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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迷信,迷信的根源是愚昧。知识,知识是多么重要!知识就是力量,真理呀。我们哪有权力在学校镀金呢?”
沈伟一说话就激动,就有惊人之态,这样,讲话中间就不得不停顿一下。不过也好,趁此机会便可以向讲台下看看,不知为什么,沈伟讲话从来不往台下看,如有人不听讲或做小动作,便要发脾气,点名道姓,罚站,管你是不是初三!
“我们虽然还无力改变家乡贫困落后的面貌,但我们是可以也应该尽我们的所能的,能力的大小又是一回事。”
“我打过招呼,我,以及另两位科任老师,是想把你们这个乱摊子治理好的,还想送几个学生呢。一方面为了你们,为了你们的家长;另一方面也想让一些人看看!可话还得说回来——上面角落的几个,咋搞的!不要像死了八十年没埋的,坐好!”
“我并不怕你们捣乱!告诉你们,在师专实习的时候,我在市一中高二(2)班任班主任,不信?你们去打听好了,就没有一个人敢调皮,人家主要是比学习。你们考取了,是为自己读书,少讲些大道理!考不好,我顶多少几块奖金(不知为什么,校长赔两个月工资的话,他没对学生讲),而我这个人,信奉‘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
“把话说到家,虚掷光阴是可耻的,考不取学也不光荣。不要信报刊上为考不取的人脸上贴金!不要奢望毕业以后自学,告诉你们那些自学成才的人并不是在学校时不努力、不发奋,据我说知,恰恰相反,他们的不能升学有各自的具体原因。”
“你努力了,而又不能成功,自己对得起自己了,否则,会失悔一辈子的!”
“我不赞成政治课整天价讲‘一颗红心,两个准备’,能有多大意义?倒有几分无聊!我们要‘一颗红心,一个准备’!你们面前只有一个目标——上高中,上不同类别的高中或中专。有人会说,农村有什么不好?我家祖祖辈辈就是种田的人!”
沈伟又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学生们的表情,见大家都专注的听着,才又说:
“针对这种说法,我的心在淌血!所以,我要大声疾呼,在你这一辈人手里为什么不能变一变?为什么?我们要彻底抛弃掉不求上进的思想,抛弃掉碌碌无为的思想,我们要彻底丢掉我们身上前辈人遗留下来的劣根性!”
“我不愿讲农村如何美丽,农民如何淳朴,如何高尚,如何伟大,我们倒是应该明白,在中国这个这个泱泱大国,在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度里,现在不差种田的,差人才,差各类专门人才,知识分子不是多,而是少,奇缺!”
“有人担心,都不去挖泥锛土了,那还有没有老百姓?还要不要种田的?那真是杞人忧天,少见多怪!那是弱者的哲学,正是我们要扬弃的,我们要做时代的强人!”
沈伟被自己慷慨激昂的陈词所具有的煽动力兴奋着,情不自禁的继续说:“我要强调的是,有的同学,原来散漫惯了,功课又差,现在很不习惯,可以休学嘛,可以自动退学嘛,我们概不挽留!”
“但呆一天,就得呆得像个样子,就得跟着我的指挥棒转!请各位同学注意了!”
正文第十六章连锁效应
能把这个班治理得初见成效,学生们也觉得有些新鲜,老师们对沈伟似乎也刮目相看了,家长更不待言。
首先造访的是谢达加的父亲,那粮店的营业员。谈了几句话,他就把儿子找来,恶狠狠的要他给老师跪下。沈伟连忙制止。从那次窗下偷听一直到放寒假,沈伟忙颠颠的也没有找过谢达加。谢达加明白在窗外摔倒的是谁后,也做好了“斗争到底”的准备,与沈伟斗狠、怄闷气。
谢达加调皮是调皮,脑瓜还是蛮灵的,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向老师承认起错误来,要老师原谅他,他不懂事,是同铺的那位逗的。真是该死,老师打都可以,今后……
大滴大滴的泪滴在雪白的弹力球鞋上。
沈伟是个重感情的人,他安慰谢达加几句,又说了几句遵守纪律,努力读书,争做尖子的话,就让他出去了。
谢达加的父亲很感动,脸上露出惶惶色,确切点说,还有些难堪,和坐柜台时的神气劲儿相差八百里!好像有错的不是儿子而是他做老子的。沈伟不觉有些好笑。谢同志除了一个劲儿承认为父的管教不严,致使老师怄了学生的气,作为家长,十分十分对不起老师外,还极力称颂沈伟老师年轻有为德才兼备。
最后他恭恭敬敬的拿出了近百元的礼品,一定要沈老师收下。沈伟没有过多推诿,他觉得,家长给老师送点礼物是应该的。他看着礼物表示:作为学校,我一个人收礼,不大好;作为初三班的老师,我一个人收礼,恐怕对学生……
狡猾而深明世故的谢同志立即说,学校方面已与校长讲过了,这学期,坞堡寨学校的公办老师细粮供应从优。校长和初三班老师都送了一条烟。说出具体数字,表示对深受其子伤害的班主任是另眼相待,上百元呀,送了不能白送!
人们往往以其善愿来忖度事物。沈伟因为制服了这班初三学生,大家议论纷纷,说他了不得,到底是正规学校出来的,科班子弟果然不同凡响!也有人说,学校已经决定,沈伟将作为初三班的把关教师,每年都代初三,代语文、政治,兼班主任。这消息越传越真切,好似铜板一块,毋庸置疑。
乡下人没有什么乞求,容易满足,只要自己的子息稍有进步,便是万千之喜。初中生可以考中专,中专毕业就可以参加工作,乡下百分之七十的家长都是作的这个指望。初中的地位显得举足轻重了,初中老师也好像囫囵一觉,翻身过来,生出几爿羽灵而使人刮目相看。初三班的老师和班主任更成了关注的中心。
找沈伟的人日渐多起来。
李勇的父亲,那个大队书记,本来在计划着怎样报复沈伟——你用皮鞋踢我儿子的小腿,我不兴用草鞋踹你的大胯?大队之主,岂能咽下这口窝囊气?别人也怂恿,说是自己遇见这等事,该要如何如何。看戏的不怕台高!书记考虑到儿子还在人家学校里,才迟迟没有动作。最近,听李勇讲了学校的情况,沈伟本学期还给他代历史课。
他庆幸自己的冷静,灵机一动,立即上门给沈伟赔情道歉,比谢同志说得还动感情,也充分说明了山民们的大朴天然。
他说“你只管给我打,不打不成器!只要不伤骨头,不成残废,我给你打酒喝……”
沈伟歉然道:“上次打重了……”
李书记不想气氛凝重,抢着说:“我那孩子调皮,明年下学期就在你班上了,给我管紧点。有时间了,我和李勇一定来接老师到我家坐坐,饮一杯淡酒……”
这一回的礼物是用背篓背的,有酒、面条、鸡蛋、猪蹄子。沈伟既感动又困惑,送走客人以后,他在厨房里向老师们讲了这件事。只文校长皱了皱眉头,其他老师都显得很兴奋。说沈伟开创了坞堡寨中小学的先河:既把调皮佬痛打了一顿,还得到一大坨。一定要把东西拿出来充公,大家甘苦与共。
炊事员谭伯眨巴着眼,看了看文校长,深奥莫测的说:“防止中别人算计呢。反正这酒我不喝!”
读书人对所学专业的感情,无异于热恋者对恋人的感情。沈伟哪怕对教初中还有几分不快,但每当走进教室,拿起雪白的粉笔,看一看精神抖擞、略知世事的学生,就有些忘忧、忘形了。
他虽然爱好中文,但对自己中小学的语文老师印象不佳。因为他们都陈袭老一套的教学方法,正音、正字、解词、时代背景、作者介绍、段落大意、中心思想、写作特点……枯燥得很,叫人学得懒洋洋的。大学时的有些课也上得缺乏活气,学生在课堂里死气沉沉的。
诚如有些人所说,语文课虽有阶段性,但并无明显的界限,是一门伸缩性较强的课。讲得好,可以极大的调动学生的学习积极性,并对培养学生的理想信念有很大的作用。许多作家谈创作时,不是追溯到启蒙教育或中学语文学习吗?反之,则不可想!
语文课的生动活泼是很重要的,沈伟以外。
他觉得,语文教学不应该把全部精力放在应付考试上,而应向上海等地学习,注意开发智力,培养能力。要养成学生独立分析问题的良好习惯,培养他们灵活运用知识的本领,坚持听说读写的综合训练,打破陈规陋习,刷新课堂面貌。
起码,要让教室的气氛活跃起来,使学生跟着老师的指挥棒转圈儿。当然,授课艺术很重要,教学方法也因教师的知识储备、涵养、气质的不同而不同。如果能偶尔羼杂几个历史沿革、成语出处、遗闻轶事等,似游离主题之外而又与主题有些关联的东西,教学效果兴许好些。
沈伟的这种想法、这种教法,是自己悟出来的,找不到什么文字依据,又不合习惯、不大众化。
文校长委婉的对他说:“沈老师,不要舍本逐末嗷。”
尤先存也说:“似乎你讲故事的时间占了三分之一,教室里不时有笑声传出,恐怕……”沈伟只付之一笑,很想说一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他就是这么个人,他认定了的,十八匹马也拉不回头。冥顽不灵啊!
正文第十七章针锋相对
五月中旬的一个星期天,太阳火爆爆的烤着。连日来,苞谷叶子日渐卷缩,虫鸟似乎也销声匿迹了,他们也要适应环境呢。坐在椅上,会立即进入梦乡。
这天上午,程仝从Y镇中学来看沈伟。他知道沈伟不会回家。下午,县局丁局长和教育股甲乙股长检查初三备考情况,也来到了坞堡寨中小学。
晚上,文校长和老师们都来了。局长询问了一些初三班的现状,说不大放心沈伟……
星期一早自习时,沈伟前脚刚跨进教室,局长等后脚就跟进来了,说是要听课。涌进来的人还真不少,除局里来的人外,还有本校的所有语文教师,文校长揣了个大夹子,可能要作听课记录,程仝和尤先存也来了(后来他们说,是丁局长和文校长要他们来的)。
沈伟傻眼了,事先没有接到通知,连暗示也没有,保密工作做得真好,抵得上美国中情局!准备不充分,课虽说备了,但那只是个简案。他没有详细备过课,习惯于拿着课本琢磨,连参考书也很少看。上课时,在黑板上抄的少,自己讲的多,肯定违背精讲多练的原则。也许,他的那一整套,都是上不得桌面的。
怎么得了!“卑鄙,不宣而战!”他狠狠的在心里骂了一句。心也就慢慢定下来了:管他听不听,就按原先设计的讲!
这一课讲的是《探索星空奥秘的人》。沈伟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定要沉着,一定要避免陷入尴尬和难堪的境地。他翻开书,说:“我们今天上《探索星空奥秘的人》。”接着,看一眼学生和听课的人,转过身去,在黑板正中,规规矩矩写下课题,以往他很少在黑板上写正楷字,总是兴之所至。然后,他把书翻过来放在讲桌上,在讲台前边走边讲,这讲台比一般的讲台大。
他讲中国古代的夸父追日,以及邓林的传说,嫦娥奔月,牛郎织女,还有董永和七仙女的故事;讲西方的普罗米修斯天宫盗火种,使人类有了划时代的进步;苏联宇航员加加林冒险飞向太空,美国宇航员阿姆斯特朗在月球的静泊基地踩出人类的第一个脚印;横行全球的飞碟和神秘的大西洋上的百慕大群岛……铺张扬厉,汪洋恣肆,一口气讲到下自习。
他见听课的人在下面议论,下意识的冒出一句:“请同学们吃早饭过后预习一下课文,我们力争下节课上完。”
晚上,天气没有白天燠燥,还是热。有几只飞蛾兴致勃勃的向电灯扑来,然后就在周遭旋绕,一直到累死。多么执着的精神!沈伟想。
在校长卧室前的那间办公室里,丁局长等正与沈伟唇枪舌剑。
“沈老师,你一个钟头口干舌燥的演讲,我觉得是不成功的。”丁局长说。他倒爽直磊落而又不失身分。
“能说具体一点吗?丁局长。”沈伟边说边倒了一杯茶,顾自喝着。他现在需要冷静。
程仝连忙给局长等逐一斟茶,他高高的身子弯成了虾米状,沈伟有些想笑。文校长连忙从局长开始敬烟,最后轮到沈伟,烟没了,文校长向他怪模怪样的笑笑,把空烟盒捏捏,扨了。沈伟不看文校长,也不看任何抽烟的人,掏出一包烟,抽出一只,慢慢吸燃。他的烟比文校长的贵。
“也许使你失望,说不具体。”丁局长愀然作色,不无遗憾的说,“都说你中文基本功扎实……现在给我的印象有两点……”
与会者都来了兴趣,紧紧盯着丁局长那张方正、富态的脸和挑衅似的目光。沈伟也定定的看着丁局长,下意识的又抿了一口茶,就把那剩下的半杯泼在自己脚下,用双脚狠狠踩踏,然后,“乒”的一声把杯子放在窗台上。
丁局长发现大家精力集中了,看也不看沈伟:“第一,你名不虚传,你艺高人胆大,导致这节课的失败;第二,你是不得要领,不懂教法,使这节课不成其为一节课!”
沈伟嘴角咧了咧,终于没有发出声来,那眼中分明在说:你上一节课试试!
冷场,半天没人吱声。
“不大明白。”沈伟自言自语。
教育股甲股长接过话茬说:“一课书,教参上规定的有课时,按理说是没有多少时间扯题外话的。沈老师这节课讲的是背景材料,还没有真正进入课文呢,这恐怕与传统习惯以及教学规程相悖吧?”
教育股乙股长生怕落后与甲股长,也说道:“上面有精神,早晚自习只能是学生自习的时间,怎么能一味加重学生负担呢?自习,自习,自己学习吗。怎么能把像黄金一样宝贵的早晨拿来海谈、空谈呢?”
不是要听课吗?沈伟听到这里,如释重负,面露不屑之色,嘲讽之意已在唇上眉梢——原来如此!谢天谢地,没有出现知识性的错误!为了掩饰内心的激动,他又点燃一只烟,烟雾便缭绕在众人的头上,烘托出一片压抑凝重的氛围。
文校长看了沈伟一眼,对丁局长说:“我是个外行,但我觉得讲古代,讲外国太多了,怎么不讲现代中国人造地球卫星遨游太空?氢弹、原子弹、激光、核潜艇……”
丁局长严肃的点点头:“说得对!说得好!沈老师,从观念上,从指导思想上,你有些问题,这样会把学生引入歧头……是的,你这是崇古崇外!”
“我们的祖先,不是有伟大的四大发明吗?历史书上有的。不是有万里长城横亘边陲吗?历史书上还印出来了的,那算什么?”沈伟大声说,“外国嘛,那是事实,让学生开阔一下视野未尝不可!那还算不得最新信息呢。卫星上天,我本来是准备讲的,但我们也在人家之后……按正确的观念,正确的指导思想,我该怎么讲呢?”
“这个问题,缓一下再谈。”丁局长很生气,大声而威严的说,“从课堂结构、教态看,天上地下、古今中外的旁征博引,有些画蛇添足嘛!懒散而不负责任嘛!”
沈伟从容的说:“我不这样认为。从教育学、心理学的角度来看,初中学生,哪怕是初三,遗忘性还是大的,只有给他们以众多的意象,才能加深其印象,从而加深对课文的理解。”
下自习了,窗外涌来一群学生,尤先存立即去轰赶。屋内许多人都抽起烟来,也有人倒水喝,擦火柴的声音,杯子碰撞的声音很响。不知谁伸懒腰时,打了一个长哈欠,像感染样,好几个人都“哦吙”、“哦吙”起来。
教育股甲股长,一张脸像判官又像是打了败仗的先锋官,他扫了一眼在座的人,站起来说:“你们呢?专门抽时间听课,总该多少说点吧!”
教育股乙股长立即指着另两个初中班的语文老师:“说说吧,你们。”
那两位老师低头嘀咕了一阵,总算说了:这种清谈式的教法跟教材联系不紧,不知是不是这样?这样铺天盖地的讲,只怕学生摸不着边际,听得云天雾地了。不一定正确,不一定正确。
沈伟一点也沉不住气,什么话也不能接受,他抢着说:“是不是云天雾地,领导不妨去问问学生!”
文校长立即说:“学生当然喜欢听故事呢,你去讲孙悟空、猪八戒,学生才高兴呢。”
“话也不能这样说,如果悟空、八戒的故事没有一点意义,出版社印它干啥?据说这类书市场上才俏呢,特别是刚开禁的时候。这类故事脍炙人口嘛。千百年来,盛传不衰,足可见其魅力,我们不能妄评!”在领导面前,尤先存本不想暴露自己,这是他的处世哲学,但他又的确为沈伟鸣不平,只好“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精彩!小尤老师,继续说!”丁局长没好气的说。
尤先存一惊,大眼睛扑闪扑闪,光光的额头上有了汗珠珠,又看了看沈伟,半天才说:“语文方面,我实在说不上来,沈老师这节课,我不敢乱说。如果总结一下嘛,从教学时数上看,似乎安排失当。但我觉得,我们应该寓教于乐,让学生多了解一些课本以外的世界,多获得一些知识……”
“程仝老师,你呢?”丁局长火了,掐断了尤先存的话。
“我么?我跟领导和老师们的意见,基本相同。这节课破题用的时间过长,是不是为了显示‘广博’呢?结构也松散。”他停下来。丁局长把杯子放在窗台上,有些兴奋,有觅得知音的喜悦,他觉得术有专攻是不错的,程仝一句话就击中了要害,比他说几句还强!教育局甲乙两股长也显出威风凛凛、扬眉吐气的样子。程仝看了看局长,又看了看紧紧盯住他的沈伟,沈伟的火辣辣的眼睛直刺得他想跳起来,“但是,这种教法,能不能算作一种新的探索,新的尝试呢?”
全场哑然。
好一个中庸之道!
“够了!”丁局长站起来,挥了挥手,显得烦躁愤懑,他不想在这里多呆一分钟了,“沈伟老师这节课,我们认为是失败的!主观也好,武断也好!失败就失败在他没有紧扣教材而去高谈阔论,且时间达一个小时。其他枝节,我们暂且不论了。沈伟老师,你认为?”
“我不这么认为,我保留意见!”
正文第十八章日常生活
领导走了,连夜去了X镇,小车司机很不高兴,他已经睡了。学校又归于冷清,只有些残羹剩饭供小老师们打捞一阵。从这个意义上讲,老师们倒是愿意上级天天来检查,哪怕他们得到的不过如此。寒心的追求么?
午夜,程仝不无神秘的对沈伟说:“从今天的听课,你觉出一点什么气候来了吗?”
沈伟淡淡的说:“我嗅觉器官不灵——”他对程仝和尤先存不理直气壮的为他说话,还窝着一肚子火。
尤先存接着说:“局长连夜要走,与沈老师的态度……”
“他走他的,关我屁事!”沈伟直想揍人。
程仝和尤先存无话,他们理解沈伟此时的心情。气氛凝滞、烦闷、憋屈。有几只夜蚊嗡嗡着,一个劲儿朝沈伟额前撞,沈伟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去拂,烦了,使劲一掌就拍在了额上,一声响亮,那蚊“嗡”一声早不知去向了,哭笑不得。
尤先存去找他的教材,准备明天的课,时不时朝静坐参禅的沈伟瞄一眼。程仝如坐针毡,天黑如锅底,他一个人又不敢回去,只好压住烦躁,盼望天明。
他漫不经意的拿起桌上一本《语文教学通讯》翻了翻,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把书往桌上一掼,兴奋的对沈伟说:“沈伟,别生闷气了。”
“谁生闷气了?”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不想听!”
“你会听的——关于语文方面的。”
“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关于考试……”
“啊?”
“Y镇中学的翁校长,还记得吗?”
“少哆嗦,翁校长怎样?”
“翁校长考取本科插班生了。”
“四十岁了吧。”尤先存独个儿嘀咕。
“快说说,翁校长怎么就考取了本科插班生?四十多岁的人!”沈伟果然急了。
“看把你急的!省教育学院招收中文本科插班生,在职的公办就行。插的是大四,只需读一年,就发烫金的本科文凭。”
“啊!”
“翁校长的老婆在N县文化局,你是晓得的,他们是师范时的同学,闹了十几年的调动都没调出,这下好了,夙愿已偿。如笼中鸟(翁校长在M县长期受排斥,据说是因为他的傲),飞出了M县,前三天已从Y镇中学驱车往N县教育局报到,说是带‘长’字号的。”
“少哆嗦!我们能行吗?怎么个考法?”沈伟异常兴奋。
程仝朝尤先存望了一眼,他有些沮丧。
“中文函授,顾名思义,只考中文。有现代汉语、古代汉语、文学概论、写作等。据内部消息,明年还是招大四的插班生,对象是专科毕业生。”
“翁校长只读过中师吧?”尤先存提醒道。
“或具备同等学力。”程仝俨然督学大人,“怎么样?沈伟。”
“我……”
“可能在明年秋天。”
“你准备怎么办?”
“志大才疏哟,我正是来找你商量的。”
“哦。”
又陷入沉默状态。尤先存拿起了教材,若有所思,但目光游离于教材之外。
“我们也考,他妈的,考就要考取!”沈伟决然的说。
程仝和尤先存看着他,像看一个疯子。
人身上的潜能是无法估量的。一旦确定了奋斗目标,选定了突破方向,就觉得前面是一片明灿灿的朝阳,那确定的目标,像强力磁场样牵掣着你的心,会使你忘却诸般烦愁、万千痛苦,而马不停蹄的去搏去拼去闯。
沈伟记着程仝走时说的“不放弃教学”的话,对学生抓得比以前还要紧。内心充实,情绪高涨,觉得一切都顺眼顺心。得意的神态似乎在向学生说:我有更大的前途了,我在向更高的境界攀登了,你们呢?自然,对学生说话也就格外响亮,充满居高临下的态势。
时间安排的满满的。他在正面墙上用一张大白纸写上“6——12”,后来又改成“4——12”,即早晨六点或四点起床,零点休息。这是需要毅力的。他告诫自己,不能丢下学生,也不能放松复习,折中的办法是拼命在白天里把属于自己的工作做完,晚上就潜心进入自己的“王国”,自己的小天地。
开头个把月,睡四个小时的觉,他不打盹儿,上课还是讲的头头是道、津津有味,只是一爬上床,就见到了周公,手里拿着烫金的证书。一醒过来,隐隐觉得屁股有些酸痛,那是坐长了硬椅的缘故。吃饭、开会和出个什么门儿,他一般不落座,使不明究里的人大惑不解。
他不敢怠慢。每当想到年龄渐渐大起来,想到垂暮之年的情景,想到熟悉的人们,尤其是想到自己学生的前程,他就异常激动,想入非非,镇定之后,便更加努力学习,努力工作。
尤先存劝他,这样搞恐怕不行。一天至少要活动两个小时。像现在这样,只怕将来学也考取了,学生也“起飞”了,你人也累趴下了。
像应证尤先存的话样,渐往后,沈伟渐觉力不能支,屁股疼得不能挨椅子了,即使放两个枕头,也还是伤疼伤疼的。白天上课,头也有些昏昏沉沉的。起床时间常在四点至六点徘徊。常有力不从心之感。他感觉到尤先存的话有几分道理。
尤先存建议,抽一定时间打打球,娱乐娱乐,沈伟觉得这个办法好。他俩在初中生中组织了一支篮球队,并把老师们也组织起来,勉强凑成一个队,每天中午和下午举行师生对抗赛。六七月天气,奔跑的得汗如雨下。打预备铃了,用凉水一冲洗,顿感神清气爽。
不过,在球场上,沈伟也有不开心的时候。
一天,初三班一个姓黄的学生与尤先存选人。姓黄的学生球投进了,先选,他没选沈伟而
选了另一位老师,尤先存立即选了沈伟。
论球技,沈伟远远超出那位老师,但他的“个人英雄主义”也远远超出那位老师。不管是什么情况,学生不选自己的班主任,这是难以接受的。是轻视?是藐视?沈伟大怒而去。
这场球就没有打成。上课了,他空手走进教室,定定的朝姓黄的学生看。那学生低下头又慢慢站了起来。
沈伟一拍桌子,吼道:“谁让你站起来了?大家晓得,我喜欢打球,不想竟然到了没人要的地步!(其实,如果尤先存不选他,姓黄的学生第二个肯定要选他的。)不要的还是自己的学生!”越说越气,越来越难听。不知是悔是屈是怕,姓黄的学生哭了,人长树大的!
姓黄的学生从此戒了篮球,他本来是一个球痞子!沈伟叫他上场,他只笑笑,一直到毕业,再没有出个场。毕业时,他从在县烟叶公司做事的父亲那里给沈伟要了几条烟,学生们都知道老师烟瘾大。沈伟感叹不已。这个同学最后考取了一个普通高中。沈伟调一中时,他已转到镇中读高二,成绩在前五名。
沈伟曾经带领由本校教师组成的校队与前来访问的各联队赛球。在球场上,他不仅是一个积极活跃的组织者,更是一个出色的中锋。他这个中锋,几乎跑的是全场。接球后,常常以高超的带球过人技术,从边线切入。三大步上篮,姿势优美,命中率高。不时赢得观众的喝彩声,这时候他便异常高兴。
可一当对方认准他是主力队员以后,就会派出几个人防他,他便时不时被弄伤,当然,他们的球也就输了。
客队走了,队友就埋怨他,说他不传球。他为自己终于没能打败对手而痛苦,又痛恨客队的野蛮,但这些都是没有办法的,于是,就冲队友大发雷霆,骂他们是草包。队友们哈哈笑一阵,不当一回事儿,输了就输了!让他一个人去怄。
如果逢阴雨天气,打不得球,就跟尤先存对弈。虽然沈伟败北的多,但输棋不输志的他,一定要再下一盘决一雌雄,试图败里求胜。这样,下的时间就长了,而末尾一盘又一定要是他赢。他窗户的灯光就通宵亮着,他还要完成当天的“任务”。
他们有些遗憾,坞堡寨中小学还没有像样的乒乓球台。
生活是充实的,也是紧张的。沈伟在日记中这样写道:
七月三日晴
这一段时间,我的生活充满了生气,内心里有充实之感。晚上一般学习到深夜(零点左右),黎明(五点左右)即开始了新一天的学习和工作。一天基本上打两场篮球赛,加强了锻炼,记忆力也强些了。白天比夜晚更紧张。端着饭碗进教室——学生打了饭只能在座位上吃。赶起忙来,学生拿着学习资料上厕所。
不管是自己的自修还是学生的复习,我都很满意,也很得意。
无形中,在学生中树立了威信,似乎他们对我比对校长还怕。我有些喜欢我的这班天真活泼的学生了,有些喜欢上这教书的职业了,也许危险甚至可悲吧?
每当学生们为一个观点和一道习题争论不休的时候,你去那么一说,——不乏荒谬和无稽之谈,他们总是颔首聆听,露出还有三分稚气而又似乎心领神会的笑脸。争论立刻停了,得胜的一方便向对方直眨眼儿。
但愿自己珍惜这金子般的时光,发扬殊死拼搏的精神,除看书,备课、上课、改作业以外,尽量少清谈少扯淡。年纪渐渐大了,时间不等人!稍一松劲,就意味着死亡!
下棋只能当做休息娱乐,调节一下身心,不必好胜,把时间耗得过长。打球是为了锻炼身体,转换一下注意力,不要怄气。
我正在绝望和光明的河里挣扎,要坚持扑腾到彼岸(起码,本科函授要考取),哪怕是旱鸭子,并准备付出牺牲。
近来,不知不觉对“伊们”想的多了些,理智受到了感情的强烈冲击。后嗣多么重要,伴侣必不可少,而事业又是那么富有魅力的吸引着我那创痕累累的心。理智告诉我,我在执着的追求那个带有光环而又神秘未卜的东西,这使我陷入了一种深深的苦恼之中。我该怎么办呢?
还好,一切都在坚持着。自信:坚持就是胜利!自信:理智最终会战胜感情!这是成才者必须具备的品质吧!
正文第十九章人比人,气死人
放暑假了,沈伟没有回家。程仝带来的消息激励着他,理想的火花在他那不安于现状的胸中闪耀、燃烧,他要在坞堡寨坚持一个暑假。
难怪人说书非借不能读的,沈伟本来在毕业时买了几套中文方面的书的,但搁在木箧里,可能被虫蠹了;师专时的教材也还保存得好好的。但他不愿理它们,而去四处借。
可怜,借回来的,除了文革时期的油印本、近期的语文杂志之类,最后才弄到一套王力先生的《古代汉语》和胡裕树先生主编的《现代汉语》。虽说杂七杂八,但他如获至宝,真有些嗜书如命。
假期要自己对付生活,这对沈伟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难题。吃得很简单,由忠厚的哥哥沈友送些土豆、青椒、瓜菜之类,自己买一点,反正保证不饿就行。厨房关了们,煮饭只能用尤先存那个只有六根芯的煤油炉,烧一壶水,非两个钟头不可。
也不知究竟是什么原因,有人说是油田处了问题,有人说是交通问题,反正煤油紧张,校长又把总闸关了,他只好涎着脸皮给那油嘴滑舌、鄙俗得令人作呕的供销社营业员说巴结话,买煤油。
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学生们毕的毕业了,放的放假了,老师们也回家了,整个学校像死寂的寺庙或一方墓地,怪说摹?br />
虽然一有风吹草动,他心里就慌慌的,但对于一向爱安静的他,这样的学习环境,还是蛮好的。一个暑假,他将看完所有借来的语文杂志和那些油印件,并做札记和一部分练习,还要浏览一遍那两套专著,反正就这一个月的时间。
他显得很疲惫。有人吆喝卖新菜油,桃李正熟,辣椒由青变红,茄子由青变紫,水稻、玉米也都散发出诱人的清香,他浑然不觉,也无心知晓这些。即或要方便了也十分不情愿下楼。这玩命的人儿啊!
擦黑。沈伟头有些昏昏沉沉的。他走出简陋的小屋,在操场走圈儿。望远山近树,一片葱郁,他心潮漫涌。头微微晃动,斜挎着肩,右掌半握,左手食指和中指夹一只烟,步儿很轻,放下去听不见响。
他觉得自己有些狂热,到了有些疯,有些傻的地步。为什么要这样拼命?为什么不能像那么多的青年男女样,建立一个和乐的小家庭,生儿育女,享受天伦之乐?为什么不能把钱用在日常生活方面,少买一些书,吃好一点,穿好一点?为什么不能变得实际一点、灵活一点,改善和领导的关系,进而调到条件好点的地方?调到一个能胜任而又不埋没才学的地方?这一切,都是有可能的,算不得奢求。
荒草下,有蛐蛐的叫声。那生灵也精,只要听到你的脚步声,它便住了声儿,你一步迈过,它又叫。那一声连一声的叫,沈伟很觉不顺耳,烦恼又添了许多。
“嘿!你果然没回家。”厨房拐角处,突然一声喊。随着喊声,出现了一个身材高挑,方脸浓眉,满面笑容的青年。花格衬衣卡在腈纶裤里,宽宽的皮带放着金光,煞是精神。
“咦!周乐,什么风把你吹来的?”沈伟一头说话,一头往楼梯走。他们都直呼其名。
周乐和程仝是沈伟的街坊,也是儿时的伙伴。
周乐这名字,大概是取其“平生快乐”之意吧,初通文墨的父母也是有心人哟!
他的父亲早年在县政府的什么科里做过科员——解放初期,只要出身好,哪怕只认得仨倆字,便是难得的人才,就会受到重用。后来又转回本公社当社长,阴差阳错,还做过大队支书。四个儿子已有两个吃“国家饭”。
周乐是小的,也为老子争气,虽说读了三年补习,还是考取了个地区卫校。难怪父亲抽着旱烟,端着茶盅子或酒杯子逢人便说:“有些人说话不怕牙酸,说我家沾共产党的光,享共产党的福,把两个大的推荐上去了;老三‘乐子’怎么讲?如果那时节兴考,两个大的也考得取,他们天分比‘乐子’还好些。怕的是龟儿子龟孙子们推也推不上,考也考不取,只能怄死、气死爹和娘!”
在周乐读卫校期间,家里专门给他造了三间平房,所以他强烈要求回M县,在县人民医院做起了“白衣战士”。可是,小县医院,少西药,少西医,只一些年过半百的中医顶着。周乐业务不在哪里,更不通中医,领导照顾他,让他做出纳员。他也高兴,至少正要用钱的时候,不至于发生“经济危机”。
他是沈伟光腚伙伴之一,还一起读完了初中,周乐读高中、打补习时,沈伟就到“广阔天地”锻炼去了。他在沈伟后一年考取,一同毕的业。
一念之差,相去若此,沈伟自觉赧然。那年高考上了分数线,体检过后在教育局填志愿,王歇提出不报师专,局里的人说,报师专把握性最大,其他学校要占人缘的。沈伟在这个问题上没有过多考虑,他想的是知识、深造、将来、文艺批评……现在他有些不敢跟周乐比了。他在师专节省每一个铜板,买了一件涤良衬衫、一套涤卡裤褂,可回来时,周乐已有了港衫,有了纯纶衣裤,西服又快到手了。
参加工作以后,沈伟更不敢跟周乐比了。
暑假前在县里开中考会,他到过周乐那里一次,室内布置的奢华,出手的大方程度令他羡慕又有几分妒忌,还不时有妙龄女郎出入……
沈伟每想至此,就很不是滋味儿。前些年,周乐比他乐;读师专时,周乐就接济过他;现在,依然比他乐;将来,他不敢想……
心里虽然不是滋味儿,没有办法的时候,还不得不去找他!如买书订杂志时,去紧急借钱;供销社来了紧俏商品,去请他走后门儿等等。当然,对于朋友,周乐总是两肋插刀,有求必应。但往往在帮忙的过程中,流露出一丝优越感,沈伟本来高傲的心,在滴血。
二人到了沈伟的寝室。
椅上有灰,沈伟让周乐在床上坐。
“先生们竟然如此寒碜、窝囊。没想到!”周乐把室内扫描一边,撇撇嘴,大大咧咧的说。
“没有办法的事。”沈伟略带感伤的小声说,像乞求他原谅样。
“你就不能换一个地方吗?”
…………
“王歇、程仝都比你强些,我去看过的。有人怀疑你拿到文凭没有。”
沈伟涨红了脸,不说话,从床底下的箱子里找到了一个红本本。红底金字的毕业证在周乐面前一亮。
周乐用手一挡,毕业证就掉在了床上,笑道:“哎呀呀!开个玩笑嘛,你怎么倒当起真来了,神经过敏,你放宽心,知你者、怜你者,还有一个我。”
沈伟不理他,看来真的有些火了。其状,像家里失窃样。
“你?你不欢迎我,我告辞好了!”
“不是,不是。你别在意,我在想”——像被猛搡了一把,沈伟惊醒了,他感激周乐在他困难的时候对他的帮助,他不敢得罪他,也完全没有得罪他的意思。
“其他的问题,是吧?”
沈伟又沉默了,他觉得自己在很多方面都不如周乐,但又不甘心。
“听说你们暑假发的是两个月工资,青年人不能显得太穷酸!一天光埋在故纸堆里,有什么意思?我毕业近一年了,没到什么地方玩过,明天我们到N县Z镇去玩玩。”
“嗯,不过……”
“嗯什么,去!”
“吃点什么?沈伟问。”
“你有什么好吃的?”
“有米。”
“哎呀呀!有没有新鲜瘦肉?”
“没有。我整天没出过寝室门,也不愿意与那些生意人打交道。”
“打交道也不一定能弄得到!你开学了到我那里弄点面条、鱼呀肉的回来,改善改善生活,不然,你要累趴下的。一讲起你,我们都觉得不忍!可怜呢。”
“可怜倒大可不必。”沈伟露出了哭相,今天这顿还得应付,“我去田里摘几个青辣椒,腌一碗吧?”
“谁稀罕你的青辣椒!这样吧,为了我们的友谊,我们玩玩,煮点稀饭算啦!——你真不该上什么师专?(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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