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第 62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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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两个在城里逛了几天,探到了一点儿消息,正想回来一个报信儿呢,恰好在十字街口碰见他们两个从处州府回来,不认识进山的路,我们就结伴儿一起进山来了。我的事儿简单,先说我的吧。这两天,我们在赌场上交了不少朋友,有衙役,有绿营兵,也有小队子。自从咱们的人大闹县城以后,到处都在谈论这件事情。谣言多得很,千奇百怪的说法都有,一听就知道是假的,只有昨天晚上和今天中午两件消息多少靠点儿谱儿:昨天半夜里推完了牌九,我们请一个衙役在馄饨铺里吃夜宵,他说起劫牢砸站笼的土匪有了下落了,是壶镇团防局派专人送来的消息。致于究竟在什么地方,那小子明明知道,可就是不肯说,钉紧了,怕他会起疑心,就没有往下细问。今天中午在街上遇见一个绿营兵,勿匆忙忙地往家里走,请他上酒馆喝一杯,这小子一向见酒不要命的,这一回头一次说”心领“,还说,守备大人在衙门里商议了多半宿军机大事,今天一早又提前把下个月的饷银也关了,叫有家的回家去安顿安顿,一两天之内要开差。我们俩琢磨着这两件事儿只怕是一件事儿,就先回来一个报信儿,留下一个接茬儿打听。另外,这两天城门路口都盘查得很严,城门正在安千斤闸,天不黑就关,天大亮了还不开。一断黑,东西两条石板桥上临时搭上去的木板就抽掉了,要想过河,也得天亮以后。城外通城内的几条小路路口,也日夜有绿旗兵巡逻盘查。我的事儿说完了,处州府的事儿,你问他们俩吧!”

    抬轿子的兄弟俩互相推诿了一下,还是哥哥本安开了口:

    “我们四个把李老先生送到处州府,白太尊听说我们是赁来的轿子,还等着把老先生抬回来的,就说是这一回要留老先生在府衙里多盘桓几天,打发衙役把轿子送到同一个字号的轿行里去了,留我们四个在下房里住,每日里有酒有肉地款待着,没事儿了就在街上瞎遛。一住住了三天,李老先生悄悄儿告诉我们说,事情还没有办成功,白太尊一者可能担心传闻失实,要派人暗地里到缙云县来察访核实一下;二者也怕金鸡太爷来头大,自己品级低,朝里又没有戳杆儿,要是参他不倒,打蛇不死反被咬,没准儿连顶戴都会飞走,所以还没拿定主意参他不参。第四天下午,黄龙寺正觉老师父赶来了。当时他只说是打算出山去云游,到李家去辞行,才知道老先生在知府衙门做客,反正是顺路,就来会一面的。老先生引他去见了白太尊,白太尊听说他是一位高僧,又是老先生的好友,留他在内衙多住几天。晚间摆酒接风,席上问起缙云地面的民间疾苦和金太爷的政声,正觉老师父这才把金鸡太爷私立非刑、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官逼民反,一直到吴石宕人砸站笼、劫牢狱、杀死官兵衙役多人之后不知去向这些事情,一件件一桩桩说了个详详细细,清清楚楚。还反问白太尊,像这样天翻地覆尽人皆知的事情,当知府的怎么会不知道,难道当知县的还敢隐匿不报不成?白太尊让正觉老师父一句话给将火儿了,当时就叫进一位心腹干办来,叫他扮作客商模样,连夜骑马到缙云县查访,限第二天断黑之前回报。第二天天不黑,那个干办就回来了,除了李老先生和正觉老师父说到的那些事情之外,还查来了许许多多金鸡太爷的劣迹。这一下子白太尊可壮了胆子啦,别的甭说,单就县里闹了事死了人,”隐匿匪情不报“这一条,就够得上撤职查办的了。当天夜里三个人商量着拟好了弹劾本章,叫书吏誊清了,半夜里就装进马封着人送到驿站去,按特急快件驿传到省城,请抚院衙门代转代奏。今天早上,正觉老师父辞别要去,白太尊苦留不住,赠了二十两程仪,送出衙来。李老先生乘机也要辞别回家,白太尊死也不肯,只好叫我们先回来两个,说是天睛雪化,道路好走了,有两个人抬轿子就行。白太尊这才赏了我们每人两吊钱,打发我们回来了。跟正觉老师父分手的时候,他叫我们转告山上:他到天台山华顶峰善庆寺去访一个老朋友,最多一个月就回来,再看情形决定行止。山上要有事儿找他,他三月初三到三月初五日一准在黄龙寺,过时不候。至于白太尊的本章上去管用不管用,等到李老先生的轿子一抬回来,也就知道了。”

    大伙儿对于他们仨人带回来的消息都很满意,也很高兴。金鸡太爷吃过一次亏,死伤了不少人,还是不自量力不死心,非要较量较量不可,怎么可以不奉陪呢!这里是古木参天的深山老林,是野兽出没的地方,也是猎户称霸的所在。他们在这里可以自由自在地来来去去,就像鱼在水中游、鹰在天上飞一样。可是外人要到这里来,就好像掉进了茫茫大海、浩浩沙漠,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没人指点,简直寸步难行。更何况,山寨中连日来不分昼夜地设下了层层壁垒,道道关隘,他们愿意进山来,正可以借此机会试试锋芒,练练本事,可谓求之而不可得。为此,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各显身手。

    立本对于白太尊的希望本来就很殷切,听说本章已经驿传而去,金鸡太爷有了拿问的可能,更是欢欣鼓舞,喜形于色。独有刘保义,听本智讲城里的动静时,倒还频频点头,似乎全在他的意料之中,等到本安讲到白太尊动本这一节,他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惊讶、疑惑的神色,似乎是大大出于他的意料之外。本安的话刚一说完,刘保义忙不迭地问:

    “你说的这个正觉老师父,是个游方和尚吗?”

    这时候小红正在他旁边,没等本安开口,就替他回答说:

    “他是我师父。我和来喜儿哥都是他的关山门徒弟。听他自己说,他以前是个游方和尚,云游到仙都山,喜欢这里的山光水色,就在黄龙寺里挂单,后来黄龙寺老当家的圆寂去了,寺里就剩下他一个人啦!”

    关于黄龙寺老和尚收留来喜儿和小红当沙弥的这一段故事,刘保义已经听月娥在路上跟他细说过了,但是这个老和尚的来历,当时月娥却没有说清楚。他接着问小红:

    “你师父多大的年纪?有多高的个子?说话是哪儿的口音?会武艺不会?”

    来喜儿不甘沉默,抢着回答:

    “我师父都六十多了,可满脸红光,连一条皱纹也没有,就好像还不到五十岁似的,个头嘛,跟您也不相上下,脸儿圆圆的,比您可显得胖多了。说话是外乡口音,老管小红叫‘小恒’。他说那是什么腔来着,噢,对了,湖南腔!他说过,他是湖南人。要说武艺呀,这三个多月来尽教我们使双刀了。要是日子长些,十八般武艺没准儿我就全都学会啦!他不单武艺烂熟,使一根哨棒,就跟摆弄一根柴禾棍儿似的,我和小红四把刀,连他的身子也挨不着!他那肚子里,还不知道装着多少篇文章呢!我们进寺三个多月,没有念过一天经,倒是每隔三四天就教我们读一篇古文,都是他默写出来教给我们的。刘师叔,您是不是也认识他呀?”

    月娥想起了刘教师临终之前的嘱咐来,也插嘴说:

    “我干爹临终的时候,留下话来,叫我们往后有什么疑难事决断不下,就去找黄龙寺老师父,还说他的武艺学识,都在我干爹之上。可见他们以前不单认识,一定还挺熟的呢。只可惜来不及问清他的来历,我干爹就故去了。小红她们在寺里住了几个月,对自己的身世,他又连一个字也不肯提起。看样子,刘叔叔准也认识这位老师父吧?像他那么能耐的人,会出家当了和尚,一定也有一篇叫人伤心悲痛的往事,难于对人言的。刘叔叔要是知道他的根底,是不是可以跟我们说说呢?”

    “跟我们说说吧!”凡是听说过老和尚的人,都佩服他的学识渊博,武艺高超,又奇怪他的行为奇特,与众不同。听他的所作所为,近似剑仙侠客、得道高僧;但见过他的人,又都说他谈吐风趣,平易近人,跟常人没什么不同的地方。今天听说刘师叔也跟他熟识,月娥又提出了说说他身世的要求,正中大家的下怀,不约而同地,也就全都跟着喊起来了。

    对于老和尚的为人,立本也是又敬佩,又惊异,一团疑云藏在心里很久很久了。由于不明他的身世,对他的来历,也有过自己的猜想,无法核对,猜也不过是瞎猜。今天来了知道他底细的人,当然也是不肯轻易放过的。趁孩子们异口同声嚷成一片的工夫,就也来助一把劲儿:

    “像正觉师父那样的奇人,文有文章才情,武有武艺韬略,本来是栋梁之材,为什么会看破红尘,出家为僧,如今只落得当一个游方和尚,在破庙里存身呢?用不着说,准也是叫奸臣权贵们给逼的给害的。二兄弟要是知道他的这段经历,说给大家听听,不单可以叫我们更清楚老师父的为人,最要紧的,还是叫这些后生小子们学着分辨忠奸、善恶、真假、美丑。别看他们凭一时的火性上山来了,要是不给他们上几堂课讲讲道理,赶明儿打了败仗,受到了挫折,难免脑子一浑,办出些什么糊涂事儿来。要是其中没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就跟大伙儿说说吧!”

    一双双期待的眼睛,都在深沉地望着刘保义,刚才的欢腾和喧嚷,忽然间变得阒然无声,一间挤满了人的屋子,竟会静得好像一个人也没有一样。

    就在这静默和期待中,记忆的翅膀,把刘保义的思绪带回到十几年前那沸腾的战斗生活中去了。啊,多少像刘保安那样英勇善战、忠心耿耿的好兄弟,多少像正觉师父那样深谋远略、智勇双全的好谋士,都让这卑鄙龌龊的“私心”二字给害得无用武之地,无献策之处,不是被敌人所杀,就是被自己人所害,以至于把千千万万人用生命换来的“天朝”,功败垂成,毁于一旦哪!

    每逢想到这些往事,刘保义总是有一股莫名的怒火从丹田升起,直往上冲,脾气马上也就暴躁起来。独有今天,他想到了这些事情,虽然也怒,也火,也恨,但是他用最大的自制力压下了心头的波澜起伏,缓慢地吁出了胸中的积郁陈怨,这才开始用心平气和的语调、坚定有力的词句,有条不紊地叙述起来:

    “大伙儿都知道正觉法师是一位奇人,所以也都想知道一点儿他的生平。遗憾的是,有关他的事情,我知道的也实在不多。比如说,像他这么能耐的人,为什么会出家当和尚?是不是看见国事日非,自己又怀才不遇,这才遁入空门,混迹于缁流①之中?我就根本不知道。总之,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一个不信佛、不念经、不吃素的和尚了。要说他的事情,难言之隐倒是没有的,反正你们都已经知道我哥是长毛头子,我也是个长毛头子,你们如今也都成了反叛朝廷的绿林英雄,咱们用不着担心半夜里会有衙役来敲门,一根铁链儿把人锁了去。可是人家眼下还没有上山来,朝廷的王法还管得着他。这些年来,他的事情没人说起,也没人知道,他才能够安安生生地在破庙里住下去。我今天要是说穿了他的来历,你们嘴巴子要是不把牢,这话传到山下去了,我那老朋友的日子,可就不好过啦!”

    ……………………

    ①  缁流“缁”是黑色。僧衣一般都是黑色的,因此用“缁衣”指僧人。

    大伙儿见刘保义欲言又止,还有些不放心,一齐担保绝不乱说,刘保义这才略顿了顿,整理一下思路,接着往下说:

    “稍微聪明一点儿的人,听我的口气,大概也就猜到正觉法师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干脆说吧,他也是个长毛头子。是侍王李世贤麾下的一名参军,跟我哥时常来往,两个人算得上是心腹之交。咸丰十一年辛酉的正月新春,侍王的人马和忠王李秀成的人马合在一起,共有七十多万人,从湖北转战江西。可是两王主见不一,各自为政,首尾不能相顾,在鄱阳湖东面的乐平县被左宗棠统领的清军打败了。侍王决定跟忠王分兵,进军浙江,派参军正觉到天京朝圣,面陈机宜。那时候我在天京,我哥就写了一封长信托他带来面交给我,我就是这样跟他认识的。

    “有我哥的一层关系,我们马上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他说他是湖南人,在岳阳县西门外正对着岳阳楼的君山上,有一座君山禅寺,他原本就在那里出家的。太平军打下了岳阳县,他也就投了军。不过没有还俗,用的还是他的法名正觉,只是不再穿戴僧衣僧帽就是了。第一次见面,我们俩就谈了个通宵。他是个学识十分渊博的人。尽管他出家当和尚,可并不信神信佛,这一点跟我们天地会的人一样,只信天地正气,就是不信一切鬼神和邪门歪道的。

    “要说正觉的事情,还不得不先说说太平军是怎么成立起来、怎么造反的。太平军到过缙云,你们也都知道洪秀全是太平天国的‘天王’。不过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大家不一定都清楚。趁今天这个机会,我简单地跟你们说说。

    “洪秀全是广东花县人,本名仁坤,小名火秀,后来才改名为洪秀全。他行三,上面还有两个哥哥。  不过他的两个哥哥都不读书,只有他一个人想通过读书求得仕途通达,做官发财。他从十四岁开始考秀才,一直到三十一岁,十七年中一共考了四次,连一次也没考上。这期间,他不是用功读书,而是整天赌博,后来也自己开过学馆。第三次考不上,他羞愧加上怨恨,大病了四十多天。后来据他自己说,他在病中曾经‘魂游高天’,‘上帝教朕桥水(也就是计谋)’。这可能是他病中的梦境,也可能是他事后编的瞎话。总之是到了道光二十三年,他第四次考秀才落榜,年纪已经三十多岁,知道再考也没用,就决心不再考了。

    “这一年,他在冯云山的劝说鼓励下,创立了一个‘拜上帝会’。冯云山是广西人,和洪秀全一样,也是个没考上秀才的老童生。他学过相术,见到洪秀全以后,就说洪秀全有帝王之相,劝他造反。这时候有个叫梁阿发的人编了一本传教的书《劝世良言》,用来劝人参加基督教;他把这书拿过来改了改,以此为基础,成立了一个‘拜上帝会’,自称是天父的第二个儿子,基督是他的天兄。他们说:‘信上帝的人无灾无难,享福无穷,天堂路通,不信上帝要被虎蛇所咬。’可是花县的人都知道洪秀全的底细,名声也不大好,没人听他的胡说八道。两人只好离开广东,到广西桂平紫荆山去。这里是偏僻贫困的山区,识字的人不多,而且本来就有几股反清的会党。在烧炭工杨秀清的参与下,拜上帝会有了许多会众,终于发展起来了。

    “洪秀全把一切教、会、道、门,统统斥之为妖,只拜上帝,每七天要做一次礼拜。洪秀全自称是上帝的第二个儿子,所以上帝是他的天父,耶稣基督是他的天兄。他说话,就是代天立言,至神至圣,人人都得听从,不得违拗。他不但这样说说,还到处毁佛拆庙,自称‘太平天王’,贴出告示。为此惹恼了官府,把冯云山抓了起来。洪秀全害怕了,逃回广东老家。杨秀清一看拜上帝会要黄,灵机一动,假装‘天父下凡’,带领会众把冯云山救了出来。

    “风险过去,拜上帝会不但没有溃散,反而扩大巩固了。冯云山又到广东去把洪秀全请了回来,要他亲自来策反起兵造反。这时候参加策划造反的,除了洪、杨、冯三人之外,还有萧朝贵、韦昌辉、石达开、秦日纲、洪宣娇这些人。韦昌辉和石达开都是当地的富户,他们把自己的财产都拿出来供起兵之用。洪宣娇本来姓黄,是个跑江湖卖解的‘绳妓’,也就是在高空走绳子的,生得很好看。洪秀全跟她结为兄妹,让她改姓洪,又把她嫁给萧朝贵,想以此笼络他。

    “造反的事情刚有眉目,还没有起兵,洪秀全就自称‘天王’,还穿起了刚刚做好的天王龙袍。兄弟们劝他不听,萧朝贵就学着杨秀清的样子,自称是‘天兄下凡’,方才把洪秀全的胡闹制止了。

    “洪秀全这种破万教立一教、破万妖立一妖的装神弄鬼,本来只能骗骗愚夫愚妇,明眼人看来只觉得滑稽可笑。一支反抗朝廷的大军,草创之初,如果借用神力来统一民心、军心,一致对敌,倒不是绝对不可以,不过应该有一个限度,头头儿们之间应该心明眼亮。可是太平军的头头儿们不是见好就收,反倒越弄越神,弄到后来,东王杨秀清装神弄鬼成了习惯,动不动就自称是上帝附体,想来一个以神制神,控制洪秀全,弄得洪秀全也不得不跪在地上给他的‘天父’叩头,接受‘天父’的杖责,从此种下了内讧的祸根儿。

    “洪秀全口口声声主张男女平等,反对纳妾,可是他自己和王爷、侯爷们是例外的。起义之前,洪秀全还没有登基做皇上,他的‘后宫’就已经有十几个女人;到了咸丰元年正月在桂平县金田村树旗起义的时候,他就公开宣布太平天国的天王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偏妃,一共可以有八十一个老婆。定都南京以后,单是天王府里的伺候他和后妃的‘女官’,就有一千多个!

    “但是对于士兵和大小官员,实行的是洪秀全所定的‘男行’‘女行’制度,也就是男女一律分开住宿,即便是夫妻的,只要违反了这个制度,就叫做‘犯奸淫罪’,处分起来非常严厉,甚至连‘正丞相’这样的大官,也要夫妻一起斩首。所以太平军的大小官员夜里有‘亲兵’贴身伺候,新兵也不得不跟老兵同宿,都是很普遍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有许多官兵就是因为对这件事情不满才逃离太平军甚至投敌的。直到咸丰五年,洪秀全实在无法坚持了,才颁布了‘婚配令’,凡是十五岁至五十岁的未婚男女,同意又‘媒官’择配,实际上就是给当官的分女人,官儿越大的,分到的女人越多越漂亮。不过仍规定夫妻一个月里只有规定的两夜可以同宿,平时仍要男女分开住。

    “太平军纪律严明,一切缴获都要上交‘圣库’,除大官外,士兵军佐发现身上藏银超过五两的,一律杀头。实际上,士兵有钱也没处用,因为每打下一处地方,第一件事情是‘除妖’,凡是清朝的官员、满族的百姓、尼僧道士、乡绅商人、秀才学士,都是‘妖人’,不是杀头,就是抓去充贱役,所以在太平天国治下,头几年根本就没有店铺,拿着钱到哪里买东西去?直到咸丰五年春,方才允许小商贩在南京城外摆摊售货。但仍严厉禁止出售烟酒。

    “那天晚上,我们从这些可笑的事儿谈起,一直谈到太平天国建都南京以后的种种弊端和致命的症结。金田村起义之前,关于洪秀全的这些笑话,凡是广西来的‘老兄弟’,当然都是知道的。后来参加的‘新兄弟’,即便不是尽人皆知,至少也是有所耳闻的。但是对于定都以后各王府里面和各王府之间的事情,在前线作战的弟兄们,就不见得都知道了。比如说吧:关于定都南京,本来就是错误的决策。明眼人都知道,造反大业,应该一鼓作气,打到北京去,轰走满鞑子,才可以建立自己的朝廷。但是洪秀全急于要做皇帝早享福,连半壁江山都还没有打下来,南京城还在清军的江南大营控制之下,他不顾大家的反对,坚持要先建都。建都以后又不肯把主力用来攻打北京,只派三万人‘北征’,实际上是深入腹地,孤军作战,处境相当困难,根本没有取胜的希望。再说,作为‘京城’,首先应该有老百姓,当时南京原有八十万人口,太平军一进城,逃的逃,杀的杀,轰的轰,到后来南京城被湘军攻破的时候,只剩下三万多人了。

    “历朝历代,不管是谁造反,第一要取得民心,第二要有能人辅佐。洪秀全第一不要老百姓,第二不要读书人,凡是比他聪明能干的,都斥之为‘妖’。对所有古书,读者斩,藏者斩,卖者斩,买者斩。抄出来的古书字画,不是烧掉,就是扔进茅房。他只知道自己享福,把明故宫拆了拿去建他的天王府。天王府是用原来的两江总督府改建的,建成以后,比北京的紫禁城还大一倍多,外面叫太阳城,里面叫金龙城。金龙殿一共九进,雕梁画栋,精雕细刻,金碧辉煌,十分气派。全国各地搜刮来的金银,都集中在这里,金银器皿堆积如山,不但他的‘龙座御椅’是用黄金和珍宝造的,就连他用的浴盆、马桶和夜壶,也都是用黄金做成的。到了湘军攻破南京,单是从天王府内搜出来的金银珍宝,就价值几千万两银子。为了避免追查,天王府其实是湘军放火烧了的。天王府内城有八十八个后妃,有一千多个‘女官’,外城还有一千多个‘男官’,专门伺候他一个人。他沉湎酒色,声色犬马,吃喝玩乐,不问朝政,传说每月初一十五的例行朝拜,他也懒得出来,用一个木头人放在龙座上让大家参拜,虚应故事而已,所有大小事务都推给杨秀清去办,他每天只泡在女人堆里花天酒地尽情享福。古往今来昏君不少,但是造反还没有成功就当了昏君的,恐怕也只有他一个了。

    “单是当昏君,还不一定会葬送太平天国,更糟的是洪秀全不止一次搞窝里斗。太平军内部的派系争斗是十分激烈的。不单单在首领之间有,士兵之间也有。太平军在广西金田村起义的时候,人数不过两万,占地不过几县,财力十分有限。这样一支小小的义军,一两年之内为什么就能够扩展到几十万人马,占地好几个省呢?除了官绅压榨、老百姓日子难过、人心思变这几条之外,主要原因在于将士一心,同甘共苦,将领能够身先士卒,士卒能够奋不顾身,想到的只是快些把满清皇帝赶跑,建立一个替老百姓说话作主的朝廷,好让子孙后代都过上太平日子。可是有一些人,看见人马越来越多,地盘越来越大,他们的私心也就越来越重,给自己盘算的时候也就越来越多。太平军打到南京的时候,十之二三的两广人称为老兄弟或老军,其余十之七八的两湖人称为新兄弟或新军。老兄弟成了天王的嫡系亲信,他们居功自傲,无功受禄,有了过错也不依法惩处,而很多两湖、三江人立下了战功,地位总是上不去,难免怨恨不平。就是在老兄弟内部,以‘九千岁’东王杨秀请为首的广西派掌握军政实权,每每也排斥以洪秀全为首的广东派。例如智勇兼备的罗大纲,就曾经对人说:‘我跟秦日纲、胡以晃一同起兵,功劳也不相上下,他们两个只因为是广西人,都封了王了,我只因为是广东人,连一个侯都不封,天下事再也没有比这更不公平的了。难道天王就忘了他自己也是广东人吗?’杨秀清听到了这话,说他有二心,更不敢重用他了。就连洪秀全的内第赖文光,也受到杨秀清的猜忌,只授他一个文职,不叫他参与军机。太平天国失败之后,他成了捻军的首领,在北方跟清军周旋多年,以多谋善战闻名。可见他不是不会带兵,而是得不到重用。这种大派里套小派的局面,必然造成互相排挤、互相倾轧、自相残杀、涣散人心的结果。

    “咸丰六年秋天,广东派的洪秀全联络了广西派里的小派韦昌辉,杀死杨秀清,在清抄东王府的时候,一次就杀了两万多人,韦昌辉以功臣自居,趁机夺得了杨秀清所掌握的大权,要挟洪秀全。石达开回京来指责韦昌辉,韦昌辉竟连石达开也要杀,弄得石达开不得不在半夜里逃走。韦昌辉一面叫人追赶,一面叫人杀了石达开一家。石达开逃出去以后,带领大军杀回南京‘靖难’,洪秀全怕自己的地位动摇,不得已,又联络了杨秀清的余党反过来杀死韦昌辉,把韦昌辉的脑袋送到安徽给石达开,把韦昌辉的肉一块块挂在各街道路口,旁边还挂着告示,写着‘北奸肉,只准看,不准取’。天下还没有打下来,就红了眼睛争权夺利,大伤自己的元气。后来将领中有不少人降于清朝,成了湘军、淮军里残杀太平军的悍将。除了这些人骨头不硬、没有气节之外,由于派系门户之见,怕遭杀身之祸,也是促使他们投敌的原因之一。他们中间有的人为了报私仇,杀起太平军来比清兵还要凶残。

    “这些自相残杀的内幕,我们住在天京的人多少知道一些,在前线作战杀敌的将士们,好多人并不清楚。正觉到天京来以后,听到了一些在外地听不到的真实消息,气得他好半响没说出话来。事实上,经过几次自相残杀之后,洪秀全不单没有想到这样下去会葬送整个太平天国,应该设法扭转这种局面,从自身做起,实现起义初年向全体将士和百姓许下的宏誓大愿,反而变本加厉,对洪姓之外的所有部将都不敢相信了。同治二年,洪秀全改政,唯恐带兵的部将夺他的天下,下令内外大小军营将相一律称天朝、天军、天民、天官、天将、天兵,谁敢妄称我队、我兵的,就说谁有奸心,竟处以五马分尸的酷刑。就在天京被围、十分吃紧的年月里,洪秀全一方面令忠王李秀成防守京城,一方面又封了许多无功无能的洪姓族人为王,巡查城门关隘,牵制、监督李秀成。今天清早,我在路上就跟月娥说过:自打有皇上那一天起始,天下人就分为两种,一种是骑在别人头上作威作福的人上人,有皇上替他们当戳杆儿;一种是让别人压在身下受苦受罪的人下人,他们没有戳杆儿,对这种不公平,只有逆来顺受的份儿。几千年来,人下人也有翻过身来的时候。不过这些翻过身来的人下人,不是觉得人分两类不公平不合理,而是眼红那些骑在别人头上的人上人有福气。他们要造反,就是要想翻过身来,也骑在别人的头上,享那种人上人的福。洪秀全在带领穷哥儿们举旗起义的时候,倒是想到过人下人的悲惨和痛苦的。可是一旦他身登大宝,成了人上人,就只想到他自己,只想到他的一家一族:千千万万还在陷阱里挣扎的受苦人,他忘了;他自己答应过的诺言,也忘记了。穷人造反,结果大都只是用自己的白骨造成新的宫殿,去供新的皇上来压在自己身上作威作福。什么时候有了不惦着当皇上的好领头人,带着千千万万穷哥儿们去造皇上和那些人上人的反,这个世道,也许会变变样子了吧?

    “话说远了,还是回过头来说正觉吧。他到天京来,正赶上洪秀全颁布《钦定士阶条例》,规定了勋爵世袭的制度,把起义之初的平等宗旨一下子扔进了东洋大海,完全变成了换汤不换药的改朝换代了。洪秀全自从到了天京,就大兴土木,建筑王宫,他坐在王宫里,想的只是怎样才能让他的子孙万代永世当太平天王。他为自己以及其他的人上人制定了许多礼法,规定应该享有的特权和身份。除了规定勋爵世袭之外,在他所颇布的《太平礼制》里,还特地为新权贵们制定了高人一等的称谓,《钦定敬避字样》里还规定:上、帝、耶、稣、洪、秀、全、爷、火等很多字必须敬避;不小心用上了,不独奏章禀帖概不收阅,弄得不好还要办一个‘故违’的罪名。在天京,凡是当官的都坐轿,天王洪秀全,有轿夫六十四人,东王杨秀清有轿夫四十人,连只管二十五个人的兵头将尾‘两司马’,也有四名轿夫。更可笑的是大官出行的执事仪仗,比满清官员还要多。东王出行的一副‘銮仪’,就有一千好几百人,大白天的打着开路灯笼,活像乡村里的迎神赛会。所有这些,乍从战场上到天京来的正觉,是想不到也也看不惯的。前方将士的清苦生活,比起天京这些大小官员的摆谱儿比阔来,简直是两个世界。从这些大小事例,他看到了洪秀全的忘本变质,看到了天朝面临覆灭的危险。

    “他跟我说:如今的世界,发展变化是很快的,特别是西欧外国。为什么一个泱泱大国,如今不如西洋的一个小国强大了?原因就在于中国人因循守旧,不肯接受新东西。洪秀全建立的拜上帝会,实际上是把洋迷信加上中国最落后、最愚蠢、最野蛮的东西混合而成的一个不中不西不洋不土的邪教,宣扬的不是自由、平等、博爱,而是封建迷信、君权神权。他扫荡了中国几千年的固有道德和文化,废除了学宫和书院,却不去兴办学堂,培育自己的士子,却搞什么新科举,取什么女状元,无非是显示他皇权的威风,要知书识字的人借此表示归顺。他痛惜驰骋疆场十几年、死伤将士几十万换来的半壁江山,不单不能山河一统,反而功亏一篑,前功尽弃。太平天国起事之初,反对满清皇朝的压迫统治,提倡平等,是为了老百姓过好日子;如果照这样做法,天王洪秀全岂不是比满清皇帝更坏、老百姓的日子岂不是比在满清统治下更苦了么?这样做法,已经不是换汤不换药的问题,而是前门赶走了狼,后门来了虎,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了。就在他离开天京的头几天,他几乎忧愤成疾,如痴如狂,在我的住处摇头叹息,顿足长吁。对于身居高位、私心极重的天王,不知用什么方法才能把他从昏睡中唤醒。

    “正觉在离开天京的前一天晚上,冷静下来了。他通宵不眠,用了整整一夜的工夫,写了一篇长达万言的说帖,第二天一早亲自送交天王府,这才上马扬鞭,离开了天京。他也知道一个人的私心欲念不是一篇剀切的说帖、几句诚恳的言词所能打消得了的。那时候,侍王李世贤已经打到了金华,不到三天,从天京传来了把正觉就地处决的密令。幸亏掌管机密的卤簿平时很佩服他的为人,悄悄儿地把消息透露给我哥。等到侍王遵命派人去逮他的时候,正觉早已经远走高飞,无影无踪了。

    “太平军在金华只住了九个月,就退到江西、福建一带去了。我接到我哥最后的一封书子,还提到正觉潜踪在逃,下落不明。没想到事隔十几年,又将在这里跟他相遇,这真叫‘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有如在梦中’啊!照你们刚才所说,他的模样儿还没有多大变样儿呢!”

    听了这一段激动人心的叙述,在场的人不单知道了正觉老和尚的来历,多少还知道了太平天国失败的原因。对吴石宕人来说,要不是林国栋牵走了大黄牯,从而引出一场人命官司,逼得吴石宕人有家归不得,这些大小石匠,谁会跑到这畲民聚居的深山冷岙里来呢?如今上了山,马上就要与官兵开战,看起来,主意是拿定了的。但若问他们今后打算怎么办,意见就不完全统一,至于这个不公平的天下最后应该怎样改一改才能公平,更没有也不可能想到。一者因为那还是遥远的将来的事儿,二者有几千年的老规矩,凡是造反,总不外乎成者为王败者贼,真要能把“当今皇上”赶跑了,另立一个头头儿当皇上,事情也就完了。照他们想,任何一个穷人打定天下,当了皇上,总应该向着穷人说话办事,拿出点儿颜色来给官绅豪富们看看才是。没有想到,一刀一枪的事情,居然也如此复杂。穷人当了皇上,十个就有五双是忘了本变了种,倒过来依旧是欺压百姓的。“只有不眼红皇上、不惦着当皇上的好领头人,由他带着千万穷哥儿们去造皇上和一切人上人的反,这个世道才会变变样子”,说得多么好多么透彻呀!可是上哪儿去找这个既有本事又没私心的好领头人呢?

    大伙儿都在切切私议着。他们弄懂了一些道理,但是还有许多事情和道理没有想通。月娥忽然想到:这个正觉老和尚,既有本事,又没私心,为什么不请他来做这个带头人呢?她问刘保义:

    “刘叔叔,听我干爹说,正觉老师父的武功和学识都在我干爹之上,用不着说,本事一定是大得很的了;刚才听刘叔叔说,他看见洪秀全忘了本,舍出命去上说帖给洪秀全提个醒儿,还会有私心呜?这样的人,准不会眼红皇上,也不会惦着当皇上的。您去把他请来,咱们就让他来当领头人,不是很好吗?”

    月娥的主意,马上得到了多数人的赞同。就连把出路寄托在白太尊身上的人,想起在得到赦免之前还要跟金太爷和林炳周旋厮杀,也盼着有一位能人上山来给大伙儿开导领头。刘保义见大伙儿都十分拥戴正觉师父,笑了笑说:

    “大伙儿想的倒是不错,怕只怕他未必就肯上山来哩!既然是大伙儿都有这个意思,做我的两条腿不着,三月初三那天,我亲自到黄龙寺去会他一会,哪怕是磨破了嘴皮子呢,拉也要把他拉上山来入伙儿。山上有了这样一个从千军万马里杀出来的能人,县里那二三百人的区区小数,还能看在他眼里吗?尽管我跟他也只是见过几面,不过对他的为人,多少还知道一些。就是在太平军里,他也只挂一个参军的空名,不抓实权,还照旧剃他的和尚头,连发辫都不蓄。可见他是看破了红尘,跳出了名利圈之外的了。要说请他来领头,他必然不肯。不要紧,只要他肯上山来,我就有办法把担子一点儿一点儿加到他的肩膀上去,叫他想推也推不掉!”

    今天刘保义的上山,给全山寨的人心里燃起了一把火。他不单叫大家有了打败官兵的信心和决心,还给大家指明了前进的道路和方向,把胜利的前景推到了大伙儿的眼前来了。

    要是正觉老师父再上山来,山寨里的面貌更会焕然一新,这支小小的造反人马,就会所向无敌啦!

    第四十九回

    贪财图利,范二秃乔装改扮当奸细

    冤家聚头,谢三哥隐恨藏仇演戏文

    刘保义上山之后,只做了半天客,第二天一早起床之后,就以山寨首领之一的身份,按照他在行伍中带兵多年的习惯,先把数儿内的男女兵丁头目统统召集起来,带到打谷场上,分头操练。吴石宕人,凡是以前经过刘教师调教点拨过的小伙子们,已经养成每天清早先练几套拳脚的习惯,不用刘保义招呼,几乎全都到齐了,连月娥和吴立本都不例外。雷家寨人,大都以狩猎为业,只种一些蔬菜杂粮,柴禾更是满山都是,砍不完烧不尽的,因此很少有早起的习惯,连雷一飞都是让刘保义从被窝儿里叫起来的。小虎那是更不用提起了:一个人伸开了两手两脚,仰天睡在一间厢房里,鼾声如雷,叫也叫他不醒。

    点了点到场的人,也就五十个上下,这支号称一百的小股人马,只到了一半儿。不过刘保义并没有因此露出不悦的神色。他先分别看了看刀牌、弓箭、长枪、短剑的操练,拣那要紧的破绽处点拨了点拨,就下令停操,叫大伙儿都席地而坐,听他讲解示范刀法、枪法和箭法。刘保义跟刘教师本来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两个徒弟,武艺不相上下,又都在行伍中带过兵,有充足的实践经验,因此不论是讲解数招数,还是讲攻法守法,都另有一功。吴石宕人早先听惯了刘教师授徒讲武,今天听来,俨然又是一个刘教师再世。雷家寨人学的不过是世代相传的土招儿土法,今日一听,简直是神人下凡,瞪大了眼睛,连眼皮儿都不敢眨一眨,生怕把紧要的关节看漏了。顿时间,刘教师下操讲武的消息由打谷场上传到村儿里,小伙子们听见了,不管是数儿外还是数儿内的,哩哩啦啦又来了许多。等到刘保义一堂课讲下来,再看看四周的听众们,比应该到齐的人居然多出了一倍还多。

    刘保义收住了兵器,又给大伙儿说了说大敌当前,不能贪图被窝儿里舒服,而必须加紧操练,起义军才能像一支军队,才能够按军令行事,?(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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