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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初中后的第一个寒假,我在无聊间,突然习惯性的想到了鬈毛,想到了他自然就去找他。几乎半年不见,彼此生了些许的陌生和隔阂,开始都有些不自在。鬈毛的个头已经很高了,头发更加浓密,也更加卷,而且开始变声,好听的脆亮童声消失了,人也好像更加沉默和阴郁了。不过我们很快又找到了童年玩耍的感觉,恢复了融洽的气氛,同时恢复的还有“我霸道专横、他容忍退让”的双边关系。我很高兴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供她恣意张狂,也很得意。
每一次放假我都会定一个详细的作息表,几点起床、锻炼身体、晨读、写作业、休息,最后,几点睡觉。当然,从来没有一次是真的按计划实行的,除了早上的跑步。
我总约鬈毛一起晨练,那时候夜色和晨光在天的边际客气的拉拉扯扯,平分秋色,既不是白天也不是黑夜,既不亮得耀眼,也不暗得怕人,整个城市都还没有醒来,世界是静谧的,安详的,宽容而温和的。天地间常常好像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可以干任何事情。
要干的第一件事情,当然是爬墙进公园。鬈毛熟练的蹲马步往墙上一趴,我熟练的踩着他的膝盖和肩头,一眨眼功夫就骑在墙上了,机警的四周眺望,当然一般都是安全的,偶尔才有公园工作人员或者爱管闲事的老头见了嚷嚷。
等他爬上来,轻声喊:“一、二、三!”一起跳下去。也有倒霉的时候,比如雨后的早上跳进了泥泞地里,或者踩着石头崴了脚。不过我们的情况是不同的:如果他倒霉,活该他倒霉,如果是我倒霉,那么他只会更倒霉。
无论刮风下雨,鬈毛的锻炼总是很执著,而且是自虐式的锻炼,他甚至瞟学了武术队的一些招式,他曾经表演给我看,一截枯枝假装是飞天刀流星剑,舞得流畅干净,虎虎有生气,他的动作称不上优雅洒脱,不是我想象中或者武侠电视剧表现的那种神清气朗和潇洒飘逸,可是很认真,一招一式非常扎实到位,而且有一点点——毒辣和冷酷,是那种不好看,但是真的能伤人的功夫。
我看了兴奋不已,吊着他的胳膊大声命令说:“太好了,以后谁欺负我,你就给我打谁。就这样打!”双手舞动,脚下乱跳,嘿嘿的比画。
他点头应“好”。看着我淡淡的笑,那意思好像是说,哎呀老天,有谁敢欺负你呢?
奇那天是我第一次注意他的笑,他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这样淡淡的笑,若有若无的,似笑非笑,他的嘴角微微牵动,分明在笑,可是眼睛深深的,深不可测,看不出明显的笑意来。我从一开始就发现他的笑一点也不真实,多年以后才找到原因:他的眼睛从来不笑。他的眼睛漆黑乌亮,却不光明,总是那么那么深。乌金一般、古井一般,清亮深邃,透着幽幽深深的寒气。
书但他的笑是干净的,像他的人一样正点。
网不管怎么说,他这种古怪的笑法让我有点不放心,又补充道:“喂,我是说真的,就算我没有道理,我要你打你也要打。听到没有?”
他这次真的笑起来:“原来你还知道自己不讲道理啊,那你还要不讲道理。”
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得意道:“那当然,我就不讲道理,就不准人欺负我!”
我是真喜欢鬈毛家的园子,在鬈毛和他妈妈看来,那是他们唯一的生活来源,而在我看来,那就是一个美丽的后花园。我尤其喜欢他家里的腊梅,那一年冬天,雪花飞得张狂,花开得烈艳。
“真是太美了。”
“你知道为什么梅花开在冬天吗?”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很惊讶的:“不知道。”
鬈毛淡淡的笑着说,“据说,梅花的前生是一种名贵的花,极其娇嫩,必须严格控制温湿。可是,她看见温室外面雪花飞舞的样子,觉得美,觉得有趣,就要出去玩,怎么劝都不行。她的园丁极其爱她,为了说服她,让她知道雪的寒,园丁自己走出温室,被冻成了冰柱。梅花这才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从此她爱上了冰。她开放在冰天雪地里,为了和冰在一起,也为了惩罚自己。所以,梅花的美和香,是苦寒、苦香。”
我听得入了神,瞪着满眼的惊异问:“真的吗?是真的?”
鬈毛认真道:“自然是真的,要不怎么说,梅花香自苦寒来。”
“天啦,原来梅与冰上一辈子是……”我当了真,还在回味那凄美的故事,猛瞅到鬈毛似笑非笑的瞧我,立马知道自己被耍了,跳起来打他:“好啊你胡说!又乱编故事糊我。”
鬈毛笑出声来。我很少听到他的笑声,低沉、浑厚,带着磁性,完全像成人的声音。也许他是装的,可是青春期后,他的声音就真的是这样的了。
我不干了,坐下来生气。他知道我在闹着玩,优哉游哉的坐在火盆边择菜,不时乜我一眼。
正是寒流来袭,炭火的力量有限,屋里有点清冷,但我们都没有感觉到。阿姨说过,小孩子本身就是三盆火。我喜欢这份冬日里的温暖和温馨,可是天色渐晚,我要回家了,如果不赶在爸爸妈妈下班之前回家,他们就知道我没有按作息表办事了。
临出门时,我随口吩咐道:“下一次你记得摘一枝腊梅给我玩。”
我本来不过是信口说的,回头就忘,可是鬈毛却当了真,为难道:“腊梅是卖得最贵的一种花,也卖得好,我妈花了很多心思养的。再说,冬天又只有梅花和水仙。”
我一听不乐意了,其实我并不真的要,花儿开在枝上,常常看到就行了。可是他不应该当面驳我,我也不能被拒绝,拒绝刺激了一个娇横而霸道的小姑娘的占有欲,我决定无论如何也要用自己的方式得到一支蜡梅。
所谓班门弄斧、李家吟诗、关公面前耍大刀、跟吕洞宾赌酒、跟八戒赌吃饭,古人说都是不明智的。结果可想而知,当我在黄昏偷偷的爬上鬈毛家的院墙,伸着身子探花枝的时候,鬈毛施施然走了过来。
“恼羞成怒”是什么意思,我就是那一次真正明白的。鬈毛一出现,我就大大的生了气,是真的生气,非常非常生气。人多么奇怪啊,明明知道自己错了,却不能被人发现,更不能被人说。
其实鬈毛并没有说什么,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做贼者必心虚,心虚者脚必软,脚软而在高处者,则必做自由落体运动,所以我就跌到了他面前,是那种硬生生的摔法,过程结结实实,结果狼狈不堪。同时摔下来的还有几根树枝和几朵花。
鬈毛抢上一步过来要扶我,被一巴掌打开了。
一地的残花。
我一弹起来,就气鼓鼓的从裤子后头的口袋里抓出所有的零有钱,大声道:“我知道你们家的花是宝贝,很贵的,是不是?好啊,这些花是我买的,好了吧!”
我旋风般的消失了,把犯了大错误的鬈毛丢在脑后——他发现我折花,而且让我知道他发现了,这还不是天大的错误吗?我决定从此以后永远都不理他了。
垂头丧气的回到家,晚饭已经摆上桌子了。老妈一见我就抱怨:“又疯到哪里去了?看天都黑了。快洗手吃饭!”
我脱下书包,跨坐下来,没精打采的夹一块带葱花的煎鸡蛋,放到嘴里,又夹一块不带葱花的煎鸡蛋。
爸爸说:“有人在叫你。”
我把鸡蛋放进嘴里。
妈妈的筷子敲到我手背:“有人叫你!”
我惊觉地抬起头:“啊?我吗?”
妈妈已经出门去了,我听到他在外头问:“是你在叫我们家远冰吗?”但我没听到回答。过了一会儿,妈妈进来说:“冰儿,你们哪个同学给你礼物,叫卖花的送货来了。”我惊愕的看着鬈毛跟在妈妈身后,低着头,呐呐的几乎说不出话来,更让我惊愕的是他手里的一大抱花枝,他一进来,整个客厅兼饭厅就溢满了梅香。
我尖叫着冲了过去,可当着爸爸妈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你……啊……这个……花……”
我拼命的吞咽嘴里含着的那块鸡蛋,到底没敢跟他打招呼,他也没有表现出认识我。他极快的飞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一种奇怪的东西,是柔软的,服输的样子;又像受伤了,哀而不怨的样子;还有点不安,好像惧怕失去什么似地。我没有明白过来,他就把花一把塞到我怀里,动作因为慌张而有点鲁莽。自始至终,他一句话也没说。
“谁送的,怎么连花签都没有?没头没脑的,送什么花!”妈妈疑神疑鬼的。
爸爸漫不经心的:“生日吧。”
妈妈明察秋毫的抢白憨老爸:“她的生日不是刚过了吗?”
“生日要晚些补礼,表示长命百岁,小云都知道,所以现在送,你不知道吗?”妈妈跟我比鬼心眼多,真是自不量力。
果然,老两口都熄火了。“花香且雅。”爸爸最后说。
我穿一件薄薄的敞领短毛衣,挽着袖子在窗前布置花,慢慢的修剪。窗外雪飞欲狂,天地苍茫茫一片,淹没了孤零零一个单薄迷朦的人影,也不知是不是鬈毛。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里冷得犬都不吠,风雪中也见不到归人。
“冰肌玉骨,乃梅萼之清奇”,如此幽逸寒香一抱满怀,我是又得意又满足,笑了一夜。那天晚上的梦,也因为暗暗染了梅香的缘故,格外的甜美。只是我的梦里,没有他那奇怪的眼神。
过了几天,我远远的看见东方阿姨,乐滋滋的穿过马路去向她问好,又问鬈毛。阿姨的眼睛一下子红了。她担心鬈毛被她打坏了,孩子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打他。可是她恨而且怕,他交的那些烂崽兄弟、狐朋狗友,毁了她整整一个冬天的希望。“一院子的梅枝都秃了啊!”东方阿姨痛楚的说。天寒地冻,漏室单衣,弱母幼子,如何能挨到春?
我天生淘气,并不少挨打,但是我从不知道棒子被打断的滋味,我也从来没有自己准备过棒子给妈妈做凶器。
3、情深不足他人道
因为分工明确,所以默契。一进食堂的玻璃门,阿哨和牛博就杀进窗口前的肉搏群中,花草们占位子。
冰儿又要混战又要占座。没人要的女人就是凄惨些。
同样是占座,花草的风格又不同。草用的是见缝插针的游击战术,见一个空位就放一个书包,再瞄准下一个目标,半小时下来,位子是占到了,那叫一个支离破碎,小夫妻吃饭常常隔得跟牛郎织女似地,盈盈众人间,高声听不见。还常常有占了的座被人抢走的危险,没脾气不说,还得忍气吞声地到处找自己的书包。
花就不同了。她采用的是强抢恶要型的堡垒战,瞄准了一张差不多的大桌子,就端了饭菜紧贴着人家站着,热切而贪婪的盯着人家饭盆里的各种物质,精细的计算各张嘴消费物质的频率和速度。一般来说,很少有人受得了这样细致而近距离的观察,赶紧胡乱扒拉几口就走人。遇到少数不识趣的,或者讲究营养学的,还细嚼慢咽,花就兴致勃勃的大声招呼草或者冰:“过来!这边快吃完了!”这阵势谁架得住?花还将剩勇追穷寇,每过几分钟喊一次,大嗓门引来无数目光,直到把人喊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
于是居有食、食有鱼、食鱼还有其座。人生至乐,夫复何求?
“哟,难得啊,今儿人还挺全的。”冰儿道,“连草儿都来这施粥厂考察民生民计了。”
花儿调笑道:“你俩哪能来这儿啊,看看,看看,食堂都挂了牌子——公共场合严禁喂饭。”
牛博不经涮。他并没有喂饭,只是把阿草碗里的肥肉选到自己碗里,听这一说,也立马红了脸,停止了动作。阿草微欠起身,一勺子就敲到了花骨朵上,真个辣手摧花。
冰儿怕出命案,连忙打圆场:“吃食堂当然是错误,不过偶尔犯一次错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牛博就是老实,道:“不是啊,她不是挂科了吗?昨天发誓再也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以后要在食堂吃饭,节约了时间去图书馆占座——嗷——”
大家听到号令一样,整整齐齐地埋了头扒饭,都没听到任何异常的声音,花儿和冰儿更是不知道草今天穿的是五寸还是七寸的高跟鞋。现在的家庭暴力屡禁不止、难以根治,已经成为严重的社会问题,部分原因就是旁人的冷漠。
阿哨吃得慢,每顿饭都要花很多时间把菜里的辣椒籽、小石子、黄菜叶、谷粒、肥肉颗粒、蟑螂屎剔除出来,吃饭不止,挖掘不息。牛博说这叫“睚眦必较”,阿哨说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
阿花见不惯,敲着阿哨的碗沿,骂道:“没见过这么讲究挑剔的,我小时候在家里,米饭能放开了吃就很高兴了。”
阿哨不为所动,慢条斯理道:“新旧社会两重天嘛,现在好歹也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了。”言及此,猛然醒悟过来,“——天啦,一百年不动摇!”端起一碗沙子,默哀了一分钟。
阿草宁事息人的好言相劝:“别介,阿哨。你这样显得学校的后勤集团多黑似地,不至于嘛,咱们食堂的沙子和老鼠屎里还是有米饭的。”
这下算是引火烧身了,阿花说:“草,你别充大善人,要不我们下馆子吃顿好的去,叫你老公请客,他不保送了吗?”
牛博已经板上钉钉,铁定保研了,这好像是他平生做的最大一件错事,大家每到月底吃紧的时候,就拿这个出来说事,为这个他已经请了N顿饭了,冤哉大头。
“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冰儿看到牛博欲哭无泪的样子,忍不住见义勇为的主持公道:“斗地主也得讲个策略,轮流着来。今儿该我小老婆作东了,现成的稿费,不吃白不吃。”
阿花因赶着说话,直着脖子咽了口饭,大声叫冤道:“什么呀,用稿通知都没来,你以为你是小灵通业务啊,还预先缴费!”
奖学金是阿花的主要收入,其次是打工报酬,然后就是稿费了。在发论文普遍要交版面费的今天,她还能保本微赚,不可谓不是奇迹。阿花曾向大家传授搞学术研究出成果的秘诀:每一次跟男朋友吵架、冷战、闹分手,就会发愤而作论文。学问做得不好的人皆是因为感情太好,没有愤怒的激情。比如说,男的要是不受宫刑,就基本上没有当史学家的可能。
听阿花如此说,大家都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偷偷瞟一眼史学科班的牛博,然后低下头不动声色的吃饭,就像哀悼似的。
上一次吵架的成果,阿花给BT看了,认为还不错,寄给了一家心理学刊物。因为是BT的关系,发表是没问题的。不过稿费还没到手,也是事实。
冰儿笑道:“瞧,瞧这小老婆急赤白脸的。急什么急啊你,杀富济贫的精神我还是有的,哪至于宰你这骨感恐龙,没二两肉的。我们这里坐的有阔人!”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聚焦于一处。
阿哨的目光胡乱转,找不到聚焦点,只好喊冤:“老天可要长眼啊,宝二爷的手头还不如柳湘莲松动呢,这道理你们不懂?”
阿草哭丧着脸道:“罢了罢了,谁也宰不到,还是安安分分的吃青椒镶肉分子吧。”吃了一口黄色的“青”椒,又把战火烧到冰儿头上,“唉,我说老公,我们可都指望你了,701现在就你这一单身汉了,你一定要伴一大款,天天吃肉,我们也跟着多喝点肉汤。”
“是啊是啊,”阿花帮腔道,“我们什么都有,才华、能力、美貌、青春、温柔,就只是缺钱。你别笑啊你,有点斗志好不好?你本来差不多都等于伴上大款了,眼看要收获了,又半途而废,以后可不能再犯这种原则性错误了,啊?听到没有?”
大家都知道所谓“大款”指的是谁。被阿花这么一说,阿哨突然想起来了:“对了,冰儿,昨儿我去我老爸的公司,碰到申申如君了,他还问到你的病情呢。我说是你熬夜学习到半夜三更,熬出的毛病,他还不信呢,说你从来没有堕落到好好学习的地步。”
冰儿狂往嘴里填饭。嘴里塞满了东西,当然就不能说话了。
用餐大战胜利结束,出了食堂门,兵分几路。牛博陪草去上自习,哨陪花去交作业,冰去校电视台录节目。说是各奔前程,其实并没有分道扬镳。图书馆、中心楼和电视台都是一个方向。
这是一周之后。几个人的BT课作业都收齐了给花。大家抢先看阿哨的,果然是“创立生化公司做遗产”云云,众人连连称奇,叹服花哨彼此的默契和知心知肺。而阿哨作业里的一句“我是个有点女性化气质的男性”也从此成了经典典故。
花并不特别护着哨,大家拿他开涮时,她也跟着乐,但是大家笑得厉害了,她就玩声东击西:“对了,你们知道冰丫头怎么介绍自己的吗?”花款款地从一摞纸里抽出一张来,边走边念:“N年前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块石头崩开,我诞生了。
曾经仗剑走天涯,在江湖上横行数年,浑然不知老之将至,
终于看破红尘,到西藏雪山隐居,
在一次转山中,被外星人捕获到火星上,
与火星MM云雨缱绻,生了一个超能儿,上半身像火星人,下半身像地球人。
后历经千难万苦逃离,经星际旅游返回地球,正赶上老师布置作业,就交了这个。
以上句句是实,绝无虚言,望老师明鉴。”
花才念了两句,冰儿已经惨叫了。她误打错一个文件了,这个是那天她们闹着玩的游戏之作。
牛博率先慢条斯理地发表评论:“冰儿就这一点不好,一说正经事她就胡扯。严肃认真地分析一下自己会死吗?”
“蛮有玄幻的味道嘛,”阿哨笑,“冰姐,你该去搞创作。”
阿花帮腔道:“是啊,创作!创作懂吗?那是藏诸名山,传诸后人的伟大事业!”
冰叹口气,扭身紧紧握住花的双手上下抖两抖,郑重道:“阿花同志,麻烦你死的时候一定要记得知会我一声。我会很高兴参加你的追悼会。”
阿草帮着冰儿,道:“是啊,骂人没这个骂法的,花儿,你也积积阴德吧,免得死得太难看。”
花为自己辩护:“这算什么话,现在写字的人也很多啊,还能靠这个发财呢,鼓励冰儿有什么不对?”
远冰做垂死挣扎状:“拜托!我还想多活两年呢。说的都哪跟哪?这年头写字的人都已经死绝了:被鄙夷死的。没被鄙夷死的都被有志有为的新青年笑话死了,没被笑话死的都被飞来横财撑死了,没撑死的都因为自恋郁闷死了,没郁闷死的都怀才不遇愤怒死了,没愤怒死的都被唾沫星子淹死了,淹不死的都送到精神病院里去等死。”
“对了,如晦兄不是说你整夜整夜在教室里写小说么?是不是啊。”草问。
“什么小说!啊……我写的是回忆录。”远冰摇头晃脑地油腔滑调,“无聊人做无聊事,人生漫漫,百无聊赖,旷日永年,如何消磨?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还不就随便写写回忆录,留待后人瞻仰凭吊,万古长青,永垂不朽。”
一语未落,阿花狂笑不止,导致喉管气流严重不畅:“回忆录?……喔嚯嚯唉哟……回忆录……哎嗨嗨……”
远冰不怒不恼,关心的看着她:“姐姐你没事吧。怎么跟高原反应似地。”
大老婆阿草挺身而出为她辩护:“回忆录怎么了!现在流行怀旧和回忆。那天我奶奶喝稀饭的时候说,‘我记得我以前还有牙齿的时候……’,我们家侄子才三岁,也学会回忆了,还听了张口就来,‘我记得我小时候没有牙齿的时候……’。”
远冰无限悲哀的地看着可爱的阿草:“结发夫妻到底不一样,就是这么贴心。不过亲爱的,你到底是在帮我呢还是在帮着骂我?”
第五章、“永远是什么意思”之“远冰手稿”
1、快乐门内快乐夜
我第一次被带进“快乐门”时,兴奋得几乎晕过去。
快乐门是西城最大最“乱”的舞厅,也便宜。在西城人看来,它是糜烂和堕落的象征,而在我眼里,它代表着社会和成人。所以当我听说鬈毛曾经到那里去玩过,实在艳羡不已。我请求他带我去玩,他不干,理由是我快要期终考试了;于是我要求他,他还是不干,理由是不好玩,他自己都不去了;最后我命令他,于是他带着我来了。
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他,死缠烂打或者一赌气,问题就解决了。我早就知道,只有是跟鬈毛有关的事情,没有我不能搞定的。
“快乐门”埋在一个很普通的巷子里,夹在一些小木楼的居民房中间,小小的招牌,不显山不露水,白天就算在它的门口走上十个来回也不会注意。
到了晚上就不同了,灯红酒绿、红男绿女、乌烟瘴气、流光溢彩,闪闪烁烁的霓虹灯,照得过往的人一会儿红一会儿蓝,有种怪异的妖冶和腐朽气息,令人神往。
我走在完全陌生的地方,听到鬈毛介绍的却是熟悉的地名,实在不能把记忆中的某地跟眼前所见联系在一起。城市的白天和黑夜有着如此巨大的反差,不亚于两个世界。事实上,长这么大,我基本上没有在晚上出过门、上过街,这一次要不是爸爸出差,妈妈晚上又有课,我是绝对没机会在夜晚溜号的。
掀开厚厚的门帘进去,马上被厚重汹涌的音乐和黑暗压倒和埋没。眼睛一时不能适应,等于完全失明,我任凭鬈毛拖着走,一路听到有人跟他打招呼。我在他耳朵边吼着什么,自己也听不见,脑子有点糊涂。
等我开始恢复视觉和其他知觉,才发现自己和鬈毛坐在一个半敞开的小包厢里,桌子上的高脚杯里飘着一团红色的蜡烛,前面的大屏幕放的是拉丁舞和斗牛场面,边上就是舞池,池子里烟雾缭绕,疯狂旋转的灯光下,无数人影在晃动,看起来鬼影重重、群魔乱舞,令人兴奋。
我隔着桌子把他的脑袋扒拉过来,吼道:“这么吵!”
即使光线很差,我还是看到他面有微愠:“叫你不要来!”鬈毛从来没有跟我这样说过话,事实上,整个晚上他对我的态度都不好,好像我去快乐门是多大的错事似的。不断有人过来跟他搭话、敬烟,指着我问什么,他跟他们说着话,目不斜视,好像没有我似地。
我突然意识到,就像我不能让他正大光明的进入我的世界一样,他也不愿意我进入他的圈子。
人一走,我就找他要烟抽,我觉得在这样的气氛中要叼一根烟才协调。他自顾自一口一口的猛抽,不理我。我不习惯被冷落,尤其是被鬈毛冷落,站起身去抢他的烟盒,被他一把按住了。我大叫:“我又不是没抽过。”
我几乎没机会见到烟,爸爸妈妈都是烟酒不沾的,他们来往的人也几乎没有抽烟的,所以家里待客从来不备烟。我第一次抽烟是在他家,只抽了一口。他叼着烟,我觉得有趣,要学,他逗着玩的给我试了一口,我被呛坏了,可很喜欢那刺激的感觉。
他把烟盒从我手中摸走,拍拍我的手背,安抚性的说:“不要在这里抽烟,我们坐一会儿就走。”
我坐下来,他开始给我介绍酒吧间和乐池,告诉我怎么点歌,在哪里喝酒和订花,一个个指着介绍乐队、歌手和服务员,他几乎认识他们每一个人,熟悉他们的情况,他也知道很多发生在舞厅里的故事:调情、醉酒、打架、业余歌手出道。
我听的兴趣盎然,当天方夜谈。没有注意到过来了一个人,他嘴里叼着烟,跟鬈毛打了声招呼后,就把手伸到我面前。
第一次被人邀请,我又激动又紧张,手足无措,慌乱地摆着手,语无伦次:“啊,跳舞——我不会,对不起啊。”
他盯着我,不动。
我抱歉:“我真的不会。”
他把嘴里的烟蒂一吐,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就拖,我防不及促,“啊”的一声轻叫,一时没了呼吸。
猛听得桌子一声响,鬈毛并没有拍案而起,眼睛也没有看着我们,他只是拍了一下桌子,蜡烛在水里跳了跳。那人看了看他,默默的放开我走了。我惊魂未定的坐下来,马上又过来一个人,拍着鬈毛的肩,伏在他耳边说什么,就见鬈毛用夹着烟的手指着我,听得他一字字道:“她是我带来的人。”
那人点点头,走了。又过了一会儿,请我跳舞的那个人又来了,他显然是以前就认识鬈毛的,跟他说了几句什么,便坐过来跟我打招呼:“误会、误会,我不知道你是鬈毛的朋友。你在实验中学读书?”我点点头,眼睛胆怯地追着鬈毛,他木无表情的吞云吐雾。那人很近的挨着我坐,我慌忙往边上让了让,慌张又恐惧。
证实了我是实验中学的学生,那人显然很吃惊,但没有不相信。他的表情马上庄重起来,举止也规矩了,甚至有点拘谨的样子,他把嘴里叼着的烟掐灭了,自我介绍说:“我叫黑皮,是鬈毛的兄弟,交个朋友。”我说了自己的名字,是学名,因为我没有可以在这种场合用的外号。他煞有其事的伸出手来,我没有拒绝地跟他握了握,是不敢拒绝。他又聊了两句,终于走了,我长舒了一口气,想起刚才的情形,心有余悸,简直匪夷所思。
鬈毛把烟抽完,静静道:“我教你跳舞吧。”
我不敢嚣张了,乖乖的跟着他下到舞池,他随意的扶住我,告诉我如何迈步。这是我第一次跳舞,第一次跟一个人这么近。我死死的盯着脚,几乎不会走路,走路的时候则拼命踩他。
“他请你跳舞是看得起你,你不答应,他就没面子了。”鬈毛突然没头没脑的说。
这是什么逻辑?我争辩道:“我不是不给他面子,我是真的不会跳嘛。”
他淡淡的笑了笑,道:“我知道,可他不是这么想的……这儿一般都是来的一伙人自己跳,很少请别的女孩子,除非很打眼的,他请你就是夸你,给你面子,你不能拆他的台。”
我目瞪口呆,这都哪跟哪啊?我在他耳边不屈服的嚷:“就算我会跳舞,我也不想随便跟谁都跳。难道别人请我,我就一定要答应吗?”
“也不一定啊,”鬈毛淡淡的,“或者你被打一个耳光,或者跟你一起来的人镇得住,就可以不答应。”
只不过是邀请而已嘛,邀请应该是友好的、善意的。不接受邀请就要挨打,这是什么道理!
“有人一起来就没事了?”我问。
“当然,打一架嘛。”鬈毛依然淡淡的。他越是轻描淡写,我越是震惊。我的心一冷,开始隐约感觉到,鬈毛生活在什么样的世界。刚才他讲的种种故事,并不仅仅是天方夜谭的“故事”,而是真的,是他的真实生活。在他的世界里,有完全不同的游戏规则和行为规范,完全不同的观念和想法,一切都那么陌生,是我完全不熟悉也不能理解的。
“你想跟黑皮跳舞吗?”舞曲终了,回到包厢后,鬈毛问我。
“干什么?”我紧张的问,“是不是我非要跟他跳舞算是赔罪,要不你们就会打架?”
“不是,当然不。鬈毛的这点面子还是有的。只不过他们不惹你,是以为你是我的女朋友,我不想占你的便宜,可是如果你不是我的女朋友,我罩着你就说不过去了。”鬈毛似笑非笑的,淡淡道:“随你便,或者委屈一下跟黑皮跳一曲,或者委屈……背个黑锅。”
我就知道只要有鬈毛在,就没大问题,我不那么害怕了,转而好奇:“跳了舞会怎么样?”
“能怎么样?就是跳一曲而已。”
我咬咬牙:“那好吧,我跟他跳一次舞,就这一次。”
鬈毛有点怪异的看了我一眼,但什么也没说,淡淡的点点头。
一切比我想象的要安全和文明得多。黑皮跳舞的时候架子端得很大,好像在跳国标,说话文绉绉的,还夹点别扭的普通话调调,跳完后还很做作的鞠了一躬,像个君子。当他笨拙地模仿我所在世界的举止和言行时,遵从我所在世界的行为规范时,我不怕他了,也不再讨厌他,甚至觉得他很好玩、有点可爱。
跳舞的时候他问到我读书的情况,显然他对省重点中学的生活很好奇,但是因为太陌生,他好像不知道该问些什么,我也不知道该跟他介绍些什么。他跟我说鬈毛在他们世界的故事,奇Qīsūu。сom书原来鬈毛是大大的有名,也有威望,他不入帮派,不认兄弟,也不领头,但是遇到事了打架很猛,而且讲义气,够哥们,从不亏朋友。我听他说的鬈毛,跟我认识的那个人好像是两回事,这很有趣。这些故事是鬈毛从来不跟我说的,他偶尔还跟我说说别人,至于自己的事,他是绝少说给我听的。
黑皮的表达很有天份,他的叙述生动、形象、简洁,我被逗得直笑。我们班上大多数同学的记叙文都不如黑皮的瞎侃具有感染力,我看发表的优秀作文和教室后面贴的范文从来没有这样开心的笑过。
那一夜,我收获颇多,我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还认识了鬈毛别的朋友:发型怪异、腕上纹身的刺头,满嘴脏话、动不动撸袖子的苍蝇(他们俩个就住在西城大学附近,据说小时候还一起玩过的,我怎么不认识了?),化妆很浓、抽烟姿势优美的阿文,衣着暴露、说话大胆的美妹子……他们四散地坐在我周围,几个酒瓶在各张嘴之间传来传去,彼此胡乱地说话,偶尔看我的眼神好像在看怪物,我看他们也像天外来客。他们给我敬烟,我接过来了,在指间摩挲了几圈,黑皮要为我点火,可是鬈毛看我的眼神阴冷而犀利,我怕怕的,到底没敢将烟去凑火,乖乖的交到他手里。他点着了,默默的抽。
这时又发生了一件让我惊愕和后怕的事情。
一个穿黑色低胸仿皮光面超短裙的女孩子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桌子上,没有具体对象的问:“有烟吗?”
黑皮正要掏烟,那个女孩指甲尖尖的从鬈毛嘴里抽出那半根烟来,叼到自己嘴里,同时妖媚的一笑,是那种标准的“狐狸精”的笑法,我觉的她笑得别致而有魅力。
鬈毛没有表情的再从黑皮手中拿烟,黑皮却一下闪开了,贼笑道:“哎,这烟太孬,你不能抽的,你今天不同了。”
大家都转过头来看黑皮,他要的就是这效果,越发洋洋得意起来:“你当然档次不同罗,你连实验中学的妹子都泡得到。”
所有人都嗨嗨嗬嗬的笑起来。鬈毛一声不吭的站起来,很安静的走到黑皮面前,突然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把他推的倒退几步,直顶到墙上,往上提,黑皮的脚被迫踮了起来。
黑皮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尖着嗓子问:“你要干什么?!”我后来才知道,鬈毛从来都不主动挑衅,自从混出点名堂后,也很少亲自打架,而他要打起架来,是没人不怕的。一来他舍得命,能豁出去,气势上总能胜人。二来,他早已不是一般打群架的混混了,他正儿八经的会点武功,一般三两个人近不得身的。他锻炼是很坚持和努力的,这一点我很知道。
世界突然静下来。空气凝固了几秒钟,或者几个小时、几个世纪。
“不干什么。”鬈毛忽然浅浅笑了一下,把黑皮放了。但一只手还是搭在他肩上,大拇指顶着他的下巴,我在近旁清清楚楚的听到他低声说,“我今天放你一马,下不为例,否则你准备点儿血来放。记住了。”他的声音本来就低沉,现在开始变声,带点儿磁性的幽暗,哑着嗓子威胁起人来,更有一种格外的震慑力。
鬈毛坐回座位,继续抽烟。哥们几个冷了冷,又开始吆喝着喝起酒来,就好像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虚惊一场,我无法想象当时如果真的开打了,我该如何自处。
舞厅要到午夜两点才散场,可是10点钟,我必须走了,大家醉熏熏的,胡乱说要送我。只有鬈毛还是清醒的。他从来不喝酒,任何酒都不喝。他要大家继续玩,说他送我回家后再来。
出了舞厅门,刺头追了出来,把鬈毛拉到一边拍拍他的肩,我听到他低声道:“你不该对黑皮那样凶,自家兄弟嘛。你知道他就是那么个人,大嘴巴,满嘴跑火车,其实没恶意的。——以后别带她来这种地方了。”
鬈毛什么话也没说。
疯狂刺激的“快乐门之夜”草草结束了。留给我的是长久的兴奋和永不可消磨的成长的痕迹。
2、有女初成有所怀
快乐门之夜以后,直到中考结束放暑假,我一直没有时间再跟鬈毛出去玩。鬈毛在郊区中学寄宿,一周也不回一次家。偶尔在路上碰到,打个照面,我总不忘问候他的那些个狐朋狗友,尤其是他的死党刺头和简单鲁莽又可爱的黑皮。
“那天晚上,黑皮把我当作你的女朋友了?”一次,我问鬈毛。
“嗯。”
“奇怪了,他怎么会那么误会呢?笨死了。”
“谁知道。”
“那,你到底有女朋友没有?”我好奇。
“没。”
“那个抽你的烟的女孩子呢?应该算吧,小说上说,抽同一支烟就是间接接吻。”我洋洋得意,“接吻”可是件极其重大的事情。
“她是不是你女朋友?”
“她叫什么名字?”
“哈哈,你不说我也知道,想蒙我?刺头早告诉我了,她叫阿媚,是不是?”
“她跟你一个学校吗?你们是同学吧,要不怎么认识的?”
“她多大了?”
“你这里有没有她的照片?给我看看嘛,别那么小气。”
“喂,问你呢!听到没有?”
“——你有完没完?”
我兴致勃勃的,突然被这么一声呛,一下子就冒火了,直跳起来:“喂,你现在出息了,脾气日见长啊,敢给我脸色看了!”
鬈毛立马歇菜,不乱冒泡泡了:“不是啦,我是说,你少关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好好复习,实验高中是那么容易考的?”
“你还跟我妈一个腔调了。用不着你操心!”我砸下一句话扬长而去。确实用不着他操心,我的成绩配得上实验中学校长恭请我大驾光临去他们最好的班,好令他们蓬荜生辉。
需要操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我有一个非常、非常、非常严重的秘密,埋在极深、极深、极深的心间,妈妈不知道,老师不知道,最好的朋友不知道,连天地空气都不知道,甚至我自己平时都不敢多想,担心被风儿、云儿,被太阳、星星偷窥到了心里头的秘密。可是憋在心里又委实难受,而且没有主张,到底想找个人倾诉和咨询。本来想要说给他听的,因为他可靠可信,而且跟我的生活没有关系,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可是他居然对我这么不友好,我当然就什么都不跟他说了。
考试后一口气睡了两天,作为奖励,爸爸妈妈带我飞去云南,旅游了一趟,回来时已经是8月中旬了。张榜出来,我也忐忑不安的跑去看,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看另一个人的名字,让我高兴的是,我看到了。
当然我也知道白海不可能自己考上实验高中,更不可能进实验班,就算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和,他也不可能。可是他还是成了我的同班同学,这当然是社会腐败,可是我多么高兴这个社会还有腐败啊。
看榜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鬈毛家拿日记本。心里实在攒了太多的心思要倾吐,有太多的情愫要抒发。
中考之前,我的日记本就放在鬈毛家里了。妈妈对我日记的欲望,就像妖怪对唐僧肉的欲望,而爸爸有时候也表现得像个神偷大盗,或者有偷窥欲嗜好者。为了保证隐私不被侵犯,我没少花心思,带锁的日记本、带锁的抽屉、带锁的房门,房里的什么旮旯犄角我都发掘过,而且隔三差四的转移地点,可总还是感觉不安全,放在学校也满不是那么回事。最后终于想到了一个极好的处所:鬈毛家里。
我捧着日记本,就象捧着自己的心,屁颠屁颠的跑去,鬈毛问都没问,看也不看,就把我领进他的房子,把抽屉一拉。
虽然对鬈毛没什么不信任的,但我还是留了一个心眼,放日记本的时候,将一个角很小心的对着一枚大头针尖,这一次拉开抽屉,日记本的那个角还是原样的对着针尖。
我是又满意又奇怪,故意问:“你知道这是什么本子吗?”
“你不说是日记本吗?”
我奇怪了:“你没有动我的日记啊。你不想偷看吗?”
“不想。”鬈毛永远淡淡?(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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