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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可能闹出人命案,她的心一冷。
停下来,顿一顿,视死如归地回头。
她大义凛然地把整个身子从砖墙后露出来。他动了动,想站起来,但没有成功,也就不动了,冷冷地坐着,冷冷地看着她,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近。
因为他的冷,远冰的声音冻得有点抖:“你……你出血了。”废话!
那个人不说话,她看清楚他身边有把泥做的枪,还没完工,但看得出很精致,原来他遭袭之前在作这个。她更清楚地看到他五根修长而苍白的指头大张开,很紧很紧的控制着一块板砖,砖上有血迹。远冰知道这砖头随时会飞过来,但是她豁出去了。
好汉一人做事一人当
砍头不过碗大的疤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人生自古谁不死
修短随化,终期于尽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这些道理远冰全都懂,所以她不怕。小心的往前挪步,试探着掏出白手帕,胆战心惊地递过去。
那个人还是不动,还是不说话,还是冷冷地看着她。
远冰不敢看他的眼睛,只看他的小腿。等了等,见没有动静,又上前半步,慢慢地蹲下来,咬着牙,轻轻地、颤颤抖抖地,要给他擦。
他突然一把抢过手帕,很粗鲁地抖开来。
雪白雪白的帕子,散着淡淡的香,绞着细密的丝光波纹边,一个角上凸出地绣着银色的梅枝。
他有点怀疑地看看手帕,又看看手帕的女主人。终于丢开板砖,用手帕包裹起伤口。
下课铃一响,我第一个呼啸着冲出教室,奔向那片山坡,有野花、有蚱蜢、还有一个山洞,那是我们的天堂。
路边停着辆板车,板车上姹紫嫣红的都是盆花,姹紫嫣红边站着一个人,却是素洁的。素洁的人站在姹紫嫣红的花前,居然能让花失色。让花失色的人一个劲地冲我招手和微笑。我看见了,犹豫着走过去。
她挥动的手中有一块手帕——我的手帕。
“这是你的手帕吗?”卖花阿姨的声音柔和而甜蜜,真好听。
点点头,不明白为什么在她手里。
“谢谢你昨天给我儿子包扎伤口,你还回家给他拿药了是吧。手帕我已经洗干净了,还给你。”
我的眼睛整整扩大了一倍,那个人、那个人居然有这么美的妈妈,真是没法想象,简直不要人活了。
“你、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当然知道罗,假小子在这一带可是大大的有名哦。”卖花阿姨甜甜地笑,“你妈妈就是西城大学的杜教授吧,爸爸是市政府的王主任。”听到前半句,我的高兴还没来得及表现,后半句就让我泄了气。原来我的出名是因为老妈老爸。
“不过,你比你妈还出名啊,西大院子的孩子好像都听你的,是不是?”
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我马上就毫不掩饰地笑起来,心想,你的孩子也很出名啊。我的威信来自于优越的家庭、骄人的成绩,我在学校拿奖,受老师表扬,学校的老师、职工教育自家孩子都说“你看看人家杜教授家的假小子……”。而他的权威是凭蛮力打出来、拼出来的,西大校外有菜农、有商贩、有工人、有不知道靠什么谋生的无业人员,他们的“野孩子”“坏孩子”都服他。
我有忠诚部下数人,他有效死喽啰若干,我们是正邪两派,黑白二道,我们俩分别是两派的头。
“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站在花前的阿姨笑靥如花。
“他……”我心里发虚,说话难免底气不足,“没事吧?”
“没事了,很快就会好的。唉,他总是这样惹是生非,旧疤没好就添新疤。”
我立刻释怀了,看来他还没死。我磨磨蹭蹭、扭扭捏捏的:“阿姨,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呀?”她的样子不像在装糊涂卖傻,难道他没有告诉她?
“是我叫人砸的他。”老老实实、认罪伏法。
卖花阿姨吃惊地扬起眉:“你?为什么要这样呢?”哦,她秀气的眉毛扬起来的样子真漂亮啊。
默默地咬咬牙,委屈地低声叫起来:“他老欺负我们!”
我们去上学的时候,他总是站在坡上对我们扔东西;我们放学后在外面玩时,他总指挥小混混轰我们走;他把毛毛虫放在我们的文具盒里;他把我们的书包藏起来;他把我们的书倒得到处都是;他派人打我们;他用塘里的脏水泼我们;他……他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坏透了,他作恶多端、恶贯满盈、十恶不赦、罄竹难书,简直——人人得而诛之。
“哦。他在嫉妒你们。”阿姨的眼睛暗淡下来,她微蹙着眉,静静地摸了摸我的头发,“如果阿姨挣的钱再多一点,就让他读书,做你的同学,好不好?”
“他没上学吗?”我惊得瞪大了眼睛。
阿姨眉头的疙瘩又大了一点,她没出声。她纤细地手指触着一朵花,一片花瓣不知怎的,慢慢就残碎了,染红了阿姨的手指,像一滴血泪。
板车上有一把泥枪,准星、扳机一应俱全,精致小巧,惟妙惟肖。我非常喜欢地抱在胸前,笑起来。兀自有点不可思议:“真的是他做的?真的是送给我的?”
“这还是他第一次送礼物给别人呢。”阿姨微微笑。
我谢了,回头就走。走出两步,又被阿姨叫住了。她顿了顿,说:“你知道吗?西城大学附小是市重点,一般孩子想上都……,你要记得好好学习哦。”
我乖巧地答应了一声,转身便大皱眉头。这么漂亮的阿姨,怎么说起话来也跟妈妈一样讨厌,难道天下的妈妈都是一样的罗嗦讨厌吗?
走远了,我闪身躲到一棵树后,偷偷地用泥手枪瞄了瞄阿姨,嘴里“啪啪”两声,才算散了晦气解了恨,志得意满地班师还朝了。
2,生命开始的地方
鬈毛的命运在他出生前就已经注定了,而他的生命,则是从8岁时开始的。
8岁,一个孩子对世界和人生的观点已经开始建立并稳定,爱或者恨、接受或者拒斥、融合或者对立。他面临着人生的分界线。
这时候她出现了。
她看他伤口的眼神让他崩溃。原来世界上还有爱,还有温暖,还有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关心;原来一个人受了伤,除了自己躲起来默默地舔,还可能有别人为你心痛,并递过来一块雪白的新手帕,为你擦拭,让你包扎。她那么小心地轻触你的伤口,好像生怕再弄痛你一点点,好像你的伤口是痛在她的身上、她的心上。
她的神情让他羞愧,他恨不得自己的伤口再大一点,血再流多一点,多得足够配得上她的那份心疼。
那一天的太阳真好,五月的风也是温柔的。他的心在阳光和清风中融化,在关爱中融化,化成如水一般。他感觉自己是一朵被世界染黑,反过来又让世界发黑的乌云。现在,却因为有了光的照耀,变得明亮起来。
那一刻,注定他的生命中从此有了她:一个在阳光中为他包扎伤口的小女孩。
他清楚地知道,在这个冷漠的世界,这样的关爱对他来说几乎是唯一的。他不会愚蠢地指望世界上还有人会像她那样地关心他,他甚至不会愚蠢地指望这种关心对她来说有多么特别的意义,太阳不会有意照在他身上,风也不会特别地吹他的头发。但是这份关爱对他的重要性,仍然是无论如何说都不过分的。她的关爱越是无心无意,越让他强烈地感觉到自然而善良的本性,她让他明白,人和人之间,哪怕是陌生人之间,毕竟还有情义,世界上也毕竟还有温暖和关爱——他是说,“那个世界”。
他一直都知道,有两个世界,一个世界里只有他和妈妈,仅有的温暖尽在其间,但这个世界是小的、天空是低的、生存是艰难的,只能互相以体温取暖。另一个世界很大,包括其他的所有人,那儿开阔、富足而美满丰富多彩,却不属于他,它太冷漠、遥远和傲慢。
从小到大,妈妈什么都没有跟他说过,他也什么都没有问过,但他却什么都知道,不知怎么就是知道了。
他知道“私生子”和“未婚妈妈”的意思。
他知道妈妈无论如何也回不了她“门第高贵”的家。
他知道她走遍天下都找不到那个改变她命运的男人。
他还知道——恨!
除了妈妈,他恨所有的人,包括所有跟妈妈至亲的男人:她的爸爸、她的哥哥,还有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他知道那是一个发生在东市郊区,东湖湖畔的故事,纯情的少女、落拓的浪子,一个在舞台和银幕上都嫌庸俗的老套故事,却在人间日新日日新地上演。他看到过照片上白裙飘飘、长发飘飘的妈妈,那时还是一个少女的妈妈。此后他再也不看妈妈的照片了,照片中的人观之令人心碎,怎么还会有人舍得抛弃她,如此伤害她?
他知道,无论在多么繁华的都市,他和妈妈其实都相依为命地活在孤岛上。他也知道,无论在多么偏僻和陌生的小地方,他和妈妈都躲不过那张人间鄙夷和冷漠的网。
他看得懂身边所有大人和孩子的眼神,任何一个“好人家”的孩子跟他玩时,他的家长总会幽灵般在第一时间出现,大声呵斥孩子回家——做作业、吃饭、睡午觉,或者随便什么理由。如果孩子不走,做父母的会拖,会打人。做这一切的时候,他们不会向他望上一眼。一切都在无声地标明他的另类身份。他好像从来只活在妈妈的眼里,除了她,他在这个世界上就好像根本不存在。人们的眼睛从他身上飞快地滑过,一秒钟也不停留,从来没有人注意地看过他一眼,没有人用心地听他说过一句话,当然更没有人对他微笑过。很多时候他发现自己是空气——完全不存在。不是空气的时候他则是垃圾,会让人远远地见了就绕道避开,没有人和气地跟他说过一句话。人们对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走开!或者更简洁的:滚!
他不喜欢听这样的话,他有自己的办法让别人不再对他说这样的话。他有力气,他的个头比同龄孩子高出一个脑袋,他还有任何人都没有的拼命劲头。别人打他,只是要打败他、占点便宜;他打别人,是一开始就准备着事先就把自己的命搭了出去,要毁了别人。这样,他下的赌注大,当然没人玩得起,慢慢的也就没人敢陪他玩了。
没多长时间,附近所有单位里的孩子都知道了黑脸的鬈毛。而自从他6岁那年用一盆郁金香砸碎了一个男人的鼻梁后,附近所有单位里的孩子的父亲们也没人敢对黑脸鬈毛的妈妈动歪脑筋了。
他讨厌这个封闭落后的西城,就像讨厌想象中的东市一样。但是他明白妈妈为什么最终选择留在这里。她从繁华的东市往西、往西,一直往西,想要追寻一个影子,或者一个梦、一个幻觉。到了这儿,她再也走不动了,他也等不及了,他急着要来到这个苦难的世界陪伴她,也飞快地耗尽了她的积蓄。
但是这儿的土地是松软的、肥沃的、宽厚仁慈的,大地平等地滋养众生,从不嫌弃或垂青任何人。妈妈租住着西城边缘菜农的小房子,她不种菜,她种花。她的前半生喜欢在自家的花园里摆弄花草,这一雅致贵气的闲情逸致爱好在她的后半生养活了她和她的儿子。
母子俩是这个古老而笨大的西城的边缘人,他们用边缘人的方式活着。从6岁起,他不但能保护自己,还能保护妈妈。两三年以后,他甚至可以为他和妈妈的小家庭增加收入了。他身边渐渐地聚集起一群不爱读书上学的或者象征性上差学校的野孩子,包括一些十多岁的大孩子,也听从他的调度。“好人家”的孩子如果想健康成长、没病没灾,是需要鬈毛们的保护的,这种保护是有偿服务。所有的报酬将统一交给他分配。这笔收入类似于中国后来出现的健康和意外事故保险,鬈毛是较早从事保险行业的。只不过在当时,他被认为是地方一霸。
他不想读书,真的不想,读书是那个世界的事情,他不属于那个世界。可他还是在8岁那年走进了学校的大门。
校园生活并没有给他留下多少美好的回忆。他永远一个人,因为和他的同学相比,他实在太高、太“老”,也太“格色”,他独自坐在教室最后面,没有同桌,很少参加班级活动。除了一年一度的全校运动会外,他基本上被老师和同学忽略不计,即使他一天不去上课,或者一个星期不交作业,都不会有人注意到。轮流的值日和搞卫生也总是有意无意地跳过他。因为没有入队,他也从来没有轮到作升旗手或在校门口当值日生,虽然他的心里有那么一点点的向往。他的成绩总是不好。同学在少数没有遗忘他的时候都有点怕他,老师在少数没有遗忘他的时候则讨厌他。
但他仍然有一点悄悄的快乐,他喜欢一笔一画地在练习簿上写自己的大名——东方寒、东方寒、东方寒!鬈毛一遍遍地写自己的名字,用不同的字体。“东方寒”并不仅仅是他的名字,这三个字对他来说意味深长:他有一个正式的身份,他属于一个合法的班集体,他叫东方寒,他是西城小学一(五)班的学生。更重要的是,他和她是真真正正的同学。
他的生命是从8岁开始的。8岁,一切都变化了。8岁,她出现了。8岁,他开始上学。8岁,他第一次过节,第一次赠送和接受礼物。他收到的六一儿童节礼物是一把跟真的一模一样的驳壳枪,掂在手里沉沉的,发着幽深的金属光泽,能发射子弹。她遗憾地说,这以后再也别想买枪了。她妈妈批评她太像个男孩子,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8岁那年的冬天,他还第一次吃到了蛋糕,她的生日蛋糕。三角形的一小块,是第二天她留给他的,白色的奶油上,红的是樱桃、黄的是菠萝、绿的是猕猴桃。多神奇啊,那一天也是他的生日。当然,他什么也没说。因为比她低一个年纪,在校时他假装不认识她,但是他们每天放学后在山坡上玩,直到天黑。大多数时候他并不玩,也不笑,他看着她和她的伙伴游戏,看她喜笑颜开,他远远地坐着,看她从家里带出来的书。他发现自己很喜欢看书——看她的书。那些阅读和游戏的黄昏是他一生最美好的时光。
他的生命是从8岁时开始的。永远的8岁。
3、高如晦和弗兰克
雪后初晴,正午的阳光白花花的晃人的眼,空气坚硬又尖锐,伤害着鼻孔。
我实在是饿了,出了医院就往旁边的小饭馆钻。如晦不干,生拉活拖的把我拽回学校吃饭,说医院旁边不卫生。我一听来火了,刁难说:学校的饭馆也不定干净到哪里去,说起来,还就是“好再来”勉勉强强,稍微像样些。
“好再来”是学校附近最资本主义的一个馆子,三片大白菜就是15块,抢钱啊!显得人民币多贬值似的。
没想到如晦不经激,居然就真进了“好再来”,点起菜来还一点不结巴。他才念了两个菜名,我先肉疼了,赶服务生走。进门时我就看了看“好再来”的金字招牌,心里把它读成了“好贵,再不来”。
如晦还要客气,我问他:“你本来打算点几个菜?”
“这儿份量不多,两个人至少要三个菜,再加一个汤。”
他还在琢磨菜单,我一把抢过来,道:“剩下的一个菜和一个汤的钱,你直接给我好了。”说得两人一笑,点菜到此结束。
他不要服务生插手,一边把小碟子、小碗筷往我面前排,一边道:“我知道你饿了,不过饿了更不能乱来。美尼尤氏症没法治,但可以自愈,主要是生活要有规律,讲究卫生,提高自身免疫能力,我以前从没听说过这个古怪的病……你在听我说话吗?”
我用眉毛挑了挑店堂一角。
靠窗的小方桌上,除了饮料,只有一只整鸡,小板凳跟一个洋鬼子手持刀叉,杀气腾腾,正头顶着头,齐心合力的在斗鸡。或许人家不在斗鸡,在情意绵绵的窃窃私语。
洋鬼子无意间抬了一下头,我目光来不及收回,被他捕捉到了,他极其程式化的远远冲我微笑,我赶紧原样奉回,还过去一个笑容,低下头来。
“那不是你们寝室的吗?”如晦看了看,轻声问。
“你怎么知道?”我奇怪,也有点尴尬。我知道如晦是个保守的人,看不惯中国人与外国人卿卿我我。
不过那个小子长得不赖,我的好色心起,又往那边溜了一眼,结果很不幸,又被那个鬼子的眼神抓住了。他这次没笑了,低头对小板凳说了句什么,小板凳才一回头,就起身走了过来,我心里连连叫苦。
“冰儿,你在这儿!真巧啊!我上午跟她们一起去医院了,后来要上口语课,就先走了。”她很热情,但声调和手势都有点夸张,我这种自来脑子缺弦、万事不在乎的人,都被她烘烤出几分不自在来(奇*书*网。整*理*提*供)。她指指跟在身后的洋鬼子,“来,介绍一下,这是Frank。Frank,DasistBingundihrFreund。”
我听她没说英文,奇怪的问:“他是德国人?瑞士人?”
“美国人。”弗兰克抢着自己回答,“我妈妈小时候在德国长大。你好。”我笑起来,这家伙中文不坏,怪腔怪调地,但还流利。
“你好。王远冰。”我点点自己。回头看看如晦,他很没有风度的木无表情,一点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我只好代劳了,“高如晦,城市环境系研二学生。”
弗兰克礼貌周全:“你好。”
如晦要是再不搭腔,洋鬼子的话头落地,大家都不好看,我为防万一,抢先道:“别跟他说话,他嗓子刚做了手术。”如晦的脸马上憋红了,笑也不是,恼也不是。
“你没事吧?怎么就病了。”小板凳怪肉麻的拉着我的手,关切地问。
“还没死。”我揪揪自己的短发,笑道,“天安门和联合国总部一时半会儿还不用下半旗致哀。”
“什么时候的毛病啊,我们都不知道。”
我笑,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自小就有点,这一年好像加剧了。“你们个个添了男友,我就添点毛病,也算有所收获。”又指指弗兰克,打趣道:“你的朋友?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入赘席’?”
我如此肆无忌惮,是因为弗兰克就算汉语听力再好,也不懂701的典故。入赘席是我们寝室的传统,交了男朋友要请大家吃饭、吃饭、吃饭,打水、打水、打水,直到被全体接受,最后请一顿大餐,是为入赘席,就算转正了,奴隶从此到将军。牛博和阿哨都是这样千回百转、苦尽甘来,才正式嫁到我们宿舍的。
小板凳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兴奋地说:“可以吗?我以为大家不习惯和一个……呃……”
“鬼佬、洋人、老外,”我接上话头,笑道,“放心,我善良,我仁厚,我宽容,我大度,我海涵,有人请吃饭我从来都赏脸。”弗兰克没给我们打过水,还是第一次请吃饭,就敢说是入赘席,这不符合基本国策和大政方针,不过我们可以依据灵活、务实和友好的外交政策嘛。
“那我们定了时间请你们,”小板凳的脸兴奋的发红,“就在这儿。”
“好啊。”我说。
吃完饭出门时,我回头看看“好再来”的金字招牌,心里把它读成了“好,鬼子买单我再来”。
远冰一进门就高声叫:“老婆们,我回来了!”
阿草坐在窗前的桌子上,手里卷一本书,杀鸡抹脖子的打手势。远冰探头一看,原来阿花也在,端坐床头,抱着一个小几案正埋头苦干、奋笔疾书。
阿草丢了书,跳下桌子堵过来,低声道:“他们今天吵架了,别惹她。”
“又吵了?”远冰不以为意,太阳是每天要出来一次的,饭是一天要吃三顿的,头发是每月要做一次的,阿花和阿哨的吵架是过一段要有一回的。大家都习惯了。
“牛博去那一头了,他们……”
“你们烦不烦啊!?”阿草正待介绍详情,花把笔一摔,没头没脑的骂了一声。
阿草忙不迭的拱手作揖,把远冰拉出门外去。
远冰不解:“刚才在医院不还是好好的吗?”
“就是刚才在回来的路上。”阿草道,“说出来会笑死你,你知不知道两个人观点一致的时候也会吵架?我和牛博可从来只在意见不统一的时候才……”
远冰知道打断别人说话是很不礼貌的,可是她实在想在老死之前知道花哨吵架的原因,就做了个暂停的动作:“歇了,歇了,stop,你就直接说他俩的事好了。”
花草两对夫妻从医院回来的路上,天桥上有个老年乞丐,阿草顺手丢了一个钢嘣,阿花骂她是笨蛋,说现在的都市乞丐都是职业骗子,白天穿工作服在天桥上班,晚上去宾馆里喝着蓝带点小姐。阿哨表示同意,并且申明他从来不施舍。
阿草当然不能暴露自己的年幼无知,辩解道,她当然知道有骗子,但是也可能有真的需要帮助的人,反正一两毛钱也是小意思。
阿哨反对,说即使是真穷,那也是活该。现代社会干点什么不行,随便什么都能挣钱,所以穷是一种错误,不是懒惰、好逸恶劳,就是无能、没本事。
花马上讽刺道:“好贵族的论调!是啊,晋惠帝也不明白,人饿了为什么不吃肉呢?”她说阿哨是家里条件好了,从小洋房住着、小车开着,不知道有的人不是自己不努力,是这个社会不提供机会:受教育的机会、就业的机会、公平报酬的机会……
讨论社会问题是好事,可牵连到具体人事就不妙了。哨无端的受了攻击,自然要自辩,说花在偷换概念、转移话题、胡搅蛮缠。
花说哨是回避自身的劣根性,“别那么把自己当回事,你要是处处被歧视和排挤,也是狗屁!”
哨说花才有劣根性,富有攻击性,而且女孩子家,说起脏话来都不打结巴。
花反唇相讥,说哨看起来文雅得很,却不是驴屎外面光。
此时的哨,正常的遣词造句显然分量不够,粗话又不会,只好像卡带一样重复“你你你你你”——终于想出一个词:垃圾!
花冷笑:“我是垃圾,你还追着求着我在一起,你是垃圾桶啊?”
垃圾桶转了身就要往回走,被大块头的牛博一把抱住了。阿草急着打圆场,口不择辞:“阿哨,我可真要批评你了,怎么能说阿花是垃圾呢,她明明是一朵鲜花嘛!”
牛博回头呵斥自己的老婆:“胡说,难道阿哨是牛粪吗?那跟驴屎又有什么区别?”
阿草学着四个人的腔调说话,绘声绘色的,远冰只当评书听,听得乐不可支。正说着,阿草的手机响了,牛博说劝不回阿哨来道歉,“看不出那个公子哥还有点倔脾气。”
“没事的啦,”远冰安慰话筒两端的两个好心人,“天上下雨地上流,小夫妻吵架不记仇。你就别操心了。哦,对了,小板凳准备请入赘席了,是个老外。”
“谁啊谁啊?”一听说有吃的,阿草立马来劲,眼睛贼亮贼亮,花花哨哨都丢到爪哇国去了。
“叫弗兰克,长得不错,汉语也溜,超级有语言天赋,据说还是中学学的外语。现在是英语系外教,其实也是学生,大学读到一半,不乐意了,满世界跑出去玩,到了中国没钱了,就留下来打工,也就签了半年,明年年初就该走了。”
“那还得抓紧,这饭今年不吃,明年就没得吃了。”阿草的反应有时候还是很快的,计算也很精确。
冰儿笑:“他们俩要是成了,不是‘琴瑟友和’,要说焦尾琴和萨克斯合奏。”
“这一回来真的了?”门外正说着话,猛的就听着里头阿花扯了嗓子问。
两人一笑,说,好了好了,没事了。进得屋去,阿花果然已经神色安静了,写了一半的论文丢在床上,显见得注意力已经转移了,阿花为那个在图书馆抢座位的男生大声叫冤,说不知道小板凳那么神通广大,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巾帼英雄,敢想敢干、敢作敢当。
远冰淡笑道:“哎,也没什么,人各有志嘛。”
草儿评价说:“还行,不是黑人。”
“你知道什么!”阿花冷笑道,“小板凳最看不起的就是傍非洲人的中国女孩,她早就有话在先,欧美澳不限,但怎么着也要个白种人。如果是混血儿,白人血统不能少于三分之一。现在算夙愿得偿了。”
草只关心本质问题:“什么时候吃?在哪里?”
“‘好再来’,等他们的电话通知。”
阿花笑得邪邪的,意味深长:“好再来……这个男人好,再来一个!”阿草撇撇嘴,也笑起来。
末了,远冰不知死活的补充道:“对了,花,今儿的事我已经知道了。阿哨那么说你是他不对,怎么能一个人像什么就说她是什么呢?”
话音未落,一个枕头已经蒙到冰儿头上,接着,整个楼道都听到了701室里传出类似奥斯威辛审讯室的声音。十分钟后,显然已经晕了头的阿草举着手机冲进隔壁宿舍,问:“快!快!医疗急救号码是多少?911还是119?”
第三章 妾发初覆额
1,城西两小无嫌猜
直到今天,我还能清晰地听到麦克风送来的电流声和报幕童声。
“下面请欣赏,儿童舞剧《渔夫和金鱼》。表演者:西城大学附小三(1)班石小小、王远冰、刘丝路。”
童年的记忆中,三年级的国庆节浓墨重彩。在全市范围内举行了一场大型文艺演出,地方名人全体出动,电视台直播。《渔夫和金鱼》是我们学校报送节目中惟一被选上的,为此我们排练了整整一个月。
演出在市委大礼堂,能去现场看演出的人很少,除了市委、市政府的官员和特别嘉宾,我们每个参加演出的人有一张票。正好妈妈在外地讲学、爸爸不需要票,我自然把票送给鬈毛。这时我已经和他成了朋友,小云她们只是我的“手下”,他才是我的对手或朋友,就像两个部落的酋长。
我化好装从台角偷望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中间靠前的爸爸和坐在太平门边的鬈毛。鬈毛好奇地东张西望,读读手里缎面烫金的节目单,望望天花板上华丽的吸顶灯,又盯着台上的丝绒幕布。他的眼睛真黑真亮,我心里又得意又开心。
音乐响起来,渔夫在呼唤我,舞蹈指导老师在我背后轻轻一推,我就夹着红丝巾,熟练地“游”进舞台的灯光中。渔婆婆想要一个新木盆,我答应了。我要在舞台上游弋两圈,象征神奇的法力,并顺带从幕后拖个盆子出来。
游到一半的时候,礼堂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游第二圈,笑声更大了,我看到有人在指指点点,恍然明白了。我全身都脱得光光的,只围着一个红肚兜,满场游的时候,所有看演出的家长、老师、学生和嘉宾就都看到了我的光屁股!
老婆婆又想要一幢新房子,我答应了,开始施展法力。还没开始走动,台下的观众已经开始笑,他们知道接下来的是什么。我在舞台上游动,等到要转身的时候,我丢开手里的红丝巾,双手死命捂住了自己的屁股。
台下笑得更凶了,屋顶好像要掀翻似的。指导老师在幕布边拼命地做手势,我不知所措地停了下来,愣愣地看着她,几乎哭起来。音乐和灯光都淡去了,只有巨大而强悍的笑声裹挟着我小小的光屁股,充盈了整个世界。
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中,门边的一个人站了起来,他裸着的双臂高举过头,大力鼓掌。掌声来得突兀,在一片笑声中格外尖利而凸出。很快,全场的人都被带动着开始鼓掌,顷刻间掌声雷动,代替了笑声。音乐还在继续,灯光依然明亮,我含在眼里的泪化成了脸上的笑容,丝巾挥舞,我继续施展法力。
老婆婆又空守着破木盆了,紫红色幕布徐徐拉上。我小小的胸脯里还填满了突如其来的羞耻感,迫不及待地冲回后台换下演出服,因为不愿在化装间见到任何人,我来不及卸装就溜走了。
鬈毛居然候在礼堂后门外。我不理他,我现在不愿意理睬任何人,只管往家里冲。两人一前一后地埋头竞走,我不说一句话,他一句话不说。
走了一段,我猛地住了脚,回过身去说:“你跟着我干什么?”我虎着脸,恶声恶气的。
他瞪大眼睛看着我,不说话。
我突然大大地恼火起来,劈头盖脑地骂:“你为什么要鼓掌?你捣什么乱!你见我丢脸很高兴是不是?你也看到我的……你看到我了!”
“我是看到你了呀——不是,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他一时愣住了,憋红了脸。
我跳起来大喊大叫:“你看到了!就是看到了!你还鼓掌!我要把你的眼睛挖掉!”我伸出魔爪,没头没脑地抓他的耳朵、头发和脸。
他狼狈自卫:“我没看到,真的,我……我在看那个渔夫。哎,他的白胡子是用什么做的?”
我更生气了:“好啊,难道石小小演得比我好吗?你为什么看他不看我!”
他招架不住了:“我看你啊……你正面我就看你,你转过身我就看渔夫。”
我本已气极,被他颠三倒四的狡辩逗得噗嗤笑了。
狼狈胡说有此奇效,他松了口气。
他那张一贯冷冷的、木无表情的脸,生动地还原出孩子气,真是可爱。我喜欢他这个样子,胜过平时的冷峻和阴沉。
我一向都是公认的好孩子,妈妈对我的家教传统而严格。但跟他在一起,我总扮演刁蛮、霸道、不讲理的野丫头角色。我要求他做什么,从来说一不二、穷凶极恶。
妈妈规定我每天早餐吃一个白水煮鸡蛋,那是我最讨厌的东西,简直就是毒药。我总是假称带到学校去吃,在上学的路上,这个负担和麻烦自然就是鬈毛的了。他不接受,我就命令他吃,非逼着他咽下去不可。有一次正在凶神恶煞逼他就范,被东方阿姨看到了,她居然还谢谢我。天地良心,我真没安什么好心,完全是找替罪羊嫁祸于人。
在我乐意跟他分享我的宝贝时,他是不能拒绝的,无论零食、文具还是课外书。我逼着他吃我喜欢吃的酸梅和味道怪怪的“老鼠屎”,逼他看我爱不释手的笑话和童话,还规定必须在我看得大笑的地方笑,在我看得痛哭的地方哭。
他实在哭不出来,急得不行,我才开恩放他一马:“那至少你要难过,很难过很难过。”于是他就很艰难地难过复难过。他难过的样子逗得我直笑。
我觉得像他这么硬而冷的人,头发应该是浓黑、粗硬的,很有性格地支棱着,怒发冲冠。可他的头发是浅色的自然鬈,细密、柔软、服服帖帖。我喜欢把他的鬈发一根根拉直了玩。
市府机关院子里有很肥的桑葚,我馋得不行,可是园林工人看管很严,一般人很难得手,不过鬈毛总是有办法的。我放哨,他行动。如果被发现了,我掉头就跑。他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而且最后满载而归。
别人越怕他,我越欺负他。其实最初我也是怕他的,怕得要命,跟所有别的孩子一样,后来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大概是我偶尔豁出去地大义凛然一回,发现并没有触怒他,下次再冒犯,还是没事,便渐渐地有恃无恐起来。他越纵容,我越刁蛮。我不知道闹到什么程度才是他容忍的底线。
佛曾问比丘:“你穿衣服时,注意的是什么?”比丘说:“衣服是否合身。”佛问:“你没有注意你穿衣服的手吗?”比丘很吃惊:“手吗?没有!我为什么要注意我的手呢?”佛告诉比丘:“衣服在你身外,手属于你自己,你却注意衣服而不是手。”
2,席间自有喜与忧
小板凳说:“把你那个研究生朋友也带上,他不是你的救命恩人吗?”远冰哼哼哈哈的,算是答应了。
电话铃响。阿花正在换衣服、配围巾,阿草在化妆,惟一没事的远冰抓起话筒:“喂,你好。”
高如晦的声音:“王远冰,是我,高如晦。”
远冰心里骂,知道是你,废什么话。腹剑却口蜜:“我们都等着你呢,快过来吧。”
“我已经到了。”
“到了?你在哪里?”
“就在你们楼下。”
远冰探头往窗下一看,高如晦果然就在电话亭里,露出半个黑脑瓜儿。没毛病吧?这家伙!“那你怎么不上来?”
高如晦的声音很吃惊地微微升调:“女生宿舍不是不让男生进吗?”
这家伙从头到脚都是良民,一根反骨都不长,是制度就遵守,是命令就服从。远冰说:“好了,那你就在原地等着吧。bye!”
当然啦,楼道阿姨明察秋毫,除了公蚊子,什么也别想混进楼里来。可是,阿哨能把阿姨哄高兴,她天天盼着他来,牛博也知道地道战、游击战、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什么的,总有办法溜进来混进来。整个东市大学也就剩下高如晦这个人有文化,还认得黑板上“男生不得入内”六个字。
“喂喂喂,我就在楼下。”
“我知道啊,我看得见你脑袋的俯视图。”
高如晦这才知道抬起头来,高兴地挥手。远冰白眼球一翻,毫无表情地挂了电话。
阿花在大镜子前忸怩作态,笑道:“你那位硕士生够老实的。”现如今这世道,“老实”是当贬义词用的。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喂,你搞清楚点!”远冰坐在桌子上,帮阿草捧妆盒、调脂粉,抗声反对道,“我清清白白纯情女儿家,跟他能有什么关系!拜托,他是小板凳同志请的特别嘉宾。”
“人家救你一命,等于造了七级浮屠。别那么没良心。”阿花说话好像她很有良心似的。
远冰是寝室的第一辩手:“第一,我没那么大毛病。我那回子是困了要睡觉呢,他给我搬医院里去了,那不是救命,是添乱。第二,就算他救了我,我也不是那种知恩图报的傻帽。第三,就算我知恩图报,我也不至于嫁给他。”阿草拍拍冰儿的腿,接过话头:“喂,你跟申申如君分手那会儿,对他不是还挺有好感的吗?我们都以为你们俩会成的,怎么一转眼就拍死人家了?”
远冰晃晃脑袋,假装中耳炎发作,什么也听不见。
阿草修改眼影,嘴也不停:“花儿,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家阿哨什么时候到啊?”
阿花不以为意:“管他呢,他今儿路考,还不定什么时候回呢。我让他直接去饭店了。哎,我今儿可是见着小板凳那位了,俩人在一起,小板凳说英文,弗兰克说中文,听得那叫一个累!”
远冰不耐烦了,从桌上跳下来大叫:“受不了你们了,快点快点!”
2 席间自有喜与忧
众人在“好再来”坐定,介绍认识、寒暄、点菜。弗兰克关心地问高如晦的嗓子好了没有,高如晦早忘记远冰那句玩笑话了,一阵尴尬。远冰赶紧把那个莫须有医生夸奖了一番。
见了弗兰克,自然把牛博拟的中文托福题拿出来考考,弗兰克犹犹豫豫地说“是B吧”。其实别的人也不知道,只是B一出口,牛博面露惊奇之色,估摸着这一题是答对了,众人便轰然夸奖。小板凳觉得很长脸,红光满面,唇齿眉眼间波光流动,果然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活脱脱一东方美人。
正谈笑间,阿哨进来了,带着刚考完驾照的人都有的那股子“路气”和汽油味。店家按弗兰克的要求给我们坐八仙桌,正好每边一对儿,男女错开。
“怎么样?”阿花猴急猴急地问:“估计能拿到本儿吗?”
“考不好怪你呗,关键时候跟我闹别扭。”两人见面就抬杠玩,可见是又和好了。
估计弗兰克以前没遇到过太正点的中国男人,所以见了阿哨就很欣赏,彬彬有礼地向身边的阿花夸道:“你的老公很——衰。”
众人一愣,阿哨还没反应,阿花先不高兴了,第一个跳了起来骂:“啊呸,放屁!你才衰呢!”
弗兰克到中国时间不长,倒学会了中国式客气和谦虚,十爪乱晃:“客气!客气!我不衰,我不如你的男朋友衰,他才是真的衰。”
大伙儿现在算是明白了,敢情他说的是“帅”,学以致用是好事,但这口语也太水了。阿草已经笑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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