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是什么意思 第 5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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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又满意又奇怪,故意问:“你知道这是什么本子吗?”

    “你不说是日记本吗?”

    我奇怪了:“你没有动我的日记啊。你不想偷看吗?”

    “不想。”鬈毛永远淡淡的。

    人真是奇怪,别人想偷看的时候,下了死命的护着藏着掖着,别人没兴趣看了,又觉得失落。我碰了软钉子,有点恼羞道:“好啊,你不关心我!”

    鬈毛看着我,若有若无的笑:“拜托,你每天话那么多,什么都说了,你不就是这么一些东西吗?还能写什么?我都知道了。”

    哼,他太小看我了,我就有一个天大的秘密,说出来一定吓死他。

    东方阿姨出去卖花了,鬈毛中午要做了饭给她送过去。他出去后,我坐下来开始写日记。心里有千言万语,本子摊开,却落不下笔,长吁短叹、抓耳挠腮半天,也不过不着边际的写下四句清溪小姑歌:

    日暮风吹,

    叶落依枝,

    丹心寸意,

    愁君未知!

    再写,还是“日暮风吹”。还想写点别的,却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想要轻轻的描出他的名字,每每刚两划就嘎然而止了,想到白海的音容相貌、言谈举止,他的一颦一笑、一怒一嗔,不觉痴痴的入了神。

    白海是初二随父母调动转学到我班的,一来就是体育委员。我是副班长,分管文体,正好是他的顶头上司。这倒是很公平,因为他爸爸正好是我爸爸的顶头上司。白海的到来受到了我们班四毛极其热烈的欢迎,因为四毛的成绩从此从倒数第一“进步”到了倒数第二。

    “发什么呆?”门一响,鬈毛已经站在我面前了,手里拿着两片西瓜。我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的把日记本扑上,脸顿时红成了酱紫色。

    两人对坐着,默默的啃手里的东西,我全然不知道吃的是什么。

    “明天中午你到我们学校来好不好?”我没头没脑的低声请求,少有的柔声细气,连自己都吃惊。

    “好。”他一口应承,居然不问是什么事情。他越是这样,我越是要说,而且,我早已经习惯了事无巨细的跟他絮絮叨叨。

    “你帮我看一个人……”

    他静静的听着,目无表情。这可是一件天大的事情,可他那轻描淡写的样子,实在配不上事情的重要程度。我急了:“哎,我本来不想跟你说的。你到底怎么想嘛?”

    他静默了半天,垂着眼睑缓缓问:“你喜欢他什么?”

    “他的眼睛啊,”我不假思索的,“很大很深很亮的。还有……他比较坏。真的,他的气质在实验中学特别另类,流里流气的,老是敞着衣服领子,露着胳膊,样子邪邪的——你不知道,我真的很怕他考不上试验高中,那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了。其实我也没别的想法,就想像现在这样,永远跟他做同学,永远在一起……”

    “永远?”鬈毛冷不丁的插一句,“永远是什么意思?”

    “就是永永远远啊,”我脱口而出,“就是不但今生今世,而且投胎转世了,也不变,还是同学,还可以这样……哎呀,你好讨厌啊,我说不好啦,反正明天中午你看到就知道了。”我意识到自己的沉迷陶醉,大羞大窘。

    “我去。不过你还小,主要精力应该是学习。”鬈毛淡淡道,教训的口气就像我妈妈,“他知道你……这样吗?”

    “当然不知道啦,”我急了,“全世界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一定要保守秘密哦。”鬈毛保守了我无数的秘密,从偷家里的钱买零食,到考试卷子上假冒爸爸妈妈签名,从用不干胶贴画对付讨厌的老师,到抄送、传播、粘贴讽刺班主任的漫画和顺口溜,每一个秘密都事关重大,这一次尤其兹事体大。

    “什么秘密啊,能不能让阿姨知道?”东方阿姨应声出现在我们面前时,我几乎背过气去。但是她显然没有听到什么,沉浸在自己的兴奋中:“今天的花都卖完了,有个茶楼新开张,都包了!寒,家里还有文竹吗?我答应多送他们一盆。”

    “恭喜你,阿姨。你的花种得那么好,别人自然愿意买。”我是个马屁精,因为大人都喜欢被吹捧。

    东方阿姨果然笑出声来,说:“哟,假小子的嘴好甜啊。”

    我不好意思了:“什么假小子啊,我都要读高中了,爸妈都叫我的大名了。”

    “是啊,”阿姨笑道,“冰妹子现在出落成大姑娘了,让阿姨看看,是个漂亮丫头呢!”她曾告诉我,她很希望有个女儿。

    “什么呀,”从来没有人这样夸过我,我羞红了脸,道:“妈妈还总骂我毛丫头呢。”

    阿姨笑:“阿姨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样……”她的神情很快的暗淡和落寞下去,但只是一瞬间,马上笑说:“花儿一样的年纪,总是漂亮的,自己还不知道,知道了也不好意思承认。”

    是这样吗?我心里大半是娇羞,小半是窃喜,带着羞答答的得意,还有悄悄的期待:不知道明天,白海见了我,是不是也会发现我很漂亮?

    阿姨问:“寒儿你说是不是?”

    他只是淡淡的点点头。

    我很惊讶。他脸上明明是似笑非笑的,可他的眼里,居然也有东方阿姨那种淡淡的轻愁,朦胧着,忧郁着,挥之不去。

    那天,我还给他讲了那四句诗,他记忆力好,一定是背住了。

    日暮风吹,叶落依枝,丹心寸意,愁君未知!

    3、当时年少春衫薄

    妈妈很担心我,因为我喜欢流行歌而不是交响乐、穿牛仔服而不是少女学生装、看香港警匪片而不是法国艺术片,更糟糕的是,我总是同情和喜欢坏人,一点正义感和是非观念都没有。可我就是觉得邪气的人比较亲近而且真实,发展都后来,凡是看到端庄正经一点的,就当人家虚伪,男的都是伪君子,女的是要立牌坊的婊子。

    妈妈要我“驱郑声,远佞人”,我却喜欢真小人、伪小人,鄙视伪君子,不相信世上有真君子。

    妈妈认为我人生观、价值观有问题,我认为她的脑子被滚筒洗衣机洗过,又搅过了。

    “反面人物有什么人、格、魅、力!?”她匪夷所思。

    鬈毛跟我说过:谁憋尿的时候都很难看。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痛快最深刻的真理。当然,俗话不能跟高雅的人说,比如老妈教授,体面人的心理承受能力都有限。

    “他们自有其深度。他们不道貌岸然、不煞有其事、不庄严肃穆、不崇高伟大,却、真、实。”我试图用文雅的书面语给老妈进行启蒙,结果被她一句大白话就拍死了——

    “少跟我来这一套。看书去!”

    书当然是指教科书。

    其实最让老妈担心的是,进入高中以后,我的成绩开始下降。

    其实说下降也没什么可怕的,家鸡扑腾不了多高,要是一降,也就落地了,而飞在万米高空的雨燕,降个千百米也还在云上。我的成绩就是雨燕的下降法,总还在班级前五,年级前十。可是妈妈受不了,因为我从来都是班级第一,年级前三的。

    我只是觉得读书没意思,不如和鬈毛玩有趣。

    他寄宿的郊区中学离实验中学很远,但是跟我家里和西城大学不远,我放学了先去他那里玩,然后再回家。尤其是爸妈不在家的休息日,我会整天整天的呆在破破烂烂的郊区中学。

    更有甚者,说来丢脸,快活门之夜后,鬈毛渐渐成了我的偶像。

    打小骄娇二气、清高孤傲如我,“自卑”二字恰如水星上的生命,是不可想象的。

    可鬈毛就让我自卑。

    比如说,他随随便便的就把自行车玩得溜极了,可我呢?骑车下楼梯会摔跤;把前轮抬起来做特技时,要么抬不起来,要么抬过头了翻车;连大撒把都不会,更别说飞车过沟了;

    他的口哨吹得能抵上一个乐队,可是无论我怎么撅嘴巴、卷舌头,脸都扭曲了、所有发音器官累瘫痪,出来的还是一个尖细的长音,像给小孩子把尿;

    他的响指随便一打就脆亮、利落、潇潇洒洒,我的指头都磨破了,还是闷屁无声;

    他随便动两下就感觉十足,我正儿八经学了劲舞,可无论如何卖力的扭,都像触电或者中风;

    他能在漫不经心间让刀子在指间飞舞起来,寒光闪闪,杀气逼人,我在大拇指上转支笔都要如临大敌……

    不过,经过刻苦练习,我到底还是学会了骑车大撒把,学会了溜冰和滑板,学会了扭腰扭屁股,学会了高兴的时候打呼哨和怪叫。

    我所有的“坏毛病”都是从他那里来的。他在吧里静坐的时候,喜欢眯缝着眼,用两个指头托着下巴,我也是;他只抽最便宜的、劲儿很大、呛人的烟,说不这样不过瘾,我也是;他用嘴吐烟,从不把烟吞进去再从鼻子喷出来,我也是。他抽烟的姿势、弹灰的样子、说话时漫不经心的神情、似笑非笑冷冷的眼睛、一个眉毛的轻轻一跳、歪着嘴邪邪的笑,我都在有意无意的模仿,甚至他爱说的脏字眼和痞话,我都学。

    我尤其喜欢他永远淡淡、满不在乎的样子,对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拿得起放得下。我不算个没脑子的人,自视更是甚高,可我就是服他。

    他没有的“毛病”,我就没有。他的穿着很正常,不穿那种极其肥大、口袋巨多、破布条条或烂窟窿的牛仔裤,不留长发、不刺青,不带他那种人常有的另类饰物,骷髅头项链、耳环或手链,所以我的衣着也通俗。他滴酒不沾,我也是。

    我曾问他:“你为什么不喝酒?”他说他作任何事情都喜欢痛快彻底,做到极致。抽烟可以一天抽五包十包,一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抽,喝酒就不行,喝酒喝到尽头,总会醉,任何人醉了都很难看。

    “一件事,如果还没做就知道结果很难看,这样的事,做起来有什么意思。”他淡淡道。

    我们用很多时间交换彼此的生活。

    他渐渐不再向我隐蔽自己的生活,他会跟我说美美失恋了,用烟头烫自己的胳膊;刺头纹身了,是个特可笑的“忍”字,黑皮则把女朋友的名字刻在胸脯上;哥几个去吃冰、看录像,午夜2、3点在街头游荡,想回家都打不到车,司机怕呀;王八以三天两夜50多个小时打破了完全不间断聊QQ的纪录;毛哈约的网友是个巨恐龙的花痴,被缠得差点死无葬身之地……他说得淡淡,我听得刺激。

    但是,他从不说自己,他从不对我敞开。比如说,通过黑皮,我知道他和阿媚在谈恋爱,可每次问他他都“无可奉告”,很不坦诚。不过,我对这一点并不在乎。一来,他不说,自有黑皮会说,二来,我也不过是好奇,并不真的关心。

    我跟他说我们的春游和夏令营,全国中学生艺术节在省会的选拔赛,原来的校艺术团团长如何被我取而代之,我所在的学通社的采访,关于老师的笑话,尤其是各个实验课的趣事:化学实验时不小心把一大块纳掉进水中的火爆场面;反复去领硝酸银,想要炼出一块大银子来,然后离家出走浪迹天涯;观察血细胞的时候,课代表张刚第一个“献身科学”,扎了耳朵,结果其他的实验小组都去诈他的血;白海恶作剧,吸了一试管硫酸,“不小心”全滴到张茜身上,张茜叫得那叫一个凄惨恐怖,结果证明不过是一管水……我说得开心,他听得好奇。

    当然,所有的一切都必须瞒着他人,尤其是我老妈。在我的生活和鬈毛之间,我过着黑白分明又分裂的生活,感觉真的很爽很酷。

    明亮的、正常的、尊贵的、内敛的、典雅的、被关爱和呵护的、温暖柔和的——

    黑暗的、畸形的、野性的、放纵的、颓废的、被鄙视和遗弃的、阴冷生硬的——

    在父母老师同学的眼里,我生活简单、作息规律。我单纯、天真、洁净、正派,多少有点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我常年是优秀学生干部、学习标兵、一等奖学金获得者。我成绩好、社会活动多,参加比赛总为学校争得荣誉,学校橱窗里总有我的照片,校外来人视察也总要我招待和表演节目。老师宠爱、父母骄傲、男同学明里暗里的有企图、女同学明里暗里的不喜欢,一直没什么要好的朋友。

    在父母老师和同学们视野不及的地方,我渴望自己的生活迷乱而糜烂,努力装得像个小混混、女流氓,让自己弹烟的样子熟练利落,在纵情狂欢中享受堕落的快感。有好些对我很好的朋友。

    从快乐门之夜后,我认识了鬈毛的几个哥们,尤其是自来熟的黑皮,虽然我们之间多少有点隔膜,但他很认真和端庄地待我,事无巨细的向我汇报他的感情进展情况,义不容辞的讲鬈毛的故事,责无旁贷的带我偷偷去看阿媚跳舞。因为他,我对以乌烟瘴气著名的“快乐门舞厅”相当熟悉(虽然平生只去过一次),我知道新出的流行歌,知道录像厅正在热播什么,还有西城的某个角落某天将发生火拼,火拼的双方是谁,起因是什么,等等。

    刺头就不一样了,他和鬈毛的关系不一般,但是对我一直不冷不热,碰了几次软钉子后,我也懒得曲尊去搭理他了。

    当然,我最喜欢的,还有我和鬈毛“共同”的生活:在郊区中学的破操场打篮球、去郊外爬山爬树、坐在山脚的水边聊天,他能用一片树叶吹出歌来、用一根藤条编出花环来,他还打得一手漂亮的水漂,瓦片能飞六七步,甚至飞到对河去。整个高一那年,爸妈都忙,出差不少,所以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很多,玩法也多。

    我忙的时候,鬈毛也似乎开始忙起来。我在忙着军训,他忙什么?现在我忙完了,他还没完,找了两次找不到,我开始冒火了。有一次在街上碰到黑皮,要他捎话给鬈毛,黑皮居然也摇头:“他最近好像做生意发财去了,不走我们黑*道了。我也好久不见他了。”

    不过,找不到鬈毛,东方姨却是容易找的。她总在一个巷口卖花,不变的是花,变的是人,年复一年,岁月催人时时老。但她和她的花也慢慢地成了西城的一个标志。

    当天下午鬈毛就到西城大学找我来了。

    我不理他,坐在草地上,倒提了一枝李花,慢慢地掐着玩。他坐在我旁边,不哄我,但也不动、不说话。他从不主动冒犯我,但也从不讨我欢心、不软语温存。我继续不理他,我知道他着急,他越着急越不说话,越呆若木鸡。我暗暗得意,心想:看你怎么办!

    他碰碰我胳膊肘,我一下摔开了。他再碰碰,我又摔,摔得用力了,身子转了过去,看到他用来触我的,原来是一串冰荸荠。我的脸马上很不争气地开出花来。等我意识到不该这么轻易就讲和时,已经晚了,缴械容易、要重新武装起来就难了。笑也笑了,再要赌气也不像了,再说,我也确实急着想吃荸荠了。跟鬈毛在一起玩这么久了,但他给我买东西吃,好像还是第一次。

    “哼,你现在忙了是吧,都不陪我玩了!”

    “我这不是过来了嘛。我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空,老过来不合适。”他说。

    我嘴里塞满了东西,用鼻子出气。“是你没空还是我没空?现在不是都在忙赚钱吗?十亿人民九亿商,你怎么会有空啊。”

    “我不知道你军训完了。”

    本来进高中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军训,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被安排在一年二期。过完年还天寒地冻的,就开始了。军训据说跟一次学潮有关,不过我一向不关心“国家大事”,也就不甚了了。但至少说明军训是对学生的一种惩罚,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极其讨厌反感,而且实验中学标新立异,搞的是全封闭式的,也不怕出人命。要不是派来的教官又年轻又帅气的话,我真要受不了了。

    好不容易放风出来,鬈毛人却找不到,我能不生气吗?

    “好吃吗?”他问。

    “好吃,你再给我买两串去。”

    他抬腿就要走,被我拉住了,笑道:“傻子,逗你玩的。我知道,你现在手头活动了是不是?”我远远的指着水果摊,“等你挣了钱,要记得给我买一大筐荸荠吃。”

    他半真半假的点头。

    我调笑他,“你做生意比你妈强多了,东方姨只会把最好的花搬上板车,然后就到一个角落里等着别人看上。你还知道把花送到市政府办公室去。”

    鬈毛的眉毛一跳,他的脸总是死板板的,最吃惊、最夸张的表情也就这样了。“你怎么知道的?”

    我笑起来:“你妈说的呀。你把花送去,说免费放几天。结果白海他爸一进门就夸,领导一说好了,这花就退不得了,后来就每个办公室都买了。你是不是趁机宰他们了?”

    鬈毛难得的含笑道:“稍微贵了一点,不过我给的也是最好的货。再说,那几天他们把我家的花都定空了,我要点价也是该的。”

    “你怎么知道白伯伯就一定会看上你的花?你又怎么混进市政府大院的?”我好奇。

    “你跟我说的,白海遗传他爸,喜欢面儿上的花招。再说,几盆上好的滴水观音和少女兰一摆,任什么房子都会气象一新的。进门的时候就说白市长定的花,哨兵也就不查了。”

    我边啃着荸荠边大笑,像听传奇故事。

    后来碰到东方姨,说他们家的花最近添了新品种,还扎了暖棚。可她有点担心鬈毛的钱来路不正。我笑:“东方姨,你就放一百个心吧,鬈毛弃暗投明了,我担保!”

    春季里,漫山漫岭的杜鹃花开的时候,油菜花开的时候,桃红柳绿、蜂癫蝶狂的时候……我开始发愁:“我在维也纳金色大厅举办个人独奏会的时候,该穿什么呢?”

    他歪着头,很认真地帮我想。我知道他在开玩笑,还是很开心。

    我就没那么善良了,他回问我:“那我当选联合国秘书长后,怎么致答谢词?”我就抓着他的胳膊猛晃:“醒醒,快醒醒!天亮了!”

    他顺着我,伸个懒腰,打个呵欠,再揉揉眼,道:“哦,我也不能老连任啊,那就退休吧。”

    然后瞅着我浅浅的笑。虽然浅,却是真的,不是那种似笑非笑。这时他的脸是温和的,不紧板着生硬,眼神也是柔软的,不冷。

    我喜欢看他松弛和舒展的脸,但是这样的时候很少。大多数时候,他没有表情,更没有话。肃杀、干净、冷,就像冬天,很像。

    “其实你还是蛮有点幽默感的,要再开朗一点!”我教育他。他的笑转眼消散了,面无表情的看看我,又面无表情的看远方。

    我也转头看远方。前面是水,水之外是山,山之外是什么?世界有多大?我在世界的哪个位置?

    “对了,我给自己起了个艺名,以后你就叫我三十江南。”

    他歪头瞧我,眉毛微微挑一挑。

    我自鸣得意:“‘三十载,白首重见江南’。多有意境和沧桑感!”

    他斜着嘴角嘲弄:“你才多大?这样的话一听就是学人家的。人家的再好还是人家的。”

    “有道理。要不就叫个朴素一点的,王梅怨怎么样?‘吹梅笛怨,染柳烟浓,春意知几许’。我喜欢梅花三弄的曲子。”

    知道他不懂,我在地上划给他看。见他缓缓摇头,恨不得用沾了泥的木棍敲他的头。“又怎么了?”

    “王姓太普通了,怨字又恶又露骨,只有中间一个字好,又嫌太俗。”见我沮丧泄气,又安慰道:“不过还行,反正我也是俗人,就叫这个俗字吧。”

    我很满意,点着远远近近的花:“你看,这么多花,都比不上梅花。有了梅花,冬天就有了性格,比春天还好。”

    从那以后,他真的就改口叫我“梅”或“小梅”。我喜欢他把“小”字很快的吞掉,紧闭的唇微微一开合,齿间崩出脆脆的一个字“梅”,怪有趣的。他的声音很好听,低沉、稳健、带着磁性。

    “冬天比春天好。”我肯定的说。

    4、少年心事混无定

    中学的最后一个冬天是阴冷的,黑色的七月就在眼前,即使我也能感觉到巨大的压迫。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友谊、游戏、娱乐、关爱、亲情、快乐、生命的感触和体验,什么都消失了,只剩下要考试的几门功课,生活变得极其简单而紧张,铺天盖地、没完没了的习题和考试,老师同学都是一模一样僵硬紧绷的脸。

    地球成了个巨大的火药弹,定时器已经开启,就在7月7日早7点引爆,整个世界将在那一刻消失。

    世界末日要到了吗?

    尤其让我无法忍受的是,中学的最后一个生日,居然是模拟考试的日子。好在那一天爸爸出差,妈妈在外地讲学,我才得以在家办了个小型的生日party,party气氛温温的,冷的时候好像要死不断气,热的时候又感觉是垂死挣扎的歇斯底里,冷热都不正常。大多数时候,大家居然在讨论中国的大学,而不是我,甚至一度热烈的对今天的考试答案,有两个人给我的生日礼物居然是全套高考模拟题和参考书,神经病!好像我在办的是高考交流会而不是生日派对。正常的只有小云,一遍遍的祝贺我生日。她才高一,正在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好年华。

    第二天起来,胃里酸酸、心里空空,太阳穴还微微作疼,感觉很不爽,还要赶去上课。

    这一天本是双休日,当然,对高三生来说,休息不过是皇帝的新装罢了,我们也习惯成自然了。没料想中午的时候,老师大发慈悲突然宣布放半天假。教室顿时响彻欢呼声。然后就冷场了,大家都很惶然的左顾右盼,不知道这半天用来干什么。按照惯性当然是继续学习,自然不甘心,可不学习又不知道玩什么才好,而且事实上玩什么都玩不安心。大家坐着面面相觑,都有点发傻。

    我心里也没有着落,想半天想不出所以然,还是去郊区中学碰碰运气再说吧。我知道鬈毛的规律,如果他双休日不在学校,那就只有刺头知道他在哪里了。

    “鬈毛!鬈毛!”我站在楼边的樟树下大叫。我从不进鬈毛的宿舍,倒不是他们烂学校有什么规定,是到底有点不好意思,另外也嫌男生宿舍太脏。

    一楼的一扇窗户应声而开,阿媚的脸毫无表情的呈现在两根铁条之间。接着鬈毛就出来了。在这里我时不时会碰到阿媚,她对我就像刺头一样,并不友好,至少不熟络和热情,常常是我来了,她就走了。对此我倒是很理解,我们的生活相差很远,没什么话说。

    这一次也一样。

    我偷偷打量鬈毛一贯的冷面和阿媚铁青的脸,暗地里窃笑不已。黑皮不止一次跟我说过,鬈毛脾气太坏,对阿媚很不好。不过,鬈毛从来不对我说阿媚的坏话,可见他内心对她还是不错的,我早知道鬈毛就是热水瓶那种,面上冷心里热,劝过几次都不听。我又没机会告诉阿媚这些。

    阿媚跟鬈毛打招呼,鬈毛没反应,我跟阿媚挥手告别,她没反应,走了。我拉拉鬈毛的胳膊:“我们皇恩浩荡休半天,到哪儿去好呢?”

    鬈毛的宿舍、山上、河边、逛街、录像厅、咖啡馆、电影院、舞厅、鬈毛家里……提了几个方案,都得不到一致通过。

    一阵风来,我冻着直哆嗦。“你们这里太冷了。要不到我家去玩,好不好?我们家有暖气。再说我搬到市政府的新家你还没去过呢。”

    “不好。”他很干脆。“你爸妈在家吗?”

    “当然不在啰,”我直言,“要不我怎么会叫你去呢。”话说完,我磁了一下,不好意思的看看他。他面无表情、不以为忤。

    就这么定了。

    一路上,我马后炮的补充安慰道:“你知道吗?我们家这次搬家是花钱买了的,以后就是我们家自己的房子了,我爸妈可以做遗产给我的,到那时候,你可以尽管到我家来玩,晚上不走都可以,就睡沙发,谁也管不到,我说了算!”

    他不以为然的浅笑:“你会一辈子待在西城等这份遗产?”

    “那倒是。”我腆然一笑。我要考东市大学,大概我还是一个受精卵到时候,这个伟大的人生目标就已经确定了。不仅因为它是中国的顶级大学之一,还因为是妈妈的母校,她对那里感情特别深,不是一般的特别,而是特别的特别深,不过她不会跟我说,我也没兴趣知道。

    进门后,鬈毛看到的第一个东西是我的钢琴。我倒水沏茶的时候,他赤脚踩过土耳其地毯,停在镜子般黑亮的琴前,只看不动。我把琴盖打开,随意的按了几个键。

    “对了,给你看这个。”

    我把一张盘推进机子,按了遥控器,电视里传出了掌声。他问:“是什么?”

    “我在省艺术节开幕式上的钢琴独奏。”

    当屏幕上的我走上舞台,按下第一个琴键的时候,我也坐在琴前开始了弹奏。

    我痛恨钢琴,从4岁起。支撑我坚持下去的,除了音乐本身的美好之外,还有一个酸溜溜的少女梦。我梦想在空阔的客厅里,阳光普照,纱帘轻飞,我和“他”同坐一张琴凳,合奏《秋日私语》什么的,最终我们的指头在黑白键间纠缠在一起,奏出情绪的最强音。或者我弹,“他”斜倚在琴盖上,静静地听,或轻轻地和,在音乐中交目、颔首、微笑,不动声色的默契意通,心领神会。那种感觉才叫美呢。想想都令人陶醉。

    曲终人还迷,直到电视里的掌声平息下来,我才回过头去。

    鬈毛坐在沙发的前半部分,胳膊肘支着膝盖,一头雾水的问:“这是什么曲子?”

    “歌剧《永恒何谓》的同名主题曲啊。”

    “什么?”他没听明白。

    “就是——永远是什么意思——的意思。”

    “是啊,”东方寒似笑非笑的,淡淡道,“永远?永远是什么意思?”

    我凑过去问:“这曲子怎么样?”

    “听起来很——”他顿了顿,很费力的找词儿表达,“凶。”

    我不禁莞尔,他说“凶”字短促、响亮,富有爆破力,很像老爸念《易经》时的“不知常,妄作,凶”。

    “这个歌剧本来就很惨烈,说两个不同族类的男女相爱,最后不得善终。结局很凄凉的,歌词是‘绝望是唯一的沟通,死亡是最后的平等’。”我的手指敲着节拍。

    “什么?”鬈毛的浓眉微微挑了挑,然后慢慢的聚成了一个疙瘩。“绝望。是。唯一。的。沟通,死亡。是。最后。的。平等。”他慢慢的一字字念,好像要把每个字都嚼碎了、咽下去、消化掉、吸收进血液和骨髓似地。

    “咦,你没听过吗?这曲子很有名的,跟《命运交响曲》和《斗牛士之歌》一样,是个人都能哼的。”我很吃惊。

    他默默的,脸色不太好。不过也不能这么说,他的脸色从来都冷冷的,一向不怎么好看。

    我从冰箱里拿出些樱桃和草莓来,搁在竹制水果盘里,端上茶几,里面还有几个苹果和发黑的香蕉皮。鬈毛很自然的把香蕉皮扔进活头鱼形杂物筒里。

    我坐到他旁边,拿起一个苹果招呼道:“吃个苹果吧。”他说“好”,接过来,又放回盘中。我笑着递过刀去:“不吃拉倒,那你给我削一个吧。”

    他顺从的接过刀。我从沙发上滑到地板上坐着,抱着腿,把头搁在膝头,饶有兴趣的看他削苹果。苹果飞旋,果皮沿着刀身源源不断的往外长,我的话也开始往外冒。

    “唉,我实在是太冤了,昨天生日竟然在考场里过,晚上的蛋糕吃得又特别凄惨。活着真的没什么意思。”

    他抬起头来,飞快的扫我一眼,用少有的柔和声音安慰道:“没什么呐,你看我也……”

    “我们俩怎么比啊!”我抗议的大叫,“你从来没有过过生日,当然无所谓了。我以前都过,而且都很隆重的,你知不知道?这一天是属于我的!现在突然这么惨淡,而且还是平生最重要的一个生日——我的少年时代就要结束了!这大概是我这一辈子在西城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一想起来我都不想活了,有什么意思?”

    鬈毛不答腔,安之若素的削苹果。

    “对了,还要谢你呢,太漂亮了!为什么那么好?”

    我生日的正日子,鬈毛总也赶不上,不过在这前后,他总送我小小的礼物,都是自制的:一束小花、一套削得极薄的木雕书签、一个修整得惟妙惟肖的竹根老头、一颗狗牙磨的坠子、一把没开刃的“藏刀”、各类树叶标本什么的。我也总从我的生日礼物中挑一样给他,他的生日我不用特别记,同一天嘛。

    两天前,我已经收到了鬈毛的礼物,是一块真丝的围巾,缀着点点红梅,果然是“丝光宝气”!他从来不曾送过我如此贵重的礼物,事实上,他很少送我需要花钱买的东西。而且,我留意到盒子一角的小标签被撕掉了。

    “喂,”我用胳膊肘碰碰他,像长舌妇打探消息,“你花了多少钱?”

    “没多少。”

    “没多少是多少?说呀!不说是不是?说!”

    他假装是聋哑人兼智障,一味地转苹果。

    “哼,没多少,一百八是多还是少啊?”

    他惊讶地扬眉睃我一眼,低声骂:“又是黑皮烂嘴吧。”

    我得意地笑,要不是他在商场门口被黑皮撞到,连刺头都不知道世界上有这块丝巾。我知道他回去一定会修理黑皮的,想想黑皮也怪委屈的,不说会被我严刑拷打,说了又要惨遭东方大哥的荼毒。

    “喂!你现在好像很有钱了,是不是?”我调笑他,心情顿时好多了。

    “不是啊,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他淡淡的,“你不是说最后一个生日吗?要纪念啦。等你去读大学,可能就再不能给你过生了。”

    “是啊,”我应和着,但是并不很感伤,毕竟未来的美好憧憬很吸引人。我惆怅的,只是今年的生日太冷。

    转眼间完整的一长条果皮一圈一圈的围起来,摆在茶几上,煞是好看。我大口咬,一直咬到见苹果种子。

    “吃得那么干净。”鬈毛嘴角含了隐隐的笑,道。

    “我妈就说我只有草根性,没有贵族气,吃东西都是恶相。不过我爸说了,宁可贪污,不可浪费,贪污顶多是贪天之功以为己力,浪费就是暴殄天物了。”

    “你爸说的总对,你妈就不一定了。”他在学我平时说话。

    我大笑,心情大爽:“走,到我房间去,给你看我的生日礼物。”

    房门一打开,鬈毛不无吃惊的僵在门口,迟疑着找不到没有落脚的地方。我的房间是我的私人世界,因为这几天没大人监督着收拾,原形毕露,那叫一个乱。

    我到底是未出阁的清纯女孩子,还知道不好意思,连忙用脚把一堆书报、零食、衣物、习题集和卡通娃娃划拉开,辟出一条甬道来。

    鬈毛探索着深入我的房间,突然脚底响起歌声,“小猪小猪我爱你,我是你的猪老公;小猪小猪我想你……”我们俩都吓了一大跳,继而都笑起来,他如释重负淡淡的,我东倒西歪哈哈的。

    是他不小心踩响了音乐盒。我捡起心型盒上接吻的两个小猪,一巴掌把他们拍熄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小猪倒立,抠出电池来。

    “打死你也猜不出,这是谁送的礼物。”不待他猜,我就自曝谜底,“白海的,特低俗是不是,正是他这样的人所欣赏的。他开始居然要送我巨高档的首饰,估计是谁贿赂他老妈的,我可没敢要。”临近高考谁都忙乱紧张,只有白海例外,一来他反正无望,二来家里反正会有安排。最近白海好像有点要追我的意思,我是避之惟恐不及,昨天的party都没敢邀请他。

    白海住在我家对面的高干楼,两家能互相看到窗户,我指给鬈毛看。

    “梅,”鬈毛完全没有铺垫地突然叫了我一声,我答应着,扭头看他。他趴在窗台上,对着外面的空气问:“你想他吗?”

    没头没脑的,我一时反应不过来,继而狂笑到窒息:“你是问白海吗?白海是谁呀?想他?我毛病啊。”

    少年心事混无定,几番风雨总朗月。白海早已成了过眼云烟,在我的生命中,他连一张发黄的老照片都算不上,最多也就是一场春梦淡漠了无痕、几分春意轻薄自了了。

    “你原来可……”

    “嗨!”我大大咧咧的打断他,“都哪年月的事儿了,你学的是历史还是考古啊?哎,对了,你知道吗,白海始终都不知道我喜欢过他。”

    鬈毛静静的听,不做声。我也不需要他的反响,兀自痴痴的感慨:“唉,我现在才知道,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事情,你很喜欢一个人,可他终其一生都不知道。就像的普希金的那首诗:‘我曾经默默无语地、毫无指望地爱过你,既忍受着羞怯,又忍受着嫉妒的折磨。’一个人的爱,默默而无望,这种感觉真的好凄美、好悲剧啊……喂——”

    我不满的喝起来,东方寒的目光从窗外慢慢地收回来,静静地看着我。

    “好啊,”我老大不爽,“你不听我说话。”

    他淡淡道:“听着呢,你说你和白海。——礼物真多啊。”

    我转移了注意力,指点给他看我的生日礼物,他最看好的是一盒手帕,我兴奋的大叫:“英雄所见略同!这是我妈带的留学生送的,从巴黎带来的。”

    绞着精致的波形边,洒着丝光碎花,四角垂着流苏,黄底紫花、红底黄花、白底银花、蓝底白花……

    “像你小时候给我包扎伤口的手帕。”鬈毛开玩笑似地说。“那块手帕还在吗?”

    我且笑且惊怪:“你问我那块手帕?那你小时候吃饭的围兜兜还在不在?”

    “嗨,”鬈毛似笑非笑的,淡淡道:“早知道这样,那时就不还给你了。”

    窗外渐渐暮色四合、晚风习习。鬈毛站起来:“我走了。”

    我也不留,送到闺房门口,又想起来:“对了,还要送你一份生日礼物呢,你自己挑。你昨天怎么过的?”

    “我妈煮了碗面,挺好吃的。刺头和阿媚他们都吃了,然后就走了。”鬈毛淡淡道。

    “干嘛那么冷清,你生意不是赚了些钱吗?”我不解,“钱是用来花的,不是用来存的。”

    “也不是用来糟蹋的。”他淡笑,“再说,我从小就这么过生日,挺好的。——你那盒手帕有白色的吗?”

    “有啊,你要吗?”我憋着笑。

    鬈毛不明就里,用眼睛承认了。

    “你可真会挑。”我爆笑起来,“一打手帕,偏偏就那块写坏了。”

    我翻出那块素色帕子来,那天留学生和白海前后脚上门,我正赏玩手帕,白海的礼物送来了,牵出我前生今世的丝丝情怀,顺手操笔,写了四句:

    日暮风吹,叶落依枝,丹心寸意,愁君未知!

    上一次是愁君不知我竟有心,这一次却是愁君不知我已无意。

    鬈毛的手托着那块帕子,似乎呆了,半天才吃吃道:“写坏了也行。”我乐得一拍他的手,大叫:“就这么定了,不准反悔!你这个笨蛋!”

    5、冷面冷血铸未来

    最后一场模拟考试的最后一门,是政治,我提前15分钟交卷。虽然老师反复交待过,无论如何不要提前交卷,要检查检查再检查,可我还是没耐心等到铃响。如果老虎上午已经捕到了鹿,它有必要等到黄昏吉时、沐浴更衣后才开吃吗?

    我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气概走出教室,轻快如飞地刚出校门,胳膊猛的被人抓住,拖了一个踉跄,从来没有人这么鲁莽的对待过我,我又惊又惧又怒,几乎失声叫出来。看清楚是黑皮,顿时惊散了,惧散了,只剩下怒:“要死啊你——”到这时才看清楚黑皮的表情。

    张皇、惶惑,还有恐惧,因为在实验中学门口的原因,又有点畏缩。他只说了一句话:

    “鬈毛出事了。”

    的士停在西城中心医院门口,我从车窗就看到了鬈毛。

    他硬梆梆的靠在墙上,头像断了的那样垂着,刺头陪着他蹲在一边。黑皮叫了声“鬈毛”,他抬起头,一眼看到我正走出车门,吃惊的要站直。我已经冲到他面前了,开口就骂:“你毛病啊你?你说过不打架的!”

    鬈毛铁青着脸,扭过头不出声。

    这才发现他的一只手捂着右腹,手是红的,鲜红鲜红。这一刀扎得不轻松。

    黑皮在一旁偷偷的拉我,我没理会,刺头站起来推推黑皮,道:“你陪她去看看挂号到了没有。他妈的都等半天了!再磨蹭信不信老子掀了他鸟去!”

    黑皮嘴里一叠连声的应着,拖着我往里走,进了门才打拱作揖:“拜托了,我叫你来已经要被他们骂死了,你还说他!其实这一次真不怪他,他现在很少很少打架了,这一次是因为他妈?(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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