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绒金矿 第 5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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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宏面色阴沉地点了根烟,孙维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他戒烟已经好多年了。张宏做出一幅痛心疾首的表情说,你们现在是把我往绝路上逼。我生平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儿。我张宏,第一次能问心无愧地说我没做任何炒作,但人家哪儿能相信啊!这女人到底是从哪儿蹦出来的?她知道你从前的多少事情?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孙维取了块西瓜,咔咔地吃了起来,边吃边漫不经心地翻着杂志,像从前一样,丝毫没有要替我说话的样子。

    我无计可施,只能把从前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跟张宏说了。张宏听得很认真,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最后他一拍手掌说,成吧,我大概知道了。这事儿我先跟你交个底,无论为了你们的以后还是公司的以后,我都不会允许她再这么大放厥词下去。你也跟我交个底,你是还想跟她在一起,还是想就此打住,让她老老实实闭嘴?

    我看着鲍兰的脸被水浸湿,呈现出字迹斑驳的样子。我对张宏说,你知道吗,你的想法其实和这些报社、杂志社的想法一样。你们总觉得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说撕破就能撕破了,但哪儿那么简单……

    张宏说祖宗,我没现在没时间跟你探讨这些东西。我现在要的只是你一句爽快话。说着,他四处找烟灰缸。我见他着急的样子,索性掌心朝上把手伸给他。我发现他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盯着我,烟停在半空中,也忘了往嘴里送。这时孙维忙不迭递过来一个装西瓜籽的碗,他接了过去,索性连半截未抽完的烟一同拧灭在了碗里。

    我说,这些年来,我也算不上多了解她。但我知道她最恨这个地方了。她在这里呆不久的。你让她就这么发泄一阵。过了这阵子,她气消了,不用你轰自己就走了。

    张宏瞪着孙维问,这些都是你教他的?

    孙维啃着西瓜说,没有啊。我教他什么了?

    张宏哼哼着抱怨说,告诉你孙维,我下次要是再到你这儿来的。妈的连个正经的烟灰缸都没有。对了,过两天来公司审做Box…set的片子,别忘了。再过几天出版社会派专门的人来找你们做采访,为以后的回忆录作准备。

    说着,他拿起了块西瓜大口啃了起来。

    第十三章 喧嚣的电气爵士

    更新时间:2007…10…13 14:18:00 字数:5455

    Somebodycutoutyoureyes,yourefusetosee。

    ——DrinkBeforeTheWar,SineadO’Connor

    镜头里出现的是林原在D区的家。那是夏天,晴朗的午后,他像是刚刚起床,头发蓬乱,套了一件LeeCooper的粉红色尖领T…Shirt坐在院子里。他面前的桌子上散乱地铺着几张纸。他右手夹着烟,左手捏着笔,不停地在纸上抄抄写写,样子十分懒散,像是还没有睡醒。镜头移近了一些,他仍然没有察觉到有摄影机在拍摄他。画外有两个人的声音在窃窃私语,他们在似乎在商量着些什么。接着一个声音叫了他一声,我听出是孙维的声音。林原吓了一跳,猛抬起头,看见了摄像机,于是习惯性地对着镜头伸了一下中指,然后继续低下头去抄抄写写,样子很认真。这时有个清晰的画外音出现,是个女人的声音,她似乎无法压抑心中的激动,不断地重复着说,他今天心情不错啊,心情不错啊。说着,镜头于是又得寸进尺往前推进了一些。我听出这个女人的声音是孙维当时的地下女友赵澈,她那时在另外一家唱片公司工作。

    原儿,你干什么呢?赵澈在画外像是在故意逗他说话。

    写东西。他头也没抬十分含糊不清地说。画外传来一阵呵呵的笑声。镜头里同时出现了一只女人的手,翻动着桌子上的纸。赵澈继续问道,这是谁给你留的作业啊?

    林原完全不再理睬赵澈,抬头对着镜头后面的方向,露出了一脸的可怜样说,你替我抄吧。

    孙维这时走进了镜头,拿起那几张纸翻看了一会儿,指着其中一张说,这地方错了。

    林原扒着孙维的手说,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孙维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拚着说,N…E…I…N,Nein。你少写了个I。

    镜头凑近了一点,照着林原的手。他很麻利地在E和N之间加入了一个明显小了半号的I。

    孙维在画外的声音,你不觉得你这I特别委屈吗?

    林原学着孙维的口气晃动着手指头说,Nein,Nein,Nein,你不懂。

    镜头晃动了一下,拿着摄像机的人像是强忍住笑。

    镜头里的孙维把纸扔给了林原说,涂了重写吧。

    林原仍然晃动着手指头说Nein,Nein……接着,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孙维就冲着镜头伸出了中指大声喊道,张胖子去死!

    镜头剧烈地晃动着,最终变成了漆黑一片。录像厅中的灯亮了起来。屋子里一片寂静。坐在我身旁的张宏极力想打破尴尬气氛,于是冲我笑了笑说,那次不就是我让他手抄份歌词,做CD里的歌词本吗。他至于那么恨我吗。

    孙维忽然对张宏说,这段要不还是别要了吧。

    张宏挑起眉毛说,你怕赵澈吃了你啊?

    孙维苍白地笑了一下说,我都快忘了她长什么样了。

    张宏搓了搓手说,那别急,后天你就能见到她了。我约了她还有Spike乐队的人吃饭,到时候你们也出席,算是对外界的一个宣传也好,表态也罢,反正就是宣布你们正式回公司来了就是了。Spike你们知道吧,就是现在国内当红的摇滚乐队。那乐队主唱陆菲你应该认识的,就是王伟,我们上次还说起他来着。赵澈现在就是他们乐队的经纪人……见孙维还不说话,张宏连忙继续说,其实这么多年啦,什么事儿不能谈开了啊。就说赵澈她以前对不起你……

    张宏还没说完,孙维就打断他说,我出去抽根烟,你们先看着。

    说罢,孙维起身走出了录像厅。

    张宏看着他扬长而去,半天才问我说,你不是说他戒烟好多年了吗?

    我冷冷地反问道,你不会真的以为他要出去抽烟吧?说着,也起身欲走。

    张宏长叹了口气道,我真受够了。每次都是这样,我兴高采烈地计划好了一切,你们看也不看地转身就走。你们潇洒,你们有派。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我本来想对这一切充耳不闻,一走了之,就像林原、孙维和我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我们无时无刻不在尝试着新的道路,发现此路不通后转身就走。但问题在于,我们谁都不愿意承认自己走错了路,甚至不愿意再去提起这件事情。

    那天我已经走到了门口,张宏仍然在身后喋喋不休地数落着,抱怨着,控诉着,于是我决定做个改变。我站了下来,回头接过了他的话说道,你不知道,是因为你根本不想去知道。张宏,无论是我、孙维还是林原,我们都感谢你做的这一切。但我想知道的是,你有没有一次,哪怕只是一秒钟,能够真心诚意地为我们想想?你不需要把我们当成是什么摇滚歌星,甚至不需要把我们当作是你的朋友,但你能不能把我们当作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幅招贴画或是别的什么你可以随便摆来摆去的东西?你明明知道赵澈当年是怎么搞孙维的,你现在还想拉着他去找赵澈,这简直……

    张宏那次可能也是真的急了,丝毫不买我帐地反唇相讥道,这简直是疯了是吧?我告诉你,你们这种人的问题就在于,我用高价的天鹅绒给你们搭了幕布,用金砖金粉给你们堆成了高台,找来记者、化妆师、灯光师、道具师簇拥着你们,你们就真的以为自己能够生活在一个什么所谓的丝绒金矿里,真的能够脱离世俗,真的能够不食人间烟火了。一旦稍微让你们去面对一下现实,你们就一个个地转身就走。你走一次我能容你,走两次、三次、十次,这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可我拜托你清醒一点,你已经三十多岁的人了,不再是十年之前的你了。人不能一辈子都逃避,不能一辈子都生活在回忆里,总有一天要面对现实。人这一生总有许多不愿意去做但又不得不去做的事情,难道你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个道理吗?这就是现实啊。你还要躲多久?你还要逃避多久?林原是彻底解脱了,可他的死难道……

    我厉声打断他说,你不要再提他的名字。你根本不配提他的名字。

    他站了起来,不停地搓着手说,你听我说完,听我说完……

    我又一次打断他说你有病你知道吗?你们这些让别人听你们说话的人都有病。我为什么要听你说完?

    张宏眼睛一瞪道,因为我说的恰恰就是你一直都不想面对、不敢去面对的事情。真正有病的人是你们,懂吗?

    我怒火中烧,但忽然平静了下来,尽量放慢语速,好让他把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听清楚。我对他说我不懂,就算你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理,我也不懂。说着,我拉开了录像厅的门准备离开。只听张宏在我身后冷笑了一声说,那我说陈克这个名字,你应该懂了吧?

    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立刻关上门。我知道孙维就坐在走廊里不远的地方等着我。

    张宏在我面前幸灾乐祸地笑着说,看来你也有不能让孙维知道的事情啊。

    我一把拽住张宏的领子道,你有种就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张宏按下了手中的遥控器开关说,陆菲,这次我本来想让你看的其实是这个。

    漆黑的屏幕上忽然出现了一扇门,尽管镜头剧烈地摇晃,我也一下子就认出了这扇门。下一个镜头就已经是在屋子里了。几个男人把一个男孩捆在了椅子上,撕开他的衣服,用烟头烫着他的身体。男孩痛苦地挣扎着,呻吟着。一个男人走了过去,给他灌了一杯粉红色的液体。男孩的身体开始不住地颤抖。一个男人将一部电话放在了他的嘴旁……

    关了它!我卡住了张宏肥胖的脖子,冲他喊道。

    张宏嘶嘶地从喉咙中喘着气说,你最好再喊得大声点,让孙维也进来和你一起看看……

    关了它!我的手卡得更紧了。

    张宏几乎用全身的力气按下了遥控器的开关,屏幕在瞬间又变得一片漆黑。

    你从哪儿找到的这个?我问道。为了能让他说话,我的手稍稍松了一些,但仍然不会让他太好受。

    这你不用管。你如果想现在就卡死我的话随便你。反正这东西我已经拷贝了很多份,放在不同人的手里。你要是现在弄死我,他们立刻就把这东西送给媒体……'奇·书·网…整。理'提。供'啊对了,我差点忘了告诉你,陈克他现在是Spike乐队的主音吉它手。他和王伟现在是公认的林原和孙维的翻版,只不过比他们更健康、更积极、更……阳光、更主流。你说媒体要是把这东西捅出去……说着,他忽然说不下去了,开始不停地张大嘴巴,想要呼吸。

    我知道这样下去我真的会弄死他,于是松开了手。

    张宏弯着腰不住痛苦地咳嗽,但边咳嗽却边呵呵地笑着说,看来想要治住你,还得靠这招。

    吴迪。一定是吴迪。我早该想到是他。只有他才会有当时的录像。但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东西会落到张宏手里,成为他来要挟我的工具。

    你想要我怎么样?我紧紧靠在身后的门上,瞪着张宏问。我害怕自己一旦控制不住,真的会扑上去撕开他臃肿肥胖的身体。

    张宏开始干笑了起来,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陆菲,我们什么时候到了这种地步了。从乐队最开始组建的时候,我就最看重你了,这点你最清楚。你现在想想,比起那些曾经伤害过你的人来,我张宏有没有逼你做过你不愿意做的事情?你如果不想让这段视频公布于众,你就应该想想你自己能为公司做些什么,而不是我张宏让你去做些什么。

    张宏,我不知道你怎么认识的吴迪,不过我告诉你,你最好也去转告吴迪。从现在开始,陈克要是再受一点伤害,我绝对不会让你们两个好过。我说到做到。

    说罢,我摔门走出了录像厅。孙维坐在走廊尽头的饮水机旁边,望着手里的一次性杯子发呆。

    我冲他走了过去,停在他身旁。他抬手摸了摸我的胸口,我低下头望着他。

    我刚下飞机的时候,赵澈给我打过电话,他低着头说,我没跟你说。

    我坐在他身边,长叹了一口气说,你其实没必要瞒着我。

    我不知道到现在她还想要我干些什么。孙维疲惫地叹了口气说,她说她约了张宏去Velvet,也让我一起去。

    你答应她了?

    他点了点头,不停地捏着手里的杯子。

    我不耐烦地问,你们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

    孩子。孙维答道。说着,他捏碎了手里的杯子,随手扔进了一旁的垃圾箱。

    孙维和赵澈五年前分手是因为孩子的事情。孙维一直都想要个孩子,可赵澈一直不同意。她属于那种特别精明的女人,不肯让自己受一丁点委屈。她知道孙维和林原之间一直都藕断丝连,但表面上却装出一幅并不在意的样子,由着他们之间去暧昧不清,而其实却并非如此。在公众场合,她从来不愿意让自己的身份显得过于明确。

    心计这种事情,男人哪儿算得过女人啊。孙维跟我说起赵澈的时候,总是面带惧色。他说在他离开乐队之前的那一个月,赵澈几乎天天抱着电话跟孙维远在德国的父母哭诉,一打就是两三个小时。后来他父母半夜三点多钟打电话给他,哭着喊着让他立刻和那个“怪物”做个了断。孙维百般无奈,只要半夜里给张宏打电话,告诉他自己要退出乐队的决定。

    第二天下午,林原几乎是被两个乐队的工作人员架着,走进了办公室。那时乐队已经连续三个星期没有参加任何演出活动,因为林原实在已经瘦得没办法看了。有家娱乐媒体花重金买通了林原家的小区保安,远远地照到了一张他洗澡时裸着上身的背影。第二天早上照片就上了报纸的头版头条,大标题是“他肯定吸毒!他肯定吸毒!”。我总觉得这应该是件心照不宣的事情,不知道这个发现怎么至于令他们如此激动。

    那天林原刚一进办公室,就一头栽倒在沙发上,任谁跟他说话他都不理。张宏百般无奈想宣布孙维要离开的消息,但却不知道林原这种状态,能不能听得懂自己在说些什么。正在左右犹豫的时候,忽然听见林原伏在沙发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孙维后来跟我说,其实他想退出乐队已经很久了,但就在那一刻,他心里忽然有种冲动,想跟张宏说这事要不然先算了,缓缓再说。但那天赵澈特意在唱片公司请了一整天的假,就坐在张宏办公室门口等着。孙维见事已至此,就走过去拍了拍林原的肩膀。

    孙维,你妈的,你要走了。林原哭着说。接着,他忽然用力抓住了孙维的手臂,挣扎着抬起头说,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你看看我。孙维,你看看我。我他妈要死了,这就是你最后一次看见我了……

    张宏在一边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劝林原道,我的少爷,你就别犯糊涂了。孙维只是合约期满了退出乐队。这不是什么生离死别,你们以后还能见着。

    但那的确是孙维和林原的最后一次见面。

    我那时候一直以为她能给我个孩子,孙维缓缓地说,我知道我不爱她,却奢望她能给我个孩子,这么做很自私,对她不公平。但我已经尽力弥补了,我本来还打算和她结婚来着,钻戒都订好了。你知道吗,离开乐队之后,她把我在家里锁了整整一年。她害怕我再去找林原,她怕得要死。但后我知道她还是把孩子做了,我觉得一下子天都塌了。真的,我从来没有像那次那么后悔过。

    走廊里很安静。我和孙维就一直那么沉默地坐着,一直坐到了天黑。我一直都试图把陈克的事情告诉他。没有别的原因,只是觉得我们之间不应该再有任何的秘密。无论是张宏拿陈克的事情来压我,还是赵澈拿孩子的事情去要挟孙维,我们两个人的命运在断开了一段时间之后,又被重新地粘合在了一起。

    就在我下定决心要把一切都告诉得他时候,我发现孙维也在望着我。我一下子意识到,面前的这个人曾经无数次地帮助了我,现在也该是我帮助他渡过难关的时候了。于是,我在最后一刻改变了自己说出的话——

    孙维,要是你怕再见到赵澈的话,我们改天约个时间,我去找她谈好了。

    说着,我握住了他的手。他抬手抚摸了一下我的头发。我们之间的每次谅解都以这样的小动作告终,像两个大难临头却又无计可施的孩子。

    第十四章 神圣的复仇序曲

    更新时间:2007…10…13 14:19:00 字数:7068

    ForsolongI´vetriedtoshieldyoufromtheworld。

    ——Forgiven,WithinTemptation

    晚上开车和孙维一起去VG酒吧。我们去的时候时间还早,人不算多。孙维照例被几个老外拉去叙旧,我则靠着吧台一杯杯地喝着闷酒。晚上十点半的时候,人开始多了起来。老板来巡场,看到了我之后担忧地说我又瘦了。我掳起袖子给他看我的胳膊,他笑呵呵地亲手开了香槟,说怎么也该好好庆祝一下。我亲了他一下,他冲我神秘地眨了眨眼,说千万别让孙维知道。这些年来,他是我们唯一的见证人。是沉沦也好,狂喜也罢,他从来不会多问一个他不该问的问题。他属于那种天生的享乐主义,永远处在一种沉溺于生活的状态。但能够确定的一点就是,他一直守护着我们,尽他所能不让我们在他的地盘上受到任何伤害。林原说VG像真空一样,老板就像真空中踏着独轮车的大熊,兴高采烈却又冷酷孤独。我喜欢他的这个比喻,只有真正感受到安全和爱的人才能用出这样的比喻。

    几个女孩跑到吧台前,和调酒师说了几句话后爆发出一阵惊呼。她们在吧台那头徘徊了一阵之后,其中一个鼓足了勇气走了上来,笑着问我可不可以给她们签名。这时候正好孙维走了过来,其他的几个人于是喜出望外地涌了上来,将我和孙维包围了起来,又签名又拍照。那晚孙维脾气还好,由着她们摆弄了半天。我正低头忙着在餐巾上给她们签名,一张名片塞进了我的视线。在红色氮气灯的灯光下,我看见名片上赫然写着两个字:吴迪。我倒吸了一口气,立刻把名片翻转过来,发现背面潦草地写着两个字:私聊。我猛抬起头,发现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站在人群之中,像所有杂志上的成功人士一样冲我微笑。见到我正在望着他,他抬手抚摸了一下额头上的一道伤疤。那眼神似乎在提醒我,那道疤是拜我所赐。

    我攥紧了那张名片,转身对孙维说,我有个朋友来了,得过去说两句话。

    孙维看见了吴迪,吴迪冲他笑着微微鞠了一躬。孙维看着我轻声说,没事早点回来,我在这里等着你。

    我不敢去正视他的眼睛,低头嗯了一声,走向了吴迪。

    好久没见啊,大明星。吴迪咧嘴冲我笑了一下说。他知道孙维仍然在看着我们,所以故意用手搂住了我的肩膀,俯身凑近了我的耳朵说,今晚我要给你点惊喜。说着,他哈哈大笑了起来。我知道他这是在做给孙维看的,于是我也跟着笑了起来——我不希望孙维介入我们之间的事情,我不希望他为我担心。

    我几乎是被吴迪拉着走出了VG酒吧,直接推进了他的车里。车一发动,音响就跟着震耳欲聋地响了起来。

    怎么样?吴迪边开车边看调小了音量说,这是Spike乐队的新歌,叫《AllergicEyes》。我最近正迷他们乐队,所以他们每一首单曲我都买来听。用我爸的话来说,就是这帮婊子养的可真他妈的会赚钱啊。对了,别忘了系上安全带。说着,他神经质地干笑了起来。

    我没有理他,径直问,你为什么要把那东西给张宏?

    吴迪望着我,一连不解地问,我把什么东西给了张宏?

    我说你他妈的少装蒜了,你知道是什么东西。那天的视频只有你有,不是吗?

    吴迪一听,冷笑了一下说,看来我们之间真应该好好聊聊,让彼此了解一下对方比较好。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吴迪是什么样的人吗?那天我之所以敢在楼道里见你,就是想让你知道,我吴迪不管做什么事都是敢作敢为。我既然做了,就不怕让你知道。不过在你印象里,我好像是个挨了打也不知道还手,只知道在人背后使坏的胆小鬼……我再说一遍,你最好系上安全带。

    我问,那你认不认得张宏?

    十字路口。红灯。吴迪将车稳稳当当地听了下来,扭头看着我奚落地笑着说,看来你不但不了解我,还一直都搞不清楚状况。今晚我接你出来,显然不是为了开车带你兜风,也不是为了回答你的问题的。我说了,我有惊喜给你。不过在这之前,我再说一遍,系上你的安全带。

    我没有理睬他,厉声问,那我就再问你一遍,张宏为什么会有那天的视频?

    吴迪猛地踩下了油门,跑车像离弦的箭一样蹿了出去。我的身体被猛地向后一掷,吴迪将我这侧的车窗大开,风一下子从窗口涌了进来,吹得我喘不过气来。高速行驶中的车开始因为风的涌入而左右晃动起来,我不得不牢牢抓住一旁的车门扶手。吴迪把音响的音量调到了最大,眼中充满了癫狂。

    车在城市里七拐八蹿,一直开到了W区一幢漂亮的小洋楼前。吴迪猛踩了一脚刹车,我的头重重地撞在了前方的玻璃上。我抬手摸了摸,感到有血流了下来。吴迪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坐着,关掉了音响。那表情让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在楼道里对我说的话——

    这笔帐我记着,总有一天会还给你。

    大门自动地缓慢打开。院口拴着两条大如牛犊的恶犬,早在车灯晃过之前,它们就开始狂吠起来。院子里很安静,楼里传出音乐和笑声,像是有人在搞Party。吴迪把车停进了地下车库,下了车,接着也把我拽下了车。

    你的头怎么了?他十分关切地看着我问,什么时候弄伤的?我记得你刚上车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他那种口气让我几乎相信他是完全不是故意的。我想要甩开他的手,却发现自己根本挣脱不开,被他那么一路拽着,拽进了电梯。当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几乎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察觉到了我的恐惧,笑着对我说,你不用害怕,我又不会吃了你。

    电梯门缓缓打开,音乐的声音更大了一些。面前是一个衣帽间。吴迪径直拉着我走进了一旁的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人们簇拥着大厅正中的一个巨大透明的立方体疯狂地舞动着。在那个立方体里正有支乐队在演出,大厅里弥漫着躁动与年轻的旋律。灯光不是十分好,我头上的伤口就开始隐隐作痛。

    吴迪拨开熙熙攘攘的人群,拉着我一路向那个危险的立方体走去。周围有许多人像是认出了我,有的还低声惊呼出了我的名字。音乐忽然戛然而止。抑制不住躁动的人群开始频频尖叫。全场的灯光都聚焦在那个立方体上。我见到一个男人消瘦的侧影,他倚靠在一个赤裸着上身的男人怀里慵懒地抽着烟,肩上挂着一把吉它。被他倚靠着的那个男人用手玩弄着身后帷幔上的流苏。他们的面前是一架银黑色的鼓,气势凌人,上面用白色的颜料潦草地涂了一个大大的S。

    王伟,你看我把谁请来了。吴迪说着推了我一把,将我推进了那个立方体里。

    王伟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我。他怀中躺着的那个挂着吉它的男人专注而享受地抽着烟,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我在一片忙乱之中碰到了控制器的某个开关,尖锐的电流声呼啸而过,几乎要刺穿人的耳膜。这时候王伟怀中的人缓慢地抬起了头。他的目光完全是无意识的,似乎穿透了我,朝着我背后的方向一直望去,但我感到自己的心脏已经被他的这种目光所刺穿。

    陈克,我心想,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怎么样,陆菲?吴迪走上前搂着我的肩膀笑着问,算是给你的惊喜吧?我忘了告诉你,Spike乐队是我爸唱片公司下签约的乐队。今天是我生日,所以我叫他们过来演出,顺便给我助助兴。说着,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吴迪就招呼道,王伟,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过来打声招呼。

    王伟下意识地拍了拍陈克,随后站了起来。陈克也想站起来,但是身体摇晃了一下,又瘫倒在了地上。我走上前去一把拉住王伟说,还认识我吗?

    王伟看了我半天才低声说,学长,我……

    我装作久别重逢似的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凑近他的耳根说,你就是这么替我照顾陈克的?

    台下的人群持续不断地尖叫。我松开了搂着王伟的手,跪在了陈克身旁。他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上的枝形繁杂的水晶吊灯,但似乎已经完全丧失了知觉。我拍了拍他的脸。他的眼珠动了一下,随后抬起手指着天空,梦呓似的对我说,Haveyouseenit?There’reathousandbrokenmirrorsoutofthere。说着,他冲我笑了一下。那笑容让我一下子回到了若干年前我们在地铁站相遇的那个晚上。我在出租车里久久地注视着他,那情景凄美得令人无法接近。

    我额头上的血在缓慢却不断地流着。我能感到自己的领口已经被血浸湿了一块,眼前一阵阵地晕眩。吴迪拉着我拨开人群七拐八拐地走进了一间屋子门口,把我按在了门上,托起我的脸仔细端详着说,看来你伤得不清啊。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想推开他的手,但身后的门不知怎么被打开了,立刻失去重心踉跄了几步,仰天倒了下去。尽管屋子的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但那一下却仍然摔得很重。我挣扎着坐了起来,看见吴迪关上了屋子的门,咔嚓一声拧上了门锁。

    能进我卧室的人很少,他一边脱下自己的西服一边说,就算是陈克我也只和他在客厅做。听你的口气,张胖子似乎已经让你看了那段视频了。他偷了我的录影带,然后转录成了电脑视频,据说还翻录了好几遍。想都不用想,那些视频一定比原版录影带的效果要差好多。

    说着,他摆弄了一下身旁的摄影机说,张胖子这个人就是这么对待艺术的,一味地急功近利,再加上心计又太重,招招都不给对手活路,但最后只能引火自焚,成不了什么大事。林原被他搞死了,下一个没准就是你了。说着,他将西服往旁边一扔,拎着摄影机跨过了我的身体。我回过头,发现他俯下身去,眯起一只眼睛调试着机器,边调边说,这台就是曾经拍过陈克的那台机器,现在都兴数码即时刻录了,这件老古董早该被淘汰了。但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不管用得多滥的东西都舍不得扔,因为……他说到这里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冷酷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兴奋的笑容,继续说,因为那些东西一天是我的,就永远不能被别人拿走。说着,他将摄影机镜头对准了我。红色摄影的指示灯开始闪烁。

    他解开了袖口的扣子,挽起了袖子对我说,从我见到你的第一天起,就知道你其实比陈克还要上镜。所以这次即使不是张胖子咄咄逼人,我也早想请你当一回我的男主角。你好象什么都做过了,就是没拍过电影吧?我从小时就一直都想拍电影,但明显陈克那样的垃圾只能浪费我的胶片……说着,他俯身凑近了摄像机说,你为什么还不脱衣服?我不想逼你,但是如果你总不能进入状态的话,我就得想点办法让你进入状态了。比如,让陈克过来帮帮你什么的。

    我感到自己的头几乎要炸裂开来一样,用尽全身力气狠狠骂道,你他妈要是再敢碰他……

    事实是我已经很久没有碰他了,他打断我的话,冲我走过来说,谁会愿意去碰一个整天嗑药、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的瘸子呢?我喜欢的可一直是小时候的他,又漂亮,又温柔,又懂事……说着,他一把扯开我的衬衫,拽着我的上衣将我拖到了床上,卡住我的脖子凑近了我的脸颊说,你不知道在你出现之前,我们曾经有多好。妈的,就跟是我生了这杂种一样,他的身体就像是我自己的一样。可是你的出现,你的出现……说着,他用力地用手击打着我的嘴。我感到呼吸困难,口中满是咸涩的滋味,似乎牙床上有什么地方破了,有血流了出来,直接流进了我的喉咙。我想咳嗽,但却咳嗽不出来,就在快要窒息的那一霎那,他松开了卡着我喉咙的手,猛地咬住了我的嘴唇。我用尽全力推开了他,挣扎着想要逃开,但却被他一把按回到了床上。

    我劝你听我的话,拍完这卷录影带,他瞪着我说,否则我保证陈克受的苦要比你狠十倍。当然,我是说如果你忍心再让他受苦的话。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径直戳向我心底最脆弱的地方。我长叹了一口气说,吴迪,我答应做你说的一切,我还保证让你满意,但条件是你不要再伤害他。

    你觉得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跟我讲条件吗?吴迪冷笑着说。

    我没回答他,只是解开了他的裤子。

    那天晚上,孙维在VG等了我很久。老板说那晚他只是不停地喝酒,不跟任何人交谈。最后快到半夜的时候,他忽然从人群中消失了。第二天下午我打电话给他,告诉他我昨晚和人打架,现在挂了彩在医院打点滴。他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问了我医院地址,一个小时之后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以为他会埋怨我不懂事,这么大人了还和人打架之类的话,但是他见到我之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却让我怔住了。

    我去找了赵澈,他说。

    见我半天不说话,他点了根烟。这时护士小姐走了过来,二话不说地夺过他手里的烟,拧开水龙头用水浇灭,然后随手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我看见里面有许多沾着我血的棉纱。

    你们这种人总以为自己不会死,但你们总这样下去就是会死的……护士小姐喋喋不休地说着,见到孙维正在望着她,顿时语塞,索性摔门走了出去。

    过了好一阵子,我和孙维都没有说话。最后孙维叹了口气,打破了沉默说道,你上次是不是问过我,我离开林原的原因是不是因为你?

    我望着他说,从我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知道答案了。你说的对,我永远不可能成为他……

    你为什么总想成为别人的什么人,而不是成为你自己呢?孙维打断我问。

    成为自己难道不是件危险的事情吗?我反问道,孙维,你敢说现在我面前的你就是你自己吗?我们已经相识这么多年了,如果不是因为一些什么别的事情的话,当初的你绝对不可能离开林原。这原因不是我,也不是林原,而是另外的一种力量……孙维,这一切都是因为赵澈对吧?

    昨天你和张宏的谈话,我在门外都听见了。你和陈克的事情……这个陌生的名字从他的口中说出时,我感到眼前一阵铺天盖地的晕眩。孙维似乎注意到了这一点,但仍然继续说道,赵澈在我离开乐队之前,就告诉过我关于那卷录像带的事情……那卷录像带是赵澈从吴迪那里弄到的,他们两个早就搞在一起了……

    说到这里,孙维沉默了。

    那那卷录影带怎么又跑到张宏手里了?我仍然不甘心地逼问道。

    是我给他的。孙维简单地答道。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孙维脸上的表情已经不用我再次确认一遍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哑声问道。

    你想知道为什么是吗?孙维忽然笑了一下问道。我从没有见到过他脸上露出过那样的笑容,那笑容接近于冷酷。你想知道为什么,我告诉你为什么。孙维一字一顿地说,赵澈当初并没有打掉我和她的孩子。那个孩子被她生了下来,被她送到了外地去寄养。但张宏想方设法托人找到了这个孩子,并且通过合法的手续领养了她。所以现在,他手上有我女儿的监护权,你明白吗?如果我不按照他说的事情做,他不会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说到这里,又是一阵沉默。

    半晌,我缓缓地说,我还以为你从德国回来是因为我们呢。我也真傻,傻到以为你做这一切真的只是为了我……

    还没等我说完,孙维就扑通一声跪在了我的面前。

    原谅我。他说。

    我无言以对。不是我不想原谅他,而是因为事到如今,我实在想不出怎样做才能算是对他的原谅。也许是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孙维眼中露出了痛苦与愧疚的神色。

    不知为什么,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波兰北方的那片寂静的海湾。当地的人们说,不久以前,一位诗人在那片海滩投海而死,留下了寻找海中那最后一块翡翠的遗言。那时候光线忽然变得阴郁,云朵为天空镀上了层层的银饰。一位衣衫褴褛的拾荒者在远处孤独地踽踽而行,柔软的乳白色砂石在瞬间变成了锋芒毕露的利刃,海浪却已经身不由己地被戳得千疮百孔。其实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我甚至还来不及闪念,那些曾经我试图去维护的美好就已经沦为了支离破碎的曾经过往。

    只那一次,我站在海滩旁不知不觉地哭了。只有那一次,我和鲍兰在海边紧紧地相拥,她像亲吻一个孩子似的温柔地亲吻着我的泪水。

    是苦的。她舔了舔嘴唇说,像一只敏感的小动物。

    直到那一刻我才发现,她其实并不是真的爱我,她只是爱我的曾经,那些她永远无法碰触也也永远无法愈合的回忆和伤痛,都令她对我如此的着迷。她因为爱上了我的痛苦而决定与我相爱,并且执著地认为这是一件甜蜜的事情,而却不愿意承认等待着这份爱的结局注定会成为她的痛苦回忆。我知道她离开我只是迟早的事情——只要她发现了我的脆弱,进入了我的内心,亲眼目睹了其中的沉冗和懦弱,她就会头也不回地走开——就像她之后所作的一样。

    而孙维,如今你也要离开我了,不是吗。或者说,从一开始你就根本不曾属于我。

    孙维,你和吴迪其实是同一种人。你们都以不能容忍爱人对自己的背叛作为借口,掩盖自己对于爱人的背叛。你们本来都一心想做圣人,但却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对于罪恶的热望远胜于自己对于尊严的维护。于是,你们不约而同地决定实行惩罚——只不过你选择了苛责自己,而吴迪选择了怪罪于别人。

    而我,我和你们不同。那个白衣女孩从教堂尖顶上的堕落也好,那片寂静的海滩也罢,之于理想,之于爱人,我一直都在试图去维护那些我眼中美好的事物,但却总在最后一刻失败,在现实面前溃不成军,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就如同毒品从我手中夺走了林原,如今我又要眼睁睁地看着陈克被他人玩弄于掌股指中,不顾一切地沉沦下去。我已经受够了一次次地逃避,一次次地远行。只因为我所背负的耻辱和谴责太多,甚至连自己都无法自圆其说,让良心有片刻的宁静。

    如今又一次立于命运边缘的我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后退半步。我已经妥协了这么多年,这次,我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

    我要陈克好好地活下去。我要他像一个正常的人那样,感受到那份迟到的爱与正义,希望和怜悯。

    为此,我将不惜一切代价。

    第十五章 恐惧的黑色哥特

    更新时间:2007…10…13 14:20:00 字数:5912

    Inthenameofafatherandhiswifethespirit,yousaidyoudidnot,theysaidyoudidit。

    ——Inthenameoffather,GavinFriday

    林原有没有对你说起过他小时候的事情?面前的这个女记者问,她边说边用手做了一个加重语气的动作,以示这个问题很重要。

    他小时候一直在教会学校,很小的时候就参加了唱诗班……孙维以一种近似于机械的语气回答道。他也许已经是不下千次地重复过这句话。

    不。女记者打断孙维的话道,人们对他上过教会学校的这个事实已经确信不疑,但人们更加关心的是他在教会学校时的那段经历是怎样的。或者不如说,简单一点来问就是,他接触性的方式似乎较常人来说有些特别?说着,女记者的双眼在镜片背后闪烁着光泽。

    这个问题我们没办法回答。一旁一直沉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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