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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女的脸通红,悄悄在桌下把腿贴住他的大腿,低头看了一大一小并排的脚,心里上
来一阵甜丝丝的欢喜。
3
花瓣儿没想到因为自己的事体连累林先生,他不但回不去京城,还被扣押在警察局的
后院,和她住成隔壁。她想见他一面,说句道歉的话语,那样心里还安生些。可是从她进来,
小铁门一直死关着,用力嚷几嗓子,隔壁没人应声。
这次花瓣儿没哭,从被警察抓进来,眼睛连湿都没湿。她晓得这是报应,不该动跟林
先生走的念头。京城不是她去的地方,定州还有她没做成的事体。无论咋说,也是她亲手把
毒药放在碗里的,芒种的命是她害的,就算白玉莲把事体大包大揽下来,她也应当为治病出
一份力。
想起跟林先生在宿舍里的景致,花瓣儿一身身后悔出汗来。咋就跟他亲了嘴嘴哩?咋
就让他捏攥胸脯上的酒酒哩?咋就鬼使神差地躺在床上,豁出去让他日一回哩?
花瓣儿觉得自己浑了蛋,是在用肉身子巴结他,指望他将自己带到京城,离开定州。
其实真的到了京城,她能放下芒种?身子躲了报应,心里的愧疚又咋填平哩?
花瓣儿也觉得对不起吴云云,她曾热心地帮过忙,咋就稀里糊涂抢人家的男人哩?她
觉得从看到林先生的辰景就开始昏头转向了,直到被关进黑屋里才清醒过来。
〃哗啷………〃
一声脆响,铁门大开。
一道强光照进屋里,花瓣儿觉得白花花一片,急忙闭了眼睛。
〃小七岁红,出来吧,让你挪挪地方。〃警察说。
〃让俺回家?〃花瓣儿问。
〃想得美!这几天局里事体多,没人给你准备吃食,送你到城北的大号里吃大锅饭哩。〃
〃还没判下来,咋送俺到大牢哩?〃
〃这还用判?投毒杀人少说也得七八年,你等着吧,快咧!〃
〃俺说的话局长咋不听哩?俺是王秉汉坑害的,俺不晓得那是毒药。〃
〃跟俺说不顶事,你倒霉也是自找的!〃
〃林先生哩?你们放他咧不?〃
〃人家可不像你,在这儿没呆一会儿就走咧。这工夫,说不定跟吴小姐在京城的大街
上闲逛哩!〃
〃真的?〃
花瓣儿听得一头雾水。
〃还金的哩!你以为人家林先生会看上你?像他那一表人材,不定日过多少女人哩!
他见你是土戏子,没准想尝尝新鲜!〃
想起第一次在衙门口见他俩手拉手亲热的样样,又念想他俩在京城宽宽的大街上并肩
走着的景致,花瓣儿恍惚地像做了一场梦。她不明白林先生为啥变得这么快,难道在灯泡子
底下说的那番话全是假的?难道就是想用花言巧语占她的便宜?她觉得林先生不是那种人,
心里反倒替他开脱,也许被抓进来害了怕,也许吴云云又哭又闹感化了他。可她还是不明白,
不管咋说,他不该许诺那么多事体。幸亏吴云云来得及时,真要让他日了又没去京城,她不
是偷鸡不成反丢了一把米?
花瓣儿觉得庆幸,觉得根本不了解林先生这种大地方的人。
从小黑屋出来,警察给花瓣儿戴上〃哗哗〃响的手铐。
她觉得膀子一沉,心里害怕起来。
警察还算心眼不错,怕她在街上走着丢人,吩咐押解的另外两个同事截住一辆驴车,
让她坐在车上,铁铐也被他脱下来的黑褂子盖住。
花瓣儿心里〃扑通通〃跳着,在驴车上一颠一颠地从十字街往北走。她抬头看看天,
成群成群的野山雀和鸽子在天上飞来飞去,望了它们灵巧的身子,忽地想起小的辰景经常相
跟着芒种、白玉莲偷跑到南城墙上逮鸟的事体,不由得想落泪。
花瓣儿心里有愧,并不怨白玉莲告了自己,只是念想着人不应该突然变得翻脸成仇。
人要不懂仇怨多好,啥也不会计较,啥也不会埋怨。甚至干脆不和芒种成亲,他们三个人就
快快活活地每天在台上唱愿意唱的大秧歌,一直唱到老得不能动弹,也比现在舒心。
街上的人不多不少,看到花瓣儿坐在驴车上,后面紧跟了三个警察,晓得她要被押解
到城北的大号了。
定州再大,也不过只有二十四道街筒子,要想传个稀罕话语也就眨眨眼的功夫。其实,
街上早传开了花瓣儿在省立九中林先生宿舍的那个景致,而且被人们说得活灵活现。起初,
有些人不相信,可是传着传着,人们不再关心它的真假,只当一个笑料提神。
三个警察后面,相跟了一群瞧热闹的媳妇、娃娃,人们边走边小声议论,直到警察吹
胡子瞪眼,才兴致未尽地住了脚步。
不管咋说,花瓣儿是定州大秧歌的名角儿,更是年轻后生们心里梦里的人,他们不愿
意听这些嚼舌头的话语,他们宁肯相信这是造谣,于是,〃呼啦〃围上一大群,相跟着驴车往
北走,警察轰都轰不散。
〃小七岁红,是你在韭叶黄饭碗里下的毒不?〃有人大着嗓子问。
花瓣儿抬起头来,看着他们一脸关切和问询的表情,心里一阵愧疚。
〃咋不说话,是真的不?〃有人又问。
〃俺是被人坑害的,俺不晓得那是毒药,俺以为是给他治病的好药哩!他是俺男人,
再对不起俺,也不至于害他哩!〃花瓣儿的话警察局没人听,索性讲给众人。
〃那是谁想害他哩?你说。〃
〃王秉汉,白玉莲的男人。药是他给的,俺当初以为他好心为芒种治病,没想到是借
刀杀人哩!〃花瓣儿的心里觉得敞亮些。
〃韭叶黄和莲花白勾搭成奸,你咋还想跟他好哩?〃
〃谁没个糊涂的辰景,俺这辈子就想跟他好哩!〃花瓣儿的眼珠子潮湿起来。
〃你和那个教书先生的事体又咋说?真的假的?〃
〃反正俺也没好下场咧,都跟你们说喽吧!俺听说白玉莲把俺告咧,四处求人疏通,
林先生是警察局长的闺女吴云云的朋友,他让吴云云帮忙说情,还要带俺到京城学唱京戏,
还说娶俺为妻。芒种成那个样样咧,白玉莲不让见,俺家也烧成灰灰咧,整个定州城没俺的
立脚之地,俺只想躲逃喽离开定州,就……就答应他咧!〃花瓣儿的脸一片惨白。
〃咋说你们让人家捉奸在床哩?〃
〃俺没和他干那事,俺……〃花瓣儿的脸又〃通〃地涨红。
〃林先生对你是真心不?〃
〃这位警察大哥刚说,这会儿林先生和吴云云在京城的大街上闲逛哩。俺算是个啥?〃
花瓣儿想笑,使了半天劲笑不成。
〃你真舍得不唱大秧歌咧?还往别处走不?〃
〃俺爹死前让俺重振花家班,让乡亲们还听秧歌戏,俺下大牢咧,事体也就一风吹咧。
俺把秧歌戏当成性命样样着欢喜,命没咧,还有啥舍得不舍得哩?〃花瓣儿不想再说,把脸
扭向别处,眼里的泪跑出来,打湿了肩头。
有人还想问,警察抡起棒子假装往下劈砸。
一群后生停下脚步,远远望着驴车上花瓣儿的悲伤样样,腔子里鼓荡着风雷样样的愤
恨。
〃小七岁红,你等着,俺们为你写万民折,掉脑袋也保你………〃
人群里,不晓得哪个后生炸着嗓子狂喊一句,众人回头踅摸,见那人眼里满是泪花花,
嘴唇抖颤着泛了青光,脸上却是堂堂的感慨和义气。
4
白玉莲嘴对嘴地往芒种肚里灌了几服汤药,还是不见起色。蔡仲恒提前有话,这种边
解毒边调理肺腑的法子不能急,要在腔子里积攒下比毒性更多的药性,才能慢慢恢复。
白玉莲这些天不错眼珠地看着芒种,渐渐摸准了脾气。她晓得芒种的嗓子没了救,因
为他连哑巴的〃呜哇〃都没有,耳朵和眼睛还有点残存的灵性,再就是脑子还清楚。他不想
吃饭的辰景,咬紧了牙关不动,而每次喝药,那黑汤汤连白玉莲都苦得打激灵,他愣是张了
嘴〃咕咚〃一声咽到肚里。
白玉莲觉得他想早好利索,所以,先前心里那股子无依无靠的孤单渐渐消尽,一门心
思盼他站起来,腔子里也有了指望。
刚喂过汤药,白玉莲在炕上替他掐攥胳膊。掐攥累了,她坐直身子擦擦额上的汗,拿
着腔调像央哄娃娃样样地柔声道:
〃弟,你咋一点也不乖哩?姐掐攥半天累咧,你也不晓得说句话,成心拿捏(注:方
言,刁难的意思)姐是不?等你好喽再说,姐也拿捏拿捏你哩,让你也天天给姐掐胳膊攥腿
的没个安生,你愿意不?要是愿意就说句话哩!〃
芒种听得见,无神的眼珠子空转几圈,嘴巴张了张,流出一道细溜溜的口水。
白玉莲用手替他擦干,又说:〃姐盼着你好利索,你心眼里也得暗使劲哩!晓得不?姐
肚里有你种的肉咧!其实姐早想告诉你,只是怕你听不见,说喽也白说。快点好吧,姐估摸
着你好起来的辰景,姐也就快生咧!弟,你愿意要闺女还是要小子哩?摸摸姐的肚子不?要
想,就使劲眨三下眼皮皮。〃
白玉莲说完,直愣愣盯着芒种。
芒种活死人样样地僵了半晌,全身突然抽搐起来,嘴角猛往上提,眼珠子也左右晃荡
得收势不住。半晌,眼珠子稳当下来,真的用力眨了三下眼睛。
白玉莲欢喜地撩了小褂,把他鹰爪样样的手贴在自己肚皮上,激动得想掉泪:〃弟,姐
晓得你心里欢喜,姐也欢喜得不得了哩!咱俩的血脉合到一块儿咧,谁也不能再把咱们分开
哩!〃
芒种张了张嘴,一溜口水流到枕头上。
白玉莲心疼地看着他,慢慢拿了他的手,捂到自己两坨酒酒上,恍惚地说:〃弟,多少
日子没摸咧?想不?睁咧半天眼,又听姐说咧半天话,睡会儿吧,睡一大觉,醒来咱就跟好
人儿一样样咧,谁都不能说咱有病哩!〃
芒种听话,慢慢闭上眼,不大工夫,鼻子里有了轻微的鼾声。
白玉莲叹了口气,悄悄把他的手从怀里撤出来,又小心地放到炕席上,下炕走出屋外。
她抬头看看房上架的那张粘网,有五只野山雀的身子钻到网眼里,心里不由一喜,盼着快些
天黑。
白玉莲从宝塔胡同出来的辰景,除了身上的衣裳,啥东西也没带。她和芒种吃的是原
先剩下的粮食,顶多还有三四顿。吃完了还有啥可吃的?她想给芒种补补身子,想回宝塔胡
同,从那只红板柜里拿走这些年积攒下的钱票,回去两次都没人,而且门板上换了新锁头。
这几天,幸亏能从粘网上摘下几只野山雀,把它们的肉撕烂,混在棒子面粥里让芒种
喝下,算是有了点补养。可粘网是别人架的,她只能趁天黑偷偷顺着梯子上房,做贼样样的
拣个便宜。
白玉莲看着网眼里的野山雀,盼着架网的人正忙别的事体,决定青天白日摘一回,于
是,回屋拿了面口袋,慌慌张张上了梯子。
5
天气越来越凉,空气也好像硬邦了,白玉莲的身子觉得有些发紧。
她看着困在网眼里可可怜怜的小东西,有点不忍心。它们多像躺在炕上的芒种哩!世
上的事体就是这个样样,强壮的干啥都行,弱小的总受欺负。可是,再弱小也得活下去哩,
不吃它们,人就不能活,这辰景顾不了作孽不作孽咧,这才叫弱肉强食哩。
她的手刚攥住一只野山雀的尾巴,西边房上突然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呵斥。
〃俺说这几天咋没粘住哩,闹半天你偷咧,你是不是偷上瘾咧?偷大活人不行,还想
偷鸟,鸟能当鸡巴使?〃
白玉莲〃刷〃地羞红了脸,伸出的手急忙收回,偷着用眼瞅瞅,一个彪形大汉跨了大
步从西边房顶上直奔过来。
白玉莲认得他是都府营后街有名的二愣子栓柱。这人三十七八岁还没成亲,整日贪玩,
夏秋粘鸟,冬春套兔子,卖了钱到饭铺里闷点烧酒,喝多了往街上乱唱乱跳没个安生。
栓柱浑身带着酒气走到白玉莲近前,骂咧咧地说:〃凭啥摘俺的鸟?〃
白玉莲脸红着说:〃栓柱哥,俺……俺想拿它给芒种补补身子哩,瓮里的粮食还有三顿
两顿就没咧!〃
栓柱〃唔〃了一声说:〃你还挺仁义,可惜他吃一筐头鸟也起不了秧(注:俗语,不能
勃起的意思)咧,实在熬不住,俺把裆里的东西借给你,让你吃个饱涨!〃
白玉莲见他犯浑,〃刷〃地拉下脸,扭身就要下梯子。栓柱跨了大步赶上来,一把揪住
她的衣裳,不依不饶地说:〃想走?把偷的鸟还喽,俺还到饭铺里卖钱哩!〃
白玉莲尴尬地说:〃吃咧,咋还?〃
栓柱坏笑着说:〃让俺日一回,顶算还咧!〃
白玉莲〃呸〃地啐了他一脸唾沫,骂道:〃你混蛋,回家日你姐姐、妹妹去!〃
栓柱翻了脸,劈手把她掀倒在房顶上,抬腿就要往下踹。白玉莲害怕他踹掉肚里的娃
娃,吓得〃啊〃地一声尖叫,爬起来往东跑。
秧歌班的房子和西边另外四家并排着坐北朝南,白玉莲跑了两步醒过神来,看了看房
下的平地,头有些晕。
栓柱幸灾乐祸地骂道:〃你他娘咋不跑咧?俺日你还是轻的,没准儿还先奸后杀哩!〃
栓柱逼过来,白玉莲真的害怕了。她料定他不会下杀手,但凭他的浑劲,没准真敢在
房顶上干出那种事体。
栓柱醉红的眼珠子色迷迷盯着她胸脯上的酒酒,一步步往前磨蹭。
白玉莲被逼得没了退路,把心一横,走到房边,回头撕着嗓子狂喊:〃臭栓柱,你个狗
日的,俺肚子里怀着娃娃,你成心逼死两条人命哩………〃
这声喊叫果然见效,栓柱愣怔片刻,〃呸〃地啐了口唾沫,回身将网眼里的野山雀一个
个摔死,骂咧咧收了网下房而去。
白玉莲惊出一身冷汗,见他走远,蹭过来心疼地拣起死山雀。
西边老刘家的二媳妇在院里冷冷地看着她,眼里满是幸灾乐祸和瞧不起。白玉莲在房
上和她的眼神打个照面,暗暗咬了牙关,硬头皮顺着梯子下了地。
在房上一通有惊无险地折腾,白玉莲吓了一身热汗。抖开口袋倒出死山雀的辰景,翠
蛾迈着急慌慌的步子到了院里。
翠蛾没听见她在房上喊叫,看着几个死物,皱了眉说:〃多大人咧,还摆弄鸟鸟?〃
白玉莲蹲下身子,用手采着野山雀的羽翎,苦笑着实心实意地道:〃姨呀,你不晓得俺
咋过着哩!瓮里还有三顿两顿就断食咧,好歹这也是肉,给芒种补补身子,再说……再说俺
也嘴馋,让肚子里的娃娃吃哩!〃
翠蛾吃惊地问:〃你……有喜咧?〃
白玉莲笑了笑说:〃是芒种的。他成这个样样咧,来世上一圈,咋也得有个后留下哩!〃
翠蛾管不住自己的眼睛,瞅瞅白玉莲的肚子。
白玉莲往地上蹭蹭手上的血,抬头问道:〃你今儿咋有空咧?〃
翠蛾蹲下身子说:〃玉莲,俺来是想求你一件事体。瓣儿今天后晌让警察押解到大牢咧,
说是七八年的罪受哩。听街上人说,瓣儿当众说咧实情,原来毒药是王秉汉给的。瓣儿不是
说芒种有病?还以为他给的药是治病的,闹半天是王秉汉借刀杀人哩!〃
白玉莲听完,眼珠子快要瞪出眼眶,半晌,哆嗦着说:〃瓣儿她……她咋不早说?〃
翠蛾叹口气道:〃瓣儿心里觉得对不住芒种,毕竟是她亲手往碗里放的,再说……
再说当时见芒种那个样样,早吓晕咧!〃
白玉莲一屁股坐在地上,没了言语。
翠蛾看她一眼,瞅着地上几个赤光光的死物说:〃想想瓣儿当初嫁给芒种,心里多么欢
喜哩!就是芒种平常有个头疼脑热,她心里还哆嗦得不行哩!瓣儿是个面善心软的闺女,她
就是再恨,宁肯偷偷背着人撞南墙,也不会害你们哩!记得那天拿保银保你们出来不?她要
跪着给人们唱哩!〃
白玉莲眼里想往下掉泪,两个下眼皮拼命截住。
翠蛾又说:〃这辈子当个女人不容易,俺不生养让福根休咧,喜欢上瓣儿她爹还不敢明
说,整日价偷偷摸摸的,可好歹还算半块子女人哩。你说瓣儿这么好的一个闺女,偏偏是个
死眼身子,她要是晓得喽,不寻死觅活才怪哩!你们从小玩到大,跟亲姐妹有啥两样?她爹
啥辰景又错待过你?念想念想阴间的人,念想念想他活着的辰景对你的恩情,饶她这一回吧!
她当不成媳妇,怀不了娃娃,就算是个不男不女的二尾子,也得让她活几年哩,你说是不?〃
白玉莲并不晓得花瓣儿被王秉汉蒙骗,只是咽不下这口气才往警察局递了状子。猛听
翠蛾说出实情,又听她讲起花瓣儿要跪着唱戏挣保银的事体,心里哪还过意得去?一串串泪
珠子散掉下来,泣不成声。
翠蛾替她擦了把泪,轻声道:〃俺晓得你是个实诚闺女,明白喽实情准得卖后悔,所以
就紧着来咧!〃
白玉莲哭了半晌,抽搭着说:〃姨呀,闹半天是俺对不住瓣儿哩,俺晓得咋办咧,明天
就到警察局撤状子去!〃
翠蛾笑了笑,又恨恨地说:〃俺没看错你,蹲大牢的该是王秉汉这个狗日的,咱得想法
告他哩!〃
白玉莲摇摇头,半晌,冷冷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俺不告他,他也不能蹲大
牢,俺要亲手弄死他,让他抵喽芒种这半死不活的命!〃
6
大牢里没有日光,乌绰绰看不清几尺远的景致。
花瓣儿被带进一间捆了铁条的屋子,屋角有半片苇席,苇席上堆着些稻草。看得出,
屋子是给〃临时〃犯人预备的。
警察刚走出大牢,耳朵底子里便响起〃咣当当〃关闭铁门的声音。
花瓣儿心里一哀,委屈地啜泣起来。
〃哎,你是哪儿来的?〃
半晌,花瓣儿耳边陡地炸起一个苍老、阴森的女声。
她吓了一跳,急忙聚眼神细看,瞅半天没见着人影。
〃看啥哩?在这儿!〃那个声音说着,用手敲了敲铁门。
花瓣儿瞪大眼睛也看不到人,只有黑咕隆咚一片。
〃你多大?干啥的?犯啥事体?〃那个声音又问。
〃俺十七咧,是花家班唱大秧歌的,俺……没犯啥事体,被人坑害的!〃花瓣儿怯生生
地说。
〃坑害你啥罪名哩?〃那个声音紧跟着她的话语问。
〃投毒杀人。〃花瓣儿不情愿地说。
〃嘿嘿嘿嘿,肯定是男男女女的花事体。说说,毒死的是男的还是女的,谁跟谁好咧,
下的啥毒哩?〃那个声音一阵怪笑,花瓣儿身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花瓣儿不愿意说,没有搭腔。
〃不愿意说?快说,俺可会法术哩,再不说就念咒语拘吕洞宾下凡咧!晓得那些媳妇
为啥缯着裤脚不?那是怕他裆里那个会飞的东西哩!俺能把他拘下来往你裆里扎阳针,说不
说?〃那个声音阴阳怪气地一阵嚷叫。
花瓣儿不敢言语,吓得〃呜呜〃哭起来。
那女人念念有词,腔调颤悠悠地在黑牢里窜腾。
花瓣儿再也听不下去,吓得尖叫一声,死命捂了耳朵。
〃哈哈哈哈……〃
那个声音笑得极响,憋在黑牢里放散不出,在四面墙上来回乱撞。
花瓣儿纵是捂紧耳朵,还是能听到那歇斯底里又痛快淋漓的笑声,不由〃哇〃地一声
大哭。于是,一哭一笑的响动在黑牢里扭打厮杀起来。
〃咣当………〃
牢门大开,四个狱官举火把提食盒进来。
黑牢被照亮,花瓣儿惊恐地借光亮四处观看,发现离她七八步远的地方,在一间牢门
的探窗里,闪着两只贼溜溜的眼珠子。
〃疯婆子,你又吓唬人哩是不?〃一个狱官拿火把走到那间牢房跟前,〃哗啷啷〃打开
门,〃扑通扑通〃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疯婆子并不言语,咬牙干忍着跑到角落里躺下。
狱官见她直挺挺没有反应,出来锁上牢门,嘴上骂道:〃你他娘就是欠揍,不打个鼻青
脸肿过不了瘾。〃
疯婆子在屋里嘟囔道:〃你不扎阳针俺咋过瘾哩?〃
狱官又气又笑地说:〃就你这样,俺嫌你那儿脏!〃
疯婆子又说:〃你是怕。俺这儿长着门牙哩,咬死你个逼里掰的!〃
另外三个狱官听着他俩一对一答,笑得前仰后合。
拿火把的狱官走到花瓣儿的铁栅栏前,打开锁头,掀开食盒,里面有两个白面馍馍和
一小盆红烧肉,还有一碗蛋花青菜汤。
花瓣儿想起爹在白果树下的景致,惊恐地问:〃要崩俺咧?〃
他见花瓣儿吓得小嘴张开老大,急忙说:〃不是不是,你来巧咧,今天俺们正好办咧一
件大事体,局长犒劳的,俺们吃过咧,这是专门为你留的。〃
花瓣儿半信半疑地问:〃为啥?〃
另一个狱官不好意思地说:〃为啥就不好说咧,一是俺喜欢听你爹和你的大秧歌,二是
俺们晓得你也有点冤枉,三是……这牢里还没来过个模样差不多的哩!〃
花瓣儿听他这么一说,急忙低下头。
拿火把的狱官说:〃吃吧,呆会儿就凉咧!〃
花瓣儿真是饿急了,顾不上羞臊,抓起白面馍馍大嚼起来。
几个狱官一直等她吃完喝尽,将食盒收拾停当还磨蹭着不走。其中一个狱官〃嘿嘿〃
笑着说:〃小七岁红,俺们对你不错吧,请你唱段大秧歌行不?〃
花瓣儿没想到他会有这要求,低了头说:〃大哥,改日吧,俺心里不好受,唱不出嘴。〃
那个狱官不高兴地道:〃那你可就辜负俺们一番好意咧!〃说着,眼珠子看了看食盒。
花瓣儿脸一红,结结巴巴地说:〃大哥,你要真的好心,让俺挪个地方吧,俺好怕哩!〃
拿火把的狱官说:〃怕啥?这儿就你和疯婆子,她又抓不着打不着你,惯喽就好咧。〃
花瓣儿失望地问:〃俺要判下来,一直在这儿呆着?〃
拿火把的狱官道:〃不在这儿在哪儿?咱定州就这一处大牢,那边是男犯,更不能去哩。〃
花瓣儿哭着央求说:〃几位大哥行行好,俺不求你们枉法放俺走,俺是冤枉的,俺不想
在这儿蹲大牢,俺还想回家重振花家班,挣钱给芒种看病哩!求求你们跟当官的说说,让他
查查俺的冤情,行不?〃
几个狱官相互看看,谁也不说话。
花瓣儿见几人没动心思,〃扑通〃一声跪下,泣不成声。
〃起来,这是干啥?〃拿火把的狱官发了话。
花瓣儿依旧跪着,泪眼迷离地看着他。
〃其实……其实俺们算啥哩?当官的根本不听俺们的,俺们也想帮你,可是……唉,
这样吧,俺们也只能帮你找找最想见的人,你说,最想见谁哩?让你们偷着见一面。〃
花瓣儿心里一哀,没了言语。
〃定州没亲人咧?〃一个狱官问。
〃俺……俺想见师姐白玉莲!〃半晌,花瓣儿终于开了口。
〃她不是你的仇人?咋想见她?〃那个拿火把的狱官问。
〃俺有心里话要跟她说哩。〃花瓣儿哭着说。
〃行,俺们找机会给你办。〃
拿火把的狱官说完,示意他们将食盒拿走,扭身出了栅栏门。
几人越走越远,直到被铁门的〃咣当〃声关住光亮,黑牢里又恐怖起来。
花瓣儿晓得牢里的光景难熬,还没缓过神来,那个阴森的声音带着怪笑又突然响起。
〃嘿嘿嘿嘿,想扎阳针不?〃
第十七章
她把自己打傻了,把脸打得没了知觉,又打胸脯和肚子。她听着〃通通〃的声
音,感到从未有过的解气,打着打着,两手软耷下来,腔子里一口甜腥腥的血汤子喷泻而出。
1
刮了一宿风,院里的杨叶落下一层。
清早起来,白玉莲开门见院里黄乎乎一片,又是一阵恍惚。她特意起个大早,匆匆鼓
捣饭食把芒种喂饱,边往外走边用手梳拢乱蓬蓬的头发。
翠蛾昨日里那番言语,让她一宿没合眼,耳朵底子里听着外面〃呼呼〃狂刮的风,觉
得对不住花瓣儿,替花瓣儿哭会儿,替自己哭会儿,又替芒种哭会儿,哭了没几个来回便熬
到了天亮。
宝塔胡同本是铁拐弯弯,西口朝着南街,北口冲着东街。北口离衙门不远,出来一直
朝西就到。老远,她见衙门洞外聚集了百十个年轻后生,正乱哄哄地争论,看见她以后谁也
不再说话,都怒目相视。
有人横身挡住她的去路,气势汹汹地说:〃莲花白,又来警察局尿坏水是不?告诉你,
俺们就是主持公道的。你告小七岁红,俺们非要把她救出来。你有一张歪嘴嘴,俺们有半块
定州城的万民折,看谁斗得了谁?打开,让她看看!〃
有人从一个紫花大包袱里抖出一摞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黑字,按着血红血红的手印。
一个瘦高的后生说:〃你的心比阳混(注:山西阳泉的一种煤炭)还黑,比蝎子尾巴
还毒。抢人家的男人不算,还要把她弄到大牢里,你积点阴德行不?也不怕到喽阴间受剐
刑?〃
〃是哩,这俩狗男女才是上绑绳的货!〃
〃打狗日的!〃
白玉莲听着他们起哄,怕众怒难犯失手碰了肚里的娃娃,急忙向后退着说:〃你们……
你们别胡闹,俺是……来撤状子的!〃
有人不相信,继续叫道:〃这会儿草鸡咧?撅着屁股让韭叶黄日的劲头哪去咧?快滚,
不然真他娘把你扒光游街去,再往脖子上拴两只破鞋!〃
白玉莲不能离开也不敢近前,只好退到别处,等他们一群群地往里走,远远相跟着进
了黑漆漆的门洞。
警察局大门紧锁,年轻后生们围了一圈,有人用脚狠狠踹着大门,口中不干不净。
白玉莲犯了难,不晓得为啥警察局的人都没来上班,正发愁是走是等,忽见平教会的
李大翟和三个穿戴讲究的先生走了过来。
〃李先生………〃白玉莲迎上去叫了一声。
〃你……来干什么?〃李大翟看见她不觉一愣,半晌,不咸不淡地应了腔。
〃俺……晓得瓣儿冤枉咧,来撤状子。〃白玉莲脸红着说。
〃哦?太好了,我们也为这事来的,我还特意托了平教会三位乡村教育部的主任。走,
一块儿到县委员会去!〃李大翟本以为她是来催状的,听完她的话喜出望外。
白玉莲随他们到最北边的一排古宅,迎面碰到一位戴眼镜的年轻先生。
年轻先生看到李大翟,笑呵呵地说:〃李部长,今天咋有空咧?〃
李大翟也笑着说:〃有点闲事找孙知事,在吗?〃
年轻先生说:〃昨天到保定开会咧,估摸着今天夜里或是明天清早才能回来。〃
李大翟皱了皱眉,对同来的一位年长的人说:〃范主任,咱给他留封信?〃
范主任点点头,用京腔对年轻先生道:〃我可以给他留封信吗?我们是老朋友了。〃
年轻先生急忙说:〃当然行咧,你老贵人多忘事,俺记得你,俺去年陪孙知事到北京,
还在你家吃过饭哩!〃
范主任听罢也认出他来,笑着说:〃哦,想起来了,你当时扛着一袋子红薯,我还以
为你是……哈哈哈哈。〃
年轻先生一伸手,客气地说:〃里边请吧!〃
几个人随他到孙知事的办公室,屋子不算太大,摆设却极为讲究,墙上的字画都是从
城西靖王坟(注:中山靖王刘胜的坟墓)石碑上拓来的墨片,又裱了绫子缀了画轴。
范主任望着墙上那幅《关帝诗竹圣迹》,欢喜地说:〃这就是老孙跟我夸赞的那幅宝贝
吧!果然不错,他答应送我一幅,不知忘了没有?〃
年轻后生急忙道:〃范主任交待的事体再难也得办好,他还特意到保定莲池裱的哩!〃
范主任眉尖一挑,欢喜地说:〃哦?还真舍得了?在哪儿呢?〃
年轻后生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打开靠北墙的两扇书橱门,拿出一幅画轴,小心翼翼
地边打开边说:〃这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哩,可着全中国,哪儿都没有大刀关公关帝爷的手迹,
别说他的画咧!你看,表面上它是画咧一幅墨竹图,其实这些竹叶排列的是首五言绝句哩!
这叫薤叶书!〃
范主任欢喜地问:〃怎么念来着?〃
年轻先生用手指了一团一簇的竹叶,轻声念道:〃不谢东君意,丹青独立名。莫嫌孤
叶淡,终久不凋零。〃
范主任见他年纪轻轻懂得不少,又问:〃上次老孙只说有这宝贝,却说不出它的来历,
你可知道?〃
年轻先生笑道:〃上次在北京就想说,只是怕栽喽孙知事的面子,今天他不在,俺就
卖弄卖弄。关公羁留在许昌的曹营里晓得咧刘备的下落,一心辞离曹操,曹操不愿让他走,
便在丞相府门外高挂'回避'牌。关公几次拜辞均不得见,便用朱墨画下这幅竹子,以竹喻
志,画中藏诗,让曹营大将张辽转送曹操,自己'挂印封金',一路护送甘、糜二位皇嫂,
又过五关斩六将去冀州袁绍营中寻找刘备。曹操见到此画,晓得关公去意弥坚,更加钦佩他
的忠义,带人前去护送并赠路费和征袍。关公走后,曹操时常把玩观赏此画,念想到他不禁
感叹唏嘘。后人能见到这幅关公的手迹,还得感谢曹操哩!〃
白玉莲见几人只说旁的,压根儿不提花瓣儿的事体,心里不由暗暗着急。
李大翟见范主任听得神魂颠倒,全忘了来的目的,急忙夸奖着说:〃果然是稀世珍宝,
范主任今天见不到孙知事,也要学关公留下一封信表示感谢哩!〃
范主任听出李大翟的弦外之音,捣了他一拳,笑道:〃好你个李眼镜,这是变相骂我
呢!我能忘了此行的目的,拿纸笔来!〃
年轻先生慌忙备好文房四宝,范主任笔走龙蛇写了整整五篇,然后交给李大翟。
李大翟看后异常欢喜,又在另一张纸上写了些字,对白玉莲说:〃玉莲,会写你的名
字不?〃
白玉莲不晓得纸上写的啥,红着脸说:〃俺……按个手印吧!〃说着,往桌上的印台里
伸了伸手指头,又按到纸上。
范主任将按了手印的纸看了看,对年轻后生说:〃麻烦你一定交给老孙,就说我过些
天重谢!〃
年轻后生点点头,将一摞纸收好。
几人告辞出来,李大翟悄悄对白玉莲说:〃孙知事和范主任是好朋友,瓣儿的事估计
没啥问题!〃
白玉莲的脸又是一红,眼里充满感激。
2
秀池一连躺倒了十几天。
她身子本来没病,就是觉得心里别扭,饭菜也没吃几口。等想从炕上爬起来,两腿活
像被人抽去大筋,她吓了一跳,后来琢磨出来,敢情躺在冷炕上工夫长,受了潮凉。
因为腔子里鼓荡着那股子慷慨之气,胡大套死后她并没显出多少哀伤,反倒觉得跟了
这种忠义之人,脸上有了光彩。只是翠蛾急着眼在秧歌班里骂的那句话,一下子把她硬挺挺
的那颗心,〃啪〃地放倒在地上。
多少年了,自从学过那几声〃狗叫〃,自从和胡大套钻进一个被窝,又因为和他脾气
相投,她竟把扔在完县的那个瘸子忘得一干二净。在她的念想里,她和胡大套就是原配,根
本没有完县那档子事体。
翠蛾的那几声骂,让她猛地想起以前。翠蛾骂得不错,如果没〃偷〃胡大套,自己咋
就换了那头驴,拉着车跟到定州哩?秀池一下泄了气,开始觉得女人〃偷〃人也不都是不要
脸,总能寻出些不容易的道理,于是,也觉得翠蛾和白玉莲不容易起来。
前几天,白玉莲托翠蛾过来说了撤状子的事体,秀池没再说话,一心一意等花瓣儿回
家,可是一连四五天过去还是不见音信,她的心里担惊起来。
秀池挣扎着下炕,胡乱弄了几口晌午饭,往院里泼刷锅水的辰景,看见花瓣儿低着头
走进院子。她一个惊喜将瓦盆摔个稀烂,搂抱住花瓣儿,〃嗷〃地哭了个昏天黑地。
花瓣儿的脸白惨惨吓人,颧骨高露露的,眼珠子也通红,整个人活像在病缸里泡了一
回。在牢里的这些天,每每想起躺在炕上的芒种,她的心里都疼上一会儿。她一遍遍和爹说
着心里话,说着当面都说不出的亲热言语,因为只有这样,她耳朵底子里才听不到那个疯婆
子拘吕洞宾扎阳针的癫话。多少天没黑没白的时光,让她习惯了在黑暗中念想所有的亲人,
可想来想去,她还是觉得跟芒种最亲。她念想着只要能出去,不管白玉莲咋耍赖使泼,都要
把芒种抢到手。她害怕,于是拼命念想被钉在棺材里又埋在地下的爹。爹怕不怕黑哩?她也
拼命念想正受折磨的芒种。芒种身子肯定难受,可他嘴里嚷叫不出来,他是咋着忍受哩?想
着想着,她忽地觉得心里很平衡,原来好好的一家三口,现在都受着罪,她这个样样被关在
大牢里,就是上天让她陪着性命里这两个亲人哩!于是,心里豁亮起来,不再觉得自己抱屈。
〃瓣儿,里边遭罪不?〃秀池看着她的样样哭着问。
〃想想哩?跟阴间不差毫分,可俺不在乎咧!〃花瓣儿说得平静,脸上居然挂着笑。
〃瓣儿,你的心变硬咧!〃秀池觉出她的变化,不知是悲是喜。
〃大娘,是俺身上变味咧,俺洗涮洗涮,一会儿还得出去哩!〃花瓣儿替秀池擦着眼
泪说。
〃上哪儿?〃秀池诧异地问。
〃找白玉莲,一是谢她撤状子,二把芒种要回来!〃花瓣儿说着往屋里走。
〃要他干啥?半死不活的人咧。〃秀池在院里大喊。
〃俺在牢里这些天想好咧,他没写休书之前还是俺男人,不能让他躺在别的女人炕
上!〃花瓣儿在屋里说。
〃唉,好你个死心眼的闺女,还不拖累你一辈子?〃秀池跺着脚说。
〃白玉莲咋不怕?俺不能让人笑话,她还不如俺跟芒种亲哩!〃花瓣儿撩着水说。
〃你……你要他回来,往……往哪儿放哩?〃秀池想为难她,让她断了念想。
〃俺不在你这儿,俺去秧歌班,那房院是俺爹留下的。〃花瓣儿的声音突然冷下来。
〃白玉莲哩?王秉汉把她轰出来咧,也没地方可去哩。〃秀池后悔说了这些话。
〃俺不管,她赖在炕上不走也行,俺只要每天都能看见芒种!〃花瓣儿说得坚决。
〃你不管大娘咧?〃秀池难过起来。
屋里没人应声。
〃你……不管大娘咧?〃秀池没听见花瓣儿说话,腔子里一空,眼泪〃刷〃地又流下
来。
〃咋不管哩?俺爹死前说你就是俺亲娘咧!俺还行孝伺候你哩!〃花瓣儿换了一身衣
裳,用手拢着头发走出门来,把湿凉凉的手放在秀池的手里。
秀池欢喜地抹把泪,刚要说话,花瓣儿朝她笑笑说:〃娘,俺去咧,说不定一会儿就
回来哩!〃说着,扭身就往外走。
秀池听她改口叫〃娘〃叫得极是顺溜,一点没打磕绊,心里反倒一惊,更觉得她从牢
里出来以后,性子变得难以琢磨,一时心里没着没落,看着她的背影,哭着说:〃瓣儿,你……
你的手……还没攥热乎哩!〃
3
花瓣儿没再搭腔,一路直奔都府营后街。
路上,闲着抱娃娃的媳妇们认出她,不免交头接耳议论几句。花瓣儿没在意,反朝她
们看了几眼,那些媳妇急忙闭上嘴,装成没事人样样地拍哄着娃娃,三三两两地散去。
花瓣儿在牢里这些天,早把前前后后的事体理顺得头头是道。她不只一次在心里想和
白玉莲见面后的话语,不管说啥,一定把芒种要回。
秧歌班的屋门大开。
花瓣儿故意把脚下的地蹭出响动,然后,一声不吭地撩帘进了里屋。
炕上,芒种正睡晌午觉,想必是天气凉快的缘故,身上盖着冬天的厚棉被。
花瓣儿走到炕前,仔细瞅了他略略有些血色的脸,心里有些欢喜。
〃瓣儿……你出来咧?〃
白玉莲坐在炕角打瞌睡,听见响动睁开眼。
〃这要谢谢你哩,你要不撤状子,俺得在里面呆个七年八年的。〃花瓣儿不冷不热地
说。
〃你瘦咧,都怪姐不好,不晓得你是冤枉的,姐……对不住你哩!〃白玉莲难过地说。
〃没啥,顶算见回世面,起码晓得外边自由咧!俺来是想给你道声谢,另外商量商量
芒种的事体。〃花瓣儿淡淡地说。
〃芒种……啥事体?〃白玉莲心头一紧。
〃俺晓得你让王秉汉轰出来咧,要没地方去,在这儿呆着也行,俺把他接到铁狮子胡
同。你要走,俺和他就在这儿过一辈子。〃花瓣儿说得极是诚恳。
〃你……你咋这么说哩?〃白玉莲甚感意外。
〃咋说?你说他现如今是谁的男人哩?〃花瓣儿盯着她问。
〃……〃白玉莲无言以对。
〃他没休俺,还是俺的男人,俺不管,让别的女人管,你觉得合适不?俺丢不起脸哩!〃
花瓣儿说着,故意不再理她,仔细看着芒种。
〃瓣儿,这……这是两码子事体,俺不能扔下他哩!〃白玉莲的口气软下来。
〃凭啥?俺凭啥把他让给你?〃花瓣儿扭头冷冷地问。
〃俺……俺肚里有他的……娃娃咧!〃白玉莲的脸羞涨得通红。
花瓣儿听罢,脑袋〃轰〃地一下爆裂。她在牢里想了多少个要回芒?(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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