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点击/收藏到桌面
钦叩乃墼诰灯澈笊了缸殴庠蟆?br />
这个问题我们没办法回答。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陆菲说。
从他和孙维走进这间屋子的那一刻起,女记者就发现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有些反常。他们似乎故意回避和对方的目光相碰,故意与对方保持着一段可观的距离。这与他们这次回来之后在公众场合的高调亲昵做法大相径庭。
有意思,女记者心里想道,在笔记本上重重地画了两道横线,追问道,没办法回答,也就是说,你是知道一些什么,却不愿意说出来?
陆菲眼中露出了愠怒的光,厉声问道,你们这些年来怎么变得这么尖刻,总拿这些已经没有意义的事情来伤害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他额角的伤疤还没有痊愈,据说是在酒吧和人打架所致,但只是据说而已。一没有目击者,二找不到当事人。连个谎都扯不圆,连个简单的问题都不知道该如何回避,女记者觉得这些所谓的摇滚歌星们既可怜又可敬。可怜的是他们在现在这个全靠炒作的年代里气数已尽,可敬的是他们宁愿暴露出自己的弱点,也不肯去玷污逝者的名字。
想到这里,女记者的语气一下子缓和了下来。
对不起,她说,我也不想来问这些无谓的问题。在我上大学的时候,曾经是Velvet乐队的忠实乐迷。我像那时候所有的人一样,在你们专辑发售的第一天排队去买你们的CD。我尊敬林原,不想让他的在天之灵有任何的不安。但是,我希望你们明白,出版社付钱给我……
所以你就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忘记了曾经的理想和承诺,随随便便的把别人最珍视的东西当成了讨价还价的砝码?
女记者发现,陆菲的愤怒似乎并不单是冲着自己来的,更像是在说给一旁脸色阴沉的孙维听的。记者的直觉让她没有放过这一点,她灵巧地话锋一转,问道,那说说别的吧。孙维,你最初是怎么和林原认识的?
孙维恍惚了一下,随后回答道,我们在同一家Jazz酒吧演出。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嘶哑,所以不得不又重复了一遍。
女记者继续问道,是不是一家名叫Higger的酒吧?
孙维仓促的点了一下头,没说话。他今天的样子看起来紧张极了,丝毫没有了曾经的从容和风度。女记者想起了她少女时代脑海中的那个风度翩翩、个性张扬的ThinPaleDuke,与面前的这个神色憔悴的中年男人判若两人。
那么……女记者停顿了一下继续问到,陆菲你知不知道这家酒吧?
还没等女记者话音落下,陆菲就回答道,不知道,没去过。
女记者笑了一下,从文件夹中拿出了一张略有些发黄的黑白照片。上面是一个男人背着琴盒从Higger酒吧的大门口走出,尽管这个人戴着宽大的墨镜,但还是能够认出这个人就是陆菲。
你曾经在Higger工作过一段时间吧?女记者连环发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段时间似乎正是Velvet乐队宣布解散之后的那段时间。你为什么不愿意承认自己曾经在这家酒吧中工作过?
那是一家很小的酒吧。陆菲瞪着女记者说,再说我不认为这件事情和林原有什么关系。
听说你们要重组乐队了?女记者笑着问,不知道你们会从哪里找个合适的吉它手来?现在国内最好的吉它手似乎应该算是Spike乐队的陈克了。而且,我听说最近那个乐队因为一些原因正好快要解散了。
你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么多事情,还来采访我们干什么。你自己去写书好了。陆菲说着,起身欲走。
女记者合上了手里的笔记本说,学长,我要是你的话,现在就去看看陈克,说着,她也站了起来,继续说,他很需要你。
你是什么人?陆菲回头问道。
学长不认得我,但是我认得学长。而且,我的确知道许多有关学长的事情。这其中有些事情甚至连学长自己都不知道。上大学的时候,我是和王伟一个班的。女记者说着,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陆菲接过名片,轻声念道,吴彤?
孙维猛地站了起来,在那一刻,他和陆菲四目相视。
你是吴迪什么人?陆菲问道。
我是他妹妹。女记者摘下了眼镜,坦然望着陆菲答道。
滚出去,陆菲握紧了拳头嘶声道,在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从这里给我他妈的滚出去。
学长,我知道哥哥对你们做了许多可怕的事情。我现在不奢望你能相信我的话,也不请求你的宽恕和怜悯,但我请求你让我把话说完。毕竟骗过张宏让我费了很大的心思,我真的是冒了很大的险才能有这么一个能够和学长还有孙维单独对话的机会。我真的不想就这么无功而返。
孙维走到了陆菲身前,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陆菲立在原地,冷冷地望着吴彤。
从我小的时候开始,家里环境就很好。爸爸经常出去做生意,妈妈就一直在家陪我和哥哥。我记得那时候总有人来到我家里,拿着相机为我们一家人拍照。我问哥哥他们是干什么的,哥哥说他们是报社的记者,来我们家拍照的。我问哥哥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就不说话了。后来还是妈妈回答说,是因为我们家里很好,他们要把照片登在杂志上,让大家都知道什么叫做幸福之家。我记得那时候妈妈还问我说,彤彤,咱们家难道不好吗?我那时候除了点头,不知道该做些别的什么事情。可一直到现在,我都很怕看到那些什么“和睦家庭典范”的报道。因为……因为它们十有八九是骗人的。
我小的时候身体很弱,到了上学的年纪,妈妈也不敢把我送到学校去。爸爸一直都想像对待哥哥那样,把我也送到Holiday那里去。啊,对了,你们也许还不知道龙山是什么地方。那是一家专门收治患有先天性精神病症儿童的疗养院。但与其说是疗养院,不如说是……不如说是一些人伤害……不,是一些人对孩子们做出一些可怕事情的地方。
哥哥在大概十三岁左右的时候,忽然被送到了那里去。我记得他被送去的那天天上正好下大雨,我在雨地里和妈妈一直追着那辆哥哥坐的车,追了很久,衣服都湿透了。哥哥一直扒在车的后窗上往后看,妈妈一路跑一路哭,我那时候才七岁,稍稍懂了些事情,见到妈妈哭,就以为哥哥再也不回来了,于是也情不自禁地掉眼泪,最后比妈妈哭得还要凶。爸爸也在那辆车里,是他送哥哥去的Holiday,因为哥哥和其他的孩子有些不同。
我其实从小就知道哥哥喜欢男孩子。可就算等我长大了,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的时候,我也从来没有因此疏远过哥哥。我知道他也许不是一个好人,做过许多坏事,甚至伤害过许多无辜的人,但作为他的妹妹,我不能不说他真的是一个好哥哥。从小到大,他一直都在保护着我,照顾着我。他一直都在尽力……尽力让我避免受到伤害,尽管他自己是那么痛苦,那么绝望。
他在Holiday呆了整整一年。即便在那样的地方遭受了整整一年的折磨,在回家之后,他也尽量在我面前装作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真的,那时候我真的以为他是像爸爸说的那样,“出国上一年的学”。我还因为他没有从国外给我带回礼物而生过他的气。直到后来,我也被送到了Holiday,我才知道,哥哥为我所做的这一切掩饰原来是那样的令人心碎。哥哥那时候也是个小孩子啊。我知道他小时候受到的伤害也许不能成为他现在做这些事情的理由,但是,我说这么多只是希望你们能明白,不管他做了些什么,他都是我的哥哥。而且,如果你们真的了解他曾经受到过怎样的伤害,你们也许就能……
说着,吴彤垂下了眼睑,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整理自己的记忆。她的长发低垂了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她下意识地用手抚了抚头发。陆菲注意到她的发髻线上有一道浅浅的、细长的疤痕,一直顺着发髻线延伸到了耳根。吴彤这时抬头似乎注意到陆菲在注视着自己的伤疤,于是连忙松下了头发。
我能不能问问,你为什么被送进Holiday?孙维小心翼翼地问道,像是怕语气过重碰伤了她。
吴彤抬头扫视了孙维一眼,眼神又恢复了最初的敏锐与警觉。她说,这个问题的答案,你们要用另外一个问题的答案来换。毕竟这件事情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外界对我的家庭过于敏感,我一次不能说太多。再说,这回我是以撰写回忆录之名来采访你们,如果不得到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我回去没办法和出版社交待的。说着,她看了陆菲一眼,发现陆菲也在望着她。
你先回答孙维的问题,然后我们再决定是不是要回答你的问题。陆菲说。他的样子既孤傲,又无助。
哥哥和爸爸没有血缘关系。吴彤于是缓缓地说,妈妈嫁给爸爸的时候,哥哥已经五岁多了。其实到现在我也不知道,爸爸当初同意娶妈妈,究竟是因为爱哥哥的缘故,还是因为爱妈妈的缘故。我十岁生日那天,妈妈带我出门去买新裙子。走到了小区门口,妈妈忽然想起自己忘记带汽车的钥匙,所以让我回家去取。那天我刚刚打开门,进屋去取钥匙,就听见爸爸的书房里传来一些动静。我悄悄走过去看,透过门缝见到过爸爸正把哥哥按在椅子上……哥哥那时候正对着我,他看见了我之后有些惊慌,也不敢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我快走开。我吓得一路跑开,但是忙乱之中却撞倒了椅子。我听见爸爸在身后叫我的名字,可是我不敢回头,连电梯也不敢坐,就一路跑下了17楼。妈妈见到我之后问我怎么了,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她我看到了什么。但是无论我怎么说,她都不肯相信我说的话,说我是生病了。那次之后没多久,我就被送进了Holiday。我在那里呆了三个月。直到有天晚上,我用偷来的铅笔刀划破了自己的整块头皮,他们才害怕了,把我送回了家。
真的,我不止一次地试图告诉我自己,这一切都是噩梦,只要坚持过这一阵,一睁眼一切就都好了。但是每次夜半从噩梦中惊醒,当我睁开眼睛的那一霎那,就又在瞬间进入了另一个噩梦当中。而周围的人却对你所见到的一切视若无睹。他们似乎也希望这是一个梦境,也希望能够将我说服,这一切都是梦境。但是我自己清清楚楚见到的东西,又怎么能够欺骗得了自己呢?如果不是后来陈克来到了我们家,我自己都很难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陈克的性格很随和,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他总会来安慰我,弹吉它给我听。他总是那么温柔地对我说话,那温柔几乎让我流泪。他管爸爸叫干爹,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家里的所有人都装做不知内情。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但他们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真的是我幻想出来了这一切一样。
从Holiday回家之后,我对所有锋利的东西都产生了好感。家里人感到害怕,于是有一阵他们把我关在自己的屋子里,将所有坚硬的地方都用柔弱的海绵包好,包括桌角、墙壁、柜子、玻璃,他们还把剪刀和尺子之类的东西统统藏了起来,就连每天给我送饭的盘子都是一次性的纸盘纸杯。但有天我趁家里家庭聚会,成功藏起了一把勺子,然后就把自己反锁在卫生间里。家里的人那天似乎都在不约而同地忙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人发现我。要不是陈克撞开了卫生间的门,我早就因为失血过多死去了。我一直都怀疑那把勺子是他们故意塞给我的,让我自行了断。那时候我在家里曾经努力让自己变得开朗一些,活泼一些,但却发现自己不能给他们带来任何的快乐,而只是无尽的阴影和负担。这时我才知道,我的每一次努力都是徒劳。后来他们无计可施,只要又把我送回了Holiday。走的那天我哭了。我不是因为不想离开家而哭泣。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我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会再也见不到陈克了。但是他却并没有来送我。我家里的人,爸爸也好,哥哥也好,妈妈也好,他们从来都不会流眼泪。所以我必须为他们所有的人哭。
说着,吴彤闭上了眼睛。她尽力不让自己的泪水流下来,但却还是失败了。泪水源源不绝地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没有抬手去擦拭,只是等待着泪水自己流干。
过了好一阵子,陆菲才问,你到现在还一直爱着陈克,对吧?
吴彤猛地抬起了头,她的脸上泪痕未干,眼神中充满了苦涩和伤痛。半晌,她才喃喃地盯着陆菲说,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资格去说爱这个字的。说着,她脸色一沉说,你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了。现在该换你来回答我的问题了。
我还没有决定是不是要回答你的问题。陆菲望着她说。
你必须回答。你必须告诉我,林原究竟是怎么死的。吴彤说着,唇角浮现出了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笑容。
你必须做出选择。她说,是要林原的曾经,还是要陈克的未来。
你没有资格这么命令我,陆菲冷冷地回答说,林原死于吸毒过量引起的脏器衰竭,所有的人都知道这点。
吴彤丝毫没有理睬陆菲的话,继续说,你知道是陈克的曾经,也是他的未来。你的选择和他的命运息息相关,所以我劝你慎重一点回答我的问题。
我或许应该先干掉你……陆菲环顾了一下四周说,像是一个预谋已久的杀人犯,急切地想要在身旁寻找一把合适的凶器。
吴彤冷笑了一下,奚落地说道,别忘了我是在精神病院长大的,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我甚至比你自己都清楚。你恨不得现在就见到陈克,不是吗?
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你想知道的东西。陆菲斩钉截铁地说。
吴彤的脸颊抽动了一下,像是极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相信我,她的语气最终软了下来,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我现在就死了,爸爸、哥哥或是妈妈,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会为我掉一滴眼泪。我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但我现在才知道这点。我最缺少的东西就是同情与怜悯,我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伤害别人,而现在我却要以伤害别人为生。这真的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但我又没办法选择。陆菲,我真的想让你现在就见到陈克,只有你才能帮他。他已经不相信我,不相信王伟,他甚至开始不相信他自己的感受。但我真的不能就这么让你见到他。你会把他从我身旁带走,让他离开我。最终你拥有了一切,而我却什么也得不到。陆菲,陈克曾经是我的一切,所以你也要用你的一切来换,这样我们的交易才算公平。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陆菲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问道:你到过罗马尼亚吗?
第十六章 透明的苍穹音乐
更新时间:2007…10…13 14:23:00 字数:4433
HereamI,alifetimeawayfromyou。
——ForbiddenColor,DavidSylvian
医院。林原曾经住过的那家医院。以前年轻的护士们已经离开了不少,熟识的面孔也已经纷纷老去。医生见到了我,立刻百感交集,寒暄了几句之后,随口说起了我大哥的近况。
我知道你很忙,医生面色阴沉地说,但我劝你还是去看看他。医者不能自医,这是最大的痛苦。他身边需要有亲人的陪伴。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医生将我引入医院漫长的回廊,边走边低声对我说,你大哥当时在班里成绩一直是最好的。这次生了这个病,又恰好是他最恨的脑癌,心里一定很不平。刚转院过来的时候,他的神志已经有些不清楚,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想起我来,但情绪却总是不稳定。你和你大哥之间,给我的感觉似乎总有一层隔膜。我觉得,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你怎么也应该去看看他。等你们把一切都说开了,他也许能走得安详一些。
午后的阳光从窗口缓缓地倾泻进病房,白色的窗帘在风中轻盈地飘舞。窗外是一个宁静而普通的下午,绿树浓荫的掩映下,不远处的池塘旁有人钓鱼。湖面上漂浮着几只野鸭,红色的蜻蜓飞过水面。世界在我的眼中从未如此美好,也从未如此残酷。
医生忽然在一扇门前停下了脚步,面色阴沉地把门打开,回头望着我。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我真的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我大哥了。事实上,有时候做梦我还会想起他,有时我也会设想我们再次见面的种种场景,但只是其中没有任何一个场景像今天这样。
大哥躺在病床上,面如死灰,一动不动。他的身体被一张白色的被单盖住,头部缠了厚厚的纱布。若不是一旁的心电仪器上呈现出波浪状的线条,我真的会以为自己来晚了一步。
一会我来找你。医生说着,将病房的门在我身后关上。
屋子里就剩下了我和大哥两个人。
床头柜上放着一束鲜花,上面别着一张小卡片,上面是一行歪歪扭扭的钢笔字,写着“祝爸爸早日康复”。“祝”字少了一点,但是卡片上的字迹却已经被泪水打得模糊。
我坐在了床边,轻轻握了握大哥插满针头的手。他的手纤长、枯瘦。似乎察觉到有人来了,他缓慢地睁开了眼睛,而当他注视着我的时候,我完全不知道他能不能认出我。只见他的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我听不到他的声音,所以将俯身凑近了他的嘴唇。
原谅我。我听见他用嘶哑的声音低声说。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滴落在他皲裂的嘴唇上。
这时他忽然抬起手,指了指床头柜的抽屉。我于是拉开了抽屉,发现里面静静地放着一张CD。上面既没有日期,也没有名字,像是一张空白盘一样。
我拿起了那张CD,问他说,你要这个?
大哥面色潮红,奋力地点了点头,接着抬手指了一下对面的电视。他那只抬起的手落下后就再也没有动弹过。我怀疑他的肌体在一点点地弃他而去。我走了过去,把那张CD放进了碟机里,打开了电视,按下了自动播放键。电视机的屏幕上晃了几下,我这才发现这不是一张CD,而是一张DVD刻录盘。
画面很不清楚,像是被翻录的,但是能看出是一片蓝天,上面还有浮云。接着一个男孩的笑脸出现在了镜头里,我一下子认出那是大哥小时候的样子。白色的长袖衬衫,黑色的及膝盖短裤,一头整齐的短发,清瘦的脸颊,还有那双诗人般的、忧郁的大眼睛。
那是风筝啊……一个画外的声音说。
哪是什么风筝,大哥扭头去看天空说,那是飞机。
画外的声音开始咯咯笑了起来。这笑声让我一下子想起了什么。翻录过的DVD刻录盘,模糊的图像。我心头猛然间腾起了一阵不祥的预感。
镜头开始追着大哥奔跑,他脚下是一片开阔的草地。天空上正有一架飞机飞过。它从云层中穿过的时候,在天空中带出了一长串云彩的痕迹。大哥跑得很快,拿着摄像机的人似乎有些追不上他。他边跑边回头看,最后停下了脚步,朝着飞机的方向大声呼喊了起来。
我听不清他在喊些什么。只是镜头也停了下来,能听到拿着摄像机的人在大口地喘着粗气。
你为什么总穿长袖衫啊?不热吗?当终于追上了大哥之后,拿着摄像机的人上气不接下气地问。听那稚气的声音,也像是个小男孩。
大哥没有回答,只是冲着镜头缓缓掳起了一只袖子。镜头凑近了一些,能看到他的手臂上竟然布满了大小不一、触目惊心的疤痕。
你有没有忽然感到不喜欢自己的时候?大哥望着镜头后的那个人问,又或者,当你特别思念一个人,而他又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就好像你忽然一下子变得特别渺小,完全不存在了一样。
镜头翻转了一下,然后又剧烈地摇晃了几下,最后仍然停在那片被飞机划出一道白色裂缝的天空上。
我喜欢和你在一起。拿着摄像机的人说。
我也是。大哥说。
我们会永远这么在一起吧?拿着摄像机的人问。听他焦急的声音,似乎在期待一个肯定的答复。
但是镜头就那么一直对着天空,没有听到大哥的回答。
当我扭过头再去看大哥的时候,他忽然握紧住了我的手。我将脸再次贴近他的嘴唇,听见他断断续续地说,原谅我,原谅我们……
我点了点头,说我原谅你们。
大哥于是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松开了握住我的手。这时一旁的心电图扫描仪里忽然传出了一阵阵尖啸声。那声音刺破了我的耳膜。
那天我冲出门在走廊大声呼喊着医生的名字,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寂静的走廊里一遍遍响起了我呼喊时的回声,其中间或夹杂着电视里传出的孩子们稚气的笑声。
他们将永远在那片被飞机划破的湛蓝天空下,尽情地追逐着。
大哥的追悼会选在周日。他生前的许多病人和朋友来参加。我呆立在灵堂的正中接受人们的致哀,世界在我的周围飞速旋转,我又一次被它狠狠地抛在了身后。许多年前,当我坐在医院急诊室外的长椅上等着陈克时,也曾有过这样的感觉。那是一种很奇特的经历,就是生活逼你在短时间内做出一个决定,但你就是发现自己就是不可能这么做。我感觉到这一切有些不太对劲,像是什么环节被笼罩住了一样,让我一头雾水地陷入了生命的漩涡之中。我不期待有力量来拯救我,只想着一个劲的下沉,直到完全窒息为止。
而当我在致哀的人群中见到了吴迪的时候,他也看见了我。我们在被悲哀笼罩的人群中四目相视,我发现他完全不像平时那样泰然自若,而是心事重重。我不知道是否该过去跟他打个招呼,但只是犹豫了一下,他就从我眼前消失了。就在这时,我忽然明白了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跟嫂子打了声招呼,就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下飞快地跑回了家。我从大哥的遗物里找到了那盘DVD,又一次放进了碟机。镜头上方漂浮的日期虽然很模糊,但却仍然能够被勉强认出——90年5月3日。
90年5月3日。我从柜子里翻出了从前的日记。我颤抖地在那些落满灰尘的笔记本里寻找那天的记忆。在那些如今已经脆弱发黄的纸页上,我是这样描述90年5月3日那一天发生的事情的——
“今天下午下了大雨。我在教室里等雨停。晚上哥哥来学校接我,送我去少年宫游泳。”
只有这么寥寥的几句话而已。
只有这么寥寥的几句话,是因为那天发生的事情让我根本无法再多写下去。
我拨通了吴彤的手机,她那边很乱,似乎正在吃饭。
告诉我,你哥哥是什么时候被送去的Holiday?我问道,握着手机的手已经开始出汗了。
非要现在说吗?你等等。她压低了声音问。她那边的噪音小了一些,像是走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
是不是90年5月3日?我追问道。
吴彤在电话那段似乎愣了一下,半天才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挂了电话。
和陈克的那盘录像带一样,吴迪将最后一个镜头都停在了天空上。那天空湛蓝得如同蓝丝绒一般美丽。我想他这么做也许是无意识的,但他也许是在期待能在那个世界里寻找到他想要的一切。但就在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那里是属于林原和陈克的世界。我也好,我大哥也好,孙维也好,吴迪也好,我们都永远都到不了那个世界。
那个褐色的笔记本在我的手中如同枯叶一般片片散落在地。我伏身将他们捡起,一页页地重新叠好。笔记本的最后几页是空白的。我忽然觉得,是该再次写点什么的时候了。于是我拿出笔,像个初次写字的小学生一样端正地坐在桌前,郑重地准备在纸上落笔。但可笑的是,我竟然怎么也想不起今天的日期。我已经过惯了没有记录和日期的生活,林原和陈克眼角的皱纹也许是我来过这世界的唯一证明,但他们也即将离我而去了。我已经习惯了编造谎言,这一切都让我丧失了分辨现实和幻象的能力。但这次,也许是我今生记下的最后一篇日记。想到了这里之后,我忽然觉得很坦然。于是我忘记了日期,忘记了写下天气或是写日记时的心情,像个初次提笔记录下事实的孩子一样,我开始了我最后一篇日记的写作。渐渐的,我发现自己已经停不下笔,似乎要把这些年来发生的一切,那些我还来不及记录就已经将我抛弃的一切在那一晚上全部写完。在写完那个笔记本的最后几页后,我开始在一切能够写字的地方继续书写。我写满了桌面、日本式的纸灯罩、床单、一整面墙被我写满,但我却仍然停不下笔来。直到整整一杆笔被我用光,我找不到下一杆笔,我才坐在了一片狼藉的地面上,黑暗和困倦包围了我,我在不住地颤抖中朦朦胧胧地进入了梦境。
那晚我又一次梦见了林原化身的那只黑豹,它绿色的双眸如同黑丝绒上的宝石一样,散发着涉人的光芒。它的身体在不住流血,金黄色的液体源源不断地从它的伤口里流出,滴落到地面时便变成了金子。只是这次的梦里,不再有那条我化身成为的巨蟒。我将它视为一个征兆,我已经完全不能再分担他的哀愁和苦痛。
原谅我们。
这是大哥在去世之前留给我的唯一一句话。朦胧中我似乎看到了那天两个少年在大雨中的分离,听见了他们临别时的哭泣和密语。接着他们一个被带到了遥远的精神病院接受治疗,一个则被留在了原地,带着被压抑已久的苦闷心情以及那满臂自虐的伤疤和烟花烫,走向了他年少不经事的弟弟。
大哥去世的时候,吴迪并不在他的身旁。大哥虽然已经成家立业,但他至死也不忘为曾经的恋人求情。他也许知道吴迪伤害了我,也许不知道。但唯一肯定的是,我已经答应了大哥,我要原谅这个最不可能被我原谅的人。
当爱人已逝,你却意识到自己即便在另一个世界也无法与他相聚。你将在芸芸众生中迷失了他脸颊的轮廓,你将在岁月风霜中忘记他俊美的容貌。你的青春已经荒废,爱情也离你远去,生命的弦虽然还紧握在你的手里,但现实残酷的狂风暴雨却一刻都不放松对它的摧坼。这时候你可以选择放手,也可以选择扼紧命运的咽喉,最后一次孤注一掷。我要把我所有的筹码化作一朵朵的水仙,奉献于那些还未来得及老去就已经离我而去的情人们的陵墓之前。
第十六章 燃烧的华丽摇滚
更新时间:2007…10…13 14:25:00 字数:4261
I‘vebeenwashingthesandwithmyghostlytears。
——Jakie,SinneadOConnor
当我走进VG酒吧的那间包间时候,屋子里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四张年轻而困惑的脸面对着我。陈克也想站起来,但只是晃了一下,就又倒在了沙发上。王伟神情紧张地看着我。
我们本来不能轻易出来的,不过这次是吴彤安排的。他习惯性地搓着手解释道。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有一个打着眉环的男孩像是认出了我。
你就是陆菲吧?他兴致勃勃地问。说着,拍了一旁的王伟一下道,这么大的事情都瞒着我们,真有你小子的。
周围的人也想跟着笑两声,但也许是看到我的脸色不好看,气氛又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我发现他们没有一个人意识到陈克倒在沙发上不能动弹。
他这样多久了?我问王伟。
王伟低头闷声回答,半年了吧。
我强压着心中的怒火问,怎么不送他去戒毒啊?
董事长不让啊。打着眉环的男孩小声咕哝了一句。王伟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立刻知趣地收了声。
对不起,学长。我没照顾好他。王伟话音未落,另一个红头发的男孩像是再也忍不住了,说道,王伟,你为什么不把事情都告诉他?这一切跟你有什么关系?!
王伟瞪着他说,你们不要再说下去了。
红头发的男孩一把拉住我的手说,陆菲,我们听说过很多你和林原的事情。这次你无论如何也要救救陈克。董事长他根本不把陈克当人看,那些海洛因也是董事长给他的。再这么下去,他就是不被董事长折磨死,也会……
够了!王伟厉声打断了那男孩的话。
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长发男孩冷冷地说道,你们现在求他有什么用,他要是救得了人,林原还会死吗!
我的心咯噔一声。
打眉环的男孩反唇相讥道,那怎么办,总不能看着陈克就这么下去吧?!董事长和陈克的事情现在闹得天下皆知,用两个字形容,就是“恶心”。如果你们再这样下去,我不管你们怎么想,我反正要立刻退出乐队。
长头发的男孩冷笑着说,那正好,我正好也不想和MB呆在一个乐队里。不如我们明天一起去找董事长,把事情说清楚。谁没种去说谁才是孙子呢。
打眉环的男孩二话不说一把揪住长发男孩的衣领,抬手要打。王伟和那红头发的男孩一人拉着一个才把他们分开。陈克倒在沙发上,半眯着眼睛望着眼前的一片混乱,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我走过去对王伟说,能不能让我和陈克单独谈谈?
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他们四个人相视无语,知道再坚持下去也没什么用,索性相继走出了屋子。王伟最后一个走出去,走的时候顺手关上了门。
我坐在了陈克身旁。他倒在沙发里,眯起眼睛打量着我,随后忽然笑了起来。那是一种近似冷酷的微笑,带着挑衅和嘲讽,没有丝毫的温度。灯光的照射下,我发觉他比我最初在王伟家见到的时候更瘦了一些,眼角的那些桃花笑纹此刻纠结在了一起,形成了一道道如同刀疤一样令人心碎的痕迹。时过境迁,即便如今见到他的笑容,我仍然有种想要亲吻他的冲动。
他们都走了,陈克凑近了我,恬不知耻地笑着说,你要我干什么啊?
我强忍住心中的疼痛,平静地问,你认不认得我?
认得,我怎么不认得。他呵呵地笑着说。话虽然这么说,可从他的眼中却看不到丝毫熟悉的神色。
我叫陆菲,我们曾经……我们曾经见过面的。我说。
也许是我犹豫的语气激怒了他,他忽然开始变得烦躁不安起来。他说,你想干什么就直说吧。
我想救你。我说,尽力忍住流泪的冲动。
救我?为什么?他问,脸上仍然带着那种嘲笑的表情。
因为海洛因和吴迪都救不了你。我不知道你需要些什么,但是我能确定的是,你想要找的东西,他们都给不了你。
那你怎么知道,你就能给我了?他的脸上继续写满了不屑。
因为……因为我知道一些事情。这些事情他们都不知道。我模棱两可地说。
他又忽然一下子变得很好奇,舔了舔嘴唇饶有兴致地说,那好啊,你说说看,你都知道些什么事情?
我四下环视,发现了那个我之前叮嘱酒吧老板放在屋子里的琴盒,从里面拿出了那把当时陈克遗落在我家的吉它。那把琴自从我搬家之后就一直放在柜子里,昨天拿出来交给老板的时候,上面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你认得这把琴吗?我打开琴盒问他。
他随手拨拉了一下已经生锈的琴弦,手忽然像触电一样地避开了。我记得林原曾经说过,吉它手们把自己的灵魂贮存在他们的第一把琴里,那把琴诉说着他们的曾经,预示着他们的未来。
我不认得你,陈克嘴唇颤抖着说,我也不认得这把琴。我不知道你想要干什么。
我想要把你的曾经还给你。我说。
我的曾经不是这么一把破琴,我不要。他使劲摇着头说。
我不解地问,陈克,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你失忆之前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吗?你能在那些吸毒之后的幻觉里找到你的曾经吗?
陈克盯着我回答道,我找不到,因为我根本就不想找到。陆菲,我听说过你的名字。我也听说过你和林原的故事。我从前倒在病床上的时候,每次听见你的名字,都情不自禁地要掉眼泪。想都不用想,你曾经伤害过我。如果回忆带给我的只有伤痛,我情愿不要这样的回忆。
我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我用颤抖的声音说,人有了回忆,才会有根基。其实,尽管我不想承认,但是林原从来没有一刻真正地爱过我。林原所寻找的那种爱,我永远给不了他。所以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我面前一天天地衰弱下去,一天天地沉溺在痛苦之中。我眼睁睁地看着毒品和病痛将他从我身边慢慢地拉向死亡,却束手无策。我不知道你是否有过这样的记忆,你用你所有的心去经营一件事情,你明知道改变最后的结果很难,但你还是要强迫自己不顾一切地付出下去。为了林原,我抛弃了我的家庭、我的理想、我的事业和……和我曾经深爱过的恋人。我给了林原我的一切,而林原却将我给他的所有东西连同他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统统交给了海洛因。你明白我在说些什么吗?这是背叛。我明明可以不去原谅他,但是我就是不能这么做。因为我爱他,我珍视那些和他在一起的回忆,我知道,那其中并不仅仅只有痛苦。人们认为生活在回忆当中的人是怯懦的,自私的,他们没有勇气去面对现实,只懂得一味沉溺在曾经过往之中。但其实,回忆有着它自身的力量,它传达出一种爱与痛苦交织的信念,它能够支撑起你的未来。这也是我为什么能够一路走到现在的唯一原因。
说着,我的声音不知不觉地沙哑了。
我知道陈克此时在挣扎,我熟悉此刻他望着我时那种彷徨无助的眼神。回忆的暖流正在缓缓融化他头脑中的坚冰,不久他就会被曾经的记忆包围,他会想起他自己,想起我。他会苏醒,然后发现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他会见到我站在他的面前。我和我的爱人最终会相拥而泣。
这时我又不禁想起了林原。他曾经跟我说起过那段他小时候在罗马尼亚山区迷路的经历。他说那时候是黑夜,他已经走了整整一天的路,天空开始下雪,他筋疲力尽地跪倒在地面上。他说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那样虔诚面对着天空祈祷,心中充满了平静。当最终看见了护林人手中的灯火时,他说他从来没有一刻像那样坚信这世界上真有神迹存在。他为我描述那大雪之中火光,每一句话我都铭记在心。而此时此刻,我仿佛见到陈克的眼中大雪纷飞的情景。
“孙维,今天我去看了红红。她一点儿也不像赵澈,眼睛特别像你。发现了这件事情之后,我欣慰极了。她对我说下个星期你就能接她回家了,说着就笑了起来。我在她的笑容里找到了一些刺目的东西,简直让我无法正视她纯真的面孔。孙维,相信我,我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去看看孩子。如果一切能重来的话,我真希望我们能一起收养这个孩子。我和你一样,真的很喜欢红红,只是我这样怯懦,不敢给任何人以承诺,不敢负任何的责任,所以我一直都不配拥有一个有着如此笑容的女儿。
孙维,我已经很久没写过日记了。但是昨天晚上,我把这些年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一字不落地写了下来,现在我把这一切都留给你。你可以把它交给吴彤,让她写进那本野心勃勃的回忆录里。
我在日记里写了许多事情,但唯独对林原的死只字未提。我知道这是吴彤最感兴趣的地方,但是我就是不能告诉她这件事情。我并非不遵守诺言,只是我一直遵守着我和林原之间的诺言。
孙维,请你不要误会,我给你写这封信,丝毫没有任何责备你的意思,也没有任何原谅你的表示。在我给你的那份日记里,一切经历和感受都是真实的,但我只虚构了一件事情:在那本日记里,我们的生活曾经重合过一段,这段交集是林原。林原去世之后,我们便开始了形同陌路的生活。孙维,我本来不打算这么无情地评判我们之间那段美好的时光,但是为了你,尤其是为了红红的将来,我必须让所有人都认为我们之间并无太大瓜葛。毕竟现在林原已经死了,我,某种程度上也已经死了,而你和红红的生活才刚刚开始。所以这就是这封信的必要性了,请你无论如何原谅我在日记里对你轻描淡写的叙述,我没有任何苛责的你的意思。我对你?(精彩小说推荐:
)
( 丝绒金矿 http://www.xshubao22.com/4/464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