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第 60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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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炳是个不讲理的主儿,长那么大,吃过竹笋、莴笋,还没有吃过人笋,如今让小清子损了个不亦乐乎,哪儿吃得消?没等小清子损完,脸色一变,一步冲上前去,给了小清子一个大耳贴。本清冷不防左脸上挨了一巴掌,身子一侧歪,还没有站正,林炳又冲上一步,当胸一把抓住,一推一搡间,出其不意地把他的两只手都扭到了背后,再也挣脱不了了。

    这时候,站在林炳身后的团丁们,见团总已经动了手,刷地一声,全亮出了腰刀,呼啦一声围了上来。林炳一声:“拿下!”就上来两名团丁,拿绳子把本清捆了个结实。

    本清也是个好样儿的,一见自己失了风,让人给抓住了,无法挣脱,就破口大骂。林炳也在火头上,不怕失了团总的身份,就跟本清对骂起来。大武子就在本清身边,见他失风,赶紧来救,可是手中没有家伙,本清又让七八名团丁围住,无法下手。全体吴石宕人见此情景,哪儿能坐视不救?也就挥舞着双臂,呼喊着围了上来。尽管他们手中没有兵器,但是他们心里都知道,林炳虽然气势汹汹,也不敢真的动手当中杀人,所以一个个都敢于挺起胸脯子来,跟手持刀枪的团勇们面面相对,毫无惧色。林焕见吴石宕人又要闹事,跟来旺儿两个各持单刀,在背后护定了林炳,以防暗算。林国梁见识过吴石宕人的厉害,生怕双方动起刀枪来会把自己捎上,趁乱中急忙溜到圈儿外跟那两个手捧着账本子索索发抖的苏州朝奉一起远远地站着观战。

    二十几个青壮年男子在前面,一大群女人孩子在后面,对团丁们形成了一个更大的包围圈儿。人们拥挤着,叫喊着,挥舞着手臂,一步一步地向前逼进。团丁们尽管手里都拿着刀,可是在这群赤手空拳、被激怒了的人流冲击之下,也不得不一步一步向后退缩。虽然他们嘴里吆喝着,还扬起刀来恐吓着,但是眼睛里却流露出胆怯、疑虑、惊恐的神情来。渐渐地,团丁们退到不能再退的地步了。在林炳的叫骂之下,他们不能不乍起胆子来,扬刀虚砍,想把人群驱散。

    一者是团丁们见自己势孤没有真砍,二者是吴石宕的小伙子们学过空手入白刃,面对着雪亮的大刀,毫无退缩之意,一声唿哨,两个对付一个,几拳几脚就踢翻了两个团丁,打落了几把钢刀,其余几个让人四面靠住,胳膊手都被抓住了。转眼间,家伙都到了吴石宕人手里,夺回了本清,八名团丁也都乖乖儿地当了俘虏。得胜了的人们叫喊着,怒骂着,一步一步向林炳逼近。

    到了这时候,林炳才第一次意识到吴石宕人的确难于对付,相信林国梁的话并非夸大。他一撩长袍下摆,提出那支莲蓬枪来,朝天“嘡”地放了一枪,怒目大喝:

    “站住!都把刀放下!再要往前走一步,我这枪子儿可就不认识人了!”

    林炳生怕真把事态扩大了,非又闹出一场新的乱子来不可,因此刚才那一枪,只是朝天开的,为的是吓唬别人,更主要的还是为自己壮胆。枪声一响,往前逼进的人们果然应声站住,一时间,双方都不知道应该怎样来解决这个争端,只是互相怒视着,僵持着。

    就在这个时候,忽听得圈儿外传来“啊呀”一声,大家一齐回头去看,只见小顺儿仰面朝天一交跌倒,口吐白沫,两眼倒插。站在外围的人,只当他是中了枪弹。几个年长一些的以为他中了邪了,刚想替他掐人中,扯耳朵呼唤,忽见他浑身哆嗦,四肢乱颤起来,嘴里“嘟……嘟……”地发声,猛然间一个鲤鱼打挺,直立了起来。从来没练过武功的本顺,也不知怎么竟有这么大的力气,他身边两个棒小伙手都没能摁住他。只见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两眼发直,两腿打弯,做成一个骑马蹲裆势,两手往腰间一插,大喊一声:

    “闪开了!吾乃三界伏魔大帝驾前先行刘浪刘保安是也。尔等为了何事,在此吵闹?”

    大家一听,嗓音变粗了,说的又是带上海腔的缙云话,这不分明是刘教师的阴魂附体吗?三叔公头一个磕磕绊绊地走上前去,扶着拐杖,双膝跪下,拜了三拜,哆嗦着雪白的胡子,眼里噙着泪花儿,颤声高呼:

    “刘教师啊!您忠魂不散,在伏魔大帝驾前当了先锋,今日显圣,可要给我们作主哇!”

    站在前排的吴石宕人,见三叔公头一个跪下了,也在他身后依次跪了下来。在大家的罗拜中,三叔公指着林炳,呐呐地倾诉。后面几个知道小顺子个中奥妙的小伙子,也顺势跪下,干脆大呼大叫起来,历数林炳今天办的几件欺人的事情。小顺儿没等大伙儿说完,就怒目圆睁,大摇大摆地走到桌子旁边,抬起左脚,踏在一张交椅上,左手插腰,右手拿起桌上的铜墨盒权当惊堂木,使劲儿地在桌上一拍,指着林炳大声问:

    “大胆林炳!办的好事!你可知罪么?”

    这突然出现的刘教师,不单说话声气完全一样,就是那走路的样子、左手插腰的神态,也是丝毫不爽,再加上满场的人都在一口一声喊着“刘教师”,就不由林炳不相信刘教师的阴魂附体了。自己心中有鬼,昨天明明见过“鬼”,今天又听来旺儿讲了刘教师经常显圣的故事,更使他深信不疑了。在这样的情况下面,他只好上前打了一躬,短着舌头说:

    “师傅请……请……息怒,林炳知……知……罪了!”

    小顺儿用拳头在桌上一捶,怒喝一声:

    “既是知罪,还不与我跪下!”

    就好像有人在林炳身后猛击一掌似的,只见他哆嗦了一下,连长袍下摆都来不及撩,就直挺挺地跪了下来。手上的枪来不及放回革囊里去,抓在手里又觉着不合适,就把它放在膝头前面。

    来旺儿听小顺儿说过刘教师显圣的故事,本来就深信不疑的,如今见刘教师的阴魂附在小顺儿身上显起圣来,更其相信这是真的了。又见林炳以及全体吴石宕人都跪下了,赶紧在林炳身后找了个略为平整些的地方跪下,并且学着主子的样子,也把家伙在膝头前面打横放着,低下了脑袋。

    在这个阵势面前,八名团丁、两个朝奉、十几名杠脚,加上林国梁在内,都怀着不同的心思相继跪下。场子上,只有一个人依旧昂首挺立着,这个人,就是不信真有鬼神的林焕。小顺儿不去理他,管自厉声地训斥林炳:

    “常言说:‘好有好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要论你的所作所为,不论是对我、对本良、还是对一众乡亲们,只要我禀明大帝,立时三刻就可以将你拿办,打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只为你年岁尚小,冥冥之中,且看你是幡然悔悟,改恶从善,还是执迷不悟,继续作恶。若非如此,你就是有十条命,也早就完了。远的不说,只点你两件事情,自己去回想回想:头一件,几天前在城里,你从李家光着脊梁逃出来,那么多的人,为什么不追你?第二件,昨天临晚在千家岭,月娥要是不用秃箭射你,这会儿你还有命么?三番两次给你机会,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作恶越作越多,可不要忘记一举一动,冥冥之中都为鬼神所共见,跟你算起账来,对质阴曹,后悔可就晚了!”

    说到这里,突然一抬头,指着林焕大喝一声:

    “还有你,林焕!尽管你哥杀人害命的事情与你无关,可你身为其弟,不单不加劝阻,反而助纣为虐,通同为恶,也给你记着一笔账,为鬼神所共知。你要不信,我也点你一板儿:昨天夜里,你到千家岭去抓我,都说了些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会儿,我就在你身后!你要是知罪知错,还不跪下!只要你能改邪归正,我不怪你!”好像有人在林炳身后猛击一掌似的,只见他哆嗦了一下,连长袍下摆都来不及撩,就直挺挺地跪下了。

    一番话,说得一向不信鬼神的林焕毛骨悚然,虽然没有立刻跪下,也只得低下了头,心里兀自突突地跳个不住。

    小顺儿一脚踏在椅子上,一手叉腰,昂首挺胸,傲视着全场,正想再说几句大话,把明目张胆的抢匪轰走,猛抬头,却见立新带着老学究,正一步三摆地摇进村来。老头子看见这样的场面,奇怪得眯着眼睛张大了嘴,弄不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等到他听出个大概来,小顺儿也正好看见他,灵机一动,撂下数落林炳兄弟,大摇大摆地迎上前去,抱拳当胸,对老学究施了一礼,学着刘教师的口吻和声气说:

    “啊哈,不知老先生驾到,有失远迎,刘某当面谢罪!许久未曾与老先生谋面,正想找个机会叙谈叙谈,请教一番。快快请坐,快快请坐!”

    昨天晚晌林炳在千家岭遇鬼的事情,一清早经团丁、厨娘们四处传播,早已经轰动了林村。传到老学究耳朵里的时候,经过千口百舌的加工润饰,已经变成一个更加荒诞离奇的故事了。所以老学究进了村,一看这种情景,一听小顺儿说话的口吻声气,就意识到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尽管老学究一生中严守“敬鬼神而远之”的圣训,但是一者今天是当面见鬼,无法“远之”;二者那么多人只有环跪罗拜的份儿,唯有自己受到了刘教师的礼让相迎,受宠若惊之余,不禁也有点儿飘飘然起来,觉得自己确实有些与众不同了。好在这是大白天,身旁又有那么多的人,也就不觉得太可怕。尽管面前只是个没长胡子的半大娃娃,平时相遇只配退让路边向自己请安问好,但今天是刘教师的阴魂附体,就非比一般了。老学究见“刘教师”拱手揖让,连忙也一躬到地,口称:

    “呵呵!刘教师!久违久违!前年一别,只当就此永诀,再无谋面之期矣!不意今日夤缘再次得见仙颜,慰我渴念,真乃三生有幸哪!敢问刘教师仙去之后,一向遭际何处,知遇何方?可曾返乡探望令尊堂安好?”

    小顺儿见老学究乖乖儿地按照自己的意愿唱开了戏,十分高兴,决心要借重他来了却这一宗公案,也就一甩袖子,双手扶起老学究来,参照往日看戏时听到的说白、唱本里读到的唱词,学着刘教师生前的口吻,哈哈大笑说:

    “老先生不必多礼,快请坐下,好让你我开怀叙谈。不才自从返本归真之后,天帝念我一生忠义,不隶鬼藉,拨往伏魔大帝帐前听调,充任招讨左先锋之职,专司降伏三界奸佞妖魔。可恼林炳兄弟不听教诲,作恶多端,昨晚特命月娥赏他一箭,以示薄惩。叵耐这厮依旧不知醒悟,今日反而变本加厉,随带扈从打手多人来此吵闹。请问老夫子,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此冥顽之徒,几次三番,开导与他,仍不知醒悟,毫无悔改之意。为此特禀明关帝,前来拿他归案,五殿阎君那边,吴立志也早已把他告下来了,立等他去当面对质。这叫做咎由自取,天理昭彰。老夫子当不以兄弟不念师徒之情而见责吧?”

    老学究一听,糟了,这不分明是刘教师奉命来拿林炳去见阎罗王,说话就要伸腿瞪眼,活不成了吗?不管怎么说,自己跟林炳是同宗共祖的亲骨肉,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来的族人,再说,近年来尽管他不怎么听自己的管束,可也没少从他那里得到好处,就是人不亲,铜钱银子可是亲的。这样一想,不由得着急起来,急忙离座冲“刘教师”深深一揖,诚惶诚恐地说:

    “刘教师,啊,不,刘先锋刘将军,此事万万不可如此办理,有道是不看僧面看佛面,林炳固然不肖,有负刘教师刘将军多年栽培教诲,且念他生父林国栋待将军不薄,恳望将军于大帝驾前代为关说转圜,姑念他年幼无知,饶他初次,由老夫担待,教其改邪归正,不知能否看我薄面,慨然应诺。若得将军网开一面,令其有自赎之机,则不唯林炳兄弟幸甚,我林氏一族幸甚,即国栋夫妇于九泉之下,亦必称颂刘将军大恩大德。刘将军忠义一生,今又得成正果,佑我地方安宁,当由老朽责成国梁与有关人等,为将军于壶镇关帝庙内塑起金身,享用四方香火,略报将军之盛德于万一。愿将军谅察!”

    小顺儿装神弄鬼,工夫也不敢过于长久,万一弄巧成拙,露了马脚,那可不是玩儿的。如今既然有林村的族长出面转圜,拍胸脯担保,不如赶紧见好就收,以免拆穿西洋景,前功尽弃。主意拿定了,先装出一副迟疑难决的样子来,低头沉思了半天儿,这才喟然长叹一声,站起身来,指着林炳对老学究说:

    “要论这个孽畜的所作所为,早已经是死有余辜的了。既然是老夫子说情,且看尊面饶过他这一次!若能听从老先生教诲,不再作恶,也不负我上苍好生之德。既然如此,尔等且都起来,一应未了事宜,统由老学究与吴立新等酌情磋商办理。在下公务繁忙,不能在此久留,诸位乡亲,俱请各自保重,吾神去矣!嘟……”

    小顺儿弄神通,随口说到吴立志在阎罗殿告下林炳这一节,林炳听了,作贼的心虚,一道灵魂“嗖”地透过泥丸宫,逃到爪哇国去了。两次见鬼,本就已经吓得骨软筋酥,再加上一语道着了心病,又听说还要到阴曹去与吴立志当面对质,早已经吓成了一段呆木头,跪在那里天旋地转,隐隐约约只听见老学究在为自己说情,别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到“刘教师”阴魂脱体,小顺儿“嘟噜”一声,两眼倒插,踣然倒卧在椅子上,大伙儿这才每人叩了三个头,送走了“伏魔大帝驾前招讨左先锋”刘将军以后,纷纷站了起来。独有林炳依旧两眼发直,脸色铁青,中邪着魔似的,僵直地戳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林焕到底是个不信神的,虽说叫小顺儿捉弄了半天,心里依旧是半信半疑,见哥哥吓得灵魂出窍,动弹不得,忙叫来旺儿把他扶回家去将息。

    这边老学究、林国梁和吴立新又非要留住他商议“未了事宜”不可。林焕送走了哥哥,回来吩咐把已查抄的两家财物如数搬回房内封存,没有查抄的几家全都贴上封条,然后坐下来商议石宕的租赁问题。

    吴立新见吓走了林炳,口气更加强硬起来,坚决不肯退出石宕;林焕呢,对这些神神道道的事儿并不十分相信,坚持收回石宕是林国栋生前的遗愿,非要雇人自采不可。经老学究从中斡旋,两头关说,做好做歹,总算是说合成功:北山老石宕即日起由林家收回自采,原有合同作废,有愿留下替林记石作坊干活儿的,各听自便;有不愿替林家干活儿的,另在北山东头开一新宕,按人收租,每人每月租金一吊,先交后采。当然,免不了又得重订合同,由老学究来代笔做中。一户一张合同,每张合同酬润笔三百文,就是两吊多钱,满够买一担大米的。虽不是横财一宗,也堪称不无小补,乐得老学究眉开眼笑,半天闭不拢嘴。

    林炳回家以后,就发高烧说胡话,一病不起。两次见鬼,使他心有余悸,口口声声只叫“刘教师饶命”。请了大先生来,开了方子吃了药,也不见效。

    这时候,有关刘教师得道成神、在蛤蟆岭上吸食日精月华修炼成形、可以白昼出现的神话四处传开。林国梁领了乡约老夫子的旨意,找林焕支钱要替刘教师在关帝庙里塑神像;林焕支支吾吾,不肯拿出钱来。林国梁生怕这件有油水的美差溜走了,忙把老神童林步雷请来“降坛”,虔诚询问三将军:关帝座前可有刘先锋其人。十分难得,降坛的是轻易不大出门的大哥唐将军,说话文绉绉的,声称关帝座前不单确有刘先锋其神,而且跟三将军早就结成了莫逆之交,不时往还。不单如此,要是不赶紧替刘将军精塑金身,只怕林炳的病从此难好云云。林焕还在推阻,瑞春听见了,埋怨林焕这是有意不想叫哥哥病好,自己拿钥匙开了银柜取出钱来,交给林国梁急速去办。

    说也奇怪,关帝庙里刘先锋的神像刚刚开塑,林炳的病就轻了许多,等到金身落成,病也就完全好了。开光那天,林炳还特地穿上吉服,以“刘先锋弟子”的身份,亲自到关帝庙去拈香行礼哩!

    第四十七回

    夜路夜话,干叔叔语重心长诲干侄

    山村山祠,亲舅舅更深人静等亲甥

    刘保义在月娥的带领下,穿村过店,翻山越岭,避开大路上的哨卡盘查,专抄近道儿小路走。月娥虽然是双先缠后放的白薯脚,又是在黑夜里走山路,却走得真不慢。要不是时不时回过头来向刘保义问这问那,连这个走南闯北的赳赳武夫,都会让从未出过远门的山村姑娘给甩在后边呢!

    没走出几里路,也没说了多少话,月娥立刻爱上这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干叔叔了。他不单脸型相貌跟干爹相似,说话声气、一举一动跟干爹相似,就是那颗善良而赤诚的心,也跟干爹一模一样啊!

    当他知道刘保安在临终之前曾给月娥一家细说过生平,也就不瞒着自己的身世了。他告诉月娥:自从他跟一个堂房叔叔到苏州去开了铁匠铺,跟他哥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不过哥哥跟师傅、师妹他们成立天地会,杀赃官,举义旗,投奔上海刘丽川参加小刀会起义,直到兵败投奔太平军等等经过,他事后倒是都知道的。原因是他在苏州也入了天地会,后来太平军围城的时候,他们天地会在城内里应外合,破了苏州,从此他也就在太平军里当上了一名头目,转战南北。有一次在战报上看见了哥哥的名字,还怕是同名同姓的人,辗转托人带信儿去问,直到回书到了,才相信没错,并且知道师傅、师妹都已经先后叫官府杀害了。那时候战局变化无常,队伍行驻不定,通一封书信很不容易。有的时候,书子是从或死或伤的人身上找了出来,又由不相识的人揣在怀里辗转相托传递方才送到的。收到的书子,往往叫汗水和血水给浸透了。兄弟俩就是通过这许多双热情的手,才能够约略地知道一些彼此的过去和现在。自从侍王李世贤部众撤出浙江,就连这种十分简单的书信,也不可能再转递了。不久,太平军兵败,他在一次激战中被清军蒙古骑兵冲散,流浪到靠近安徽的淳安县杜井镇,幸亏在一对好心的老人掩饰下躲过了大搜捕,从此就认他们做了爹娘,在街上支起一个铁匠炉子,靠打铁度日。后来听说侍王被部将所杀,他的队伍在福建全军覆没,从此就再也得不到哥哥的消息了。

    万没有想到过了几年之后,上海一家亲戚给他转去一封索讨旧账的书信,署名是刘浪。从那笔迹和语气,一看就知道是他哥哥刘保安写的。有了哥哥的确信,这才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急忙写了回书,辗转托人带到缙云。刘保安收到书信以后,立即回信说了自己在吴石宕落脚及去林家处馆的经过,也曾经劝弟弟来缙云安家。那时候,刘保义认的爹娘全靠他打铁养活,收入微薄。日食三餐之外,没有多余的钱可以积蓄,一旦离开,两老就要活活饿死。这同生共死患难相依为命的一家人,虽不是亲生骨肉,早已经比亲人更亲了,分身不开,只好作罢。

    去年冬天,不知道怎么一来,这一家假骨肉的来历叫地保知道了,先是来勒索要饯,见实在榨不出油水,就在一天半夜里带了衙役来抓人。老两口儿放走了儿子,自己却被抓进了县里去,连冻带饿加上非刑敲打,不出三天,就先后被折磨死了。刘保义得了凶信,当夜就闯进地保家垦,手起刀落,出了一口恶气,又把金银细软打成一包背上,就连夜逃了出来,千里迢迢地到缙云找哥哥来了。本指望兄弟相遇,重叙手足之情,谁知道遍地豺狼,普天之下都是有钱有势的人横行,无财无权的人遭殃。如今哥哥死在他自己的徒弟之手,连吴姓满门合族也不得安生,除了死伤之外,不是关进了监狱,就是逼上了梁山。这个世道,要不打它个天翻地覆,还会有老百姓的安生日子过吗?

    月娥听了保义叔火辣辣的言词,心想:他跟刘教师一样,为了替老百姓打天下,毫不顾惜地献出了自己的一切:这样的英雄,同秀英姑姑和干爹一样,怎么能不令人从心底里爱他们喜欢他们呢。

    当小娥羞涩地讲出了自己心中的感受,刘保义忍不住压低了嗓音呵呵地笑着,小声地告诉她:刚才在千家岭上,她拿他当作是鬼,以为是刘保安的阴魂出现了;不知道那时候他也拿她当作鬼,以为是周秀英的阴魂出现了呢!谁会想到,一个天南,一个地北,相距一千多里,相隔二十余年,今天的吴月娥,居然跟他的师妹周秀英长得一模一样!

    月娥谦逊地说:秀英姑姑是古往今来的女英雄,自己虽然外貌上有些像她,可是跟她比起来,连她的一个小手指头也不如哇!刘保义笑着告诉她:周秀英小时候可爱撒娇了,谁想到杀敌上阵,却比男子汉还凶猛呢!刘保义感叹了一番,鼓励月娥说:这次上了山,就要跟周秀英一样,拿起刀枪来为老百姓打天下,到了节骨眼儿上,要跟周秀英姑姑一样,宁可自己倒下去,却要让更多的弟兄们活下来,保存实力,好去杀败为虎作伥的官兵,为穷人打下自己的天下来。

    出了壶镇垟地界,两人走上了大路。一弯新月,刚刚洒下一些斑斑点点的寒光,就匆匆地躲进山后睡觉去了。夜空顿时更加黑了起来,两人不由地放慢了脚步。一路上,月娥低声地把本良初遇刘教师一直到刚才千家岭上打跑林炳为止的大小往事详细地讲了一遍。刘保义用心地听着,偶尔插问一句两句话。当听到林家父子干的那些伤天害理的勾当的时候,牙齿咬得嘎嘣响,鼻子里出的气儿也粗重多了。

    月娥讲完了吴石宕几年来的风风雨雨,静静地等待着刘保义的回答。照她想,刘叔叔听完了,一定会火冒三丈的,但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刘保义只是平静地语重心长地说:一路上,月娥低声地把本良初遇刘教师一直到刚才千家岭上打跑林炳为止的大小往事详细地讲了一遍。

    “几千年了,有钱有势的人总是骑在咱们老百姓头上拉屎,原因就在于天下还有‘皇上’这么个奇怪的东西,在那里给他们撑腰当戳杆儿。唉,要想改变这种人吃人的世道,就得把官绅权贵连同他们的戳杆儿皇上连根儿铲掉;要想铲掉皇上,就得有不眼红皇上、不惦着也当皇上的好带头人才能成功。到了那一天,才算真的天下一统,四海一家。只要大伙儿同心,这样的日子,总会来的。今天咱们上山,是让林炳和金太爷这些人给逼的,这叫做官逼民反,俗话就叫做‘逼上梁山’。不过上了梁山之后,这个反究竟应该怎么个造法,可就得好好儿琢磨琢磨了。就拿你来说吧,你今天上山去,是想暂时躲一躲官兵呢,还是打算一刀一枪,连朝廷皇上一起反,替受苦人打下一个没有官绅压榨的天下来呢?”

    月娥不识几个字,不知道几千年来都是怎么改朝换代的。她嗫嚅着不好意思地说:

    “这么大的大事儿,我又不是主事的人,怎么答得上来呢?我一个山里姑娘,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只会洗衣裳做饭搂柴禾;要不是给林家害得家破人亡,我还不是一辈子围着锅台猪圈转?在家当个听话的闺女,出嫁当个贤惠的媳妇儿,规规矩矩地过日子么?如今家里遭了祸事儿,我是吴家的女儿,大仇未报,我能安安生生地丢手不管么?只要能为我爹报仇,哪怕是鱼死网破,我也要跟仇人去撞一撞,拼一拼。这就是我上山去的想法。要问我打败了官军以后准备怎么办,说实在的,我还没有仔细想过呢!关系到全村合族的大事,有我叔我哥他们作主,如今又来了您这样见多识广、遇事不慌的人,一定会替我们想得很周到的。像我这样的人,只要听令照办,不就行了吗?”

    听完了月娥那天真质朴的回答,刘保义不由得会心地笑了。月娥的话,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一个没有经过风雨的山村姑娘,能想到这些,应该说已经想得很多很远了。在惨遭横祸、家破人亡的情形下,她没有被吓得只知哀哀痛哭,而是挺身而出,敢于只身去刺林炳,尽管从策略上说这是一件没有把握的轻举妄动,而且非常危险,但这说明她有很不寻常的胆量,也说明哥哥往日在她身上所花的心血没有白费。这样的人,如果能够因势利导,再锤打锤打,淬炼淬炼,是可以锤炼成一块坚硬的好钢的。本良、二虎以及许多受哥哥调教出来的徒弟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想到这些,刘保义很满意,也很兴奋。他沉思了一会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又慢语轻声地说:

    “看起来,你已经按照我哥的指点,决心跟着你秀英姑姑的脚印儿往前走了。不过你口口声声总说自己是个女孩儿,拿不了什么主见;女孩儿又怎么样?照我说,男孩儿不比女孩儿多长两个脑袋,女孩儿也不比男孩儿少生一条胳膊,有什么不一样的?要说不一样,那就是:女人比男人受的苦更多,身上压的份量比男人更重罢了。你秀英姑姑,从小就不说自己是个女孩儿、干不了大事这样的话。要不,她才十五六岁,怎么就能舞动百廿斤刀了?还不是练出来的么?”

    月娥想起干爹临终前细说生平的情景来,情不自禁地插嘴说:

    “听干爹说过,秀英姑姑手舞大刀冲锋陷阵,身上的衣服都让血给染红了,可是在上海大南门倒下去之前,连一次轻伤都没有负过呢!干爹还说,每次交锋下来,我秀英姑姑总是不顾自己一身一脸的血污,就先去给弟兄们裹伤,轻手轻脚的,可细心啦!”

    “这些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刘保义接着话茬儿往下说。“太平军里男女平等,女兵女将到处都有,除了周秀英之外,太平军中女将的故事还多着呢!人一生下地,不论男女,都不是天生来的将材官坯。不管是男将女将,都是从敌阵里冲杀出来的。所以说,像你这样的,不单要当女兵,还得准备当女将,不能妄自菲薄,今后打了胜仗,人马多了,叫你去当将军,你当不当呢?”

    “只要我有那本事,当得了,我就当。”

    “好,这样说话,才像是我哥的干闺女。没有雄心壮志,不敢带兵打仗,还谈什么造反哪!什么叫本事?本事就是在一次次的胜利和失败之后得出来的经验。这种经验多了,也就有了本事了。”

    这时候,月娥思绪万千,心潮起伏,好像有一肚子话要说似的。但是一张嘴,反倒什么也说不上来了。刘保义知道她内心的激动,就决定暂时不去打搅她,让她一个人去回味回味,思索思索。

    脚下的路,正是刘保义白天走过的那条“城壶官道”,虽然仅只走过一趟,但凭着他多年来转战江南练出来的本领,哪儿是岔道儿,哪儿是凉亭,哪儿要过桥,哪儿要拐弯儿,早已经记住了。因此一路上并不需要月娥指点带领。四十里山路,边说边走,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仙岩铺。从这里往前走不多远,就是分别通向城里和石笋前的岔路口了。

    看看天色,三星刚刚有点儿偏西,离天亮足足还有两个半时辰。月娥的意思,请刘保义跟她一起进村,好跟福喜舅舅见上一面。刘保义生怕半夜里敲门打户的会惊动街坊四邻,招人犯疑,有所不便,主张月娥一个人悄悄儿进村去,他在前边问渔亭里等她。月娥说:她舅舅在祠堂里教村学,就在祠堂里住。祠堂远离村子,四面无靠,就是砸破了门儿,也不会有人听见的。再说,她舅舅睡觉最警醒了,又是事先讲好了的,只要到他窗户跟前轻轻地敲敲窗子,他就会来开门。农村人早上起得早,天不亮就有人走动,那时候再去把她娘叫来,趁天黑赶紧上路,准保神不知鬼不觉,连表兄弟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哩。

    刘保义听说如此,也就放心大胆地跟她到了石笋前村。如今是一家人了,路过家门口,总也应该去认一认亲戚呀!

    当月娥带着刘保义走近祠堂的时候,见糊着羊脂①油纸的东窗上还亮着灯光,隐隐可以听到缓慢而低沉的诵读声隔窗传来。福喜舅舅三更半夜的还在用功呢!

    月娥先敲了敲窗户,接着亲切地叫了一声“舅舅”。窗内的诵读声立即消失,问了一句:“是小娥吗?等一等,我给你开门。”说着,灯光掩映摇晃,刘福喜端着灯盏,走出来打开了祠堂的边门。

    尽管刘福喜每天要开课教书,难得到吴石宕去,不过逢年过节还是要去走动的,因此跟刘教师有过一番交往,也请教过拳脚枪棒,谈论过古往今来。头一年春节,还敦请刘教师到石笋前做客,把村里那一帮子弟们全聚到祠堂前边来,刺枪弄棒,比武试箭,足足热闹了七八天,还带着刘教师分东西两路逛了两天仙都风景,倪翁洞胜迹和石笋、铁城的奇异景观都见识了。刘教师的热情爽朗和超群武艺,也给石笋前人留下了极深极好的印象。这时候刘福喜一拉开门,在半明不暗的油灯微光中,忽然看见刘教师站在月娥的身后,吃了一惊,不由得倒退了一步,几乎叫出声儿来。月娥来不及细加解释,只说了一声“进屋说话”,就把刘保义让进门去,回头就把门儿给插上了。

    福喜头上的伤并没有好,为了减少别人的疑心,自己上了点儿药,就硬挣扎着装得没事儿似的给孩子们开课讲书了,因此并没有露出马脚。几天以后,城里的消息传进村子里来,又有谁会想到:外甥的案子,会跟舅舅密切相关呢!

    通过月娥的简介,使刘福喜欣喜若狂,虽然是初次谋面,却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他们从刘教师的被害,谈到这一次大闹县城,然后对立本他们上山以后的处境和前途各抒己见。两个人说得正起劲儿,没想到月娥已经到厨下生火做好了点心,端着两碗面条进屋来,在每人面前放下了一碗。

    爽快的人,饥饿的肚子,加上热气腾腾喷鼻儿香的面条,当然是不会推让客气的。两个人边吃边说,转眼之间,风卷残云,完全落肚。吃完之后,又聊了一阵子天,村子里已经鸡叫二遍。月娥催促舅舅快回村去把她娘叫来,以免天亮了人多眼杂,又生枝节。刘福喜明知难留,也就不来虚假客套,开开边门,进村去了。

    不过一顿饭多点儿工夫,月娥她妈就和福喜一起回来了。听说是刘教师的弟弟千里来投,并且在千家岭救了月娥一命,见了面,深深地福了两福,先道过谢,再表示歉意。月娥只怕天亮了给舅舅招事儿,背上弓箭包袱,催着上路。

    福喜看看他们三个,一人一个包袱,外加刀剑弓箭,不伦不类,非工非农,打猎不像打猎,拜年不像拜年,经村过店引人注目不要说起,遇上哨卡盘查怎么支吾?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到后间取出一根竹扁担,两条青麻袋,把三个人的兵器行装连什物,统统装进麻袋里去。当地人正月里走亲戚住娘家,大都是这般模样。三个人走在一起,也就像是一家人了。用不着招呼,刘保义伸手就把担子接过来放在自己的肩膀上。这点儿份量,对他来说,跟空手也差不了多少哇!

    一副担子三个人,安步当车,消停自在,不慌不忙地往前走。到了问渔亭前,天刚拂晓,行人也逐渐多了起来。一路上,月娥不停地给刘保义讲述沿途所见的风光胜迹及其美丽动人的神话传说,倒也不觉寂寞。从石笋前到白水山,有两条路。一条是大路,经下洋、周村,过官店,到五里牌,这里是去县城和进舒洪的分路口,先向东到船埠头村过渡,经双龙村到舒洪,才能折而向北经麻车店进白水山,全程三十里;另一条是小路,从下洋过溪,可以直接到双龙村,要近十里路。

    小娥娘是石笋前人,当然不会舍近道而走远路。在下洋过了溪,就见两条东西走向的山脉蜿蜒而来,在一座馒头形的小山包前汇合,构成一个所谓“双龙抢珠”的地形。在“龙珠”与“龙头”之间,是一条狭窄的通路。穿过这个狭谷,前面就是“双龙村”。从双龙到舒洪去,中间还得翻过一条又高又陡的山岭,叫做“大玉岭”。山岭两边都是陡坡,怪石嶙峋,长满了大大小小的杂树。实际上,这一个山口,形势非常险要。山岭上,有一个宽敞的凉亭,有一个长年在此卖粥卖饭的小饭铺,还有一个烧饼摊、一个卖糕点杂品的吃食摊,因此也不冷清。

    刘保义一边步伐稳健地走着,一边听月娥滔滔不绝地说着,两只眼睛却不住地东张西望,时而凝神,时而点首,时而驻脚,时而沉吟。月娥只当是他被这风景如画的江南景致所陶醉了,就更加详尽他讲述她幼年住姥姥家从小伴儿们嘴里听来的那些神话传说和遗闻轶事。可惜的是:一过了大玉岭,这里她从来没到过,可就什么也说不上来了。

    关于“双龙抢珠”的故事,尽管她以前没有到过这里,可听说过不止一次了。尤其是“龙珠”顶峰上的那座花坟,更是一个尽人皆知的笑话奇谈:南乡早先有一家最有钱的财东,听信风水先生的撺掇,把祖坟葬在这里之后,兄弟二人就为了争夺财产而不和,打了整整三十六年官司;县太爷换过六任,兄弟二人也相继去世,但是子孙后代遵守各自先人的遗嘱,当尽卖绝也非要把官司打赢不可。于是一任一任的县太爷高升时全都满载而去,为两家效劳出力的刀笔先生也都置了产业迁了新居,而两家后代已经变争夺财产为争一口气儿,可是各人的家产已经所剩无几了。后来有一位明公二大爷到两家去游说,说这场官司的根由是错把祖坟葬到了“双龙抢珠”的绝地上,风水感应,主子孙争执不休;要不把祖坟迁走,谁的官司也别想打赢云云。两家至此方才“恍然大悟”,急忙把祖坟草草迁走,官司也不再打了正确地说,是无力再打了。那时候,这显赫一时富甲一方的兄弟两房,早已经当尽卖绝,一家住进了词堂角,一家搬进了土地庙,早没有什么财产可争啦!

    月娥讲完了这个真实的故事,见没有应景的话题可说了,就反过来问刘叔叔:这风水感应的事情,到底有没有道理。

    刘保义微微一笑,意在言外地说:

    “当初,要是有一家穷光蛋把祖坟埋在这个‘龙珠’上,没有什么财产可以争夺,兄弟两个绝不会为了一根打狗棍、一个讨饭瓢打起官司来。像你说的那两兄弟,他们的祖先就是飘洋过海翻了船,死无葬身之地,连个坟头也没有,这场连打三十六年的官司,也还是非打不可的。”

    两句话,说得月娥娘连连点头,说得小娥格格格地笑个不住。

    爬上了大玉岭,在岭上凉亭里喝够了不花钱的大叶茶,问明了路径,一溜儿五六里下坡路,就到了南乡的第一大镇──舒洪了。

    第四十八回

    舒洪街头,机灵鬼犯疑演假戏

    雷家寨里,英雄汉怀旧说真情

    在缙云县的东南西三个乡中,东乡的中心壶镇镇,是从永康到仙居通临海(台州)的孔道,西乡的中心新建镇,则是从永康到缙云通丽水(处州)的必经之地;独有南乡的中心舒洪镇,却是一条死胡同:它背靠南乡第二高峰白水山①,从县城到这里,道路就已经够迂回曲折、狭窄难行的了;要是从舒洪再往里走,那就是“重重山,层层树,茫茫云雾遮断路,羊肠小道难行走,深山密林无人住”的高山地区了。因此,相形之下,东南西三乡中,以南乡为最闭塞,最不开通,当然也最穷。

    ……………………

    ①  南乡的第一高峰大洋山,海拔1500米,比括苍山主峰米筛浪还高,是浙南的第一高峰。此外南乡还有一座越王山,海拔1172米。但这都是解放以后才测出的,当时当地的人及县志上都说南乡最高的是马鞍山,第二是白水山。经实测,马鞍山高海拔1007米,白水山高海拔1006米。

    舒洪的街路,比壶镇的要短得多,除了必不可少的当铺和饭铺之外,还有几家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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