一个接一个,先是礼貌地问我能否换一种付款方式,然后说要换掉门锁,最后是声色俱厉说要报案。我怒不可遏,要是在智利能早点收到这些留言的话,哪里还有这些后患。公寓里有我的衣服和各种财物,其实更主要的是,我已经把它当成了家,一直就归心似箭。
第二天我仍旧飞回曼彻斯特,一路上都在想如何回埃里斯利公寓把事情摆平,但心平气和之后、再三权衡之下,我想还是别太较真儿为好。拿定主意,我便住进一家廉价“旅行小屋”汽车旅馆,考虑下一步该怎么走。
原打算找个低调的住处,但进房间坐下一看四周的摆设,我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塑料开水壶搁在木制托盘上,绿兮兮的地毯又旧又脏,天花板被烟熏得黄不拉叽。跟牢房真没什么两样,唯一好处是要走便走。我充分利用这一好处,冲了个澡就去了闹市区。被埃里斯利的事弄得焦灼不安、缺乏睡眠再加上度假时到手的鼓鼓钱包,使我风风火火穿过曼彻斯特的街道,走上一条自毁之路。
我后脚刚出一家酒吧,前脚就踏进另一家。我请压根儿就不想喝酒的人共饮,和压根儿无意和我谈话的人闲扯。我把鸡尾酒、龙舌兰和萨姆布卡酒混在一起,喝了两巡。次日凌晨,我跌跌撞撞走出一家夜总会,费了好大劲儿才跟司机说清“旅行小屋”的地址。
要是不借助任何资料回想接下来发生的事,那么我的记忆所能给您的,只能是含混不清的一堆片断。算您走运(当然,对我来说可就算不上走运了),我有法庭记录可资参考。下面就是我的行径:
我趔趔趄趄走进旅馆的酒吧,发现那儿的刷卡机无人看管,而且管理员的授权卡就摆在旁边。我抄起那张卡刷了一下,选择“返款”键。然后我又迅速划了一下自己的卡,给自己返了2;100英镑。过后我就回房间睡了。
您觉得这蠢不蠢?接下来这个是不是更蠢呢?
我返款的那张卡正好也是我用来付那间破客房的卡。于是,当旅馆方面早上不可避免地发现出了什么事时,首先做的就是把那张卡的信息跟每位房客查对。
*
您觉得这蠢不蠢?接下来这个是不是更蠢呢?
他们直到日上三竿才注意到事情不对劲儿,然后又花了好几个小时才把我和我的卡对上,最后才报了警。警察到我房间已经是下午一两点了。您可能想,来得太晚了吧!错。我忘了设闹钟,警察敲门时我趁着酒劲睡得正酣呢。
第八章 新招……电汇窃款(1)
糟糕透顶的宿醉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可是和这次坐在警车后座缓缓驶出“旅行小屋”旅馆停车场相比,根本不值一提。脑袋嗡嗡作响,周身冰凉,肠子都悔青了。与其说我为被警方逮住而沮丧,不如说我因作茧自缚而憎恨自己。
一切宣告完结。爱尔兰、英格兰、希思罗,很快我被抓的消息就会通过传真机和电子邮件传得沸沸扬扬。对我的指控会变本加厉,而我正打算手到擒来的东西一刹那间变成了镜中月、水中花。我眼看就要摆脱对落入樊笼的恐惧,不再为冒险而担惊受怕,现在可好,命运突然逆转。我的技术一周比一周完善,甚至滋生了一个全新的念头……
但现在都无关紧要了。我本应天马行空,作为导演无数奇案的国际江洋大盗留名青史,让一大帮警察劳而无功地追在我屁股后面。但一夜之间我就自毁前程。结局来得实在有些悲哀——醉醺醺睡在45英镑一晚的旅馆,好比推销员大会上一个无名代表。无足轻重的委琐小贼。笑柄。
我当时心如死灰,甚至懒得就我的所作所为向警方作任何辩解。询问时我含糊不清地咕哝作答,甚至听到将我拘押候审的判决,都没顾得上失望。我就这么死心眼儿地认准结局已经来到。及至警车门打开,兰卡斯特农场监狱展现在眼前,我都不认为纯属巧合,而认定警方在跟我开个小小的玩笑,一会儿就会让我明白他们早就知道我的逃犯身份了。
我在牢房里很快就和隔壁一名囚犯建立了松散的朋友关系——这是个随和的家伙,因吸食其女友巧妙走私来的大麻而被投入大牢。很快我就陷入浑浑噩噩度日的状态,只在吃饭和会见律师时才走出牢房。我告诉律师做好面临更多控罪的准备,可是他每次来,和我谈的就只有“旅行小屋”旅馆那桩了不得的劫案。
我不明白案子为什么进展得这么缓慢。我不敢相信自己会再次脱身,可是吸食大麻后入梦时,梦境最深处,还是会想象自己不是走进机场,就是徜徉在加勒比海的白色沙滩上。然而太阳一出来,监狱现实就呈现得清清楚楚,显然我还得在这里待上好长一段时间。
几周过后,庭审日子定了下来,可是警方的无数杀手锏还是一招也没使出来。也没人提起什么伊斯盖特先生。开庭前夕,我通宵未眠,一会儿在牢房里踱步,一会儿透过铁条凝望云层。此时我确信无疑,伊斯盖特者流会等在法庭外面收拾我。
简短的听证过后,法庭判决关押四周,正好等于拘押候审的时间,于是我被当庭释放。法官提到的只有“旅行小屋”、非法刷卡和此前的英国定罪。我半信半疑走出法庭,和律师站在走廊里。
他是临时值班律师,急着接手下一桩案子,可是我尽量拖延谈话时间,因为我总觉得谈话一完,又得被抓走。最后,他夸张地看了看手表,匆匆说了声“得,祝你好运!”,然后就忙不迭跑掉了。
孤零零地,我看着那块通往外部世界的长方形光亮。我向它走去,很奇怪地有种超然物外的感觉,孤立无助已经使我对一切结局都不再计较。就这样我来到大街上。
大白天在市中心发生这种怪事少之又少,可我这会儿就碰上了——人们仿佛不约而同集体失踪,有几秒钟工夫四处空空如也。我走出法庭时,街上一个人影也没见到。
好了,现在开讲这部重头戏吧。我期待这一刻已久了。
早在敦监狱的那段日子,一些念头就开始在我心里蠢蠢欲动。这次的脱身以及我根本就不配得到的第二次机会给了我充分的动力,把这些想法完善成一项新的技能。它最终会使我再上层楼,更上层楼。它可以使我几乎不为人察觉,而带来的大笔财富一辈子也用不完。我只能用“精彩”两个字来形容它,而且实行起来毫不费力。我管它叫:
电汇转账诈骗
只要回头看看我的所作所为,您就会明了电汇转账诈骗这个想法是打哪儿冒出来的。我玩过酒店电话的把戏;对豪华酒店领域熟稔于心。我假冒身份的手法炉火纯青;对信用卡公司的安全保障措施了如指掌。我热爱钱财,曾经身陷敦监狱牢笼却依然成功通过内德的朋友领到现金并存入葡萄牙人的户头。
您要是能想到这些,再想想我对犯罪的狂热,再加上资料保护法案,基本上就应该能猜到我打的是什么主意了。对我来说,始终未变的一点,是我在从曼彻斯特到格拉斯哥的火车上暗自下的决心:取得的成就要远超以往,而且要永远逍遥法外。
当我重返格拉斯哥,以重大欺诈办公室的名义给信用卡公司打了几通电话之后,决心就更加坚定了。有关机构并没有忘掉艾略特·卡斯特罗依然在逃。不管警方这次因为什么原因让我逃过一劫,决不能指望这等业余表现重演。是否能让警方永远鞭长莫及,完全取决于我本身。
在格拉斯哥时,我在一个入住400英镑一晚客房的伦敦男人身上小试了一下牛刀。成功了。然而我明白还有有待完善之处。几天后,在伯明翰一家酒店内,在隔我房间两道门的一位威尔士生意人身上又试了试。两三天后,住在伦敦一家顶级酒店83号房间的一位美国男子沦为我的牺牲品。毫无问题。一切蓄势待发,无懈可击。
让我放慢点,从头再讲一遍吧。
第一次尝试电汇转账诈骗时,我拿那位格拉斯哥男子开刀,通过酒店电话招数弄到了他的信用卡和个人资料。幸运的是,这家伙十分轻信,二话不说就把我要的一切资料全部奉上。接下来我给他的信用卡公司打了个电话,自称这位先生本人,在格拉斯哥出差,钱包和护照全被扒了。
我听起来很抓狂,这点对方完全能理解。实际上呢,我当时是在巴特菲尔德家里,正躺自己床上,压低声音不让父母听见。信用卡公司向我提了个建议,我正努力琢磨他们建议的措施意味着什么。电话那头是个和气的女人,她让我从账户预提一部分现金,信用卡公司方面只要一两个钟头就可以搞定,到时我找个电汇转账代理处取钱就行了。
电汇转账代理处可以是银行,也可以是报刊销售处、药房等。这么说吧,任何乐于赚点外快的小商店都可以从事这买卖。这类地方通称取现处,其蔓延滋生被许多人视为电汇转账服务失败的罪魁祸首。我自然不敢苟同。
电汇转账代理处要是没有闭路电视,整个过程就变得几乎完全匿名。这种转账方法本是为彼此了解、彼此信任的交易双方设计的。我百分之百赞同信用卡公司这位女士提供的解决方案,并且终于意识到电汇转账服务为我辈打开了一个不小的缺口。敦监狱那次只能算初试啼声,现在是引颈高歌的时候了。
从现在开始,我们会反复谈到电汇转账服务,但出于一些显而易见的原因,有些地方不能讲得太透。因此,下面我会把所有电汇转账代理处都简称为电代处。虽然业务性质各有不同,规模有大有小,但对本书而言,它们都不过是电代处。好了,言归正传吧……
没有问题,我通过了安全检测,对方同意我取现一千英镑。取款的查证措施是什么呢?这是我整体计划中略显含糊之处。在加拿大时,只要设定一个问题就可以了,不过那是在国外,而且金额要小得多。
而今可是在大不列颠境内,恐怕要严格一些。但是数据保护法这时就起作用了。
“那么,”我小心翼翼问道,“取钱时对方会掌握我哪些相关资料呢?这样我也好知道该告诉他们什么。”
“噢,不用,先生,”她说道,“根据数据保护法,只有事先跟您约定的信息,我们才能提供给他们。”
“太好啦,”我诚心诚意地回答。
这实际上意味着进行安全设置的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具体过程是:我与信用卡公司商定一个密码或查证问题,然后他们给我一个参考号。在随便哪个电代处取钱,只要有这两样信息就行了。毕竟我所有身份证明在“失窃”时都丢掉了。唯一还需要的另一条资料就是持卡人的外貌。没问题,来自巴特菲尔德的艾略特·卡斯特罗毫无保留,提供了大量有关他外貌的信息。
我在格拉斯哥南城的一个电代处提取了首笔一千英镑。如果在外币兑换所取这点钱本来是小事一桩,但这回我是头一次在外币兑换所之外取这么大一笔钱。即便如此,我当时还是不怎么紧张。
这种新方法几乎雁过无痕。不需要寄信用卡到某个地址,不牵涉到一长串金融机构(也就没有这些潜在证人)。我本人的名字完全不会提到——他们手头上拥有的最多可能就是一通录音电话,再加上电代处的一盒录影带。
对方察觉有问题的机会降到仅仅一两个小时,也就是从我打电话到取款这段时间。剩下唯一可担心的就是是否能从原持卡人那儿弄到足够翔实的资料。在伯明翰和伦敦这两个地方进一步试运行时,我已经想好如何对付这两点了。
首先,跟银行商定付款后、实际取钱前,我会先给电代处打电话。要是信用卡公司的坐席是个男的的话,我就会记下他的名字,然后装成是他。不然,我就瞎编个名字和身份,冒充是该信用卡公司全球服务团队的一名员工。我会解释说,打电话过去是要核实一下刚刚经我授权的付款是否一切妥当。
要是真有问题的话,电代处没有理由不告知信用卡公司,所以,只要付款安排得到核实,需要考虑的就只是这第二通电话和我人到电代处这段时间。一般第二通电话都是从离电代处最近的电话亭打的,走过去也花不了几分钟,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其次,需要跟安全信息配套的全部资料。这更是小菜一碟,几乎没有任何麻烦;大不了对方生疑,我挂掉电话就是,然后再打给另一个人,这是我的一贯手法。更绝的是,这次我直接打给了待在同一家酒店的客人。
这并不是胡搞,而是因为酒店前台通常会随意乱放种种有用资料(您大概也注意到这一点了)。酒店档次越高,管理人员就越松懈,我记住或顺手拿走的资料也就越多。要是有人打给您电话自称前台,而且上来就谈到客房价位、家庭住址或是早晨送报这类事情,您还不相信他的确是从前台打来的,那才叫奇怪呢。
这个方法在伯明翰和伦敦大获成功,伦敦那位持卡人甚至向我大倒客房服务的苦水。我耐心听取意见,保证第二天一早一定解决这个问题。这还不算最精彩的;那位美国客人当时住83房,而我就住在隔壁85号!我用不可跟踪的手机通过酒店接线生打给他时,他房间里响起的电话铃声,我这边听得一清二楚。
一般说来,住的酒店越昂贵,信用卡的额度就越高,我取现的金额也就越高。打个比方说,一位生意人住的是600英镑一晚的套房,第二天晚上还得花点钱让客户开心,要求取现5000英镑一点也不过分。金钱数额呈螺旋状攀升,很快我就被冲昏了头脑。
现在我手里现钱之多,超过以往任何时候。白天在电代处换来50英镑的纸币,晚上逛酒吧时就随手抽出一张来,然后看着酒吧员工的眼珠因嫉妒和假装的不屑而变得贼亮。不经意间,我花钱的速率就创造了个人历史记录,而且极为自信——只有花自个儿钱的人才能如此牛逼。不用刷卡,也不用紧张兮兮地先看好逃亡路线。只需把一叠纸递过去,已经被无数人倒过手的柔软钞票再度转手,事情就办成了。无名钞票,无上荣光。
我的方法已经无懈可击。该派用场了。
您知道,我总是被奢华场面所吸引,就像飞蛾扑向灯火。知道这点您就不会奇怪,为什么还是个小孩时,在去智利的途中我会惊异于那袭灰色窗帘后面的景象;为什么邦德街上的灯光会使我心醉神秘;为什么在辛德利监狱我会整晚整晚回味古罗马的怪异建筑和宏大景观。虽然有点说不出口,因为同一个原因我十来岁时最爱看的一部电影是《风月俏佳人》。
迷住我的不是朱莉娅·罗伯茨在贝佛利山的贝弗利•;威尔什尔酒店泡澡的场景,而是理查德·基尔对金钱满不在乎的劲头。看那部电影时我正是个毛头小伙子,渴望也成为他那样的生意人:买卖上的决定一旦做出,别人就无法抗拒;把感恩戴德的下属送到罗迪欧大道,用老板的钱疯狂采购。这是我一直以来不可动摇的幻想,所以贝弗利•;威尔什尔酒店就成了我电汇转账诈骗得胜之旅的首选目的地。
我认定洛杉矶是我大展身手的最佳所在。毕竟这是全世界富豪名流烧钱的地方。喏,现在我可以和他们中间最出色的一比长短了。我雇了个加长车司机一天24小时待命,租了酒店一部电话,然后住进一间漂亮套房。令人扼腕的是没租到风月俏佳人套房,不过我那间也有枝形吊灯和泡澡缸,同样气派十足。
脑瓜里装着一大堆信用卡资料和落魄故事,我早晨起床后便会给各家信用卡公司打电话。用过早餐后,加长车司机的头一件活儿就是送我到某家当地电代处。然后我又舒舒服服坐回加长车真皮座位上,一边在凉爽怡人的空气里数钞票,一边让司机驾车带我参观贝佛利山,欣赏富豪名流们的豪宅。
我让这个可怜家伙载我到罗迪欧大道,停在各个精品店之间二三十米远的地方,图的就是门僮忙不迭冲出来给我开门,而路人装出对我视而不见的样子。古姿、路易威登、萨克斯第五大道等在电影里不让穷朱莉娅进门的所有精品店,全都满怀感激和期待向我敞开店门。我也没让他们失望。经常是早上才取几千英镑,到晚上就连买香槟酒的钱都不够了。
在洛杉矶最为知名的几个酒吧里,设法跟周围的人套话时,我常常不得不使用信用卡,虽然心里老大不情愿。人们谈的东西我一点插不上嘴,这些人三句话不离电影圈,或者某某人离电影圈多远或多近。我是个吹牛大王、撒谎专家、诈骗犯,但很快就意识到在洛杉矶我绝对不算珍稀动物。
这些家伙自负、自信,可是与我所敬佩的富人身上发出的真正的自信之光格格不入。他们借它做外壳,当作防御手段,也许为了对抗他人的排斥,也许为了别的什么,总之让我反感。因此我也并不真喜欢洛杉矶。
电汇转账诈骗的国际成果却很出色,我下一站到达旧金山,钱还是源源不绝流进口袋。据说文华东方酒店有全市最高的客房,俯瞰湾区景色妙不可言,于是我在那里订了房。
大部分时间我都坐在窗边,通过一条外线随意给酒店打电话,请他们接酒店其他房间。人们提供给我的信息,我甚至没有全记下来。那段时间我只想进一步简化骗钱手段,反复试验找出最有效可靠的方法。我高倨离街面六、七十米高的客房里,进行着这一切。
您有没有在2003年10月或11月份在英国一家豪华酒店住过呢?要是住过的话,您说不定见过我。当时我刚从美国回来,心情狂躁不安。可能您在大厅里与我擦肩而过,抑或一位在早餐桌上读报的年青人引起了您的注意。您待在那家酒店时可能接到过来自前台的一通奇怪电话,再不,要是您运气更差,我可能从您账号里偷走过钱。当然,钱一定已经从银行或者信用卡公司追回了,但这不等于说我就做得对。
我现在明白了,但那时却是当局者迷,没法客观看待一切。钱来得比花掉还容易,我的生活完全为金钱所淹没。我升级到更高档的套房,买衣服,买珠宝,手机买了一部又一部,早上醒来钱还是在那儿,皱巴巴、一沓沓,颜色有粉有棕,堆在衣服和空酒瓶旁边。
有的日子里,我一天跑两三家电代处,钱多得全身口袋都装不下,只好把剩下的钞票鼓鼓囊囊塞进裤子,内裤一下子价值3000英镑,然后再找一家精品店给花出去。
有几次,跟电代处通话后我没去取款。有时他们上来就告诉你出了问题,有时则仅仅是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一丝异样。这些对话若是写下来,一点看不出什么毛病。然而,当你的生活完全以电话为轴心时,你就明白“意在言外”是什么意思了。
我隔几天就挪个窝儿,在英国境内四处游荡,偶尔还来个穿梭旅行到欧洲转转,或去更远的地方(包括纽约,不过入住的是纽约广场酒店)。我对重返格拉斯哥心存忌惮,尤其是母亲告诉我警察又开始到我家附件转悠,打听我身体如何,回家的事儿就更别想了。父亲会在母亲身后骂骂咧咧,但几乎从不接电话。连迪恩都不再对我的旅行感到兴趣,只问我什么时候回家。
我无法顺着他心意说。成功就在眼前,我正要打入的犯罪领域能让我把世界玩弄于股掌之中,这时候回巴特菲尔德实在太冒险。但这种东奔西跑的生活也不能永远继续下去,我开始寻找折衷的法子,好在享受金钱时不必操心下一步到哪儿过夜。
我常常怀念曼彻斯特的酒店公寓和在都柏林长时期逗留的日子,它们给我一种稳定感。我想找个既能长住又能实施偷窃,晚上还能风风光光出去找乐的安全无虞之地。我需要一个基地。2003年初冬,当我造访不列颠一个个火车站和酒店前台时,找基地成了我的心病。但后来一件更让人担忧的事情发生:游戏规则变了。
第三部分
第九章 扎根贝尔法斯特(1)
我真希望此刻能告诉您,我如何把跨国银行和电代处驯得服服帖帖的,而面对我的足智多谋,这些机构又如何串通一气,专为扰乱我的活动达成了改变提现规定的协议。然而这样做未免滑稽可笑。虽说我从他们那儿弄走的钱能让我的生活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但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九牛一毛,顶多给安全部门一两个小职员制造一点小麻烦罢了。
堵死我获取资金的新渠道的,其实是时间、进步和常识。我是在纽卡斯尔一家酒店发现这一点的。当时我正落落大方以一位小伙子的名义打电话,这位马大哈把入住登记表落在了酒吧里。电话中,我讲述了不幸被抢的惨痛经历,接受对方建议先支取一笔4000英镑的小钱。接着我似乎挺自然地说起我没有任何身份证明提交给电代处。
这应该不碍事吧?我天真地问。
“不,”她回答道,“会碍事的。”
什么?不会吧!
“呃,是吗。你肯定?”
我完全可以理解为什么她听起来有点恼怒:“是的,先生,我肯定。”
我又继续往她火上浇了点油,然后才挂机。或许是这个账户出了点特别毛病。我又打了个电话,提供了另外一张卡的详细资料,结果一样。坏了。我冒充一家信用卡公司员工给两家电代处分别打电话,声称想核实一下关于身份证明的新制度现在是否已经全面实施。
“是的,”他们回答道。
“那么客户只设置一个密码就不行咯?”
“不行,还得有几样身份证明。”
这完全说得通。要知道牵扯的都是信用卡持有者,他们或多或少有一定背景,而且身处本国,总有资源可用:邮件、传真、快递服务,等等。这些遭逢意外的生意人没有理由无法在一两个小时之内弄到身份证明。一切合乎逻辑,可是对我却没什么好处。
局面并未变得不可收拾。他们肯定不会对在国外遭抢劫的主顾也施加同样的限制条件吧?即便是熟知种种技术细节的旅行者,在世界上某些地方要弄到替补身份证明,也可能会受某些当地条件所限而束手无策。还真是如此;几番投石问路的电话过后,我得知对在国外遭劫的主顾来说,我最喜欢的密码验证系统还可以照用不误。
以前考虑找新基地时,我总局限于不列颠境内。固然,在阳光明媚的日子走在外国某条街上,兜里还揣满陌生货币,确实是够舒坦的;但那毕竟不同于定居国外。再说了,假如在国外再次被逮住,敦监狱的情况让我想起来就脊背发凉。然而要是不移居国外,我一辈子都得旅途奔波,成天与行李为伴。
在我内心深处,巴特菲尔德是所有问题的根源。它意味着童年的苦楚、等我自投罗网的警察、我与家人日益恶化的关系。奇怪的是,走得离巴特菲尔德越远,我的惧怕心理好像越发强烈。我发现,假如给母亲打电话时响起的是英国的手机铃音,想跨进家门也只须短途旅行,都会减轻伴随永无尽头的奔波的伤痛和孤单。
我需要在国外有个立足点来维持获取资金的新渠道,但是我不想移居国外。我在纽卡斯尔的酒店里又待了一两天,苦苦琢磨种种选择,最后得出大致如下的结论:
选择贝尔法斯特的几大理由
我对它的最后(实际上也是唯一的)记忆绝对美好。它曾是我逃离都柏林的最后一站;
那次出逃时发现,坐火车往来于都柏林和贝尔法斯特不用出示护照,买车票可以用现金。换句话说,你可以随意进出英国而不留蛛丝马迹。贝尔法斯特可以让我待在英国,同时又能在爱尔兰施展电汇转账诈骗。诚然,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是,我在爱尔兰是个通缉犯,但是
就算最糟糕的情况发生,都柏林的监狱也不赖。而且我还有个小小的应对计划。还有,
住在贝尔法斯特等于住在英国。通用货币是英镑,而且不管是日常生活还是做生意,打交道的都是同类。当然,
这意味着被逮住的可能性更大,但爱尔兰海这道实实在在的地理屏障多少能减少一些心理问题。此外,
我猜想,北爱尔兰警方和不列颠警方在大多数方面都是各顾各。即使我在贝尔法斯特被抓,查对用的名单也很可能不是同一个。
如此这般,我搬到了贝尔法斯特。
最初的步骤大致如此:我在贝尔法斯特市中心的希尔顿订了个标间,然后冒充几位刚在都柏林被抢匪把盘缠和身份证明洗劫一空的英国生意人,给信用卡公司打电话。设好密码之后,我在贝尔法斯特穿街过巷,顺道买了份报纸,然后搭上去都柏林的火车。火车越过边境,离都柏林越来越近,我开始不寒而栗。我们可以从这儿讲起。
这种惧怕来得毫无头绪。车站上并不检查护照,曾给我带来一箩筐麻烦的那位都柏林侦探迪克兰•;法雷尔也不会在车站大厅恭候。我并不是在自投罗网,可是火车进入都柏林时,我仍然坐立不安,浑身燥热。我选了一张信用卡的详细信息,全身心沉浸在其中,试图进入那位生意人的角色,以此获得些许平静。
穿过熙熙攘攘的车站,我不再把看到的每个男人面庞都幻化为迪克兰•;法雷尔。相反,我在头脑里勾勒出一间考究的酒店房间,我起先进攻的目标在我打电话给他之前就待在里面——工作文件在桌上摊开;他松着领口,手里还攥着一杯威士忌。
穿过寒风凛冽的街道,我想象着他正忙乎一堆数字和幻灯片,突然被电话铃声打断的一刻,接着就在脑子里回放与他进行的对话。当时他喋喋不休,说个不停;此刻,我来到一家电代处柜台前,目标的话从我嘴里蹦出来:“呃,你好,该是这里吧。真他妈倒了八辈子大霉,”拉长的英国腔。
一切顺利。下一家也波澜不惊。我兜里装满欧元,选了城里一家以往常去的酒店,以陌生名字预付了一间上好房间的租金。当然,我不是非在那里过夜不可,可是我愿意,而且在贝尔法斯特希尔顿过一星期的房租也已经有了。我喜欢回到都柏林,回到这家酒店。火车上的过度紧张已经被远远抛在脑后。
我还想做另外一件事儿。我可以在贝尔法斯特或者世界上其他任何地方做,但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想在这里做。好像离他越近,我的信心就越足。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和当时一样没有道理;不管怎样,接下来就是发生在都柏林那家酒店房间的事。
我泡了个澡,吃了客房服务送来的晚餐,查查国际时区,然后拿起手机,隐藏呼出号码,开始拨号。接电话的是个男的。
我说:“请找迪克兰•;法雷尔。”
我早先暗示过,电话对你我的寓意是不同的。对您而言,它可能只是生活的延展,电话线上不过是些简单的交流。不过可能您也注意到打电话有这么一点好处——撒谎变得更容易了。不管您在电话那头是满脸通红还是双眼充满愧疚的泪花,都没关系。只有声音才会泄露秘密。
这几年来,我打过千万个电话,但是很少用艾略特·卡斯特罗这个名字。不是谎话连篇的就更少了。我拿起电话筒时心里想着要某个东西,放下话筒时多半早已得手了。我很快就知道电话该怎么打,一套又一套的谎言该怎么编。分量最重的其实不是那些弥天大谎,而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谎。正是它们为我创造恰当的氛围,好引出那些大瞎话,提出要求。
我曾伪装酒店前台打电话到客房,希望从早报或房价谈到信用卡的详细信息。这次也差不多,向他自称加拿大侦探其实不是重点,关键的是我很快引出下面的内容:
艾略特·卡斯特罗——“此人我想你打过交道。”
卡斯特罗在敦监狱关押的时间——“要我说的话,还不够长。”
丹尼·贝尔——“此人我想你一直有联络。”
Expedia——“此机构我想你一直有联络。”
迪克兰•;法雷尔听起来漫不经心,他一贯这样,偶尔才表示一下同意或肯定,有时嘟囔几句表示他还在听。当我说到多伦多警方将卡斯特罗再次拘留,“……就在本市”时,他一下来了劲儿。
“嗯,太棒了,”迪克兰•;法雷尔嚷道,嗓音变尖了。“那你们要多久才能把他送过来?能早就早点吧。”
“我猜你就会这么说,”我说,丢掉加拿大人的矜持,变得亲切友好。“喏,我想大概六个月之内我们会着手将他递解出境。到时我提前给你打个电话怎么样?”
“好极了,”迪克兰•;法雷尔连声道谢。
“好,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声,这边的行政部门可是老牛破车。”(我掐头去尾,引用了从一位律师那儿听来的话。)
“噢,放心吧,”迪克兰•;法雷尔笑着说,“我们这边也好不到哪儿去。”然后他又笑了一两声,接着就光顾笑了。
“有什么问题吗?”我语气生硬起来。
“对不起,”他强忍笑声说,“那边天气怎样啊,艾略特?”
我挂了机。我该先告诉您有关电话的另一面的——不管算盘打得多精,有时就是不灵。尽管如此,不知为何我还是从这通电话得到了一点激励。被他识破令我震惊不已,但想想也觉得挺逗的。刚开始我肯定把他忽悠住了,后来不知哪儿出了岔子。总而言之,小花招没把他蒙住,现在得直面现实了。
迪克兰•;法雷尔是个和蔼的家伙,要是在都柏林被抓住,他不会给我小鞋穿。只要我不落法网,什么事儿也没有。这座城市人口超过百万,我要躲开的只有迪克兰•;法雷尔、德蒙特或者——天可怜见——德蒙特受我牵连的老妈。一副太阳镜,一顶帽子,就可以助我逃过这一厄运。
其实几个月之后,我又给迪克兰•;法雷尔打了个电话。当时我人在都柏林一家酒店大堂里,却跟他扯谎说在法国。他似乎觉得很搞笑,我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为了听起来更像那么回事,我用蹩脚的法语假装跟旁边的人瞎扯一通不相干的东西。迪克兰•;法雷尔听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了,爆发出一阵狂笑。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声嚷道:“艾略特,让那个法国人和我说两句,让那个法国人和我说两句。”我又把电话挂了。没办法,电话有时就是不灵!
这通电话也许是不怎么顺利,可是电汇转账诈骗几次尝试都挺成功。我心情愉快回到了贝尔法斯特,第一件事就是把标间升级成希尔顿的总统套间,然后就开始在酒店里转悠。就在此时,我开始往我酒店咨询职业的旧瓶里装新酒。
原先那套说辞已经太陈旧,我希望编造的故事稍稍靠谱一点儿,这样哪怕别人看到我整天屁事不干,也不会觉得太奇怪。我告诉希尔顿酒店那些神情漠然的员工,我祖父多年前在美国开创了酒店咨询业务,如今我继承了这一事业。家里把我送到苏格兰上寄宿学校,我的一口苏格兰腔就是这么来的。要叫我坦白说的话,其实我跟家里这桩生意也没沾上太大边儿。
“喏,”我会心领神会地眨眨眼,“我住过的酒店多了去了,可要说咨询服务,还真没给过人多少!”然后就开怀大笑,服务员们有时也跟着打几声哈哈,然而眼里并没有笑意。我自以为是在跟接待员、服务员、搬运工打成一片,可是,摆出富家子弟的谱,跟这些一小时才拿五英镑的人抱怨闲得没事干,还指望以此为自己赢得友谊,不是缘木求鱼是什么?
我还是赶回家过圣诞节,待了三天。家里气氛每况愈下。妈妈和我聊贝尔法斯特;迪恩和我聊音乐,聊天气,问我到底还搬不搬回来住;而爸爸和我,则只有在大厅里眼看要撞上时才搭一两句话。一听到门铃声我就赶紧躲回卧室,把窗户开个小缝,听清是谁来了才放下心。
重返贝尔法斯特心情好了许多,不仅是因为又把巴特菲尔德的忧虑抛在了脑后,还因为这个城市提供给我的东西,已经超出我对一个基地的奢望。我想要更上一层楼。贝尔法斯特的夜总会圈子已经打进去了,满不错,虽说稍小一点,一星期得跟同样一拨人打好几次照面。点头微笑暂时取代互通姓名,可是我现今的身份还是希尔顿酒店的房客,情形很难有质的飞跃。
我已经在酒店住了近一个月。时间一长,人们肯定会起疑心。捱到一月,正常人都回去上班了。我找到一位房产中介,让他给我在市中心找个上好的公寓。他打量了一下我的西服和碰巧露出袖口的劳力士表,立马抓起桌上一串钥匙。
我们步行前往贝尔法斯特市中心的一栋房子,坐落在皇后广场和维多利亚街街角上。我们边走边说,聊这个城市,聊我从事的颇不寻常的行业,这时我注意到身边的许多招牌和窗户,其实就是晚上我混迹其中的酒吧和夜总会,白天显出了原形。我将高踞在它们之上,夜幕降临后就选它一两家伺机出击。
进得公寓,我极力装出无动于衷的样子,但它那富丽崭新的装潢实在让我喜不自禁。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明晃晃洒满一地。我们穿过一扇落地长窗走到阳台上,望下去是一片片屋顶,再远处,通衢大道纵横交错,风光无限。
“唔,”我心砰砰乱跳,却装做随意四周瞟了瞟,然后说,“就它吧。”
回房产中介办公室的路上,我一直晕晕乎乎,只知道点头傻笑回应他没完没了的戏谑。我心里筹划着下一步怎么走。在他办公室里,我交了保证金和头几个月的房租,然后动身返回希尔顿。收拾家当花了不少工夫,行李包和几个购物袋都塞得满满当当。我让前台派辆手推车上来。
房租此时已累积到几千英镑,前台那个年轻小伙子花了好几分钟才算清楚。这一耽误,再加上我堆得小山般高的手推车,引来了以前从未见过的一位经理。他不紧不慢走过来,冲我笑笑,然后站在接待员身后盯住电脑屏幕。暂时还不必惊惶失措,我告诉自己;他看起来还挺轻松自如,虽然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殆尽。
账单终于出来,我递过一张信用卡,不到一小时前才查过的。一切似乎都挺顺利,我匆忙说了声再见,开始把手推车往门外拖。走了大概有五米远时,那位经理叫了一声,“卡斯特罗先生?”
我停住脚步,闭上眼睛,强作镇静,然后转过身来。我脸上在笑,可心却直往嗓子眼蹦。
“什么事?”
“您是贵客,”他指指手推车。“我叫个门僮用穿梭巴士送您一程吧。”
他不加掩饰要讨好我,可我并不特别想把住址告诉别人。
“没关系,”我轻轻拍了拍劳力士表,“随便打个的就行了。”
*
接下来一周,这套公寓的豪华架子让我改装成了一间适合像我这种精力充沛的年轻单身汉居住的舒适小窝。我想创造出一种生活气氛,使得每个进门的人既留下深刻印象,又产生找不着北的感觉。它得与我花钱如流水的习惯相吻合;同时我把它看作是交上几个真朋友这一持久战中至关重要的一役。持久战已经打了十二年,至今还没有结果。
我打了几个惯常的电话,然后抓紧下午几个钟头去了趟都柏林。等我回到贝尔法斯特,金钱、时间都有了。万事俱备,只等开工。最先打理的是厨房。我扛回大箱大箱的壶、锅和瓶瓶罐罐,膝盖累得直发软。大部分家伙什连包装纸都永远不会拆开,可壁橱装得满满的感觉,实在是爽。
两间卧室里,装备了能找到的最好的床上用品,铺得跟监狱里差不多,我也就知道这种铺法。每间卧室墙壁上各装了一台平板电视,遥控器放在新买的床头柜上,花瓶里插满鲜花。
几张美术印刷品花了我好几千英镑,随意挂在四处,包括客厅墙上两幅硕大无比的作品。客厅才是我真正挥金如土的?(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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