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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床头摸索着烟灰缸,但却怎么也找不到。她把手掌心朝上地伸给了我,歪头看着我。
我笑了一下,知道她不喜欢我在床上抽烟,所以随手掐灭了烟。
我这几天得先去唱片公司,林原有几首歌还留在那里,我得给取回来,版权的事情挺复杂的,我还得和公司慢慢谈。哦,还有,孙维下星期也要回国了,我们这么多年都没见了,怎么说也得聚聚。
你不是说他跟他老婆离婚了吗?鲍兰机关枪似的问。
我说对啊,离婚了是说就连我都不能见了吗?
鲍兰捏了我的鼻子一下说,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贫啊?跟我抬杠是吧?我说他离婚就不让你见他了吗?我的意思是,你小心点儿,你还没结婚呢,别让那离过婚的把你带坏了。
我呵呵傻笑了一下,搂住了她没说话。
她忽然蹿下了床,冲出了卧室,边跑边笑着说,我先洗澡,我先洗澡。
我跟着追了出去说,你知道浴室在哪儿吗你就先洗澡。
你别过来啊,我自己能找着。她咯咯笑着说,声音却从厨房里传出来。
我靠在浴室的门口,见她正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脑袋,调皮地冲我眨着眼睛。
在那一刻,我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莫名的冲动。于是我对她说,兰兰,我们结婚吧。
厨房里半天也没有动静。我觉得很奇怪,于是走了过去。我看见她蹲坐在厨房的地面上,像个弄丢了自己心爱玩具的孩子一样,正在掩面无声地哭泣。
怎么了,兰兰?我蹲下去问。刚蹲下,她就紧紧地抱住了我。我也顺势搂住了她,听任她把鼻涕和眼泪蹭在我的肩膀上。
她哭着说,都五年了,他们都劝我对你死心算了,说跟着你一点结果都不会有,可我就是不听。到现在我终于等到你这句话了。
我望着她喜极而泣的样子,忽然发现自己根本无言以对。
第二天早上,鲍兰赖在床上不起,说要倒时差。我给她弄了点早餐,之后就一个人开车去了唱片公司。北京这些年变化很大,公司从北四环迁到了SOHO现代城,但路上的交通状况却仍然和从前一样,没什么太大改观。我特意开车绕过我从前的大学,发现从前和陈克一起租的房子已经被改建成了一个街心公园。一群大叔大婶在公园里甩着手臂健身,一个脑袋很大的男孩坐在秋千上,我总觉得他会头朝下栽下来。
到了唱片公司是上午十点多。我打了电话,林原以前的经纪人,也就是现在RAJ唱片公司的董事长被一群记者簇拥着,亲自下楼来接我。我之前跟他联系的时候,说希望这次回来的事情低调一点。但张宏这人我也知道,天生的生意人,永远利字当先,总之什么事情都不能妨碍着他挣钱。
我很低调啦,他跟我握手的时候压低了声音厚着脸皮跟我说,只找了五家媒体过来,本来我准备在长城饭店一层开个媒体见面会的。
干什么事情都最怕知己知彼。张宏知道我天生好脾气,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他。我无奈地笑了笑。几个记者在我旁边按动快门疯狂地拍照。两个女人同时将麦克风戳到了我面前,十分麻利地说,林先生您好,我是周刊记者,能不能回答我们几个问题?
我看着张宏,张宏笑眯眯地看着我,丝毫没有救我的意思。我只能说,行,没问题,但能容我先上楼喝口水吗?
一群人哄然大笑,张宏这才走上来拦在我和记者面前说,半小时后在公司小会议厅我们开个小型的媒体见面会。各位稍安毋躁,稍安毋躁。说着,就把我拉进了楼。
我跟着张宏乘董事长专用电梯直接上了三十层的董事长办公室。他在电梯里不住地瞟我,期待我能说些什么。那样子像只偷吃了玉米的熊,挺卡通的,我无奈地笑了出来说,你指望我跟他们说些什么?
他一下子咧嘴乐了,用肥厚的手掌拍了拍我说,老规矩,你办事我从来都放心。
我看他神神秘秘的样子,知道他又想到什么赚钱的主意了,于是问他,你到底还想干什么?
他习惯性地搓着手说,其实也没什么,明年林原不是正好去世10年吗,我们想搞一系列活动,表达一下唱片公司对他的追忆。其中包括再版你们的CD、出版一本回忆录,需要选一些林原生前的图片和视频。具体的事情我们上楼再谈吧。
我说这事儿你跟孙维商量了吗?
张宏笑眯眯地说,他这次回国来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儿吗。要不是二少爷那边同意了,我哪儿敢找小少爷你商量啊。
张宏以前不遗余力地想在公众面前树立林原的主流形象,他不止一次地对林原说,在台下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所有事情,但在公众面前,你最起码要拿出一个正常人的姿态来,至少得给我像那么回事儿,别那么没心没肺。为此,他还特意拉着林原去过一次孤儿院,想让他抱抱小孩,拍两张“摇滚歌星式的”公益宣传照。当孤儿院的护士小姐给林原抱来一个小孩的时候,林原歪着头瞟了那孩子一眼,望着护士小姐问,这是个男孩儿吗?我能亲他吗?说着就咧开嘴坏笑了起来。他的笑容让护士小姐吃了一惊,吓得当即抱着孩子跑开了。旁边的记者们目睹了这一切,无不目瞪口呆。张宏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索性走过去跟他们说,你们谁敢把刚才的事情写出去,我就找人卸你们谁的腿。
那时我和孙维在一旁无奈地看着。林原走过来一头雾水地问我们,她跑什么啊?我要亲孩子又没要亲她。一席话说得我和孙维哭笑不得。
不管怎么说,那次之后,张宏再也敢没张罗过这样的慈善活动。
电梯门无声地打开。我踩着脚下厚厚的吸音软毯走进了经理办公室,见到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三米多高的林原的黑白画像。那是Piece巡演阶段时的他。这张画的来历挺戏剧性的。那时有个日本的画家在网站上见到了他那张微侧着头的宣传照,惊艳于他的美貌,于是特意照着那幅宣传照做了一幅1:1真人大小的黑白版画,并将按原画放大三十倍的复制品连同一封热情洋溢的信寄给了他。林原在接到礼物的当晚就去了日本,回来后给我和孙维带来了一大堆迪士尼乐园的纪念品。他想用这些东西证明他只是突发奇想地去东京旅游,但我们谁都知道,迪士尼乐园绝对不是他东京之行的主要目的。后来我们去日本玩的时候,都是那个画家负责全程接待。因为接待的规格相对于一个画家的正常收入来讲高了很多,所以我当时很困惑。后来我才知道,那个画家的叔叔原来是日本关西地区一个很有势力的黑帮大佬。
我那时很有一些担心地问孙维这画家靠不靠谱。还没等孙维回答,林原就笑呵呵地凑过来用新学的几句半生不熟的日语说,大丈夫,大丈夫。
那时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
我看着那幅画发呆,张宏笑呵呵地走上来,拍了拍我说,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没摘这幅画。那些新来的小崽子们一进门就问,这人是谁啊,是大卫鲍耶啊?我说大卫鲍耶长得哪有他那么漂亮。
短裙子的秘书小姐笑盈盈地端上两个高脚杯。张宏忙不迭地从一旁的吧台拉出一瓶红酒对我说,怎么样,84年的,尝尝?我说不用了,我就是渴,有白水吗?
张宏给秘书小姐使了个眼色,她立刻转身出了门,不一会儿就端着两大杯冰水走了进来,毕恭毕敬地放在我和张宏面前。张宏点了点头,她几乎在瞬间就从我们眼前消失了。
我喝了口冰水,问张宏,怎么不见丽莎啊?
张宏恍惚了一下,好像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丽莎是谁,接着一拍自己的额头道,啊,你说她啊,都哪辈子的陈年旧帐了。她那种人,能安分守己的呆着?找了个英国老公,据说是做药的,特能挣钱。
我知道张宏这肯定又是在扯。丽莎是他以前的女助理,很规矩很踏实的一个女孩。那时她一直和张宏住在一起,我本来以为他们会结婚的。
也许看出了我的失望,张宏很感慨地拍了拍我说,这些年你可能也有感觉,有些事情当初说的都挺好,但时间一久了,就会发现一切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女人这东西靠不住啊,有时候想想,觉得你和林原那样,真的挺难得的。
我笑着说,那怎么没见你找个男秘啊?
张宏噗哧一声笑出了声说,我哪儿有你那么潇洒啊。要不然你是少爷,我就只能是当管家受苦受累的命啊。
我笑了笑,觉得没必要把我已经订婚了的事情这么急着告诉他。他那张大嘴,不出一天,保证嚷嚷得四邻皆知。
张宏见我的心情好了一点,于是试探性地对我说,反正这件事情孙维那边儿基本上已经同意了。现在主要就是看你了。你要是愿意回来的话呢,公司打算再跟你和孙维签三年的合同,然后找最好的团队给你们专门录两张专辑,然后直接境外发售……
我打断他问,重组乐队的事情孙维也答应了?
张宏圆滑地笑着说,我的感觉吧,这本来就不应该是两件事儿。公司其实……
我再次打断他说,你答应给孙维多少钱?
张宏被我这么一问,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却仍然陪着笑脸说,话不能这么说,我做生意归做生意,但情义两个字也不能不要了。说实话,别说国内,你就去看看国外那些重组的乐队,有几个能赚着钱的?哪个不是靠公司往里狠命砸钱,最后还不是照样血本儿无归。这完全不是钱不钱的事儿。
我说你不用解释了,你扪着你的良心说,你张宏做事,能自己亏着自己吗?
张宏很严肃地看着我说,陆菲,我承认当初林原走了之后,我解散乐队的做法很不明智。但是当时那种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业界普遍萧条,公司都要解散,(奇/书*网|www。shubao3。com)根本不可能继续维持下去。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想找你,想找个机会和你好好解释一下,把话都说开了。可你人又根本不在国内。去年我听说你回了国,可就是找不到你,没想到你一个人隐姓埋名躲到L城写小说去了。这回要不是孙维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我还找不到你呢。
我干笑了一下,原来又是孙维把我给买了。
张宏以为我在笑他,于是特别认真地看着我说,你可以怪我,你也可以埋怨我,说我张宏见利忘义,多不是人。可现在你也看见了,公司的情况不能说是不好,有财力也有人力做点儿实实在在的事情。你以为我喜欢一天到晚捧着几个乳臭味干的小屁孩儿,包装几个偶像明星,呼拉飞来呼拉飞去的啊?你总该给我个补救的机会是吧?我是真的想为林原再做点事儿。而且我也知道,你绝对不甘心就这么轻易的放弃了。你要是答应我签约,这三年里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专集境外发售、境外打榜,还完全有可能去欧洲巡演。这不也一直是林原的梦想吗?
每次都是这样。当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张宏就拿林原来挡我、诱惑我。事实就是这样,不管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只要他脸一沉说这全是为了林原好,我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我说这样吧,再版CD和出回忆录的事情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复,我接受。你现在就可以着手准备这两件事情。但是重组乐队的事情我还得考虑一下。
张宏一刻不放松地问道,最迟什么时候给我答复?
我说,过一阵吧。这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决定的事情。我还得等孙维来了,看情况跟他商量商量。
张宏点了点头说,那你们就好好商量商量吧。反正公司是十分希望和你们再次签约的。说着,他抬腕看了看表说,我们去会议厅吧,人都在那儿等着呢。
我想了想说,在见到孙维之前,我不会接受任何采访。
张宏想劝我,但可能是觉得不好再逼我,于是忍痛搓了搓手说,成吧,先晾他们一次!谁让您是爷呐!现在你去哪儿?
我说我去找王伟。
张宏笑着说啊你说那孩子啊,他最近混的不错,上次音乐节的时候,单独给了一个展台。我看人多,也没过去和他打招呼。
王伟是孙维走了之后我找来的鼓手,也是我的大学同学,小我两届。我们在一起其实只合作了一年半的时间,林原就去世了。那时候乐队解散,我一个人心灰意冷地离开,走的时候只有王伟来机场送我。我们在飞机起飞之前,在候机大厅的咖啡厅里坐了一会。他记得那时他握紧了手里的餐巾纸,很认真地望着我说学长,我以后一定要混出点儿样来。
我说你有我这么个前车之鉴,还不死心?
他摇了摇头说,学长,我觉得你和原儿哥都是最好的乐手,也是我最敬重的人。
我说我也没什么可给你的,反而还有些事情要拜托你帮我做。
他很爽快地说没问题,你说吧。
我写了张纸条迪给他说,我在C区那里有处房子,这是地址。那里面有个病人,他脑子受过伤,所以一直躺在床上。这些年来我一直都雇小时工每天照顾他。我走了之后,你帮我把剩下的房子租出去,租金一半给你,一半就拜托你买点东西,顺便帮我照应着点他。我这一走不知道要多久,我知道这可能有点苛求你了,毕竟你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但那个人以前也是你学长,他……这件事情我求你,全当帮我个忙,对他好点。
王伟收下了纸条说学长你就放心吧,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就行了。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说完这些话之后,我觉得自己再也没有任何留下的理由,背起包准备走。
王伟一把拉住我说,学长,你什么时候决定再回来了,一定要打电话给我!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摸了摸他的脸,起身背起包走进了海关。
那时那个还背着书包,里面总放着把鼓槌的男孩可能做梦也没有想到,我一走就是五年。
第十一章 舒缓的重逢民谣
更新时间:2007…10…13 14:11:00 字数:3476
Youknowwhereyouare?You’reinthejunglebaby。You’regoingtodie。
——Welcometothejungle,GunsN’Roses
那天打电话给王伟的时候,他听说我要到C区去找他,犹豫了一下才答应。他的声音听上去没怎么变,但说起话来明显没有以前那么冲了。那天我是下午一点多到的C区,但其实跟他约好了两点半在家里见面。我当时与其说很想尽快见到王伟,其实是想尽快见到陈克。在电话里我都没敢提起陈克的事情,因为不管他现在是死是活,我都不认为电话是个合适的方式得知这一切。
所以那天,当我准备身手去按响301门铃的时候,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恐惧。我害怕当打开这道门之后,见到王伟怔怔地看着我,对我说“对不起”之类的话。而正当我犹豫着的时候,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推开了。DavidBowie的那首LadyStardust从屋子里飘了出来。
一个人正扶着门穿着鞋,边穿还边回头对身后说,要哪种啊?大热天的,非得去那么远的超市买啊?
里面传来了王伟的声音,瓶装的干啤,要是有纯生就买纯生的。楼底下的超市不干净。
那人短促地嗯了一声,正准备打开防盗门,抬眼看见我站在门口。隔着防盗门的纱窗,我惊呆了。我以为自己的眼睛花了,或是产生了幻觉,但当防盗门完全打开的时候,呈现在我面前的那张英俊而消瘦的脸,那样挺拔的鼻梁和眉骨,额角浅细的一道伤疤,薄而精致的嘴唇,这一切都和我记忆中陈克的形象完整地重合了起来。但当我的目光接触到了他的眼睛,那双曾经诱惑过我的、满布桃花笑纹的眼睛时,我立刻意识到,这个人并不是我认得的那个陈克了。
他略带些惊讶地注视着我,这种注视陌生得令我绝望。如同在注视一张毫不关己的桌子,或是窗外在风中摇摆的树枝一样。他也许会感到莫名其妙的着迷,也许会在潜意识中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但他眼角眉梢流露出的一切无不在表明这个拥有着陈克躯体的人,这个和我曾经彼此拥有对方的人,他已经完全不能认出我来了。我在他的生命中已经沦为一个陌生的人,一个在大街上偶尔和他擦肩而过的人。
你找王伟的吧?他礼貌地笑了一下问。当我的目光碰触到他眼角笑纹的时候,如同被炙热的烙铁所伤一样,立刻移到了别的方向。他可能对我的反应感到莫名其妙,求助似的回身冲屋里望去,问道,伟,这你朋友啊?我看见王伟就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他见到我之后猛地一愣,手中那些本来准备递给陈克的空酒瓶跌落在地,当即摔了个粉碎。
我本来昨天打算在电话里和你说的。王伟说。
他蹲在地上,用扫把和簸箕小心地收拾着酒瓶的碎玻璃碴。陈克被他打发去超市买啤酒,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看见厨房的炉子上突突地炖着什么东西,香气从里面源源不断地溢出来。我靠在墙上,离他既不太远,也不太近。
他见我没吭声,继续低着头说,你走了之后,我照你给我的地址找了过来。我本来打算照你说的,把房子租出去,再找个好点的保姆照顾他。但是,我第一眼看见他,他那么瘦,一个人躺在床上,床单上屎尿横流,身上都结痂了,腿上好多地方还剩了坏疽。当时我给他洗床单,帮他擦身子,我觉得我……我不能让别人来照顾他。所以我就把我在三里河那边的房子租出去了,搬到了这边来。第一年是最苦的,那时候我也找不到正式工作,每天晚上到酒吧赶夜场,再小的场子,给钱我就去。第二年还好点,我在后海一个Blues酒吧找了份稳定工作,偶尔也能去做些暖场演出,他的病情也稳定一点。我特意去北大医院报了个护理班,学怎么照顾他这样的病人。我以为你最多三年就能回来了,可是等到第五年,你还没回来,我渐渐发现我离不开他了。开始我以为,我为他做这一切,他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想让他知道。但后来有次晚上我给他擦身子,他忽然流眼泪了。我以为他把我当成了你。当时觉得心里别提有多难受。
说到这里,他把盛满酒瓶碎屑的簸箕端了起来,倒进了厨房的垃圾桶里,顺手掀了掀炉子上的锅盖,把火调到最小。看见他熟练的动作,想起我走的时候,他连碗像样的泡面都不会煮,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他拧了块抹布,埋头擦着地面继续说,现在科技发达了,我也听说有那种脑死亡然后又康复的病例,但没想到能轮上他。真的,那天回家我看他睁着眼睛望着我,还以为是他无知觉的生理反射。但当他开口管我要水的时候,我简直惊呆了。医生说他的视觉功能最先恢复,然后就是语言功能,身体机能需要长时间的锻炼和康复治疗,才能够完全恢复,因为毕竟他身上的肌肉已经都萎缩了。那阵子我天天陪他聊天说话,帮他做康复训练。但是他从前的记忆已经完全丧失了,他认得我是谁,能够说出我为他做的一切,但就是想不起来自己是谁。我以前上学的时候,道听途说过一些有关你和他的事情。我本来想把这些事情告诉他,但是有天跟他说起你的名字的时候,他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我问他为什么哭,他说他自己也不想,但就是控制不住。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还会回来,见到从前的事情令他那么伤心,觉得他已经够苦的了,没必要再让他这么伤心下去。
说着,他起身望着我说,学长,我承认我很自私。这次你说要到这里来,我本来想把他远远支开。说实话,我也没想好要怎么跟你说,但我想能拖一天是一天。我知道我不能骗你,我也骗不了你,但都已经这么多年了,我真的不想看到他再受伤害。
我见到他看着我的眼神近似于哀求。他紧张时喜欢拧东西的毛病仍然没有改,不停地拧着手里那块沾满了玻璃碎屑的抹布。我看见锋利的玻璃碎屑扎进了他手上的肉里,指尖有血流了下来,他却丝毫没有察觉。
我笑了一下,摸了摸他的脸说,傻小子,能看见你们一起过得这么好,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他望着我,热泪盈眶地笑了。这时炉子上的锅里冒出丝丝的白汽,他连忙跑进了厨房去掀锅盖,边跑边笑着说,学长,今天让你尝尝我最拿手的白斩鸡。
我背对着他说是吗,那我真得好好尝尝。说着,我感到一滴眼泪从眼角飞快地滑落。
这么多年了,我到现在才能体会陈克最初在我面前强忍住哭泣时的那种心碎与绝望。
那天尽管王伟一再挽留,我还是没等陈克从外面回来就先走了。我不是不想再见到陈克,我只是对自己没有信心,不知道我再次见到他,和他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我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坐进车里之后,我望着方向盘,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鲍兰一次次地打电话过来,被我一次次地挂掉。最后我干脆把手机关掉,拆了电池,扔在了一旁。
车窗内的空调被我调到最大,我随手打开了音响,里面传出Axl在Welcometothejungle中来自地狱的咆哮。自从我离开C城之后,就再也没有听过这首歌。这张唱片就一直在我的车里停在Axl的那段低沉的、蓄势待发的怒吼上,终于在这些年后的今天爆发了出来。我被着突如其来的旋律震呆了。我想起他高踞在舞台上妖娆不可一世的样子,我想起他质问着面前的每一个人“Youknowwherethefuyouare”时的无名业火。我曾经是那么爱这些愤怒和威胁,而如今却被他们吓得喘不过气来。
我回忆想起在波兰见到的那个从教堂顶端失足摔下的小女孩,想起那天在火车上见到的阳光从乌云的缝隙中倾泻下来时,脑海中猛然响起Lacrimosa的旋律。我想起我和鲍兰在酒吧门口的第一次相遇,想起我那件肮脏的裘皮大衣、酒吧、呕吐、廉价的旅馆、女人低垂的丑陋乳房。这些令人恐惧而惊诧的景色,它们如同电影中的蒙太奇一样,在我的脑海中铺出了几条并行不悖的动态画面。血迹、乌云、裘皮、海滩、灯塔、教堂的尖顶,无数次的相遇、问候、亲吻,油腻的厨房、冰箱里的意大利面酱、薯片、咖喱、漏水的笼头、锅内飘浮的肉皮、墙上底色橘黄的水彩画、晃动的男女不分的胸像、清晨的街道、将灭未灭的路灯、水沟里漂浮着的死狗和涂鸦。我忽然猛地踩下了油门,车咆哮着向前跃了出去。这瞬间的喧嚣让我猛地清醒了过来,这几年来我实在是过得太安静了,林原死后,我像是被生活催眠了一样,我的整个人、我的精神,被这个藏污纳垢的世界软化了。我目力所及的一切都是这个世界沉积的灰土,我的前途是一个个由谎言编织起的幻觉。我的灵魂早就被命运的铁腕扼杀,而今我认为理所应当接受的一切,其实都是那样的荒诞离奇,无时无刻不在为已经沉沦的我奏响着丧钟,试图将我惊醒。
我的生活太过寂静了。我需要点噪音,我需要点刺激。我知道有个地方有我需要的一切。我现在就要到那里去。
第十二章 悲情的午夜探戈
更新时间:2007…10…13 14:16:00 字数:5704
Sevendaystolivemylifeorsevenwaystodie。
——Seven,DavidBowie
林原曾经说过,这世上有一种人永远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些什么。他说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人。他得到的东西越多,就发现自己想要的越多。所以不是他去腰斩生活,就是生活将他腰斩。我觉得这并不是普遍意义上的贪婪,而是对林原那样的人来说,他们一生必须面临的事情,就是不断地去寻找一些新的、能够维系生命的理由,这对他们来说甚至比吃饭和睡觉更重要。世界在他们的眼中并非满目疮痍,但他们却无一例外地坚信人自出生起就在走向腐朽。你很难用悲观或是乐观来形容林原对待这个世界的态度,因为他甚至无法面对一个真实摆放在他面前的世界,又何谈对这个世界有什么样的看法。
林原戒毒的时候,由于对脱瘾药物很敏感,所以每周我最多只能给他进行两次针剂注射。那阵子他恨我,从来不跟我说话,因为他知道注射剂、药品和针管都被我锁在一个盒子里藏了起来,他找不到。有次我去南城取案件材料,晚上回家时路上堵车,到家时比平时晚了两个小时,一进门就看见林原倒在地上,嘴里不住地流着白沫,一旁的地面上满是散乱的针剂,那个盒子的锁被他撬开,连同一把带血的餐刀一起扔在了半开半掩的垃圾桶里。他的胳膊上从手腕到上臂,被划了大大小小三四道伤口,每一道伤口都很深,血还没有流出来。
那次他在医院里呆了整整一个星期。主治医生是我大哥在医学院的同学,他特意找到我,很严肃地质问我说,在现在这种时期,你怎么可能把他一个人留在一间有刀和针剂药品的屋子里?你还想不想让他活了?
那天晚上,林原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不说话,也不睡觉。我坐在他旁边,我想劝他休息,但是却发现自己疲惫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时林原忽然说,你怎么还在这儿啊?
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后来发现他正望着我,确实是在和我说话。于是我干笑了一下说这阵子我老往外面跑,现在想留下来陪陪你。
他看着我说,可我现在要下地狱了。
我望着他说,你不管去哪儿,我都会陪着你。
他忽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头顶的点滴瓶不住地震颤。他边笑边学着孙维说德语的声音说,Nein,nein,nein。你到现在还是不明白啊。说着,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继续说道,陆菲,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开始,我就没想着要和你一起下地狱。我跟孙维说,跟着这个人,我们都能去天堂。可是你也看到了,我的世界就是这样的——他说着举起了缠满绷带的手,疲惫地挥了一下——这里什么都有,可就是没有天堂。
孙维那天在Velvet里找到我的时候,第一眼没敢认我。据说我当时处在一种混沌的状态之中,见过来了个人就拉着他笑着说过来咱喝吧。酒吧老板在一旁不停地对我说这是孙维,这是孙维。我一听是孙维,就一把拉住他说,孙维,你可来了。你赶紧让林原把那破DJ换下来吧,你听听他都放了些什么破玩意儿。
我看见孙维和酒吧老板对视了一下,谁都没有说话。这种沉默让我觉得很受委屈。他们都以为我喝醉了,对他们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但其实我很清醒。我只是不能向他们证明这点罢了。于是我很不客气地问孙维说,你们俩看什么呢?林原在哪儿啊?
孙维俯身蹲在我身边,握着我的肩膀看着我说,陆菲,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我看着他的脸。迷幻的灯光下,他的脸仍然如从前那样英俊,只是眼角多了几道皱纹。我忍不住凑上去亲了它们一下,然后傻呵呵地冲着他笑了。
我听见他和酒吧老板在用德语争执。我只能听懂大概的意思。
……这满桌的药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不看着他?
我一见到他这样就找你了,我不知道该找别的什么人……我这里从来不进这样的东西,你也知道的。
他这样多久了?
两个多星期了。你昨天到的时候我跟你说过了。
这时孙维轻轻拍了拍我的脸说,陆菲,陆菲?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我点了点头大声说能啊。
他又问,你能走得动路吗?
我摇了摇头大声说不能啊。
他于是伸手过来拦腰抱起了我。我顺势用手钩住了他的脖子,倒在了他的怀里。我喜欢他哄着我说话时的样子,我喜欢他这么紧紧抱着我时的样子。这一切都让我想起了曾经的情景。我产生了幻觉,此时此刻,我就是林原。
孙维,我扳过他的脸望着他说,你看我现在像他吗?
孙维没有回答我。他一声不响地抱着我走出了酒吧,把我扔进了车里,俯身帮我系安全带。我不甘心地用舌头舔了舔他的脸颊,他也没有任何反应。我于是凑近他的耳垂,轻声在他耳边哼唱起林原以前经常唱的那首歌。
Whenmyspaceshipcomestoorbit,thenholdmelikeagirl…
够了,他忽然瞪着我说,你知道你不是他,你知道你根本不能成为他。你看看你自己!
说着,他一把拽下车前的遮光板。遮光板背后有面镜子,自动开启的灯光晃了我的眼睛一下,一阵金光绚烂之后,我就在镜子里见到了自己的脸。消瘦、病态、苍白,睫毛因为涂了过多的睫毛膏而胡乱地纠缠在一起,黑色的眼影,修长的眼线向上挑起,上面还扑了许多银色的粉,鲜红的嘴唇,锋利笔直的唇线。林原从前手把手教我应该如何化妆,看来尽管隔了这么多年,我的技术仍然没有退步。
我觉得镜子里的人很美,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孙维要如此大惊小怪,于是我咧嘴冲孙维傻笑了一下,他却猛一把摔上了车门。望着车窗后视镜中他的背影,我知道他又一次害怕了。当我意识到这就是他的恐惧时,不得意洋洋地笑了。从前和林原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总想把自己保护起来,总害怕自己的情绪被别人察觉。他总是胆战心惊,害怕自己受到诱惑。
那晚他一个人躲在车门外抽烟,迟迟不肯到车里来。我一个人被绑在车座上动弹不得,大喊大叫,最后终于筋疲力尽,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身上盖的被子散发出阳光的气息。我感到头疼欲裂,嗓子里很干,于是爬起来四处找水。可刚从床上站起来,就被屋内的墙上的落地镜吓了一跳。我看见镜子里的人正露出惊愕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半天我才反应过来,那个长发散乱、穿着迷你裙和鱼网袜的人就是我自己。我面对着镜子,拢了拢头发,发现自己的指甲被涂得漆黑,比什么时候都更像是个变态。得出了这个结论之后,我更得意了。望着镜中的自己,我忘记了喉咙中的干渴,像是完全着了魔一样。我缓慢地回忆起了昨晚那个盛大的易装舞会,我回忆起我在酒吧厕所里精心地涂抹睫毛膏时,一个戴着金色假发、面色苍白的男孩从我的身后走过。我爱他注视着我的那种眼神。我回忆起那些喧嚣的场景,我穿着松糕鞋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经过。那些药丸、针剂、血、甜蜜的亲吻和震耳欲聋的音乐……
这时我忽然听到门外有激烈的争吵声。其中一个尖细的声音如同一把锋利的锥子,直从头顶戳进了我的脑子。我将滚烫的脸贴在了镜子上。
我认得这个声音。鲍兰。我想冲出去扼住她的喉咙,好让她不要再发出这样的声音。
我不管!我现在就要见他!他是我未婚夫,两个星期之前他刚刚向我求过婚!你是他什么人?凭什么不让我见他?!
我只是说他现在正昏迷着,而且也不方便见你。等他清醒了一点,你再见他不好吗?孙维的声音很疲惫。
你把他怎么了?我告诉你,你别打他的主意。他现在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人了。我们会离开这里,我们要结婚了你明白吗?
可悲的、自以为是的女人,无论身处怎样的绝境,总妄想自己能够控制住局面。
孙维又低声说了些什么,含糊不清的声音持续了一阵,门就忽然被砰一声地打开。我用头抵着镜子,支撑着身体的重心,缓缓侧过头去看,这时已经听见鲍兰已经发疯似地尖叫。
孙维走了进来,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注视着我。鲍兰在我们之间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回身拽住孙维的衣服不住地大喊道,你们对他做了什么!你看看你们都对他做了什么!
孙维无动于衷地望着我。我心不在焉地扭过头,伸手抚摸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鲍兰忽然冲上来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臂说,陆菲,跟我回家吧,别再这样了。我们离开这里,我们忘了这一切。你不是答应过我的吗?你不是说过要和我结婚吗?难道你都忘了吗?
我手臂上还未痊愈的针孔被她这么用力一拉,像是撕裂开来一般的剧痛。但我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任她不停地摇晃着我的手臂,任剧痛蔓延我的全身。我能够体会到她心中的绝望和痛苦,我知道肉体上的疼痛不及这种痛苦的万分之一。从前的记忆纷至沓来,诸多的图景在我的面前铺展开来,让我感到窒息。于是我只得向孙维求助,望着他不住地说,救救我,救救我。
在听见我声音的瞬间,鲍兰松开了紧握着我的手。她整个人就像是忽然被电了一下,望着我不断地向后退,浑身上下都在剧烈的颤抖。我看着她那样跌跌撞撞地一直退到了孙维的身旁,看上去像是要晕倒。孙维伸手想要扶她,却被她一把打开。
她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屋子。我听见大门被砰地摔上,脚步声在走廊里变得越来越远。偌大的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了我和孙维,还有中午弥漫着炊香的空气。我背靠着镜子,无助地冲孙维伸出了双臂。
救救我。
孙维望着我。我知道他在犹豫。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几乎察觉到了自己心中的愤怒。
他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的身体在不住颤抖。我以为他又会像从前那样转身走开。在那一刻下定了决心,他如果离开,我就替林原干掉他。可是他没有走,反而拉过我的手臂,紧紧地搂住了我。
在那一刻,我感到自己又回到了从前。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令我晕眩、令我窒息,就如同本来脱离了躯壳的灵魂在身体外徘徊许久,经历无数,而在瞬间,几乎是完全没有预兆的情况下忽然返回了你的身体。在那一刻,本来丧失意志多年的你不但要完完全全地接受从前的自己,还要在瞬间将灵魂背负的痛苦和悲怆全部收藏进自己的记忆。你完全丧失了自己,却又比什么时候都更加能够成为自己。记忆和幻觉丧失了彼此得以区分的界限,我似乎又看见了林原化身的那只黑豹,皮肤如锦缎般光亮,从一片漆黑中缓慢地倾泻而出,那光芒就像月光投射在笼罩着雾气的黑色森林之上。两只绿色的眼睛散发着宝石般诱惑的光芒,在瞬间就能将人的心志攫住。它虽然沉默地注视着我,但我知道他要我去做些什么。
孙维,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你可以不用立刻回答我,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我需要一个答案。说着,我搂紧了他——
你离开林原的原因,其实是我吧?
半个月之后,张宏来孙维家看我。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陆菲,你要是管不住你女人的那张嘴,我就得想办法替你管了。说着,把一沓报纸杂志扔在了我面前。
我靠在沙发里一动不动,茫然地看着张宏,不知道谁是“我的女人”。见到那些报纸上骇人听闻的新闻标题,旁边还有鲍兰戴着墨镜一脸沉痛表情的照片,我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新闻标题下还有我、林原和孙维三个人在一起的那唯一张官方宣传照,只不过报社的人对这张照片进行了PS处理,做出照片被撕裂的样子,我和孙维在左边的半张,林原一个人孤独地呆在右边的半张,肩上还有一只孙维握着鼓槌的断手。我觉得报社这样做很残忍,不禁皱起了眉头。张宏见我只盯着那张照片看,喘着粗气对我说,我的祖宗,不是让你看这个,是让你看看,你女人都对媒体说了些什么!孙维这次回来,我是打算给你们做个声势浩大的前期宣传的,可你倒是挺让我省心的,我一分钱没花,你和孙维的名字已经满天乱飞了。
我翻了翻其它的杂志,讲的大概是一回事,无非是鲍兰对记者们诉说我和孙维那天是怎么被她“捉奸在床”的。
孙维这时正端了一盘西瓜进来,盘子上沥沥啦啦全是水。于是他随手从那沓报纸里随便抽出了一张,垫在了盘子下面。盘子不偏不倚,正压在鲍兰的脸上。
张宏面色阴沉地点了根烟,孙维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他戒烟已经好多年了。张宏做出一幅痛心疾首的表情说,你们现在是把我往绝路上逼。我生平第?(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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