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第 61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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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洪的街路,比壶镇的要短得多,除了必不可少的当铺和饭铺之外,还有几家布店、米店、南货店、杂货店,此外就只有各行工匠的小作坊了。至于深山冷岙里畲族聚居的寨子,则又更加闭塞一层,这只要看他们依旧保留着秦汉时代的服装款式,就可见这里是“居民未改秦时服”的世外桃源,也可见其与外界老死不相往来之一斑。

    这一天舒洪不逢集,因此本来就不大热闹的舒洪街,显得更加冷落而萧条。就连新年里生意最好的南货店,伙计们也只是拢着两手靠在柜台上望着街心出神儿。唯一有较多人聚集的地方,是那块足有一人多高的大“当”字招牌的下面,比人还高的柜台拦柜前面,挤着七八个衣衫褴褛的穷措大,每人手里抱着一个或大或小的包袱,依次踮起足尖把手里的包袱高举过头送上高栏柜里面去。他们当中,有的是年前交了租还了债,就已经所剩无几,勉强熬过了愁人的正月新春的;有的是家道小康,闭门家中坐,忽然祸从天上降,当家人凭白无故地被衙役抓走了的……总之,他们遭了祸,遇了难,非得“赵公元帅”和“孔方兄”出马来驰救不可了。但是“孔方兄”跟他们早就下了绝交书,于是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包袱里的几件旧衣服上。他们哪里知道,当铺里的朝奉,眼睛都是长在头顶心儿上的,良心都是长在脊梁背儿上的,哆嗦着双手递上去的包袱,多半儿只解开一角瞅了一眼,一声:“太破了!不当!”又给扔了下来。

    小娥他们三个人都是第一次来舒洪,今天路过此地,反正时候还早,当地也没人认识他们,没必要从镇外绕着走,于是安步当车地在街上慢慢儿走着,观光观光。一条街路快走出头了,见是这般光景,也就兴趣大减,不打算再留连。正想找个老成可靠的人问问上白水山雷家寨该走哪条路,正好对面走来一个畲家装束的猎户小伙子,细长雪亮的猎叉上挑着几只雉鸡山麂,操一口浓重的南乡山里腔在沿街叫卖。

    月娥心里想:雷家寨是畲家山庄,去问这个畲家小猎户,他一定会知道怎么走的。就紧走几步,到那人跟前站住,正要动问,两人都吃了一惊,全愣住了,月娥刚要开口,那小伙子瞧了一眼刘保义,把话抢了过去:

    “好肥的山鸡呀!买两只吃不?”

    月娥一迟疑,顺手摸了摸那一串野味的肥瘦问:

    “雉鸡怎么卖,麂子怎么卖?”

    “雉鸡一百文一只,麂子二百文一只。”

    “什么好东西呀!野鸡卖得比老母鸡都贵了,难怪没人要你的哩!”“好肥的山鸡呀!买两只吃不?”

    “自古货卖给识家,识货的,你就买,不识货的,也没人硬要你掏钱哪!再说,买卖买卖,两头情愿,许我要价,也就许你还钱嘛!你倒是说说,能出多少?”

    “要我说呀,雉鸡五十文一只,麂子一百文一只。你要肯卖,我包圆儿了!”

    “俗话说:买的没有卖的精,卖的没有买的狠。我们打野味的,弄不得虚,做不得假,精不精全部一样;可你这个小客人,还价还得也太狠点儿啦!”

    “我给钱,你卖货,买不买由我,卖不卖不还在你么,你嫌钱少,另找给钱多的卖去呀!”

    “唉!谁叫我市日不卖闲日卖,家里又等钱买米下锅呢!没奈何,就当是少打几只吧,拿钱来,全卖给你了!”

    月娥娘站在旁边,听他们两个一来一去地讨价还价,没有开口,直到讲定了价钱,这才插嘴说:

    “出门走亲戚,谁重甸甸地怀里揣三百五百钱哪!我家就在前面不远,有劳你多走两步路,到我家里去拿钱吧!”

    那小猎户十分不愿地嘟囔了几句,挑起雉鸡山麂来,倒在前面带起路来了。

    刘保义见母女二人一下子买了那么多野味,心里纳闷儿,不知道她们母女是什么意思,只为有言在先,经村过店,不许自己说话,又见那猎户一边跟月娥讨价还价,一边两只滴溜乱转的眼睛却在自己脸上身上横竖打量,不知是何朕兆,更不敢开口了,只好挑着担子,在后面跟着。

    走出舒洪镇不到一里地,月娥娘见前后左右没有人了,紧走几步,指着那小猎户的鼻子笑着骂:

    “好你个小猴子,戏演得真不错呀!你想要把我们带到哪儿去?”

    那小猎户站住了脚,转过身子来嘻嘻地笑着,换了一口壶镇腔回答说:

    “大街上那么多人,我又是这身装束,大呼小叫起来,不是白叫人看了破绽去吗?再说,你们又是三个人……”

    月娥娘回过头来,指指那个小猎户,笑着对刘保义说:

    “这个小猴子,是我们吴石宕的机灵鬼儿吴本厚。才几天工夫,你所听,一口南乡腔!人没多大点儿,心眼儿倒不少,刚才在街上的那场戏,多一半儿还是冲你演的哩!”说到这儿,又指着刘保义对本厚说:“这是你刘师傅的亲弟弟,还不快给你师叔磕头!”

    本厚憨笑着,只是扶着肩上的猎叉深深地作了一个揖,笑着说:

    “师叔恕罪!路上不便行礼,等到了山上,再给您磕头吧!刚才在街上,我不能不多存个心眼儿,师叔莫怪。我还当是有人装成刘教师的模样,押看她娘儿俩来赚我们落圈套的呢!”

    大家边走边笑,月娥问起山上动静,本厚说:乡亲们待大伙儿可好了,吴石宕来的人都有了住的地方。这几天,雷一鸣不顾自己的伤还没好,就强挣扎着给几个重彩号上药治伤。为防城里派兵来打,立本正带着大伙儿撬石头修砦堡,把进山的几处险要路口都砌成了石头的寨门,以便层层固守。又说:二虎的伤还没全好,就在山上当军师出主意,他怕月娥娘儿俩进山来不识路,弄得不好,叫舒洪团防局的乡勇给截了去,特地派人装作猎户模样到镇上来接,都已经接了好几天了呢!

    过了麻车店,山路越来越窄,也越来越险了。本厚从刘保义肩上把挑子接了过去,把山麂野雉也分做两堆儿挂在扁担的两头,却把猎叉递给了月娥娘当拐棍儿。

    又走了几里地,在一处险要道口,吴石宕的石匠师傅正带着猎户们构筑箭垛、雉堞和滚木礌石。众人见了他们四个,纷纷围上来问讯儿说话。听说是刘教师的弟弟同来,早有人飞报上山去了。

    月娥看见山里人憨厚朴实,热情好客,跟吴石宕人心贴心,已经做了不少防守的准备,十分高兴,悬着的心也放下了多一半儿。经过几道这样的“关口”,上坡路越来越陡了,抬头看看白水山,依旧是层林叠翠,高入云端,连个村庄的影子也不见。月娥心想:莫非这雷家寨安在山尖儿上不成?要那样,上下出入该有多不便哪!

    正想着,盘山小路在一座异峰突起的山峦前面急转直下,眼前立刻展现出一幅美丽的图景来:在一个平坦的山谷中,依着山坡高低有一片石头墙茅草顶的房屋,房顶的烟囱上面飘着炊烟,院子里栽着果树,鸡啼犬吠声中,夹杂着孩子们的呼喊。一条山涧,从峡谷中流过,水声淙淙,显得分外欢乐悦耳。村子口有一条堤坝,截住了流水,提高了水位,一个小小的水碓,咿咿呀呀地唱着。呀!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

    月娥正在赞叹,忽见村子口涌出一帮人来,领头的分明是二叔立本。在他身后,是十来个男男女女──他们听说刘教师的弟弟不远千里而来,简直是喜从天降,急忙放下手里的活儿,一起迎出村来。连二虎和雷一鸣,都拄着拐棍儿迎出来了。

    两边的人都紧赶几步,抢先握手言欢,由本厚充任了临时介绍人。小虎则咧开大嘴,在一旁傻乐。小红和红梅见到了月娥姐姐,一齐扑进她的怀里,一个哭,一个笑,其实同样都是欢喜的心情!

    一阵寒暄之后,把客人让进了立本暂时借住的一间稍大的房间里。有身份或有伤的,都坐下了;小字辈儿的,就只好在地上蹲着站着,满满堂堂的,挤了半屋子。本厚把雉鸡山麂拿到厨下交人整治去了,又一手提着瓦壶一手托着七八个粗瓷饭碗进屋来,给客人们斟了茶。那份儿利索劲儿,真像一个小堂倌,逗得大伙儿哈哈直乐。

    大家坐定,刘保义先约略地讲了讲千里迢迢奔浙南来寻找哥哥的经过,接着月娥把几天来吴石宕所发生的大小事件细说了一番。当说到本顺回村被团勇所获,林炳以此为钓饵对立德威逼利诱,套走了吴石宕人在雷家寨落脚隐蔽的消息,立本气得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七八个碗里的茶水全溅出来,流了一桌子。这时候要是立德就在跟前,这一拳非打在他脸上让他落一个鼻青牙掉满脸花不算完的。后来听说林炳误将刘保义当作刘教师,吓得丧魂落魄,吃了月娥一箭,抱头鼠窜而逃,一屋子人全都笑得前俯后仰:有惋惜这一箭没射他个透心儿凉的,有埋怨月娥不该把秃箭混进了利箭里,以至于误了大事的。

    月娥说完了,二虎灵机一动,想到林炳在千家岭仓皇逸去,必定以为是真正遇鬼无疑了,今后将错就错,正可以在这上头给他做点儿文章,就提出关于刘保义上山的事儿,必须严守秘密,不许走漏一个字。立本觉得言之有理,就叫本厚记下了,回头分别各处去通知。

    说到山寨里的事情,上山才几天,办的事情却真不算少。立本估计,进山的消息早晚要传出去的,官兵衙役们也迟早要来封山进剿的。看看白水山的地势,倒是十分险恶,宜于固守,要紧的是衣食日需一定要充足,关隘砦堡一定要坚固。为此,上山以后的头一件事,就是拿出从李家抄来的银子,趁第二天舒洪镇赶集,全体出动,到镇上购买了大量的粮食、咸盐、棉花、布匹之类,当天挑了回来。第二件事,是派两个胆大心细的人进城去坐探消息,一有动静,马上回报。第三件事情,是亲自到山前山后察看了地形,选定了地点,动工构筑防御设施,准备官兵来犯。不论是吴石宕人还是雷家寨人,对于自己这几天来的努力和成绩是满意的,自负的。照他们想,短短几天时间内,办成了这许多急切间难以办成的事情,是大伙儿同心协力一致对敌的象征和结果,估计一定会受到刻保义的赞许。但出于他们的意料之外,刘保义听了,只是频频点头,却微笑不语。

    说话间,本厚把桌上的茶壶茶碗全收走了,打抹干净桌子,用托盒端上几碗热气腾腾的菜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猎户人家请客,当然离不开飞禽走兽、村醪土酿。在座的晚辈儿们见客人要吃饭了,都纷纷起立,告退走出。立本留下了雷一鸣、雷一飞和大虎、二虎做陪客。月娥娘也站起来要走,却叫立本拦住了,说是席间还有些事儿要商量。为此又把铜锤大嫂留下,凑满了一张八仙桌。

    立本为了要听听刘保义的主见,酒过三巡,故意把话题儿往如何防御迎敌这方面领。刘保义也知道他心里的意思,上山以后,看到的听到的都不少了,自己的意见也大体上考虑成熟,等大家就如何迎敌的大事谈论了一阵之后,刘保义插进话来:

    “照大伙儿刚才说的,林炳从立德嘴里得知了咱们的下落,派兵来剿是理所当然的了。那么,谁能估计到官兵什么时候来呢?是马上就来,还是过些日子来?县里一共有多少人马,能出动多少?”

    大家交换了一下眼色,立本示意二虎先说。二虎从不怯阵,略想了想,马上回答:

    “照我看,县里这位太爷,是个刚愎自用、自以为是的大草包:怎么贪赃枉法、营私舞弊,倒是个行家;怎么用兵布阵,那就一窍不通了。守备梅得标是武举出身,在行伍中征战多年,对打仗并不外行,不过有这位草包太爷在上面压他一头,只怕是有了准主意也作不得数,一切还都得听太爷的。咱们在城里闹了他一个人仰马翻,杀了太爷的威风,挫动了他的锐气,他一定是火冒三丈,暴跳如雷,急于要逮住咱们解恨的。林炳连夜派人给他送信儿去,告发咱们的下落,他还能沉得住气儿吗?他虽然是个草包,‘兵贵神速’这一条大概总也听人说起过,一定会趁咱们新来乍到、立足未稳,就把咱们一扫而光,所以也一定会逼着梅守备立即出兵进山来的。县里的绿旗营,我早就打听过了,一共是两个哨,二百名刀枪手一把单刀,一支烟枪专负守土之责,轻易不会出动。一般的案子,还有五十名小队子和二十几名捕快专管缉捕。梅守备是个经验丰富的精细人,绝不会倾巢出动,造成城里空虚,反倒给了咱们以可趁之机。照我估计,他最多只出动一百名绿营兵,再加上五十名小队子,共一百五十个人进山来。不过要是姓金的硬要他二百人马全部出动,他也不能不照办。那个时候,咱们是在山里跟他硬拼呢,还是趁城里空虚去端他的老窝儿,就得好好儿商量了。好在我们已经有两名细作在城里住着,一有动静,就会回来报信儿的。”

    对于二虎的估计,刘保义很满意,连连点头,接着又问:

    “官兵的人数,姑且算他一百五到二百,如果厮拼起来,咱们寨子里有多少练过武的人能够拉出去上阵呢?”

    立本是这支队伍的主帅,就由他来报账:

    “这个我们头两天就盘算过了。吴石宕来的人,一共有二十二个男的八个女的;雷家寨这边,练过武能上阵的,有二十八个人;众猎户中,还能抽出三十个人来;加上雷大嫂母女两员女将,一共大约有九十个人可以上阵。家里的杂摊儿,做饭的、管财务粮草的、打造兵器的、医药的,少说也得有十个人。两下子加在一起,咱们这支人马,也是一个哨满一百整数了。”

    雷一飞生怕刘保义嫌人马少,没等他开口,就为立本加了注解:

    “这九十个人,是随时准备拉出去打硬仗的。要说守关隘放箭,上山头放滚木礌石打灰瓶,我们寨子里的男女老少都不是草包。再说,那两哨绿营兵和半百小队子长几个脑袋几条胳膊,我们在城里跟他们交过手的心里都有数儿;就那些酒囊饭袋呀,不是我说大话,咱们的人一个当十个是瞎吹,一个抵他俩是稳扎稳打的。咱们这九十个人,别看大多数没上过阵,真要打起仗来,就是县里那三百五十名草包全涌上来也不怕他。”

    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刘保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的却是:

    “我没说九十个人不够使啊!要照我的看法,九十个人,不是太少了,而是太多了。皇上官家,有老百姓替他当差纳粮,一个县里也不过二百多人马,咱这个百十户人家的小村子,要是也拉起上百人的行伍来,每天只顾巡逻防守,别的活儿什么也不干,从李家抄来的那千把两银子,又能花多久呢?我们以前打仗,不论是攻城还是列阵,一向都是以少胜多,靠智取而不靠力敌。眼前咱们刚刚上山,人力物力都不足,对手也不过一二百人,更有险要的地形可以利用。就眼前说,咱们这支人马,有五十个人当精锐主力,我看尽够用了。大伙儿的意思,咱们是凭险固守呢,还是打算伺机出击?”

    对于这个突然提出来的问题,大家全不做声。看起来,不是没有主意,而是主见不一。雷一飞眼瞅着二虎努了努嘴,意思是要他先说,二虎会意,见立本还是不做声,就鼓了鼓勇气说:

    “刘师傅在世的时候常说:自古战争,只有攻法,没有守法。守,只是为了攻,也是攻的一部分。要是不为了攻而单守,自古以来,可以说没有哪座城池是攻不破的,没有什么天险是不能攀登的;更不要说是咱们这座小小的白水山了。照我和雷家两位哥哥的意思,反正事情已经做出来,叫官家逮了去,横竖都是死,就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大干他一场,暂且拿白水山当个落脚点,招兵买马,安营扎寨,跟官家朝廷对着干。要是天从人愿,咱们的人马越打越多,越战越强,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有朝一日打进京师去,宰了不办好事的皇上,打下江山来,也为天下的穷哥儿们吐一口气儿。可我立本叔说我们这是不自量力,还说太平天国一百多万人马,都打下半个中国来了,连京都朝廷都有了,结果还是叫别人打败了算完事;就凭咱们这百把个人,连个真正有学问有本事的人都没有,就想造反,还不是拿着鸡蛋往石头上碰?照他老人家的意思,咱们是让姓林的和姓金的逼上山来的,咱们就只认定了找姓林的跟姓金的两家算账报仇,朝廷和皇上兵多将广,跟咱们又无冤无仇,咱们反不着也反不了。吏隐山李老先生和黄龙寺正觉老师父不是到处州府白太尊那里去了吗?我立本叔把希望都寄托在他们身上了,说是白太尊的本章一上去,朝廷准会派钦差大臣来查办这件事情。见咱们上山以后,对官兵只守不攻,对附近百姓秋毫无犯,自然会赦了咱们的罪,还会把姓林的和姓金的拿问法办的。要是咱们既打家劫舍,又攻占城池,不单钦差大臣来了不好说话,就是李老先生和正觉上人在白太尊面前也难于交代。就为这件事情,我们争了好几天了,还没有一个准稿子。师叔见多识广,打仗的事情经得也多,先说说我们谁有道理吧。要是我们这一头有理呢,师叔还得帮我们做说客,帮我叔解开这个扣儿才好呢!”

    立本见二虎在师叔面前当着自己告起状来,没有生气,反倒笑了,举起杯来,对刘保义说:

    “咱们喝酒归喝酒,打官司归打官司,一张嘴还要兼顾两头,哪头也不能耽误了。来!喝!”

    大家举杯,各喝了一口。立本放下酒杯,又指着二虎说:

    “你有嘴,会告你老叔的状,我也有嘴,就不会反告你一状吗?到底谁有理,说出来让你刘师叔评评,也省得咱们争执不下,倒分了心泄了劲儿。我还是那句话:像咱们这种靠力气吃饭的人,只要有活儿干,有饭吃,没人欺负咱们,能够安安生生过日子,就心满意足了。咱们应该知道自己是块什么材料,明知道谁也没有当皇上的本事和福份儿,为什么偏要不自量力去扯旗造反?咱们让贪官豪绅给逼得没路可走了,上山来,只为暂且躲躲锋头。只要除掉了贪官豪绅,咱们还回吴石宕打咱们的石头去。这会儿咱们要是去打家劫舍,不是真的成了土匪了么?咱们要是去攻占城池,不是真的成了反叛了么?一旦成了土匪反叛,白太尊就是想给咱们开脱,也开脱不了啦!”

    善良本份的工匠,只要还有一线生机,是绝不肯铤而走险的。这样的人,刘保义见得多了。但他们一旦为形势所逼迫,或在他人的事例感触下豁然贯通的时候,往往又是造反最彻底、最坚决,虽粉身碎骨亦万死不辞的硬汉子。为了保持立本已有的信誉,刘保义没有谴责他的想法不切实际,也没有肯定他们两方谁是谁非,而是用抹稀泥的办法,先使双方的步伐一致,然后再等待马上就要到来的事实本身去给他教训。当然,话语中间也不忘了表明自己的看法:

    “你们双方的争执,照我看来是并不牴牾的。在做法上,都行得通,只是在步调上一个该早一个该晚罢了。眼下既然有两位得力的人到白知府那里去游说,为了这两个人的安全,也是暂时以退让固守为上策,更何况这事情还有一两分成功的希望呢!不说成功的希望有七八分,是因为当官儿的总是向着当官儿的居多,除非两人有碴儿,很少有县里发生了劫牢大案,知府却反而派知县的不是。这样的本章,就是递上去了,到不了皇上面前,军机处就会给打了回来。更何况这个姓金的知县,既是皇亲,军机处又有他的戳杆儿,一个小小的四品知府拜本参他,我看十成里有九成是参他不倒的,还有一成,只怕连拜本的人都保不住要吃挂落。我的话先说了在这里搁着,应验不应验,过几天看事实好了。这几天之内,咱们就守着这一分希望,先固守一阵子。官兵不来攻,咱们也不出击。不过照刚才二虎说的,那是官兵不单必来,而是眼前就要来的事儿。那么,咱们应该如何守法,可就大有讲究了。固守,换句话说,就是把来犯的敌军杀退或者歼灭,他不来攻,咱们可以做到不杀生;他一定要来送死,那咱们可就不能不开杀戒啦!守,也有好几种守法。好比有人要来抢咱们的东西,咱们可以在房门口守,可以在大门口守,还可以在村子口守。而最最干净利落的办法,莫过于在半路上打伏击,让他连村子边儿也挨不着就打发他回姥姥家去。不单自己损失少,实底儿也让他摸不着。今天我一路走来,已经看好几处地方了。只要刺探军情准确,我包你打一个大胜仗,叫他们到不了舒洪镇就乖乖儿地滚回去,先给咱们树一树威风,叫姓金的不敢正眼儿觑着咱们,咱们也好有足够的时间来操练人马、巩固山寨。在这期间,白知府的咒灵不灵,大概也应验了。要是真能够把姓金的参下来呢,那当然好;姓金的一倒台,姓林的也会吃不了兜着走,咱们大家都回家去各安生计;要是白知府这一本参不动姓金的呢,不是我拿话吓唬大家,不单有家回不得,只怕连这条命也只好豁出去,非造反到底不可的了。大家想想:本来是一个小山城里几十个人闹的一点儿小事儿,没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如今一闹闹到京城里去了,要参的知县又参不倒,军机处还不批覆到府里命镇台带兵来剿哇?那时候,不单眼下这一百个人不够用,只怕再招几百,也不嫌多呢!那时候,就不是只打几十个人的狙击战、伏击战了,几百人的攻城战、上千人的大会战,就都免不了啦!那时候,那么多的人马要穿衣吃饭,除了攻城杀赃官收缴国库之外,像林炳那样的豪绅,能不砍了他脑袋抄了他的家吗?那时候,朝廷早就认定了你是反贼,跟你做定了冤家,你就是不想造反,也由不得你啦!”

    一席话,说得争执双方心悦诚服,不同的主见也得到了统一,连今后的前景都给指点得明明白白了。在座的人,对刘保义的洞察力无不佩服得五体投地:在他们看来,这个人不单相貌像刘教师,言语神态行动坐卧像刘教师,就是身上的本事、胸中的韬略,也跟刘教师不相上下。山寨里有了这么一个智勇双全的人,如虎添翼,有他为山寨出谋划策,能叫大伙儿少吃多少苦楚、少折多少兵将啊!

    雷一飞高兴之极,提起酒壶来,斟了满满一怀,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双手捧定,嘴里说:

    “前年我大哥从城里回来,说起刘教师为人如何豪爽,武艺如何了得,胸襟如何开阔,眼光如何远大,叫我佩服之极,只恨自己无缘,不能得见一面。今年春节,我大哥跑码头回来,我就和大哥说好了,等到正月十五,跟我大哥一起到壶镇去拜见刘教师,以解朝夕思念之苦,顺便也看看远近闻名的壶镇灯节。没想到小虎回来报了凶情,才知道刘教师那年从县里回去,就遭到林炳的谋害,已经仙去多时,再也无缘拜见了。今天天从人愿,叫师叔千里迢迢到缙云来投亲,到了我们小寨,这不是老天有意替我们请一位教师来,传授武艺韬略,替山寨出谋划策,击退官兵,生擒林炳,为刘教师报仇雪恨么?想当年刘教师不嫌吴石宕地方小生活苦,为吴家培植了许多将材;我们雷家寨坐落在深山老林里,地方更偏僻,要是师叔不嫌这里日子苦的话,小子斗胆,敢请师叔就留在小寨,当我们的教师吧!这是上天的旨意,师叔要是上顺天意,下从人心,请先尽此怀,另择吉日,再引一众子弟们来给师傅磕头。”说着,就把酒杯双手高举过头,献到了刘保义面前。

    刘保义没有想到雷一飞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虽然也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了,却不知怎么回答是好,因此并没有伸手去接。立本听雷一飞的口气,是想把刘保义留在他们寨子里当教师,与吴石宕人无关了,怎肯答应?没等刘保义答茬儿,赶紧也站起来把话头抢过去说:

    “一飞兄弟说到哪里去了?刘教师是我们月娥的义父,又是叫林炳给害死的。刘教师跟我们吴家有亲,跟林家有仇;如今他兄弟千里迢迢来投亲,当然要跟我们同命运,共呼吸,先把仇人除了,把冤仇报了,才提得到上哪个村子去落脚。如今吴石宕的男丁大都上山来了,往后这个仗怎么打,这个仇怎么报,我是一点儿主意也没有。俗话说: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咱们这个山寨,当然也得有一个打头的,才好统一号令。这个打头的,除了他刘二兄弟,还上哪儿去找更合适更有本事的人呢?二兄弟要是愿替刘教师报仇,愿替我们吴石宕人作主,就请满饮此杯,我们不论男女老幼,全听你的号令行事!”说着,提过酒壶来把酒杯斟满了,也双手捧到了刘保义的面前。

    一个酒杯捧过来,就已经使刘保义感到为难,如今又添上一杯,使他更加无所适从了。正当他一只手推开一杯酒,打算来一个两头谢的时候,只见二虎扶着桌子也站了起来,笑嘻嘻地说:

    “你们两方且不要争,刘师叔也别忙辞,先听我来说一句公道话。要是大伙儿听着觉得还公道,那就照我说的办;要是谁说不公道呢,那就请他把公道的拿出来,咱们大伙儿评评。按情理说,刘师叔一千多里路大老远地赶来,遇上了这些挠头的事儿,不论是为了刘教帅还是为了吴石宕人,当然是以留在山上共商御敌大计为重。刘师傅没了,来了刘师叔,要是都惦着往自己村子里让,那么,我也是给刘师傅磕过头的正宗徒弟,我出面把师叔迎到银田村去,不也满可以说得通吗?其实,挑这个头儿的也不是一飞哥,要追起根儿来,还得说是我立本叔。本来,咱们雷、吴、张三姓,一起在城里起手造反,又一起退到这白水山来,就已经变成了一家人,再也不应该分谁是什么族、什么姓、什么村。官兵杀来,抡刀就砍,绝不会问你姓什么,原住哪个村的。咱们三家,既是同一命运,就只能同舟共济,别的事情暂且都丢开,先一起来对付眼前就要打上山来的官兵,才是最最要紧的事情。说句公平话,这场祸端本来跟雷家寨人是毫无牵连的,是雷大哥见义勇为,路遇不平,拔刀相助,才把祸事引到他自己身上去了。又多亏一众雷家寨人舍命相救,才能幸兔于难,不过苦头也吃足了。事情都到了这步田地,可我立本叔还相信朝廷会拿问贪官豪绅,会开恩赦免咱们,心里想的,不是怎么出主意把官兵打败,倒是怎么回吴石宕去打石头。自从上山以来,大伙儿推举立本叔打头儿,也就是山寨里主事的。一寨之主跟大伙儿不能想到一块儿去,怎么能怪一飞哥想把刘师叔长留在雷家寨呢?这事儿要是听我的,咱们从今往后都是山寨上的人,再也不许提谁是哪儿来的。不管是立本叔掌令也好,还是刘师叔掌令也好,咱们大伙儿全得听着。山寨上的各种规矩,刘师叔是带过兵的人,得帮着咱们快点儿定出来,该赏该罚,该怎么办,也好有个依据。我的话谁觉着不近人情道理,就请当面反驳;要是觉得还公道合理呢,来,咱们一起来干了这一杯!”说着,提过酒壶来,把各人面前的酒杯都斟满了。

    二虎的话,不单替刘保义解了围,也博得在座诸位的一致赞同,纷纷起立端起酒来。刘保义一手举杯,一手做了个“且慢”的手势,郑重其事地说:

    “我刘某穷途落魄,千里投亲不遇,承蒙诸位乡亲父老不弃,留我在山上共商退敌大计,杀败官兵,生擒林炳,为家兄报仇雪恨。这是诸位的器重,刘某敢不应命?自古以来,贤者为主,能者为辅,刘某德望浅薄,身无寸功,更兼刚刚上山,人情地理都不熟悉。在江湖上闯荡半主,没有成功的经验,只有失败的教训。有道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承诸位看得起我,留在山上,协助寨主出出主意,定定计谋,也许倒能少走一些前人走过的弯路,少栽几个跟头,少受一些损失。要是容我在此效劳,我一定尽我所知,出谋划策,上阵冲锋,奋力杀敌;如果要我来担当寨主,那就是强人之所难,刘某断难从命,就此告辞,下山去了。”

    大伙儿见刘保义言词恳切,反倒帮着他来劝立本。立本见无法再推了,只好答应仍由自己暂充寨主,屈刘保义坐了第二把交椅。大家一齐举杯庆贺,接着商议山寨当前所最急于要办的事务。按照刘保义的推测和安排,当前山寨的第一件大事是如何迎敌。金鸡太爷得了林炳报去的确实消息,责令守备火速进剿,势在必行。除了官兵之外,舒洪团防局的团勇人数不少,地方又熟,也是一支不可低估的劲敌。据雷一鸣的介绍,舒洪团防局的总办,就是那个在上倪村修建花坟并用童男童女殉葬的马翰林,马富禄中进士的时候,就已经年过半百,点进翰林院当了十几年庶吉士,除了在南书房替皇上写过几块牌匾的字模①之外,没有当过什么美差。虽经大考,由于他舍不得花钱托人情打关节,也得不到升迁,在翰林院这个“清水衙门”里混了十几年的马富禄,依旧是个“穷翰林”。看看年纪一年比一年大了,孙子媳妇都进门儿了,依旧得不到肥缺,于是忽萌“灰心仕途”之念,于前年告老还乡,安度晚年,享受四世同堂的天伦之乐。他家住在洪坑桥,离舒洪十二三里。他是个六十多岁的在籍翰林,刀不会使,箭不会射,把他请出来当团总,一者借他的官衔名声,二者他是南乡首富,从北边的白水山到南边的古方山,大都是他家的产业;舒洪镇上的当铺、粮行、木料栈、百货店,也大都是他家的买卖;而更主要的,还在于他那第三个儿子人称马三公子的,从小不爱读书,专好舞刀弄枪,请过好几个拳教师,学成了一身好武艺,却只为好玩儿,并不图功名出身,所以并没有赶过科场,只在团防局里当一名帮办。太平军入浙,到过缙云县县城五云镇、东乡壶镇镇、西乡新建镇,唯独没有进过山高林密的南乡舒洪镇。本来,他只要带领乡勇守住南乡的门户就可以了,但他是个好出风头的人,主动与壶镇团防局总办吕慎之联络,合兵出击,力战太平军,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也为自己赚来了赫赫威名。他如今三十多岁了,只求在本乡本土当个“地头硬”,无意仕途,更不想外出,除了算是不入流品的舒洪镇团防局帮办之外,至今依旧是个白丁的身份。他在镇上闲住,每日里除了听听各处买卖的领东报报账之外,倒把大半儿光阴都花在团防局里,时不时的带上几名团勇来回巡查,遇有找碴儿生事的、形迹可疑的就抓起来,或问几句关几天就放了,或拿帖子送到县衙门去究治。有这三项原因,团防局的大权,实际上早在太平军入浙之前,就已经操在马三公子的手里。老翰林马富禄告老回来以后,出任团防局总办,只不过挂一个空名而已。

    ……………………

    ①  字模清代皇帝写的大字牌匾,一般先由南书房上值的翰林学士写出字样,由勾字匠勾成学模,然后再由皇帝照描。所谓“御笔”,大都是这样产生的。

    刘保义问:

    “舒洪镇上,可有咱们的坐探?”

    立本说:

    “眼面前的事儿,当然不会放过,早就派了两个做眼的下山去了。”

    几个人只顾说话,酒没喝多少,菜也凉了。本厚送上热莱来,撤下冷菜去,立本叫温酒,刘保义说:“有酒先留着,等杀败了官军,全寨上下一起喝。眼下赶紧吃饭,趁下午还有半天工夫,先去看清山势地形,好思谋计策,布兵设防。”

    立本也不过于相强,就叫本厚送饭上来。刘保义询问现有人员如何分派,立本答以大虎管中军,兼管银钱出入大小杂务;二虎腿伤未愈,暂时协助出谋划策,是个摇鹅毛扇的角色;雷一鸣受刑之后,身体衰弱,一边自己将息,一边也替几个彩号治伤,由本厚给他当帮手;雷一飞统领大小三军,巡逻放哨,构筑防御设施;雷大嫂是娘子军头目,眼下一共就十名女兵,不过想“投军”的姑娘很多,立本没敢收,给拦住了。今天月娥娘上山来,就算是山上识字最多的“秀才”了。立本的意思,想请她协助中军管一些文书账目上的事情,让大虎多在粮草、兵器上操一些心。

    刘保义的意思,眼下就这样各抱一摊儿先干着,等打胜了关键的头一仗之后,再看情形另行调配安排。一应规章法令,也到那时候再定。目前全寨上下同心合力,先做好迎敌的准备,一应杂务,先放一放,以免分心。

    吃过了中午饭,刘保义和立本、雷一飞出村儿去转了一圈儿。三个人攀藤附葛,踏着樵夫猎户踩出来的羊肠小道儿一直爬到了山尖。在这里俯瞰全县,河流山脉,村庄城镇,历历在目。

    白水山的北面,与缙云县第四高峰马鞍山隔谷相望。雷家寨坐落在白水山的西坡山谷中,有一条山路和山脚的麻车店相通,此外山南还有一条小路,直通洪坑桥。不过那是打猎砍柴的人踩出来的羊肠小道,不是山里人,谁也不敢走这条不是路的路。东坡山谷中的蓝家寨,就是铜锤大嫂的娘家,有一条小路通到后吴,跟通仙居、临海的官道相连接。北面阴坡全是直上直下的悬崖峭壁,跟马鞍山可望而不可即。

    刘保义看了一会儿,觉得要是在这个山尖儿上安一个瞭望哨,远处有官兵进来,马上点起烽火,倒是一个报警的好办法。雷一飞说,官兵要想从北坡的峭壁上攻上来是绝不可能的。就是本山的猎户,轻易也不到那里去。因此,北坡可以不设防,只要有两个人在这里兼管瞭望烽火,就连北坡全都守住了。东坡跟雷家寨隔一个山头,路程最远,又有蓝家寨的寨兵把守,只有傻子才会从这里进攻,西坡路口是自己人守的,处处关卡,层层没防,不必说了。为难的是南坡,第一那里地势平坦,又是汉人的聚居区,平时跟畲家很少来往;第二那里跟洪坑桥邻近,要是官兵从西面打,团勇从南面攻,雷家寨腹背受敌,同时要抵敌两路人马,可就有些为难了。

    刘保义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远处的洪坑桥,一个想法在脑海里浮现:只要有攻进来的路,就有打出去的路,为什么不能改变腹背受敌为两路出击呢?

    三个人看完了地势回到家里,太阳已经斜挂在山尖儿上,院子里早就没有阳光了。二虎的伤腿不能爬山,急得像是怀里揣了二十五只小耗子──百爪挠心。见他们去了多半天还不回来,更其坐不住了,拄着拐棍儿,到大门外去接了好几次。一见他们回来,忙不迭地就问如何利用有利地形。立本说可以在山上设一座瞭望哨,监视四方的动静,发现官兵来攻,就举烽火报警。二虎想了想说:瞭望哨,白天是必不可少的;但是一到黑夜,就成了瞎子,什么也看不见了。再说,山上多毒蛇猛兽,一两个人在山上过夜,也不安全。他主张在山顶上高搭瞭望台,白天以红旗报平安,以锣声报警;黑夜里以红灯报平安,层层关卡都设烽火台报警。比如说,头一道关口前面出现官兵了,赶紧就乱棒筛锣,同时点起三个品字形的火把儿来;第二第三道关口看见了,也敲响铜锣点起火把儿,最后一道关口的守将,把警报传进中军来,马上可以调兵遣将去抵敌。这样双管齐下,不论白天黑夜,就都不怕敌军偷袭了。刘保义很称赞他的古法新用,不愧为谋士,说得二虎自己也高兴地笑了。

    四个人正在商量如何利用山南这条通路去抄团防局的后路,忽听得门外一片闹闹嚷嚷,像是有什么好事儿喜事儿似的,一路嘻嘻哈哈说说笑笑走近前来。立本不知出了什么事情,探头往门外一看,原来是派到城里探事的本智带来替李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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