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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么说,这个女人不寻常。沈伟想。
沈伟要找姚氏谈谈。
沈伟蹲在田埂上,抽了一口烟,问姚氏:“听说莉莉又在跟小郝谈?”
“我不晓得。她天天和你们在一起,你们是晓得的。那丫头,也不跟我说。”
“听说他们曾经谈过一段时间,您老不大愿意?”
“我倒不管她的,可是那个小郝……只要男愿女愿,就早点办事吧。你说呢?”
“是的,是的。”沈伟笑嘻嘻的说,“您是慈祥的母亲,听莉莉讲,还给小郝煮了个熟猪头哩。”
“咳,这些她也和你讲?半边。她还和你讲些什么?这丫头,又怕我,又恨我。”
“您们今年可能要给莉莉办期会了?”
姚氏却说:“方头左右,都说我带娃们严恪,可我只三个女伢子,没有养儿子的命,谁不疼自个儿身上落下来的肉,但我是吃的不少,打的不饶……日后给莉莉招个女婿,只要他对我们好,我们比他还要好。我们这里条件也还可以得,每年只要逢年过节回来看看,老的们也不希图他们一点什么;日后有了孩子,姓张姓李(这一带风俗,上门后生的子女要随母姓),我和老头子一概不管……”
莉莉走过来,朝沈伟鄙夷的笑笑:“好吃得苦,沈老师,怎不在屋里坐椅子?”沈伟装着什么也不懂,只憨厚的笑笑。转悠了两圈,莉莉就冷笑着回去了。
“半边户女人苦,孩子也跟着受累。莉莉从小没人娇过她,小嘴不知啃过多少回泥巴,有一次我收工回家,见莉莉一个人抓我晒的面条吃,我心疼得大哭了一场……”姚氏感叹道。
“可好像听人讲,最近莉莉还背过打?”
“她越长越不听话嘛!像你们一考就取了,可她考了三四年总是考不取。有人说,她在谈朋友,小郝就是一个;回了家,又不安心,我就打。哪个为大人的,不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可莉莉就是不争气,让我们怄得要死。前几天老头子说,小郝又来信了,我就又打了她一顿。”
“您打,她怕不?”
“哪有不怕的。不过,她被打时,靠了墙,不跑不喊,让你打。——这一点倒像她娘老子!从前,她的卧室和箱子锁得严严的,现在你看看!你只管下来玩嘛!——你别对她说,她性子也犟,也横!话说回来,三姊妹数她心眼灵动,你看呢?我可以举一个例,说来好笑,一次,他爸从县里回来,给她们三姊妹给糖果的时候问:‘你们说,你们是哪个生的?’芸芸答道:‘妈生的。’见爸爸不做声,萍萍就说:‘爸爸生的’。爸爸还是不做声,莉莉嗲声嗲气说:‘妈妈爸爸生的。’爸爸笑了,给她把的糖果比两个大的多些。两个大的还哭了一场鼻子。那时候,莉莉还只有三岁多。”
沈伟见姚氏似乎话里有话,就索性问个痛快:“那个小郝,我看可以。”
“可以个屁!莉莉读高中的时候,他就常来玩,也不说个什么,偷着问莉莉,她说是同学。谁没有经历过?哪有男同学常到女同学家里来的?有时晚上坐的时间长了,莉莉就说:‘妈,你去睡吧,我们还坐坐。’你说气人不!我们本来是想听听小郝说什么的。小郝自个儿抽他的烟,连老头子也不给一支,老头子很少回家呢,他们相会的时间少。小郝麻达个脸,象哪个欠他三斗米。但女儿是娘身上的肉,小郝每回来了,我们总是笑着相迎,弄好吃的……唉!”
“哦……我听说,小郝不愿意上门,他自己主持造了三间房。”
“你听谁说的?他还是说他不来呀!该死的莉莉丫头就是不听话,还在跟他通他妈的信!”姚氏显得很愤怒。
这时。莉莉喊姚氏快回去吃中饭。沈伟估计饭没有这样快,是莉莉施的“调虎离山计”,姚氏也不想回去,好像遇了知音,一吐为快。莉莉喊第三遍的时候,姚氏就说:“走,到屋里坐会儿去,我们说几句话。”沈伟说找莉莉拿两本书,便跟着走。
正文第九十九章虚惊一场
莉莉刚把省柴灶里的火引燃,湿柴发出“滋啦啦”的爆响声,满屋里散发着呛人的浓烟。姚氏看了看,皱了皱眉头,但并没有发怒,只是叫莉莉去给沈伟找书,并让沈伟就在下面吃中饭,自己洗了手,操作起来,案板“噼啪”作响。
莉莉小声问沈伟:“说了些啥?那样潜心!”
“没说什么,只说了送猪头的事,你妈妈说只送半边,嘿嘿!”沈伟小声告诉莉莉。
“还说了些什么?”莉莉不相信,那么长的时间,就只说这么一件事。
“真的没说什么了。”沈伟一口咬定。
沈伟很专注的看着莉莉,觉得莉莉离他若远若近,那脸庞,那身姿,既熟悉又陌生,那双好看的眼睛,乍看上去是多情的,闪烁出热烈的光彩,但仔细一审视,似乎又有冷漠和不可捉摸在……
“你应该与我谈,深也可以,浅也可以,粗也可以,细也可以,在老年人那里讨便宜,从道义上讲,你……”莉莉想说重一点的话,但欲言又止。
“你跟小郝又在谈吧?”沈伟转移了话题。
“你怎么晓得?”莉莉显出很吃惊的样子。
“哎呀呀,你的爱情真算得上是罗曼蒂克了。”好像有些不满了。
“你还不是一样。嘻嘻!吃醋呀。”莉莉想调节一下气氛。
“是你过去还是他过来?”沈伟的情绪没有被莉莉感染。
“不知道。”莉莉显出不愿谈这个问题的样子。
“事儿最后定下来了?”一定要问个清楚,豁出去了!
“相信吗?我要作出一定的牺牲。”莉莉歪着头看着沈伟说。
“牺牲得值得吗?为什么就要屈从呢?”沈伟按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
“你怎么晓得就是屈从呢?”莉莉寸步不让。
“从你的话里话外呗。”沈伟随口答道。
莉莉好像耗尽了全部体力,有气无力的说:“我们可不可以谈点别的?怎么一谈就是敏感的问题?你应该坚强一点,勇敢一点,聪明一点,全面看问题。我……”似乎是喟叹自己的不幸,又像是安慰沈伟,“我算个什么?家只有这么一个家,人只有这么一个人,何况没有职业,名声也不大好……你?”
每当这种时候,沈伟的意识很难转过弯来,觉得她的话虚实不定,便试探着问:“假如爱情中出现了第三者,应该怎么办?”
“生活会告诉你的!嘻嘻!”虚与周旋。
“假如你的生活中出现了第三者呢?”打破沙锅问到底。
莉莉轻轻看了沈伟一眼,略略一想,就果断的说:“我生活中不会出现第三者的!如果真有的话,只能说明他们是个傻瓜!”
“他们么?”沈伟站了起来,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罢了,罢了,如果你真是这样暧昧的话。”
“咦!又翻不了天!你为什么要‘罢了’呢?不得不承认我不是生活的强者,料想你也不是。”留一点余地,让你自己去玩味吧。
“今天一定要问个清楚!”沈伟暗下决心。莉莉越是闪烁其词,他就越不甘心,又问,“小郝最近又来了几封信?”
“瞎说,没有影儿的事!”矢口否认。
“你妈妈说的,还说他最近可能要来。”沈伟言之凿凿的说。
“也许……不!咦,她说的呀?那就是真的了咯!两三天之内,他可能就要来,到时候下来玩……”
“啊!我……一定,一定作陪……”眼前一阵发黑。
“哎,你愿意跟小郝交个朋友吗?”莉莉皱皱眉头,咬着嘴唇,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样。
沈伟冷静下来,既然她下了这么大的决心,自己何必……他从容答应道:“只要你愿意介绍的话,我想是可以的。”夹起书,大步走了,把莉莉装的烟搁在了窗台上了。
他走出门槛后,又回过头来说:“希望你把我说的一些话忘记吧!”
沈伟把小郝要来的消息对谢伯瑞说了。二人心照不宣的暗中注视着莉莉家,诚惶诚恐,又夹杂着几分新奇。一天过去了,没有来;两天过去了,没有来;三天过去了,好像还是没有来;第四天的下午,谢伯瑞陡然喊沈伟,说那人来了,还带得有媒人呢。
沈伟信以为真,便和谢伯瑞在走廊上观看。尊贵的客人又不出门,他们什么也没有看见。入夜,伸手不见五指,他们便商量了去偷听。他们从下河的小路朝莉莉家屋后绕,可那条忠实的大黄狗听觉特别灵,总对着他们不厌其烦的咬,二人好不扫兴,只好怏怏转来。
莉莉家火坑屋里有一个猫儿洞,一尺见方的样子,他们就趴在操场边的柳丛中往洞里看。只看见熊熊的火光和几双大脚。说话听不清楚,只听得见笑声。厨房里传出阵阵诱人的菜香。隔得远了点,听不清究竟说了些啥,嘀嘀咕咕的,神神秘秘的,而柳丛又茂盛,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他们便小心翼翼的弯了腰往下挪——谢天谢地,大黄狗这会儿没有发现他们!
谢伯瑞的心情比沈伟还迫切些,不知不觉就挪到沈伟前头去了。沈伟眉头皱了皱,停下脚步,等谢伯瑞又挪了几步,用脚轻轻一踢,一个圆溜溜的小石头就势滚了下去,谢伯瑞脚下一滑,“噗啪”一声摔倒了。
沈伟飞也似的朝就近的厕所跑去。紧接着,狗叫着扑了上来,门也开了,莉莉惊恐而嗔怪的叫道:“哪个,哪个!”电筒在谢伯瑞后背、头上乱晃。谢伯瑞面无人色,不敢回头,更不敢答应,憋着劲儿朝寝室死命逃窜……
谢伯瑞气喘吁吁,惊魂不定逃回寝室,问沈伟怎么回事?
沈伟忍不住笑:“我早回了,你怎么不注意一下脚底下,肯定只注意看猫儿洞了。嗨,狗咬着没有?”
“也是,也是,怎么就没注意脚下呢,那路本身就不好走,又黑灯瞎火的……”
第二天早晨,沈伟偷偷问姚氏,姚氏说那是莉莉的两个表兄弟来借钱的。嗨——又虚惊一场!
正文第一百章报告文学(上)
一个星期过去了,小郝依然没有来。沈伟想,又是莉莉耍的花招吧?她的心在激烈的斗争着吧?现在,跟她面对面的交谈,已谈不出什么名堂来了,而莉莉又像磁石样牢牢吸引住了他,不问个水落石出,怎么肯罢休呢?于是,他动笔写。
“都说我是健谈的,可近来跟你接触,我总是显得很被动,话也说不圆款,逼得我用笔,这信,权充我们的谈话提纲吧。
“我知道,现在的你,犹豫,徘徊,矛盾,痛苦,我比你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我所处的环境比你更不堪,更复杂。请你相信,我不是故作惊人之语。
“从你的言谈中可以看出,你并不爱小郝,而李校长方面也只是虚晃一枪。
“事情发展到这样的地步,我不想还忌讳什么,隐瞒什么,怎么想,就怎么写。
“我很早就知道你这个人。你还在一中读书的时候,与我们师专时的那位女同学齐名,我估计,全县大部分青年都是晓得你们的,只是直到第一次高考,我才有幸一睹你的芳容,你注意到我了吗?以后出来工作了,我们曾经邂逅过,你已经能认出我来。再以后,不要说了吧。对你这个人,总的来说,我是有好感的。
“然而,你要问,既然早就了解,又有好感,为什么迟迟不见有所‘表示’呢?这正是我要作的文章。原因主要有两点:理想、抱负与现实的矛盾;家庭与现实的矛盾。
“请你原谅我的狂妄,从小时候起,我就没有打算老死乡里,立志要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情。至于什么是大事情,怎样干大事情,直到现在,却还是不大明白的。不过,像现在这样生活,一定不是的,我明显感觉到。
“你知道,我的生活道路是充满坎坷的。从师专毕业,被分配到坞堡寨,这一闷棍险些没把我揍休克。后来虽然在X镇教了一学期的高三,但据后来官方人士透露,这只是领导给我出的一道难题,让我见识见识这班高三乌合之众的厉害。好在这一学期在焦头乱额中过来了,原指望能分到好一点的学校,可又被贬到了你们Y镇。
“贬到Y镇不说,并且要教初中。王歇却教高中。你是知道的,我和他是同学。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奇耻大辱!这杯苦酒,我饮不下……我的稚嫩心哟,又苦又涩又酸。当然,你可以骂我目光短浅,世俗等等。接着,函授、进修我失去了资格……
“我与你们一起考学之前,曾参加过四年劳动。这期间,虽然广泛的读过一些书,但也受过数不尽的屈辱。你也知道,我家里是有点历史问题的——不管它算不算历史问题,而父母又是那样老实厚道。因此,我从小见惯了倚强凌弱以及当官的专横霸道,朦朦胧胧认识到这个世道是不公平的,萌生了铲除不平,报仇雪耻的思想。年纪渐渐大了,觉得那是幼稚可笑的,但新的不平,新的耻辱,逼着我要做出一点事来,让那些人看看!
“你或许要问,与章雪是怎么一回事儿,我可以毫无保留的告诉你。在家劳动时,我有一个好朋友翠翠,也可以说是青梅竹马式的朋友,但只不过是作了一场纯洁而美丽的梦。我是信奉现实的,我同情《人生》中的高加林。卫虹纯属一厢情愿虽然她的言行很感人,但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决不能单凭感情的冲动来决定自己的行止,你说呢?正月初四到金银台向家是受人蛊惑,逢场作戏而已——还想推测一下自己的‘人品’。与章雪的那段故事,就比较丰富而复杂……”
他用了五页信笺,终于把与章雪交往的前后始末写出来了。夜已深沉,看看今天写的已经不少了,便心满意足的睡了。
第二天没有看见莉莉,沈伟把课上了,反锁了门,又写。
“写的支离,请你原谅。我现在讲第二个问题:关于家庭与现实的矛盾。
“前面说过,因为家庭有历史问题,我跟基层干部的关系很坏,跟周围的人相处得也不融洽,这使我不愿在X镇呆下去。所以,解决个人问题时,总是患得患失,迟迟疑疑,疙疙瘩瘩。我家里也的确是一团糟。我读书去的那一年,母亲去世了,从此家里就走了下坡路。接一个嫂子,怎么说呢?我真有些不信,世上竟有这样无用而懒散的婆娘!他们俩口子又不听劝,拆屋起屋,把本来窝囊的家折腾得更不像个家了。我有苦难言,有家归不得……
“我把什么话都对你讲了,我没有遵守‘家丑不可外扬‘的古训。我一回去头就大了。我对家庭敏感得很,只要别人一提起‘家’,我就犯神经,有时甚至面颊发白,两股战战……
“我不想去建设一个像样的家庭,我不能去为这些劳碌一生,冥冥中觉得,还有比这更值得做的事!高楼大厦,财富家宽,引不起我多大的兴趣。——向家就是一例。也许你要笑我是一个怪人哦。“家宽出少年”是不错的,我虽不慕荣华,但常被穷家所困,本不该苍老的,已显出了几分老态……
“我不能在X镇呆下去,我要从这压抑、沉闷的氛围中逃出来,我要离开这困顿、委琐的地方……”
写到这里,他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诸般感受一起涌上心头,他告诫自己不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但眼睛还是湿润了,笔一个劲抖。无法写下去了,他放下笔,在操场上转了几圈,然后回屋锁了门,躺在床上看几本从谢伯瑞那里拿来的旧画报。
正文第一百零一章报告文学(中)
第三天晚上接着写。氛围很好,校内校外一片安静。
“欲罢不能,希望你能耐着性子读下去。也许你要笑话,世间上哪有这么长的情书?这信,可以算情书,也可以不算情书,就算笔者向好朋友吐露心曲吧。不写出来,心里老大不快,如骨鲠在喉一般。表达出来了,一切由时间和命运来裁决吧!
“现在,讲讲我与你的关系。不知你相不相信,每当听到你的名字或看见你的身影,我就有一种特殊的情愫;每当看到属于你的房屋、苗圃、道路或猪呀狗呀什么的,都感到温暖而亲切……
“不过,粗略的算起来,我们之间出现过三次大的裂痕。请恕我直言不讳了,我真的经常听到诽谤你的言辞,所以起先对你是敬而远之的。那一次周乐对我讲,说你说的,已与小郝吹了,尚待字闺中呢。
“于是,他向我介绍你,我当时正与章雪‘好’,所以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后来调过来了,我也是处处防范着,像躲避暗礁一样,尽量小心的避开这一话题。不过,不知为什么,心里又有一点想别人谈及。
“因为我时刻牢记着自己的理想,还为自己的家况而忧虑,当然,这,只是主要原因。后来,也许是因为环境的影响,也许是因为你的独特魅力,也许是因为你的努力,抑或是我们的共同努力吧,我们的关系日渐融洽、密切了。
“但不久,我听说你问卫虹,我家里是不是真的很穷,我的心又冷了。我想,既然是招女婿入赘的,管人家家里怎么样做什么呢?既然你瞧不起我的家,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哪怕我自己也瞧不起我那个家庭!
“哦,我想起来,你曾说我不会料理生活,可你知道人们常说的,大脑发达的人,往往小脑不发达的话吗?你知道战国时代的百里奚吗?他家里也很穷,也不会料理生活,但他的兴趣不在那方面,他终于大器晚成……
“接着,你为了参加招聘考试,天天上来复习,耳鬓厮磨,耳濡目染,我们几乎天天在一起,当然,你是不知我已对你心存芥蒂的。由于你的洒脱,由于你的机智,由于你的美貌,由于你对我的好,或许主要是因为你家的那一顿杀猪饭,我慢慢消除了对你的那些成见,日渐萌生了爱恋之情,敬慕之心。偶然么,必然么?
“报考函授受阻,祖父去世,我在家困了一些日子,那段时间,我情绪本来就很坏,加上又生出了那档子事——谢伯瑞说王歇亲你。我当时很愤怒。凭什么愤怒?你是我什么人?我也说不清。有人说,嫉妒是爱的标志,也许不是无稽之谈吧。我发誓再也不理你了,一气之下,要回了我赠给你的那几本书,说有人借,那全是撒谎。对不住了哦!小气吧,不过,我想,在这方面,我只怕永远也大方不起来的!
“秋季期末考试过后,我到县里评卷。几天的休息时间里,我在城里游荡,通过观察和思考,一向对城市的向往全部化作烟云散了,因为城里人也是需要建立家庭的,柴米油盐样样不能少,何况城里人情冷暖,关系微妙,比乡下更明显。更何况转到城里是很不容易的事情,我明白像我这个样子的手腕和耐心,更是不容易的事!冷静想想后,也就淡忘了。
“理想的彩球被被飓风吹得七零八落;瓢泼不定的生活,我害怕了,渴望有一个家庭,渴望天伦之乐!
“评卷结束以后,我到过县人民医院。萍萍对我很热情。看得出来,她跟程仝谈她并不怎么满意。她说程仝缺乏激情,穿着不讲究,老气横秋,像一个老学究……
“我可以老老实实告诉你,当时,如果我提出来,萍萍应该是不会拒绝我的!她认为我这个人有志向,有风度,口才好,是许多现在女孩子蛮喜欢的那种。她说她知道我的眼界高,一般的女娃娃不会放在眼皮底下。她说双职工不要考虑得好多家庭问题,还说她也可以招一个女婿上门呢……
“我的确有过动摇,有过反复。是的,萍萍有些地方不如你,她没有你开朗,她没有你迷人,她太正统,功利思想太重,窃以为;她与程仝是天生的一对!性格相同,内向型的,都有一种埋头苦干的精神;再说了,我也不能做对不起朋友的事,我与程仝是十几年的友谊啊!在回学校的路上,我就急切的考虑要向你倾诉了。
“寒假分别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依依之态,绵绵之意,连长期与我政见不合的王歇也说:莉莉不想离开你呢,你艳福不浅呀!听了王歇的话,我的心里变得滋润润的。让我受用了一个枯燥的寒假哟!漫长寒假里的孤寂、感伤、无聊,使我与你敞开心扉的想法更加迫切了。
“本学期开学了,正当我考虑谈的方式时,却见你魂不守舍,面露愁苦之状,我敏感到大事不妙……接着就出了一连串的变故:王歇的造访,县城之行,李校长横插一杠子,周乐的信……
“事发猝然,且很快发展到激烈的程度,这是我始料不及的!这一连串的事情,把我们都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我不得不向你询问事情的真相,不得不询问你的真实想法。还望你严肃对待才好。”
兴之所至,没有章法,下面不知该写什么了,他住笔凝思。这时,莉莉叩门,来送一本连环画,这里翻翻,那里看看,就翩然离去,像一阵风。沈伟把那沓信笺藏在枕头下。思路被打乱了,无法再写,他看看表,十一点一刻,便洗了洗,倒头就睡。
正文第一百零二章报告文学(下)
第四天上午接着写,他计划今天写完。
“我这是写第四天了,你笑我的蠢笨,骂我的笔拙吧!我现在谈一谈我目前的思想状况。我虽然对你有过看法,但总的来说,我对你还是有好感的,换句话说,我是爱你的。我现在正式向你表达我的爱意——当然,决定权在你!
“要特别说明的是,我现在还是坚持我的有些观点。我对生活还是充满希望的,我自信我的进取精神,我的毅力和勇气!相信坚持不懈努力下去,总会有所成就的,相信在我所学的领域里,是会有一定造诣的。似乎我的一些想法都离现实世界太远,但这颗不屈的火热的心总是难得的,并引以自豪,不知你以为然否。
“我要跳出这生活了近三十年的厌倦乏极的生活圈子,四海为家,即使头撞南墙亦未悔!我不可能在一个什么地方安一个‘家’,哪怕这个家是幸福温馨的,这是肯定的。当然,什么时候走,走的方式,这是无法确定的,也是可以商量的。譬如说等到双方父母百年之后,或更长一点的时间。
“我也没有过平淡的生活,过舒适生活的奢望。我认为‘平平淡淡不是真’!我准备吃苦,‘不吃苦中苦,焉为人上人?’是有一定的哲学道理的。你可以指责我的功利思想,认识的局限性,不过,我就是这样想的,实话实说罢了!——愿意跟我受苦吗?
“我还要多说几句我们结合的基础。我以为我们不论从貌的方面还是从才的方面,都还说得过去,似乎还可以引用‘男才女貌’的提法,似乎是天生的一对。你骂我吧,骂我的自诩,骂我的恬不知耻都可以!
“许多人关心我们的事,问我与你谈得怎样了,似乎我们的结合在人们的心目中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事,大概是因为我们的确有些相配吧。还有,我们在气质、性格、爱好等多方面也有相同相通的地方,只是不知你往这方面想过没有,或者说想到了一个什么样的程度。
“按照希波克拉底对气质的分类,我既有胆汁质的情感兴奋、难持续、易激昂、坚强、热情、刚愎自用、傲慢、鲁莽,又有抑郁质的孤僻、沉溺于内心的体验,落落寡欢等。你也是一个性格复杂的人,有时候性格内向,显得抑郁、冷峻;有时会笑掉眼泪,快活得像个小孩。
“在生活际遇上,我们似乎也有相同的地方。你生活得并不是很好,否则,为什么有时候,特别是一个人的时候,显得那么阴郁、烦躁呢?不知为什么,我老是觉得,我找的女友必须吃我那么多的苦,生活经历要大致相似……
“你中文基础比较好,也喜欢文学,用时髦的话说,似乎我们还有一点共同语言。这一点,我认为很重要!一个人除了物质的需求,本能的需要以外,还需要交流沟通,还需要精神寄托!
“因为我把思想和盘托出了,你或许又要怀疑我爱得不深。不过,在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已作了全盘的考虑,我是诚心诚意的,我考虑了再三……
“你或许要问,那为为什么还要对章雪耿耿于怀呢?因为我忘不了她的真挚感情,我有愧于她。我把你跟她作过广泛的比较,结论是各有千秋。也许你不大爱听。所以我也珍视我与她之间的感情,是不是又犯了什么忌讳呢?
她是健康的美、曲线的美;你是苗条的美、生动的美;她是正式职工,你书读得多些;她家庭情况好,你是入赘的,对一般人来说,也许这是一个棘手的条件,但对我来说,更现实些……
“勿容讳言,你是有缺憾的,只是瑕不掩瑜罢了。章雪的爽快、豁达,可以融化、净化抑郁的灵魂;你工于心计,好多时间显出得是矜持、阴郁,给人以冷漠、不可捉摸的直感,大概,你这种性格可能更适合于干一番事业,但对于爱情就不足道哉了。你看,又言重了吧。
“此时,我又情不自禁想起了你母亲在李校长那里同我说过的话。你母亲讲你们这个地方钟灵毓秀,人杰地灵,交通方便等等。我非草木,怎么能不懂呢?你母亲待我,有如亲生!如果我们能结合,她老人家肯定会很高兴的。看到这里,你的心不会平静了吧?如果没有这些基础,我还能奢谈些什么呢?
‘如果你有意的话,根据我的家庭状况,过门、举行婚礼只可能选一门。要过门,就旅游结婚,越简单越好,我可以筹集一些钱;不过门,可以像许多青年男女一样举行一个热闹一点的婚礼——那是我极不情愿的哦,希望你能理解我!
“如果不愿意,不必勉强,认命吧!不必用对付李校长的办法来对付我,搪塞我。我下学期可能要调动,不必顾虑我们之间的难为情,请相信,我不是那样没有度量的人!
“我不大会写这种东西,只是试图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你,不当之处,还要请你谅解。
“如果有变故,望将此函送还或毁掉。
“就此住笔吧,翘首以待你的回音!”
附:送小诗两首,以表衷情,这是寒假在家寂寞之至胡乱涂鸦,不要笑我哟!
为谢伯瑞提亲事偶兴
腊月二十一
青山绿水隐闺秀,
窈窕淑女万家求。
从来英雄娶美女,
几多儿郎为姻雠。
郎才女貌终归乐,
无名小辈总该愁!
思君偶题
正月初十
与君别离近三旬,
夜半常疑是黄昏。
几次梦中相见你,
三番曲折始识君。
鸳鸯戏水见才子,
凤凰比翼有佳人。
惟愿知音成伉俪,
白头偕老不离分!
正文第一百零三章突飞猛进(上)
沈伟抓耳挠腮完成了这一封长信,狠狠的舒了一口长气,伸了伸懒腰,对着那方镜作了一个鬼脸。可是,当他无意之中把那镜车过来,见后面只有一张衬着的花纸,却没有了章雪的照片,他像突然遇了什么邪物,连忙把镜放下,脸上就露出惶惑愤然的神色。他快步走出去,下了楼梯,朝往Y镇的宽阔沥青路走去。
公路两边的蓬草已长出很高了,钻出了浅绿和粉红的小花,花丛中有几只嗡嗡嘤嘤的蜜蜂在忙碌着。田塍上的几株桃树和李树,在绿叶叶扶苏中已长出大小不等的青色的果实,那是绿色的希望啊!标志着它周而复始的生命又开始了蓬勃旺盛的黄金季节。
他信步朝前走去。公路上偶尔有几个急匆匆赶路的人,汗涔涔的,那是正午的蒸蒸烈日呀!都说阴历六月是最热的,现在还不到那时候,正午石板上已烫得熟鸡蛋了。有一些学生在公路上下的浓荫里玩扑克牌,下棋,见沈伟踱过来,呐一声喊,溜之乎也。
沈伟把衬衣从皮带里拽出来,下半部分已经汗湿了。把扣子全班渫开,些微有了点儿凉意。摸摸额头,有了微汗。他在一个里程碑旁边坐下来。胸中忽然感到很烦躁。他抽了两支烟,脑子还是乱糟糟的。他站起来,了无情趣往回走,吊着膀子,耸着肩胛,斜着身子。
刚回到寝室,莉莉便飘然而至,给他带来一本《福尔摩斯探案集》。聪明而机警的姑娘,每次来总要找一个理由,临时想也要想一个,还像煞有介事。本来,沈伟对这类侦探小说不大感兴趣,但此时还是做出求之不得的样子。他泡了两杯茶,说一些两人都感兴趣的话,不时传出无羁的笑声。
莉莉坐在那把大木椅上,他只好坐在床上,他不大爱坐小椅子。沈伟的眼中射出贪婪而渴求的光,似乎眼下这花朵般的姑娘已经属于他了。莉莉下意识的低下了头。
他站起来,在室内踱步——克制着如翻江倒海、千军万马般的激情和欲望,牙齿咬得紧紧的。他慢慢踱到窗台边,拿起一本颇为著名的描写苏联卫国战争的长篇小说递给莉莉。莉莉连连摇手。他又默然的呆坐回床沿,半天才晓得掏烟。莉莉怵惕的看他一眼,去翻看搁在桌角的那本日记,嘴角露出狡黠的浅笑,面颊微微有些红。
长信就装在裤兜里,他准备一有机会,就塞给莉莉,让她去做复杂的思想斗争吧。见莉莉那镇定、坦然的样子,他又不敢了。性格复杂而又诡计多端的她,会不会置之不理或发怒呢……心里直骂自己“无用”“贱货”。他镇定一下,试探着问:“小郝好像还没有来?”
“那天晚上狗咬的也有你吗?”眼里发出讽喻和恼怒的光,“神经过敏!”
“没有我,是谢伯瑞。”
“是他,你怎么晓得的?”
“我上厕所出来,哈哈!正看见他往转逃……”
“这段时间怎么没下去玩了?”脸上有了一个浅浅的酒窝,平添三分妩媚。
“不敢了……通知来了?”
“你多疑而怯懦,缺乏信心,缺乏勇气,缺乏耐心,缺乏同情,缺乏信任,总之,缺少男子汉气概!”连珠炮似的,含怒带恨。姑娘的脸真是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
“接受批评。呃,综合起来看,可惜小郝这人我不太熟悉,不知到底如何?”这个时侯,不得不问了。
“如何如何——‘远不及君也’!”在学周乐信中的口吻。
沈伟来不及玩味莉莉话中的揶揄成分,急着发表自己的见解:“我信奉这样的观点:有什么样的里子,就会有什么样的面子。从恋爱到结婚的双双对对,当然指圆满和比较圆满的,双方大致是匹配的,只是各有优势不同罢了。”他突然想起周乐曾说小郝常与一中学生斗殴的事,就又问,“听说,你们读书那时候,一中学生犹好斗?”
“谁说不是!有次在一中看电影,因为小郝猥亵了几个女同学,哈,这可了不得,把吃醋的男生给惹急了,先是骂,然后是大打出手,小郝势单力孤,衣服都撕成了清明吊吊……一看那相,就是凶张败式的。”莉莉陷入了回想之中。一张美丽的脸,痛苦的痉挛着,也不知是疼还是恨。
“你在现场?”沈伟听入迷了,老老实实的问。
“我嘛……唉,我说,综合起来看,小郝这人的确不怎么样。其貌不扬,你也见过的。不说斗大的字不识一升,起码读的书还没有我多,写封信,病句层出不穷,错别字连篇累牍。说起来笑得死人,——有一次,我邀了几个女同学到他那里去玩,他好像不高兴,我就说,热情点嘛,我们是客人,你要尽地主之谊哩……我还没说完,他已经跳了起来:‘你怎么骂人?’”
“哈哈哈哈!刘项原来不读书!”
“不过,爱呀情的,很得死人,害得死人!不一定组成家庭的夫妇都有爱情,只要能一起生活就行!我看,那些殉情的男女,倒是世上最蠢的!从本质上讲,殉情者和色胆大如天的人,如出一辙……
“也就是说,你不相信世界上有真正的爱情存在?”
“我不相信世上真有等十年二十年的傻瓜蛋!事实胜于雄辩,地区妇联做了一个有趣的统计,去年我们地区共分回来十二名女大学生,其中六人找的是汽车司机,那是些挣大钱的人,有四人跟银行的小伙子牵上了线,中专生居多;还有两个与供销社的职工结了婚。而这十二名女大学生都是在中学、师范、师专教书,他们一个也没有同教育卫生战线上的人谈,照说同文卫战线的人谈,才有共同语言嘛。殊不知,那么多的大人物,夫妇年龄悬殊那么大,又有什么共同语言?人家还不是……”
“你此言差矣!观察问题,分析问题,不能以偏概全,你所说的,只是局部情况和少数特殊情况,并不能说明世上就没有爱情,而职业和年龄并不决定爱情。”沈伟侃侃而谈,“如果没有一定的感情基础,没有互相的倾慕,这样的婚姻又有什么意义呢?”
“哎,不能这样说。缝衣补衫呗,种田煮饭呗,生儿育女呗,成家立业呗,通指一句话,完成人生一大任务呗……”
“嗬!像诗哟。”
正文第一百零四章突飞猛进(下)
“王充就说过,有长于彼,安能不短于此?人有所优,固有所劣。人有所工,固有所拙。俗话也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莉莉一边乱翻着那本日记,一边说,“小郝有三点长处呢:会拉关系,任什么样的紧俏物资他都能弄得到手;会住家,会安排生活,他高中下学以后,主持修了三间平房,像模像样的,他寝室里的摆设比你这好些,衣物也多些;孝心好,他之所以不愿意入赘,就是不愿意离开老母亲,他见我对妈妈的一些风言风语苦恼得很,便开导我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管得着吗?再说,儿女怎么能管大人的事情?’”
“呵呵,有人总结得好,会拉关系的人,不会搞事业,会搞事业的人,不会拉关系。”沈伟随口说道,看了看莉莉,突然问道,“你说他不愿上来,你又不愿下去,你们——怎么办呢?”
“是的,他对人都说不上来,我当然不会下去,我要养老送终,我要尽儿女孝道,我们只有三姊妹……问题的复杂性也就在这里。”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定定的看着沈伟,好似这复杂无比的答案就在他的脸颊上、眼睛里。沈伟显得很不自然,先前的主动反倒变得被动了。
沈伟默然不语,他能有什么答案呢!
莉莉用尖削的手指甲去弹纯纶裤子上的泥星子,蛮专注的。
房后的树丛中有什么鸟在浅唱。教室里学生在懒洋洋的回答者老师的问题。突然,莉莉家的那只大花猫‘呼’一声窜了出来,跳到莉莉怀里。沈伟朝大花猫瞄去,莉莉正看着他,刚与莉莉的目光相交,就连忙扭头去点烟。
这种时候,总是莉莉首先打破僵局:“下去玩,下午,我还要到镇上开团员会。听说晚上有电影,看不看?我来邀你。”
“可是,我怕……”
“怕什么?”
“男女授受不亲吧。”他紧紧看着她说。
“看不出,你还是一个封建脑壳!哎呀呀,我们难道连——”
“别激动,”沈伟抢着说,“你看我就看!”
“嘻嘻!”莉莉幸福、满足的笑了。斗室之中,这时候就充满了生气和活力。
“我看,你对小郝是又恨又怕。”沈伟沉思着说,他始终在回味莉莉刚才说的话。
“恨怎么讲,怕又怎么讲?”
“不知道吗?”
“不知道!”
莉莉要沈伟下去煮面条吃,沈伟说吃过了,莉莉不理,他只得跟了去。她安排他生火。老的们又不在家。那面条里,放了很多盐和辣椒,他素称吃得咸的和辣的。面条端上桌了,沈伟还在谦让,莉莉就笑道:“别做作了,在学校哪吃饱过一顿!”学校规模小,吃得是大锅饭。一句话把沈伟戗得无地自容,他不知道那一海碗面条是怎样咽下肚腹里去的。
但是,沈伟似乎认定莉莉是爱他的,这里面的根根蔓蔓只能是手段,方式方法的问题。他暗下决心要把长信交给她。
阳光从玻璃窗旁的一个小洞里射进来,与灰呀尘呀裹挟在一起,形成一根烟柱。
“你不是问,这几天怎么没出门儿吗?告诉你吧,近来,我发现与你用嘴巴已无法深谈下去了,我为你专门写了万把多字的‘报告文学’。”
“嗬!好长!”面露欣然之色。
“顶重要的。你看了会展开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
“那我不敢看了!”
“我……”
“到火坑屋里坐去,泡得有茶……我快要开会去了。”
莉莉狠劲的把香皂往洗脸毛巾上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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