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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翻了一个身,又躺在床上,但是那些颠三倒四的念头,搅得她头脑乱糟糟的。她并不想留住它们,而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冷冷地看着它们从自己面前走过。
“树山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此时,她又听到妹妹颠三倒四的歌声。
“管他呢,既然他乐意干就干好了。”大姐说。
“你给我一个微笑就够了。”妹妹冲着大姐说。
她看了看大姐,又看了看妹妹,满脸困惑地问:“微笑?”
“东民哥,歇会吧!来,擦擦汗!来啊!别累着啦!”敏珠模仿大姐的腔调说。
“不,不累,不累!”妹妹学着东民的声音说,“给俺做个媳妇就成啦!”
“你,你,”大姐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死丫头,看我……”她伸出手去打敏彤。
“不要这样吗?”敏珠拉着大姐的手,继续用东民的声音说,“你不给俺做老婆,俺可咋活哩!”
“你,连你……”大姐冲敏珠扬起了手。
“大姐,为啥打我吗?”敏珠满脸委屈的样子,终于搂着大姐的双腿哭了,“都,都是彤姐要我说的,她说,要是听她的话,她给我讲故事,她还说,我照她的话说,大姐的病就好了,她还说……”
“她还说什么?”大姐气呼呼地推开了敏珠。
妹妹则站在我们面前哈哈大笑起来,接着她又放开喉咙唱道:“吉米,吉米,来吧!来吧!”
雨终于停了。
风也住了。已经远去的雷声正像老人的有气无力的咳,她拉着了电灯,依稀可见的雨珠打树叶上潸潸而下,恰好有几滴掉落在窗玻璃上面,很快,变成了极细极细的水线。
更著风和雨。在她看来,那湿漉漉的空气好像残留着史前的血腥味。
河水的咆哮声。
还有不约而响的蛙声,打破了红岩村的夜的寂静。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敏彤来到她的身旁,并对她说道:“慧姐,我知道你没有睡。”
“这么晚了,你干吗不睡觉?”
敏彤在她的身旁躺了下来,说:“这样又吼又叫的夜晚,能睡得着吗?”她迟疑了片刻,接着说,“就算睡着了,要不做恶梦才怪呢?”
“娘睡着了吗?”敏慧问。
“我和大姐一直守在娘的身边,现在刚刚入睡。”
“那你也睡吧!”
“我睡不着,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好吗?”敏彤依偎在姐姐的怀里。
“我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只是觉得心里乱糟糟的。”
“慧姐,我倒有个想法?”敏彤似乎很神秘地说道。
“什么想法?”敏慧随口问道。
“我想考程皓哥上的那所大学?”敏彤抬起身子,看着姐姐。
“你说什么?”
“要是考不上,我回来和你们一块下地劳动。”敏彤说。
★★★★★
这一天晚饭过后,李胜天一家四口人又坐在院墙外面的杏树下,这棵树不甚高大,但是茂密的树冠却像张开的巨伞遮住了夏天的暑气。
很显然,坐在下面乘凉,太惬意了。胜天这样想道。
杏树长在石堾之上,俯临着穿过村子的红崖河,眼下河里没有水。这时候,他们坐在树下那几块光溜溜的石头上,真是舒服极了。
树上的杏子青青的,还得一个多月才能成熟。
今天,他们早早地吃过晚饭,太阳并没有完全落山,那红彤彤得霞光,映照着连绵起伏的山巅。仿佛一副正在飘动的金带,真是美丽极了。或许白天的暑气都聚集在这条亮闪闪的金带之中。
“我就喜欢一家人坐在一起说说笑笑的场面。”玉梅首先开口说道。
看得出,李玉梅并不乐意把自己愉快的心情寄托在群山之间,她喜欢和家里人聊天,虽说她的心思在生意上面,但是对于这个讨人喜欢的姑娘说来,做生意毕竟不能沟通家里人的感情。
如果说她是一个十分贪钱的姑娘,那就错了。她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她喜欢让人围着自己团团转的感觉。在学校的时候,老师曾经说过,地球是围绕太阳运转的。不管怎么说,漂亮女人必有她的魅力吗?
事实上,对于年轻小伙子所说的微妙的奉承话,她已经习以为常了。也可以说,这些话使她有一种美滋滋的,飘飘欲仙的感觉。特别是那些眼光在她的漂亮的脸蛋上不停地闪烁,她的心里甭提多高兴了,简直跟吃了人参果差不多。
她认为,漂亮的女人应当看重金钱。在集市上,她非常喜欢看着那些小伙子们心甘情愿地把钱送到自己手里。另一方面,她觉得拿钱买自己喜爱的物品是一种无上的享受。就她个人而言,她并不刻意地打扮自己,因为她对于自己的美貌是非常自信的。
她从来不吝惜金钱——如果碰上喜爱的小玩意,尤其是使一个年轻姑娘平添的东西,她的心里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强烈的占有欲。反正,女孩子大都是爱幕虚荣的强者。
李胜天看了女儿一眼,说:“可是,你们啥事都不同我商量。”
从一开始,李胜天就对儿女们的大手大脚很不习惯,就好像他们正在从事什么危险的行动。
不管怎样说,玉梅还是赞成哥哥的花钱方式。因为在他眼里,金钱只是作为征服女人的工具时,才具有最大的价值。至少他曾经利用这种工具征服了许多女人。
他的砖窑的确红火。后来,在妹妹的建议下,由他父亲管理着砖窑的一切,正因为他出手大方,村里人在砖窑
那种固执己见,刚愎自用的神情一样。
确切地说,他的确赚了一大笔钱。不过,要不是他父亲替他张罗着一切,也许他的金钱梦只是水中捞月一场空。
“梅梅,我越来越不理解你了。”这时,李胜天说,“看得出,你希望与众不同。”
“是吗?”她摆出疑惑不解的样子问道。
“比如说,你应该穿得朴素一点。”
“可是,钱是我挣得呀!”她冲着父亲笑了笑。
“是啊!钱是孩子们挣来的吗?”母亲终于拿出勇气替女儿辩解道,“再说,那些衣服不穿岂不浪费嘛!”
“爹,你总是不想承认钱是一种好东西。”李玉良说话的时候尽量把嘲讽隐藏在嘴角之间,似乎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
“不过,钱多了,会叫人睡不安稳的。”李胜天。
“哥,要不是爹给你支撑着砖窑,能这样红火吗?”她说,她可不希望父子之间产生不愉快。
“太对了!”玉良说,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香烟递给父亲,接着自己点燃了一支烟。其实,他有时故意显露出来的自负,真叫人受不了。
“你总是把钱花在那个酒店里。”她看了他一眼,说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惊愣了一下问道。
她看了父母一眼,回过头来对哥哥说道:
“我只是提醒,千万不要喝醉了,因为男人喝醉了酒,难免不做出荒唐事。”
“是啊!梅梅说的有理。”周爱莲说。
“放心吧!我是不会干那些荒唐事的。”李玉良喷了一口烟,冷冷地说道。
这时,夜幕降临了,村子上空淡淡的暮霭也渐渐地变成团团黑色的雾,同时也正缓慢地向四面八方扩散。那些飞倦的鸟雀终于返回了自己的巢穴。就连在街道上的行人也逐渐稀少了。不过,却有几个挑水的汉子还在街道上急急地行走着。偶尔也能够听到孩子们的喊叫声,笑声,还有哭喊声。
山野间,唯一分辩清晰的倒是一棵棵参天大树,那巨大的树冠,仿佛承受着沉甸甸的暑气。
与此同时,各家各户的电灯都亮了,这些或明或暗的灯光,就象一棵又一克亮闪闪的珍珠。然而,田野里的微风,驱散了灯光所发出的热量,同时,也要把这个小村庄摇入梦乡。
李玉良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道:“我觉得人活在世界上千万不要放弃挣钱的机会。”
“可是,咱家的日子过得很好啦!”李胜天抽了一口烟。
““哥说的不错。”
“钱确实是个好东西,因为它总是叫人信心百倍。”玉良说。
“屁话,钱能叫人信心百倍?”胜天看了儿子一眼,很生气的样子,接着他又说道,“而且越穷越光荣。”
“那又怎样!”
“毛主席他老人家经常教导我们:穷则思变。而小平同志则提倡:先让部分人富起来。玉良说,所以我们就得有抓钱的手吗?”
“可我担心……”李胜天显得迟疑起来。
“放心吧!我只希望挣到更多的钱。”
“你们啥事也不同我商量!”胜天叹了一口气,默默地吸着烟。
“爹,是不是我卖什么式样服装也要征得你的同意。”她笑嘻嘻地对父亲说道。
“梅梅,你也积蓄了不少钱吧?”胜天说。
“是啊。”她说,“我愿意把钱交给你,而你却让我把钱交给娘。”
“梅梅,你的年龄也不小了,现在给你保媒的就要把咱家的门槛踏断了。”
“而你总是挑三捡四的,我真不明白。”周爱莲看了看女儿说道。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胜天喷了一口烟,接着又说道,“其实,父母最关心的事情应该说是儿女的婚事啊!”
“只要你们能过上好日子,当娘的就放心了。”周爱莲说。
说实在的,每个姑娘都很关心自己的婚事。她也不例外,因为她曾经把爱情染成了红色,绿色,蓝色。更确切地说,她非常乐意爱上一个活生生的男人,而这个男人一直萦绕在她的心中。就像她的影子一样尾随着她。在她的周围确实有许多漂亮的小伙子,向她献殷勤,讨好她。而她也决非冷血动物,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刚开始的时候,她觉得应该从中挑选一个中意的男人,可是,在长时期的接触中,她发现这些人没有一个叫她满意的。因为这些男人就象小绵羊似的,听凭着她的摆布。
她认为,她至少要嫁给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而不是一个儿童玩具。
尽管如此,她可不能拒绝这些人把钱交到她手里。同样,她和他们的友好关系也还要坚持下去。
后来,她听张宝花说:东民就像一头牛一般任由敏英驱使。或者说,他是一条没有出息的狗,追随她的左右。自从那次他帮助她打捞衣服以后,她很少见到他,就像村里没有这个人似的,偶尔在地里,路上,井边相遇,他的那副表情就相我这个人不存在似的。
他从来没有讨好过她,献她殷勤。如同他天生不会这套本领一般。因此,她觉得他那谦卑的神情太有些可笑了。再说,他的眼睛也没有直视过她的眼睛。
“我的眼睛可不是两把锋利的刀子。”她曾经这样想到。
在她看来,帮助女人做事的男人才是无上幸福的男人。幸好没有什么,他不在乎她,她也不在乎他。况且她也曾经暗自说道:他并不是一个富有魅力男子汉,他确实帮了她一点小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吗?何必大惊小怪哩!
“不错,我和你爹很希望你过上幸福的生活。”周爱莲又接着说道。
“幸福,说得轻巧。就觉得你们所说的幸福倒象一个慈善机构,叫人有一种被施舍的感觉。”李玉良冷冷地说道。
“你们啥事也不同我商量。”李胜天扔掉了手里的烟头,说,“我早就说过,我不想干预你们的婚事。”
“可总得有个媒人说合吧!”周爱莲说。
“我可不需要这些讨厌的东西。”玉良愤愤地说。
“人家好心好意地给你介绍对象,总不能吐人家一脸唾沫吧!”周爱莲瞅了儿子一眼,说。
“娘,你还不知道吧!其实有些人真巴不得狐狸精勾引哩!”李玉梅笑嘻嘻地说。
“你这话什么意思?”周爱莲问道。
“可我还是愿意让媒人从中撮合。”玉梅说,“我可不希望人家在我背后说三道四的。”
她知道,那些说媒的人是不会说她坏话的,因为在红岩村,她是一个人见人夸的好姑娘啊!
“梅梅今天上午,你宝花婶子又来了。”周爱莲看了看女儿,终于拿定主意说道。
“我不喜欢她。”
“可人家从来没有说过你的坏话。”
“谁知道呢?”
“媒婆子说媒,还不是满嘴鬼话。”玉良说。
“以前她给你介绍的那些小伙子,全不趁你的心。”周爱莲说。
“在我看来,要梅梅嫁给东民才是天大的笑话!”李胜天说。
“她让我嫁给东民?”她惊喜的问道。因为她曾经把自己爱上东民的事情告诉了哥哥。谁知,现在竟从父亲的嘴里说出来。
“谁都知道,敏英和东民相好多年了。”周爱莲说,“咱可不让梅梅嫁给东民,反正我不喜欢他。”
“偏偏妹妹上了那个傻小子。”玉良说。
“是真的吗?梅梅。”周爱莲说。
“是真的,我愿意嫁给那个傻小子。”李玉梅很认真地说道。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玉良打破了沉默,开口说道。他说话的时候感到脸上干巴巴的,很不自然。活象燃烧一堆湿树枝,冒着浓浓的烟雾。
“我不知道!”她很镇静地说道。
“什么意思?”他惊讶地看着她。清朗的月光恰好照在她的脸上。
“我只是不想回答你这个无聊的问题。”
“是吗?”他冷冷地说,“我知道,他今天帮着梅慧拖了一袋化肥,而且整个上午他帮着她往地里施肥。”
“那末,你高兴了?”她很从容地看着他。
“我非常讨厌她这种眼光看着我。”于是他说:
“我只是说,他从来没有爱过你。”这句话一出口,他觉得自己很狼狈。
“那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我爱上他就足够了。难道不是这样吗?”
我总是趁不住气,甚至觉得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是的,我真想打她一个耳光。他稳了稳心神,这才说道:“我想,他不会和你结婚的。”
“不管怎么说,我和他已经订婚了。在我看来,一个男人应该多爱上几个女人。这样以来,生活就会丰富多彩了。”
“这是你的心里话?”他掏出了一支香烟。
“幸好,东民对寡妇不感兴趣,否则,我对他将不屑一顾。”她冲着哥哥笑了笑。
“你是不是暗示什么?”
“是么?”她说,“我觉得你不够冷静。”
“你敢说我不够冷静?”
“难道不是吗?”
她说的太对了,尽管我矢口否认。我讨厌她审视我的眼光,因为我不能让她看穿我的秘密。于是他说:告诉你,婚姻方面,男人选择的机会比女人多得多。
“可是,在爱情方面,男人,女人的机会是相同的。”
“为什么?”
“一个男人可能通过各种不同的手段来赢得女人的心,而女人却仅凭坚忍不拔的柔情得到男人的爱,从而使他变成一头温顺的黄牛,任凭牵来牵去。”
“照你这样说来,爱情岂不成了一件毫无意义的装饰品喽?”
“这样说也未尝不可。”她迟疑了一下,接着说道,“她决定嫁给你了。不过,我想,你应该向她许诺些什么吧!”
“其实,男人是应该向女人许诺一些事情的。他说,我认为,所有男人都喜欢这么做。”
“我想,那些条件不至于让你为难吧?”她微微一笑。
“笑话!”他大声说道,“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觉得你的情敌来了。”
“我的情敌?”他困惑地望着妹妹。
“难道你忘了,你的心上人曾经冲着他很开心地笑着。”
“是吗?他恶狠狠地说,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难道你没有听说自从程浩来了以后,那个人家每天晚上都是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我越来越讨厌这个妹妹,她总是利用各种机会往我的伤口处洒把盐。尽管如此,我必须讨好她。他思索了片刻,只好笑着说道:
“人家不仅是个城里人,而且还是一个堂堂的大学生。”
“你应该告诉我,敏慧是一个遵守诺言的姑娘。”
他看了看妹妹,没有说话,似乎陷入了某种思绪之中。
这时候,玉梅又继续说道:
“宝花婶子说你是个忘恩负义,不知好歹的混蛋。”
“她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反正我不会娶她的女儿。”
“凡事要三思而后行嘛!”
“要我做一个缩头缩脑的王八蛋。”
“你又何必说的这么难听。你不知道,爹娘为了你的婚事整天唉声叹气。”
“是不是我娶了秀荣,他们就满意了。”
“告诉我,你向她许诺过什么?”她很好奇的问道。
“你真想知道?”
“是的。”
“可是,我不想伤害你。”
“我太了解你了。何况你没有其他选择。”
“我只是不想伤害你。”
“简而言之,你必须拆散我和东民的婚事!”她没有看他,而是静静地注视着夜空中圆圆的月亮,“难道我说错了?”
第十章
一个清爽的星期天上午,我和胜坤叔一起来到红岩村小学。
村小学座落在红岩村的最东端,红崖河东岸上。教室是二十多间一排的破旧不堪的房屋。院子没有围墙围着,房子前面长着七八棵梧桐树,此外,还有两棵树冠很大的柿子树。
教室距离小河五六十米远,河岸边长着三棵高大挺拔的扬树,树上有几个巨大的乌鸦巢。那些不安分的乌鸦总是吱吱喳喳,令人心烦意乱。
据胜坤树说,红岩村小学有三个老师,除了胜坤树之外,还有两位年轻女教师。看得出,胜坤树不象他大哥那样喜欢表现自己。他是个朴实而又率直的人,不过,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往往是沉默寡言的人。
如果他一旦讲起《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那么,他就要变成另外一个人,如同评书表演艺术家,音调铿锵,生动感人。
这时候,我们一同坐在办公桌旁边的椅子上,他很认真地说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你舅舅的一些事情?”
“我想知道舅舅为什么要和秋月阿姨分手?我问道。
“唉!”胜坤叔看了我一眼,叹了一口气,说道,“生活中往往出现一些无可奈何的事情,所以我们就只好顺其自然了。”
“难道说发生了什么不该发生的事情吗?”我继续问道。
“可以这么说!”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在我眼里,你舅舅已经死了。”
“什么?”我顿时怔住了,满腹狐疑地望着他。
“你觉得我在说疯话,是吗?”他很平静地说,“告诉我,你爹是不是不向你提起有关你舅舅的事情?”接着他问道。
“是的。”我说,“爸爸从来不提有关舅舅的事情,不过,他却要我相信舅舅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这就对了。”他哈哈大笑起来,“不错,这也许就是你爹不愿意留下有关你舅舅那些事情的日记的缘故吧!”
“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让我想想!”他说。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道:
“好吧!”
于是他说,那是一九六三年隆冬的一天下午。天色阴沉沉的,北方的寒风暴地吼叫,这里所有的生命仿佛被冻封在一个没有知觉的世界之中。
不久,天空中开始飘起鹅毛般的雪片来了,仿佛柳絮飘坠。
象往常那样,遇到这样天气,人们很少出门。就连那些喜欢热闹的孩子们也不得/奇/不屈从父母的意愿而/书/老老实实地带在自己的家里。
那时候,我和维明是无话不谈的朋友,(我和高骞也是如此。)不过,我当时并不知道,维明和海燕已经相爱很久了,也许这就是他唯一的秘密吧!除此之外,他无话不谈。
因此,要是家里没有啥要紧的事,那末,每天放学之后,我从来不急于回家。那一天也是如此,放学之后,我便和维明坐在办公室的炉火旁闲聊着。
维明看了我一眼,笑道:“我觉得学生们进步多了。”
“是么!”我说,“我只觉得他们比以前更听话了。”
“我们要对他们充满信心……”没等维明把话说完,海山已经推门进来了。
屋外的寒风扑面而来。于是我们赶忙起身来,我从维明的床上拿起笤帚打扫海山身上的雪。
瞧!雪已经下大了,外面已是白茫茫的一片了。
然而,他并没有像像往常那样,搬过一把椅子在我们的身旁坐下,而是站在屋子中央,一动不动,脸色阴沉可怕。
于是我问道:“海山哥,你这是怎么啦?”
他站在那儿,如泥塑石雕一般,而他的眼光凝视着熊熊燃烧的炉火。
维明也关切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海山哥。”
他一声不吭地走到火炉旁边,坐在我的椅子上面,他的眼光仍然注视着炉火。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道:
“原来我他娘的只是一个让人牵来牵去的木偶。”说到这里,他竟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凄厉,非常吓人。
说实在的,我和海山关系一直很好,而且还很谈得来。可是,我和他却很少见面,因为他每天都要下地劳动,而我只能同村里的孩子们混在一起。不管怎么讲,一旦我们见了面,便有许多话需要痛痛快快地闲聊一通。简而言之,我是村里第一个知情人。
当然,他很乐意把自己爱上秋月的经过告诉我。我知道,他并不希望我给他出什么主意,而是想对我发泄一下自己越来越强烈的感情。
我只好再搬过一把椅子,重新坐在火炉旁边。
就这样,我们三个人围坐在为炉旁沉默了很久。最后,他慢慢地平静下来了。缓缓地说道:
“告诉你们,我已经是个共产党员了!哈哈哈哈。”他的声音里充满痛苦。
“这不是很好嘛!”我说。
“好,好,真是太好了!”他大声嚷道:“我和她也就不能结婚了。”
“原来如此!”
而维明坐在那里陷入沉思。过了很久,他抬起眼光看着海山说:“这样一来可就难办啦!”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道。
“要是海山哥没有入党的话,各方面的压力要小一点。”
“他们让我入党莫非是个圈套。”海山说。
一个圈套?我疑惑地问道。
“这都怪我,怪我啊!”海山眼里喷着怒火。“我为什么要相信他们呢?”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面目全非的样子。他的痛苦渐渐地压上我的心头,我的心沉甸甸的。我想说几句劝慰他的话,可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这时,我们陷入可怕的沉默之中。天已经黑了,维明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屋外,狂风和猛雪就像两个因仇恨而杀得难解难分的武士一般,把天空和山岗全都搅混了。
从一开始,他们的爱情就长成了畸形。虽然长得倒也枝繁叶茂,可是土地太贫瘠了,没有多少养分,四周围全是充满敌意的眼光,在他们看来,这棵作物既不适宜这里的气候,又不适应这儿的土壤,因此,他们必须把它连根拔掉,使他在烈日的曝晒下死去。
如今,他就像野兽一般,疲于奔命,终于倒在路旁。尽管如此,他无法诉苦,更得不到同情,只得听凭着自己的心不停地淌血。
他曾经告诉我,他二叔一家人压根儿反对他和秋月来往。我知道,他可不是一个天生要屈从他人,任人摆布的人,总之,他的所作所为的确使他二叔头疼,看得出,他就像傲不训的小马驹。
后来,不知怎么回事,二叔一家人对他的态度变了,他们顺从他的意志,就像他是他们的主人,而他们只是他奴隶。但是,他们鼓励他加入共产党,而他也答应了他们。
谁知,他成了共产党员,却不能和她结婚了。
既然他入了党,那么他不仅不能退党,而且更不能被开除党籍。否则,他将是被众人唾骂的对象。
“现在秋月怎么啦!”我问道。
“我不知道。”他说,“最近几天我没有见过她,海明告诉我说——她爹病了!”
“不错,他病得不轻,听说没有几个月的活头了。”
“伟杰看过他吗?”维明问道。
“伟杰决不会再踏进那个家门。”海山说,“我想,他巴不得他马上死去。”
“是啊!”我说,“社会对秋月太不公平了。”
“除此之外,”维明似乎叹了一口气,“她又有什么选择呢?”
“都怪我!我为什么要相信他们呢?”海山说。
“这不能怪你啊!也许天意如此。”我说。
“呸!屁话,什么天意!‘海山说。
“其实,你不入党,你二叔还是要采取其它的手段阻止你和秋月的婚事。”维明缓慢地说道。
“你说得太对了。”海山终于恢复了平静,“不错,他压根儿就不同意我和她的来往。”
“你知道,这是谁的主意吗?”我问道。
“我想,准是海明。”海山恶狠狠地说。
“他是想不出这样的主意。”维明说。
“那么,到底是谁呢?”我赶忙问道。
维明用奇怪地眼光望了我一眼,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主意已经不重要了,我觉得,海山哥,你应该想开些,千万不要有其他的想法啊!”
“是啊!”我说,“海山哥。”
“事到如今,我能说什么呢?”他的眼光注视着炉火,“只要秋月能够开开心心地过日子,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放心吧!海山哥”。我说。
“胜坤,你说得太好啦!天意如此。”海山说,“她应该嫁给伟辰哥,不管怎么说,我知道,伟辰哥会真心待她的。”
这时,天已经漆黑一团了,雪已经差不多半尺厚了,可是风继续刮着,雪仍然下个不停。
而我们三个人就像与世隔绝了。
我们的眼光凝视着熊熊燃烧的炉火。谁也没有说话,如同三具没有知觉的僵尸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门外传来清脆悦耳的声音,听得出,那是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
“维明,我哥在吗?”
但见维明站起身来,打开房门,门外进来一个年轻的姑娘。当然,一听到那声音我就知道她是海山的妹妹海燕到了。
屋外的寒风吹了进来,给人冷飕飕的感觉。现在我们也似乎清醒多了。维明超笤帚帮着海燕打扫身上的积雪。她看了看我们,笑着说道:
“怎么,你们不吃饭了?”
我环视了一下屋内的一切摆设,然后,抬起头来,看了看胜坤叔,说道:
“你知道那个出主意的人吗?”
胜坤很镇静地说道,“你舅舅也许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确切地说,当时,我也不知道。一直到许多年之后,我才知道是谁。”
“他是谁,可以告诉我吗?”
“其实,那个人不是别人,他是我大哥胜天。”
“胜天叔?”
“是的,除他之外,没有人可以想到此法。”
“他为什么这样做?”
“这我就不好说了,因为我不想妄自推断大哥的行为,也许你的某种想法和我差不多,只是不敢肯定罢了。”他说。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胜坤叔。
“他似乎不是觉得你胜天叔……”
“其实,我也不能判断胜天叔的对与错。”
“为什么?”他惊怔了一下问道。
“也许那是当时人们的唯一选择吧!”
“你也是这么想的。他说,只是你舅舅……”
“幸好,我没有见过你所说的那个舅舅。”
“其实,在其他人眼里,你舅舅并没有变化。只是觉得他比以前更会过日子了。”
“可是,经过我们这些日子的相处,我觉得舅舅心里并不快活,起初,我想准是表哥的婚事,后来,我发现自己错了。有几次,我很想和他谈谈心,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你舅舅并不是关心儿子的婚事,只是他不愿意让自己卷入其中,给秋月家带来新的不幸。确切地说,自从伟辰惨死之后,不到一个星期,秋月疯了。唉!真是一个不幸的家庭啊!后来,多亏敏慧这丫头。”他说,“要说你舅舅有所变化的话,那是在秋月疯了之后。看得出,他很想帮助她们,却又无能为力。”
“那么说,舅舅是赞成表哥和敏英结婚的。‘
“可有什么用呢?”
“只要表哥和敏英真心相爱,他们会生活在一起的。”我说,“生活中本来就没有一帆风顺的事情吗?”
“是啊!”胜坤叔微微一笑,“刘备要是放过了一次逃命的机会,他早就完蛋了。”
“人活在世上,千万不要放弃希望。”我说,“而且还要有耐心。”
★★★★★
很好,机会来了。
因为他看到了她,她就在他的面前。虽然他看到的只是她的后影,但是眼前的姑娘一定是她。
准确地说,他对她的后影太熟悉了。
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同时又是一个叫他不能不爱的姑娘。
他不但爱她,而且还要争分夺秒地爱她。
可是,他的爱已经淹没在昏天黑地的诅咒之中。
说实话,他是最善于为自己创造机会的人。至少他已经创造了许多可以单独跟她在一起的机会,而且他也曾不厌其烦地向她表白自己的心迹。可是每一次都会像堂吉诃德那样,惨遭失败。
于是,他就像一头受困的公牛一般,无可奈何地咆哮一番。
“我无能,我笨蛋,连他娘的一个笑脸都得不到。”他总是不断地诅咒自己,“是的,我怕她,那是因为我不能忍受我自己从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笑意。”
不管怎么讲,他坚信自己是具有屡败屡战的经验。
而如今,机会又来了。他当然不能放过了。即使将面临碰一鼻子灰的命运,也在所不惜。
现在,如果说他鼓足勇气,再次向她倾诉自己的感情,倒不如说,是由于她那高傲而有冷漠的背影正在煽动着他的心头的仇恨。
他注视着她的背影,却感到自己男子汉的自尊心如同扯碎的旗帜,仍在了地上。
或许他的自尊心还不及一堆垃圾体面。
无论如何,他是不能放弃这个好机会的,可是,拿不准这个不带一丝微笑的姑娘说些什么?
“那么,我该说些什么呢?”他扪心自问。他的眼睛却一直盯视着那个美丽的后影。
她穿着厚厚的棉衣,艰难地行走在被雪覆盖的狭隘崎岖的山路上。自从他看见她以后,他就不再理会漫天飞舞的大雪了。幸好,他离开镇上的时候,那个女人给了他一件雨衣。不错,昨天晚上,他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他和她一同看着天气预报;今天有暴风雪。他妈的,我从来就不让自己相信天气预报,骗人的鬼话。要是预报的天气准确无误,那末他还是说:瞎猫碰上了死耗子。算它蒙对了呗!
其实,要说他不相信天气预报,那是由于他不想出门的时候带上雨衣,或者雨伞。除非出门的时候,偏巧赶上了雨,或者下雪。
以前,他的确碰到过使他狼狈不堪的事情,他的同学们把自己的身体躲藏在各种雨具之中,而他冒着倾盆大雨,或者鹅毛大雪行走在陡峭崎岖的山路上。当然,要是他愿意的话,同学们会帮助他的,不过他却满不在乎地说道:
“我可不是一个容易屈服的人,凭什么当他妈的缩头乌龟。”
他通过窗玻璃看到她走下公共汽车。那时,雪下得不太大。雪花一落到地上就融化了,因此,路面上不再扬起尘土了。空气清爽了许多。他看着她一个人从他的眼前消失了。
似乎过了很久,等他清醒过来,他马上告诉那个女人;他要回家。而那个女人也没有阻拦,只是拿出一件雨衣放在他的手里。
“下雨,或者下雪,那是老天爷自己的事情。可不是我的事情。而现在,我跟在他的后面,那才是我自己的事情。”他一边走,一边低声自语道。
总之,她对我的态度,还不及我对家里的狗友好哩!他想。
她在他面前,永远是那副样子,一丝笑意也没有。
看得出,那件雨衣披在她的身上显得过于肥大,而那烈风不时地掀开她的雨衣。直到现在,我依然拿不定主意向她打招呼。
因为他不想及早落到狼狈不堪的境地。
这时候,他又想起了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
我终于对她说道:你总是冷冰冰的,为什么不对我笑一下呢?
对你笑?她似乎很意外,但却出奇的平静。
难道我们不能朋友般相处吗?
不错,在她那冰冷的目光注视下,我无法保持平静的心态,而使我把郁结在心里的感情倾斜出来。
于是,我只好靠在那块红崖上面,注视着河里淙淙的流水。
河水不缓不急,向东流去。也许只有河水才对自己的目标充满信心。
高山还是高山,流水还是流水。我总是沉不住气!
她显出了不耐烦的表情:我不习惯做那些浪费精力方面的事情。
你做过梦吗?
因为我知道,女孩子们常常谈论一些梦里的事情。也许梦里的事情更有趣。
而我只喜欢现实的东西,比如说,1+1=2。
什么意思?我问道。
因为我只关心自己的学习成绩。
你想做居里夫人式的人物,名扬世界。我用不怀好意的口气说道。
真无聊!
我本来就是一个相当无聊的男人!
没等我说话,她转回身子向村里走去。
因此,我只好注视着她的后影,一直到她从我的视线里消失。然后,我弯下身子从地上拾起几块石头向河里猛地掷去。
河水还是河水,不快不慢地向东流去。
此时此刻,整个原野变成了一个银白色的世界。太行山活象一条正在飞舞的银蛇。假若他留心观察的话,会看到山路两旁的麦田里隐隐地闪现着若有若无的绿意。
田野里的参天大树,犹如一个又一个白色的蘑菇。过去这些高大的树木曾经是各色鸟类的乐园。而今那些鸟儿早已不知去向了,只留下它们去独自承受大自然的淫威。
是啊!严寒的冬天把所有的生命冻得直僵僵的。
他注视着她的后影,显然她将要同银白色的原野融为一体了。
我的感情活象一条冻僵的蛇,被埋在厚厚地大雪之中。
虽然大雪把所有的生命掩埋了,但是太行山毕竟是太行山啊!
令我欣慰的倒是,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不错,我们似乎走了很久很久,就像行走在无边无际的沙漠之中。她的身影变得模糊了,而路面上还是可以分辨出她的脚印。
于是,他尽量踩着她的脚印,他觉得自己有理由这样做。也许他这样做了之后,便会重新恢复自己的男子汉的尊严。
想必他的知觉又恢复了。然而,他觉得自己这种幼稚的举动相当可笑。或者说荒唐透顶。
我为什么强迫自己这样做呢?他暗自说道。
众所周知,河水总是沿着河道不停地向东流去。这时候,我走路的姿态,就像那个呆子在邯郸城里模仿着他人走路。
有时,连我也不知道到底是爱她还是恨她。但是玉梅却对我说道:
我觉得你应该使敏慧爱上你!
我干吗要这样做呢?
她总爱提出那些令人难堪的问题。
我想,你该不是对自己缺乏信心吧!
我假装不在意她那闪现在嘴角的揶揄的笑意。她有别的选择吗?
难道你没有感觉到:你在她眼里还不及一条狗呢?
我像狗一样摇尾乞怜?
不是吗?
她的笑容丰富多彩,充满对我的嘲弄。她是一个善于利用笑容打击男人自尊心的姑娘。总之,她的各种各样的问题都使我感到头痛。假如没有她的那些话语,也许直到现在我还是一个非常快活的小伙子。
因为在此之前,我觉得自己是一个了不起的人。至少我周围的人都很容易满足我的虚荣心。可事到如今,我在她眼里一钱不值。
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一个熟睡的姑娘。凭你大嚷几句,她会对你莞尔一笑吗?
他寻找着她的脚印。他爱她,爱得不可救药。
虽然她冷若冰霜地看着他,但是他爱她,因为他有权利爱她,她也没有权力剥夺他爱她的权利,至少,她是一个叫男人喜爱的姑娘。
简而言之,为了她,他拒绝了一个又一个的姑娘。因为在他眼里,她们只是陈列在商店里的商品。
再说,从她们那死板板的脸上挤出来的笑容缺乏风情。
爱我吧!假如你需要一个绚丽多彩的性爱世界。
而他们只会说:
娶我吧!我可以给你生许多孩子。
他讨厌她们,在他看来,她们的爱有如一潭死水,无穷无尽的义务和责任将把自己全部精力耗尽。
现在,他在这个洁白的世界里搜寻她的足迹,简直就像猎手正在寻找猎物一般。她和他一前一后地行走在厚厚的积雪里。那漫天风雪包裹着他们。此时此刻,他真的忘记寒冷了,也许他的所有神经早已麻木了,也可以说,他的思想也被冻得直僵僵的。
不过,他的眼睛似乎替代了具有思维作用的大脑了:
她冷吗?
她在想什么呢?
是个是该死的X、Y!或者他妈的I‘msor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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