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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找警察的,我在这唐人街上有的是认识的人!”
第一份外卖是在唐人街北面的黑人区。饭店有辆破自行车,还能骑。我带上以前赌遍美国时买的那把枪,把枪别在衣服下面,夏天衣服薄,我觉得肯定会被看出来,于是把它放在外卖袋底,骑车出发。
这时天色还没晚,过了万安街后,路旁的房子明显地越来越破,周围环境也越来越脏。我把车子蹬得飞快,五分钟就骑到了客人家。从门外只听见里面人声鼎沸,rap咚嗵,贝斯震得房子一抖一抖,看来是在开party。我一边环顾着周围,一边按响门铃。一个黑人胖大嫂笑眯眯地出来,说了好几个“谢谢”,付钱接过外卖,还给了五块钱的小费。我谢过她,又飞快地骑车回去了。
如此送了几天外卖,一切也还顺利。我去找过系里的老板,开诚布公地把我的情况讲了,告诉他我打算放弃读博,下学期开始找工作。他同意了。打这份工,我估算了一下,全勤一个月能挣近三千,开学后只干周末,是一个月一千多的样子。想还清欠债是没指望的,但至少还能维持住利息,让断头台高悬的铡刀暂时不要落下来,使我且苟活至找到工作。
一天晚上,我去离唐人街比较远的一个地方送外卖,骑了十分钟才到,一切倒还顺利,就是客人太吝啬,只给了一块钱小费。我也不好开口要,只好掉头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我照例骑得飞快。在经过一处街角时,忽然从黑暗中冲出一个人来,一脚蹬在我车后轮上。自行车一下子摔了出去,我也猝不及防地被摔倒在地。还没等我爬起身,一个人影就蹿了上来,俯身一手捂住我的嘴,另一只手持枪抵住我胸口,喝道:“你敢叫一声,我就打爆你,中国佬!现在给我起来!”
我爬了起来,还好没摔坏,只是左肘被水泥地蹭破了皮,火辣辣地有点疼。外卖袋被摔在了十米开外。天色已暗,我看不清那人模样,只看见黑暗中他的牙齿雪白,枪管上折射着深篮色的金属光泽。他把枪用力在我胸上一顶:“把你钱包给我!”
我指指外卖袋:“钱都在那边。”
他往那边一摆头:“去给我捡过来!”
我慢慢地往外卖袋走去,他跟在后面,枪顶在我背上。周围黑黝黝的,有几家房子里透出点微弱的灯光,但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我把外卖袋捡了起来,从里面掏出钱给他。他咧嘴一笑,低头把钱往裤兜里揣。我想:“这厮也不知抢过多少中国外卖郎了,竟这等轻视我等李小龙的同胞。”趁他分神,枪口也微微下垂时,猛的一拳打在他持枪的右手上。
慑于黑人兄弟长期以来的威名,我这一拳用尽了全力,他又疏于防备,“啊”的痛叫一声,枪被远远打落在一旁。我飞快地从外卖袋里抽出手枪,扑身向前,左手揪住他领口,右手持枪顶住他脖子:“不要动!举起手来!”
他条件反射地举起双手,身体都惊得僵了,只会反复说:“嗨,嗨,easy,easy!”
“操你妈的easy!”我骂道,“现在你倒说说,谁是中国佬?啊?黑鬼!”
“嗨,嗨,那只是个玩笑!”他挤出一丝笑容说,“你是我的中国朋友。我把钱还给你,让我走吧!”
“现在想走了?!”我抬起左肘,在他脸上一阵乱拍,将上面的血都涂抹了在他脸上,“你个黑鬼,说,抢过多少中国外卖了?”
“没有,没有!你是第一个!我向上帝发誓!”他慌乱地将钞票又递给我,“我从来没抢过钱的,这是第一次!我也是没办法,兄弟,我有孩子要抚养,迫不得已才这么做的!”
“放屁!”我从小就听惯了评书里小贼们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哪里会吃这套,一边拿过钱,一边喝道:“没抢过?把你钱包掏出来!”
“我,我……”他嚅嗫着说,“我没有钱包……”
我伸手在他身上搜了一下,还真没找到钱包,但在一个裤兜里掏出了几张钞票,里面还夹着一个塑料针管、一副小耳机。我扔掉针管和耳机,把那几张钞票塞入我的裤兜。
“嗨,兄弟,你不会拿我的钱吧?”他一脸无辜地看着我。
“我当然要拿你的钱,还有这个,”我顺手又给了他脸上一拳,“是代所有被你抢过的中国外卖郎还你的!”
“嗨,”他悲愤地喊道,“我说过我没抢过中国外卖郎!”
“好了,快滚吧,黑鬼!”我朝他踢了一脚。毕竟这是在黑人区,我也怕夜长梦多。
他咕哝着说:“你怎么能拿走我的钱呢?我要给孩子买吃的……”一边向他的枪被打落的地方走去。“嗨,你想干什么?”我抬枪对准他,还用力拉一下枪栓。这“喀嗒”一声吓了他一跳,不由自主地又把双手举起来:“别紧张,别紧张,我只是拿回我的枪而已。”
“什么你的枪?”我蛮横地说,“从现在开始,那就是我的枪了!”
“什么?”他失声叫道,“你连我的枪也要抢?可是这把枪不是我的,他们会……”
“少废话!我不会再讲第二遍!你要聪明的话就快滚,黑鬼!”
他扬扬手,还想再说什么,但最后只是叹了口气,摇摇头走进旁边的街道。我目送他消失在黑暗里,赶紧收起那副蛮横模样,三步并成两步地去捡起他的枪,和自己的枪一起放起外卖包里,扶起自行车,没命也似地骑回饭店。路上风一刮,衣服都贴在身上,冷嗖嗖的。
回到饭店后,大家见我衣衫凌乱,左肘上鲜血淋淋,都吓了一跳。老板脸色煞白地说:“啊?被抢了?你没报警吧?”
“没,”我把外卖袋往桌上一扔,拿出两把枪来,拍在桌上:“嘿嘿,抢钱的老黑给我打跑了,我还把他的枪给抢过来了!”大家都惊叹一声,围上来看。
我把过程讲了一遍,得意地掂着缴来的那把枪说:“看看,是把白朗宁呢!”
十五
白朗宁这名字,我从小就如雷贯耳,那些西方惊险小说里,几乎是主角专用,人手一把,都快成了手枪的代名词似的。我在逛枪展时,也去看过白朗宁的柜台,枪确实都很漂亮,但价格也都很对得起这个牌子,少说也得三四百。至于缴来的这把枪,是强力标准型(Hi…Power Standard),9毫米口径,13发弹匣,我在枪展上也看到过这个型号,很是喜欢,可惜它太贵,要八百美元,所以只好去买了那把六十块钱的Davis。没想到这次却得来全不费功夫,凭空缴来一把,哪怕是二手货,也足够让我爱不释手了。虽然它来路不正,但我自己的那把枪说到底也是非法拥有,因此我最终还是经受不住它的诱惑,决定以后带它去上班。
第二天我一觉睡醒,才觉得不对劲,抢来这么好一把枪,那老黑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可我要把枪还给他,也找不到人哪,看来这几天我还是绕着黑人区走比较好。这天我到了店里后,就说昨天把腿摔坏了,送不了外卖,只能一瘸一拐地在厨房里打下手。老板的脸色有些难看,我也没理他,心想:大不了炒我鱿鱼,老子把白朗宁卖个几百美元,还能对付一个月呢。
晚上我正在厨房里忙活,忽然听见门口一阵忙乱,老板在那里一迭声地说:“厨房重地,客人免进!厨房重地,客人免进……”我抬头一看,是两个老黑,伸着脖子往厨房里闯,老板拦也拦不住。他们进来后,摇摇摆摆地东掂起块大蒜看看,西拿起只盘子敲敲,两眼把厨房里每人都上下打量一番。老板手忙脚乱地跟在后面,拉又不敢拉,说又没有用。他们看到我后,交换了个眼色,又盯着我看了一阵,就摇摇摆摆地出去了。
下班后我坐地铁回家时,在地铁站里又看见了这两个老黑。我一上车,他们就跟了上来。我看势头不好,转乘到30街下车。那是费城的火车总站,人来人往,还有警察巡逻。他们俩也跟着我下车,不远不近地盯着我。我一横心,干脆在大门口找了个灯光明亮的地方坐下,从包里拿出专业书来看。他们也在不远处坐下了。
我看一会儿书,抬头望望他们,眼看着他们从警觉到惫懒,到哈欠连天,到目光呆滞,最后竟当众流起口水来。我一开始还有些气愤:这俩哥们也太不给面子了,难道我就这么没劲,看我比看计算机书还催眠?转念一想,才明白过来,他们是犯毒瘾了。又过了一会儿,便见他们俩低声商量了一下,挣扎着爬起来,狠狠看我一眼,摇摇晃晃地走了。我心中暗笑,也收起书坐地铁回家了。
可是躲得一时,躲不了一世。其实我倒不是怕他们来抢我,反正我也有枪,又发现了他们,他们肯定也不敢跟我拼命。我是怕被他们发现了我住处,以后我明敌暗,太容易被他们伏击。不过我苦思冥想了一夜,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来,第二天只好硬着头皮又去上班了。
这天照例11点多下班,我小心地走出唐人街,来到地铁站。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我一手握着包里的枪,靠着墙边走进地铁站。刚推开外面那扇玻璃门,还没下楼,忽然背后一紧,一个硬梆梆的东西顶在我背上。一个人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贴在我背后,低声说:“不许动,不要叫。”
我没想到他们敢在地铁站里下手,一时僵住。他们选的地方不错,这里是个死角。又有两个老黑冒了出来,一个是上次抢我的那个,我们且称他为黑A,上来一把夺过我的包,把他那把枪摸了出来,欣喜地拿在手上挥舞说:“你们看,就是这把!”另一个老黑B低声骂道:“他妈的收好!”黑A连忙点头,将枪插入裤袋,又把我上下搜了一遍,搜出我的钱包,得意地向那两个老黑挥了挥,交给了黑B。黑B一偏头,和黑A一起靠在我两边,说:“走。”
拿枪顶在我背后的老黑C低声说:“中国佬,识相的就乖乖地跟我们走,敢玩什么花招,我就给你六颗花生米吃吃。”
我只好在他们拥挟下往外走。有个白人从外面进来,对我们看也不看一眼,匆匆地走过去了。他们带我走了半条街,来到一辆车前。黑B说:“进去。”径自打开驾驶位的门,坐了进去。我看情势不对,问道:“你们要带我到哪里去?”黑A骂道:“叫你进去你就进去,罗嗦什么,中国佬!”当胸就给了我一拳。
我挨了他这一拳,乘势往后一个大趔趄,身体脱离了黑C藏在衣服口袋里的枪口,然后转身便钻进旁边的一条小巷,撒腿狂奔。老黑们立刻追了上来。我边跑边喊:“救命!救命啊!”可不但没人出来,有几扇窗户本来还开着的,反倒“啪啪”的立刻都关上了。我这才认出来,我是在往唐人街的方向跑。
刚跑过Arch街,就听见后面脚步追上了我,然后背后一沉,一个三百磅的身体撞了上来,大概是个橄榄球式的阻截。我被撞得往前一扑,没有摔倒,但马上就被他按到街边的墙上。刹那间我想:“他奶奶的,这黑人跑得快还真是名不虚传!”那时刘翔还没有出名,不然大概我会想:“他奶奶的,要是街上有几排栏杆就好了!”
“不……不许……不许叫!”按住我的又是黑C,把枪顶在我头上,气喘吁吁地说,“不然我……我打破……你的……头,你个……个婊子养……养的!”
我只顾挣命般地喘气,哪里还叫得出来。另两个老黑也喘着气追到了,黑A又是二话不说,就要上来再给我一巴掌,可这时旁边一扇门忽然开了,出来个人影,往这边张望着,大声用福建话问道:“怎么回事?”
三个老黑当然听不懂,粗声用英语回道:“不光你事!快滚开!”
“什么?”那人好像没听懂,转用口音浓重的英语喝道,“你谁?干什么?”
老黑们相互望了一眼,不知道这个牛逼哄哄的家伙是谁。黑B说:“喂,我们干我们的事,跟你没关系。”
“什么?你说什么?”那人已经走近了。黑C慌慌张张地说:“嗨,别靠近,我要开枪了!”把枪从我的头上移开,对准了他。
“枪放下!”那个人指着黑C喝道,继续大摇大摆地走近,“啊?你们抓人?中国人?放了他!你们黑人我们唐人街?这里我们的!”说着他撩起T恤衫袖子,那扇门透出的微弱灯光下,可以看见他臂上黑乎乎的一团。
“青龙!”黑B悻悻地说。
“Arch街,”他转身指着Arch街,比划着说,“这边,我们,那边,你们!你们不这边,我们不那边。明白吗?”
黑B示意C把枪收起来,声量恢复了正常:“他抢了我们人的枪和钱,我们只是来追还而已。”
“什么?说慢点!”他已经走到我们跟前,一把将黑C推开,把我拉到他旁边。老黑们面面相觑。我活动了一下刚才被黑C压得刺痛的颈椎,赶紧用中英文各说了一句:“我来翻译吧。”也不等他们同意,就对那个中国人说:“他们说我抢了他们的枪和钱,但其实是我去黑人区送外卖,先被他们抢的。就是那个老黑。但他没抢过我,我反而把他的枪抢来了。”
“哦,你不错嘛,所以他们就追到这边来了?”他笑了笑,用带福建口音的普通话问我。我这才看清楚他不过二十一二岁的样子,个子不高,身材精瘦,头发剃得很短,眼睛不大,但很有精神。
“不是。他们是在地铁站埋伏,把枪又抢回去了,连我钱包都抢了,还要打我,被我跑出来了。”
“日妈的,这也太欺负了人吧!”他指着老黑们对我说,“你给我翻译,叫他们立刻把钱包还给你!”
我翻译后,黑B说:“钱包我不能还给他,他上次抢了我们兄弟的钱……”话还没说完,门里又出来一个人,身形壮硕,不耐烦地说:“小虎,什么事还没搞定?”
那个小虎叫了声“龙哥”,把事情解释一遍,龙哥转向老黑们,用英语骂道:“你们他妈的怎么敢跑到唐人街来?赶紧滚回去告诉长头AJ,我们也要去街北了!”
“嗨,这跟AJ没关系,”这个名字好像对黑B很有威慑力,他急忙说,“我们这就走!”
“他们还抢了他的钱包呢!”小虎见他们要走,赶紧补充说。龙哥下巴一扬:“把钱包都留下。”黑B对黑A说:“给他。”黑A不情愿地把我的钱包从裤兜里掏出来,还给了我。
“你们他妈的懂英语吗?”龙哥用带浓重中国口音的英语骂道,“我说,你们把钱包都留下!你们三个,统统把钱包掏出来!”
“我们……嗨,大哥,我们只是不小心,跑过了界,”黑B楞了一下,满脸堆笑说,“我发誓下次再也不来唐人街了,OK?”
“O你个屁K!”龙哥骂道,“你给不给?不给我就自己动手了!”
黑B叹了口气,乖乖地将自己的钱包掏了出来。黑A和C又嚅嗫着说:“我们……没钱包。”小虎上前将他们全身上下搜了一遍,确认没有,但顺手把三个人的枪都缴来了,交给龙哥。龙哥拿在手里掂了掂,问我:“这里哪把枪是你当初抢过来,又被他们抢走的?”
我看他的意思是还要把这枪再还给我,心想:怀璧其罪,不该属自己的东西,还是别要吧,指着那把白郎宁说:“这把。——就归你保存吧,我还是用自己的枪顺手。”
龙哥笑了笑,也不推辞,又问我:“他们打了你没有?”
我指着黑A说:“这家伙刚才打了我一拳。”
“你打还他啊,”龙哥轻描淡写地说,“别忘了要加利息。”
我也不客气,上去先骂了一声“操你妈的黑鬼”,狠狠一拳打在黑A脸上,然后乘着他捂着脸弯下腰来,又是一拳。还算我盗亦有道,两拳都没打他肝脾内脏部位,不过也打得他翻倒在地,双手捂脸,低声咳嗽呻吟,又不敢叫,只敢可怜巴巴地看着黑B。黑B铁青着脸,看也不看他一眼。龙哥挥了挥手:“滚吧!想要钱包和枪,叫长头AJ来拿!”
黑B掉头就走。黑A忍痛爬了起来,咕哝了一句:“我们的枪……”话还没说完,黑B就调转身来,劈头给了他一巴掌,怒骂了一句:“操你妈的枪!”揪着他离开了。
十六
第二天,我请小虎吃了顿饭——龙哥面子太大,我请不到——他是龙哥的远方堂弟,当初来美国就是靠黑社会人蛇偷渡,欠下了五万美元的偷渡费。他开始时还在餐馆里打工挣钱,但没干多久就跟了龙哥,进了青龙帮。“干这行也不错啊,钱又多,又轻松,”小虎跟我说,“我两年就把欠债还清了,这要是在餐馆,还不知道要辛苦成什么样呢。”
“这么轻松,都干什么呢?”我开玩笑说,“我现在也欠着一万美元的债,你们青龙帮要IT支持吗?”
“哈哈,我们暂时不用……”小虎笑着说,有意无意地避过了我的问题,“不过我可以帮你开个电脑班,我第一个报名。你放心,房子、执照、广告,都包在我身上了,包管比你做waiter赚得多!你摇哥跟我们不一样,留学的高材生,做waiter不跌份吗?”——我比他大三岁,他执意要叫我摇哥,我要对等地叫他“虎哥”,他却打死也不让。
我问他:“真的?你想学计算机?”
“嘿,不开玩笑的,我在国内上高中时,就喜欢上电脑课呢!”
“你们高中就有电脑课?”我惊奇地问道,“你上的什么学校啊?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我们那儿很穷是吧?”小虎见我吞吞吐吐的,就帮我说了出来,“没有啦,我们那里人喜欢出来,不是因为穷,就是大家都出来,你一个人留在国内,要被人家骂没出息的!我们那里人全世界到处都有,家家户户都靠外面寄钱回来盖了楼,小孩又有好多带回来养的,学校有的是钱啦!”
“哦……那你喜欢计算机?”我笑着说,把话题岔开了,“没问题,有空我教你啊,不要钱的。”
过了一天,小虎果然为着计算机的事来找我了。那时正是下午的清闲时间,我在帮厨房备料,小虎把我从餐馆里叫了出来,一边大咧咧地对老板说:“老黄,我叫摇哥有个事,你可别扣他工资啊。”
老板满面堆笑地说:“虎哥说笑话了,你们尽管去办事,这边我会照应着的。”
小虎穿过四条街,把我带到一座外表普通的三层楼房前。楼外挂着个牌子:“林氏会社”,大厅正中供着关公神像,神龛前燃着三柱香,两边各摆一排檀木椅,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上了二楼,才听见一阵打麻将的喧哗声从一个房间传来。我走过那房间时往里面看了一眼,都是些衣冠不整的壮年男子,摆了两桌麻将在鏖战。其他房间的门都紧锁着。小虎打开边上一个房间的门,里面倒挺干净整洁,办公桌上有一台计算机。他过去动了一下鼠标,输入密码,指着屏幕上一个网页,对我解释说,这儿有辆车,龙哥特别喜欢,可他们没人会网络竞价,小虎想起来我是学计算机的,就请我来帮忙。
我松了口气。我本来心里也有点惴惴的,不知道他叫我来什么事,没想到是上次一语成谶,真的给青龙帮做IT支持来了。我看了一下这个网站,是政府的GSA拍卖网站,车是辆福特Aerostar,再看拍卖截止日期,是今天下午6点。我说:“好办,这拍卖还有三个小时才结束,我们赶紧注册个帐号,紧盯着它,实在不行的话就出个别人绝对争不过的价格——你们愿意为这车出多少钱?”
小虎说:“龙哥交代了,一万以内都行。”
“一万?”我有点惊讶,这车虽然还不错,但七年旧了,顶多值五千,看来里面必有猫腻。但小虎不说,我也不好问,于是开始注册帐号,小虎熟练地报出一个人的姓名、地址,却不在费城,而是个马里兰州的地址。再输入信用卡号码,帐号注册完毕,我回到那辆车的网页,一点“竞价”键,蹦出来个窗口:“要竞价这个物品,你必须先存下一千块钱的定金。”
这窗口如同一记耳光,把我打得往后一仰。我瞪着这句话,半晌才回过神来:真不愧是政府办的拍卖网站,不视民为贼怎么对得起政府部门这个光荣称号呢?
再看如何存定金的指示:“在拍卖结束当天的中午12点前,给某号码打电话,用信用卡存入定金。”现在是下午4点,存入定金已来不及,因此我们也无法再去竞价。我苦笑着把情况跟小虎解释了。小虎一听,脸色大变,低头想了一会儿,说:“摇哥你先坐着,我出去一下。”
他出去了十来分钟,回来后说:“龙哥叫我来拜托你,你是电脑博士留学生,有没有其他什么办法?”
“其他什么办法?”我说,“龙哥要实在喜欢这车型的话,可以在网上打广告,一万块肯定有人卖。”
“哎,龙哥他就是要这辆车,其他车他都不要。”小虎解释说,“他是问,你能不能找到是谁买了这辆车,然后我们再去找他买?”
“哦,那可以查看用户资料。”我点了一下现在竞价最高的用户,点击他的资料,却什么也没有,再找他的拍卖纪录,也不让查,更不用说联系方法了。“政府网站……”我苦笑着说。没说的后半句是:反正都把大家当黑社会来防范就对了。
“那怎么办?”小虎着急地说,“摇哥你是电脑博士留学生,一定有办法的。”
我能有什么办法?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当然是hack。可这是要去hack政府网站啊,而且谁知道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得到这辆车,这后果可不是在唐人街非法打工、非法持枪可比的。
我微一踌躇,小虎便看出来了,又说:“那,要不算了,我也知道这事挺难,你要也没办法,我们也只好认了。”
我忙说:“哪能?我这条命是你和龙哥救的,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想恐怕只有用黑客技术侵入他们网站,盗取那个拍走这辆车的用户的资料。不过侵入别人的网站不容易,何况他们政府网站,肯定防备更加严,所以刚才我在琢磨呢——我怎么会不帮你的忙呢?”
小虎立刻高兴地说:“我就知道摇哥信得过的!我在龙哥面前可给你打了包票,说你是留学的电脑博士,电脑上面没你不懂的!”
我苦笑着说:“事情没这么容易,你们不学这行可能不知道,计算机里面的学问大着呢,差个专业,也就象隔行如隔山。我在计算机上的专业方向是图像识别,跟这个网络安全没有关系,这事怎么做我也得回去查查才知道。”
“那大概要多久?”
“我现在每天打工,时间比较紧,一天大概只能……”我话还没说完,小虎就打断我说:“这好办,我去给你们老板打个招呼,给你先放几天假,工资照发,小费照分!”
“那没关系,反正我试用期也快完了,我看那老板也不顺眼,他他妈的试用不通过,老子把他炒了!”
“老黄么,那人最听话了,”小虎一笑,“你放心,我叫他给你保留住位子,——你现在一天大概拿多少钱?你觉得这事情要做多久?”
“工资加小费,有时候多有时候少,平均下来大概一百吧。这个黑客吗,我真不知道要做多久,我以前没干过……”
“那要不这样吧,这车龙哥实在喜欢,你要把这事干成了,不管花了多少时间,我们都给你三千块,怎么样?”
“这么多?”我脱口说,心想:看来他们不是在车藏了毒品就是伪钞,连我这个IT外包商,只能在外围喝点骨头汤的小角色,他们都一出手就是三千块。
“不多啦,你摇哥是留学博士,值这个价,不能按端盘子给你付钱啊,”小虎笑着说,“我对摇哥绝对有信心,这对你还不是小事一桩,轻松搞定。”
“没这么容易,”我赶紧声明,“黑客这行现在越来越难了。你想,政府有的是钱,他们得雇了多少专家维护他们的网站,哪那么容易就会被侵入的?反正呢,冲咱俩这交情,我一定尽力而为,不敢说希望有多大,反正做不成你的钱我一分不收。”
“那不行!我回头跟龙哥说一下——他那人最爽快了,一定没问题的——不管成不成,我们都不会让你白干。好吧?就这么说定了!”
我接下了这个活儿,当晚的班也不上了,立刻回家,先到政府拍卖网站一看,那车已经拍出来了,胜者是个叫“fkins06”的用户,点击他的资料,却什么也没有,再找他的拍卖纪录,也不让查。
看来这政府网站还真戒备森严,我没有办法,只好开始上网查黑客技术资料,边学边干。为了防止FBI追查到我,我先hack了一台加拿大的主机,从那里攻击网站。由于是即学即用,低级错误不断,又没人指点,纯粹象没头苍蝇般瞎折腾,在网上论坛问人,也是要么没回音,要么不得要领。
小虎每天都会给我打个电话,询问进展。他虽然口头不说,但我听得出他们也很着急。眼看一个星期过去了,防火墙仍然如同长城般屹立在我面前,我只好不顾暴露的危险,给一个本科同学打电话。这哥们现在也在美国,已经毕业了,做的正是网络安全。我当然不能说是要hack政府网站,只说是ebay,他劈头就说:“那还不容易,你拍他一个东西,不就跟他套上关系了吗?”
我说:“不行,这ID一年多没登录了,我什么线索都找不到。”
“那你google啊!”哥们说,“他在ebay不登陆了,不见得在其他地方也没有,你先在网上搜一下看看。”
这话一下子点醒了我,我正坐在电脑前,当时就google“fkins06”,结果还真搜出来一个,点开来一看,是个二手车网站的用户名。我马上直觉地知道就是他,同时不由得暗叫一声“惭愧”,好歹咱也是学计算机的,怎么连“大事不决问wiki,小事不决问google”这上网第一宝训都忘了。
我赶紧把电话挂了,在这网站一查fkins06,敢情这人是个大户,买卖都很频繁,最近还正在卖一辆二手福特Tauras呢。看来他也就是个车贩子,从政府拍卖网站低价买进车辆和零件(因为知道的人少,政府又不去打广告),再组装、改修后高价卖出。
事不宜迟,我在这网站上注册了个账户,马上到那辆Taurus下面竞了个价。fkins06在拍卖信息里注明了,他住在新泽西,不提供送车服务,要买主自己来取。我便给fkins06留言,说我住得很近,可不可以去看一下车。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顺利了。他第二天回了email,给了他的地址,是个离大西洋城不远的地方。我马上和小虎联系,到晚上小虎给我打电话说:“我们去看过了,那人是个开车行的,那辆Aerostar就停在他工作库里,我都看见了,他正在改修呢。”
我忽然有点良心发现:“那你们打算怎么弄?不会……不会把他干掉吧?”
小虎哈哈大笑起来:“摇哥,你知道现在干掉一个人要多少钱?”
“不知道。”
“三万!——当然你要随便找个穷疯了的人去做,是能便宜点,可你要找个专业的,做完后不留蛛丝马迹,就得这个价。摇哥,你可别给那些电影骗了,我们会社也就是做生意的,杀头的买卖有人做,赔本的生意没人做。现在摇哥你也是自己人了,我不妨跟你直说。这车为什么我们一定要要?是上次我们有人出了事,人进去了,车也给抄了。正好当时我们刚进了一批货,藏在他车里,还没来得及取出来,条子就把车拖走了。这案子完了之后,车给送到网上去拍卖,我们才找你来帮忙的。这次我们也就是去把货拿回来就完了,犯不着花那个钱,还冒风险。”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虽然我此前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还是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那你们今晚行动?”
“不,明天。我们得等一个佛罗里达的兄弟,他是藏货的高手,给我们藏过几十宗货了,从来没给条子查出来过。当初他把货放进去的,还得靠他来拿,才不留痕迹。不过这次好办得很,我们都去看过了,那车行周围挺荒的,没人住。两个人望风,一个人下手,一个人取货,小菜一碟!——怎么样?摇哥你要不要也去看看?”
“我?”我一时倒也有点心动,但转念一想,要是这一去,看见啥不该看见的东西,以后可就永远摆不脱麻烦了,“算了吧,我去也帮不上忙,还是在家里等你们消息吧。”
消息第二天夜里就来了。3点多的时候,小虎打电话过来:“搞定了!明天我请你吃饭!”
十七
次日晚上,小虎请我吃饭。点完菜后,小虎递过来一张支票。我拿过来一看:四千美元。我吓了一跳:“小虎,不是说好三千的吗?”
小虎笑着说:“这是龙哥的意思。他说你干得又快又利落,就又加了一千,算是奖金吧。‘人家这是高科技,也得高报酬。’——这是龙哥的原话。”
我忙说:“唉,小虎,不怕你笑话,我其实没做啥高科技。我没hack进去他们网站,只是从另一个网站找到他,然后跟他联系上的。你按原价给我三千就已经很照顾我了。”
小虎说:“嗨,摇哥你这话太见外了,看不起我是不是?你看不起我没关系,总得给龙哥点面子吧。他支票都开出来了,你让我拿回去叫他改?”
他把话说到这份上,我不好再推辞,便收下了。怀里揣着这四千块钱,我仿佛躺在断头台上,抬眼望去,亮闪闪的铡刀又往上提了四截。小虎问清了我欠债的由来,说:“嘿,摇哥,你这么一个高材生,又有这手赌博绝活,哪里不能赚钱,干吗要到餐馆端盘子呢?我下面给你介绍几个生意,多了不敢说,包你一个月还清欠债!”
他还真说到做到,过了一天,又约我到唐人街见面。我去找到他后,他拍拍我肩膀说:“来,摇哥,有个朋友想认识你,我带你去见见。”
“哦?什么朋友?”
“一个赌场的朋友。我把你以前算牌的事跟他说了,他说想跟你一起合作合作。”
他带我到一家中药房店,穿过铺面,走过长长的过道,在里面一扇紧闭着的铁门上敲了敲。铁门上开了个窗口,一个人往外一望,看见是小虎,便开了门。我进去一看,里面是通到地下室的楼梯,隐隐传出喧闹的人声。顺着楼梯走下去,只见里面乌烟瘴气,灯下摆开了好几张赌桌,各围着一群人正在那里大呼小叫,原来是个地下赌场。
小虎带我到一张二十一点赌桌前,给我介绍那个发牌员说:“摇哥,这是财哥。财哥,这就是摇哥。”我们俩握手互道幸会。那财哥大约二十八九年纪,神色精明,手脚敏捷,头发打着浓重的发胶,精心地竖着。他转头对另一个发牌员说:“蒋哥,我来了朋友,暂时走开一下,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那蒋哥答应了,过来顶替了他,财哥说:“来,我们借一步那边说话。”
他把我们带到旁边一个房间里,关上门。这房间挺小,只有两张破沙发,一张桌子,看来是工作人员的休息室。财哥先敬上两支烟,笑着说:“摇哥见惯大场面的,我们这种小破地方,让你见笑了。”
我忙说:“哪里,刚才看财哥发牌,那手艺不同凡响。”
“哈哈,摇哥果然眼力过人,我确实学过一点发牌的手艺。”财哥笑道,“大家都是自己人,虎哥的朋友,咱们相互都信得过,我这就来献个丑,摇哥你请指教。”
我忙说:“不敢不敢。”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财哥站到桌后,桌子上摆着一个牌盒,他把手放在牌盒上,说:“摇哥,劳你驾来扮一回客人。”
我把沙发移到桌前,坐在沙发扶手上,跟他玩牌。财哥先扔掉一张牌,然后开始发牌。我既然留了心,便注意观察他动作,结果发现他会偷看牌盒最上面那张牌,然后根据需要,决定是发这张牌,还是第二张。比如有一轮,我得了个4和7,他的明牌是6,我加倍后,看见他大拇指轻轻一滑,拿出了牌盒里的第二张牌,是个5,我得了糟糕透顶的16点。然后他翻开底牌,是个2,他把牌盒第一张牌翻出来,是张10。庄家18点,我输。但这张10本该是我的,这样我就会得到21点。
玩过五轮,我连败五手,财哥笑着停牌不发。我说:“财哥这一手second(第二张牌)玩得很漂亮啊。”
“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摇哥果然是大行家,一眼就看出来了!”财哥夸张地说,“佩服,佩服!”
“喂喂,你们不要不讲人话了,”小虎说,“说给我听听。”
我给他解释了一下,当然免不了又再恭维那财哥一遍。财哥听了很是受用,反过来也恭维了一顿我的眼光。小虎笑着说:“怪不得我们这赌场财源广进,原来财哥还有这一手!”
“哪里!还是龙哥这场子好,生意自然兴隆!”财哥连忙笑着说,又问我,“摇哥,你是老江湖了,见多识广,你看我这点小技术放到外面去,还能混吗?”
“没问题啊!财哥动作隐蔽,快速熟练,客人绝对看不出来!”
“那你说赌场能看出来吗?”
“赌场?”我一听就明白了,“我想一般人不会注意到,但如果被拍到录像带上,反复分析,那就麻烦了。”
财哥点头说:“摇哥说的是。刚才你一眼看穿,当然是由于摇哥你眼光老辣,不过也是我技术没练到家的缘故。”
小虎又忍不住了:“财哥,你帮着赌场赢钱的,干吗要担心赌场发现呢?”
财哥笑了笑,没说话。我说:“我猜财哥的意思,是要跟人合作,然后玩second,专门给这个人发好牌。只要赌场看不穿,就只会以为这个人正好运气好,那就赢到钱了。”
财哥说:“摇哥果然是老江湖!看来摇哥对这些法门都是一清二楚了。小虎跟我一说起摇哥,我就知道这事找摇哥准没错。”
“对,”我点头说,“赌场就算疑心,也会先疑心客人作弊或者算牌,我正好又在Griffin名单上,他们更不会怀疑到你。”
“跟摇哥合作真是愉快!老江湖,什么门槛都清!”财哥夸张地说,“反正现在美国赌业繁荣,发牌员供不应求,我们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绝对安全。就不知道我这点粗陋技术,摇哥看不看得上?”
“哪里,财哥不用谦虚,你技术高明得很!”我心头犹豫,这人的说话方式我不喜欢,也不太信任他,这事的风险又很大,但最重要的是,我以前算牌是凭自己脑子赚钱,现在这却是骗钱。违法的事我也不是没干过,但我觉得那都是因为法律混帐,比如所谓打“黑”工;哪怕黑社会,也本该和政府共存竞争提供安全服务,不但不犯法,反倒该告政府垄断的。可出老千骗钱就是另一码事了。
不过这理由我不能说,权衡之下,我宁可装谨慎,也不能让他们以为我不够坏:“不过财哥,这事风险还是太大,因为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录下来。他们要不怀疑还好,一旦起了疑心,把录像调出来反复查看,你就危险了!”
财哥忙说:“摇哥你不用担心,你们算牌的原理我也是懂的,平时放小注,牌好时放大注。我只在你放最大注时换牌,他们一定会以为你算牌高明,怀疑不到我身上来的!”
“我觉得我们还是谨慎为好,这事只要被抓住,我们俩都得坐牢。”
财哥勉强笑道:“要不摇哥是嫌钱少?今天虎哥也在,给我们做个证,我们挣到钱,六四分成,你六我四,怎么样?”
“财哥你这是什么话?!”我有点不悦了,“这么说吧,你是美国公民,大不了抓住后蹲几年监狱再出来。我是学生签证,抓住后就得立刻遣送回国,蹲中国监狱劳改去!财哥你技术没得说,可万一有失,我冒不起这个险。”
话说到这个份上,财哥也不好再坚持,我们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离开了。其实我除了蹲监狱最好要选美国外,其他方面对留美国并无执着,不过我知道他们是偷渡来美获得合法身份的,这话对他们最有效。如果跟他们说“骗钱乃是下三滥,吾不为也”,小虎面子上就太难看了。走出地下赌场后,我就对小虎说:“不好意思,小虎,辜负了你和财哥一片好意,没合作成。”
“没事没事?(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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