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第 73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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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就连那十几名衙役,也被他那惊心动魄却又轻松自如的精湛技艺所神往。赏心悦目之余,几乎忘了自己的职责。有的说:自从投靠衙门以来,求雨的场面何止见过数十百次,可是哪位师公道士也没有这两下子。看他身轻似燕,捷如猿猴,真比那不要命的翻九楼①人还要灵巧快当几分。

    ……………………

    ①  翻九楼──当时当地一种禳祓灾疾的迷信仪式,用九张方桌叠起来,表示九层楼;几个以翻九楼为业的人从下到上一路跟头翻上去,在最高一层抢馒头,再一路跟头翻下来,并在每一层桌脚之间,装出摇摇欲坠几乎失足的惊险动作和场面来。

    正错愕间,谢三儿一个鹞子翻身,两手脱空,两脚左右叉开,平平正正地直立在木杠子上面,尽管是四面无靠,离地几丈,脚下又只是一根寸把粗细的圆形木杠子,却站得笔杆儿朝直,四平八稳,真比一般人站在平地上还要稳当得多呢。

    喝彩助威声中,谢三儿从腰间把小堂锣解了下来,用左手的三个手指头提着,从领口里把筚篥取出,用左手的两个手指头夹着,右手拿定了敲锣的小棰,边吹边敲,法事开始,全场顿时肃静下来。

    “呜,呜──嘡,嘡!”锣号声中,谢三儿大喊一声:

    “香案齐备!请县太爷上香接雨啦!”──“嘡,嘡!呜──呜嘟嘟嘟!”

    “请太爷上香接雨啦!”

    千百条嗓子齐声呐喊,有如雷霆滚滚,穿堂入室,一直传到了内衙中厅楼上。这时候,金太爷正在烟榻上吞云吐雾,瘾头没有过足,懒得动换,不想起身。按夫人的意思,太爷点卯刚刚退堂,又正在过瘾的当口,不去也就罢了;反正有前任留下来的规矩,临时找个属官或幕僚去代上一代,也是可以的。不过,金太爷昨儿晚上用了小半夜工夫,涂涂抹抹,勾勾划划,把前年禳旱魃的那篇祭文改写成一篇除旱魃的檄文,清早起来重看一遍,自己觉得十分满意,特意关照夫人净手焚香之后用黄标纸恭楷誊清,准备午时三刻当众焚表除魃,为民祈福。如今既然有求雨的乡民到来,何不借此机会张扬一番呢?主意拿定,一面吩咐衣帽伺候,一面贪婪地大口大口吞吐起来,打算提前过足了烟瘾,好去大出风头。

    糟的是,烟瘾儿刚过了一半儿,春雷般的吼声就通过窗户送到他耳鼓里来了。急忙睁眼一看,春梅还在做泡,腊梅却已经捧定衣帽,恭请老爷更衣了。怎么办呢?按照老规矩,太爷有太爷的身份,一请二请不作数,三请能到场,就算是天大的面子了。不管它,吩咐春梅赶紧剔去烟灰,用最快的手法赶装一泡!

    衙门口,筚篥呜呜,锣声嘡嘡,千百条嗓子敦促太爷快快出来接雨跪香。鼓擂三通,号音九转,还不见太爷露面,谢三儿等得不耐烦,乱点子堂锣敲起了急急风,千百条嗓子也从齐声敦请变成了此起彼伏的责问和怒吼:

    “朝廷的命官还管不管百姓的死活了?”

    “今年的钱粮还想要不想要了?”

    “再不出来冲进衙门去砸他的大堂!”

    “从被窝儿里把那姓金的瘟官给揪出来!”

    被激怒了的人群向前步步进逼,已经压到了大门口。十几名慌了手脚的衙役,一面横着水火棍死命抵住,一面穿梭似的在大门与内衙之间来回奔跑,催促太爷快快上阵,如若不然,这十几个人再也无法抵挡,只好退到仪门,闭门坚守了。

    真是请酒不喝喝罚酒,就在这推推搡搡难阻难挡的关头,金太爷慢条斯理儿地迈着方步在衙门口出现了。

    今天焚烧旱魃,金太爷颇费了一番脑子,琢磨出一套祭天、焚表、点火等等之类的程序和仪式来。为了壮大声势,也为了万一有不法之徒胆敢趁机作乱好挥刀弹压,除了着人去请典史和两名哨官参与盛典之外,还计划把五十名衙役和五十名新近招来的小队子统统列队上场。如今盛典提前,金太爷一面抽着鸦片烟,一面就下令民壮列队,同时差人火速去请典史、哨官。

    场子上三通鼓罢,民壮也早已持刀列队完毕,两位哨官这才各带二十名兵丁从后门绕道而来。典史袁正纲则推说病症加重,行动不得,着原差带话回来了。金太爷见一切安排停当,这才穿上专为接雨跪香而设的衣帽,带领从人,从容不迫地走出衙门口来。

    十几名守卫大门的衙役见太爷带着人马来到了,急忙使出吃奶的力气来,把向前挤的人群向后推了十几步,闪出台阶前面不大的一块空地来。这时候,手执腰刀盾牌的民壮衙役们一对对鱼贯而出,分左右两排肃立在木栅栏前面,才见金太爷一手提着长衫的下摆,用略快的步子平稳地飘了出来,后面跟着的两名哨官、两个捧着绣垫儿的小厮、四十名衣甲整齐各带兵刃的绿营兵,都做一堆儿站在台阶儿上。

    金太爷今天身穿白纺绸的长衫、素白的纨裤,脚下穿一双玄色直贡呢的千层底家做布鞋。头上戴的帽子,却十分特别:那是用几百根大麦秆儿的尖稍做的,先把尖头一端成一把儿扎紧,然后一根根分开;又把粗的一头用丝线钉牢在一个小竹圈儿上;做完以后,上尖下圆,形如酱篷,顶上撒一把红缨儿,远看倒跟红缨儿凉帽差不了多少。按照千百年来形成的传统习惯,作法求雨,不论是场内场外,甚至是过路的行人,一律不准戴帽,统统都得光着脑袋在大毒太阳地儿里晒着下跪。也许是体谅为民父母者遇上干旱时节一天要接几次雨的疲乏劳顿和难耐久晒吧,不知起自何代,特许县太爷和当地头面绅董们可以戴这种特制的麦秆帽跪香。金太爷体质羸弱,在太阳底下晒久了不免有晕倒的危险,因此僚属们出于爱护堂翁之心,旱象刚一露头,赶紧着家眷亲手缝制这种凉帽,争相献将上来。金太爷的手上,像这种细巧精美的凉帽,居然有十来顶之多呢!

    雷一飞正在嘀咕今天太爷出场来的阵势非比一般,心里不由得悄悄儿地琢磨起原因和对付的办法来。正愣神儿中,刘保义在旁边用手肘捅了他一下,这才看见金太爷已经冲着自己轻松潇洒地飘然而来了,赶忙紧走几步,迎上前去,一面深深一躬,一面崇敬地致词说:

    “山民田雨等恭候老大人!只缘开春以来,天时不正,久旱缺雨,禾苗半已枯焦。今日特请白云山白云观护法天师白云道人登坛祈雨,伏望老大人念及一方生灵将受涂炭之危,亲临降香,迎来甘霖,以解百姓倒悬之苦,民等世世代代感激不尽!”

    金太爷一直走到雷一飞前面三步左右方才站住,一面抱拳答了半个揖,一面言不由衷地回答:

    “学生无德无能,自宰本邑以来,上干天谴,至今一方百姓屡遭浩劫,实皆学生之罪。今承上天垂察,假以神威,已将为虐旱魃拘捕归案,并定于今日午时焚表祷告天地后处以火化极刑。旱魔焚除之日,当即是甘霖普降之时,父老等为民祈雨,学生自当沐浴斋戒,虔诚降香,并以拳拳之意,上达天听。若能感天地而动鬼神,沛降甘霖,泽及四方,虽乃全县百姓之福,实亦学生之福也!请!”

    雷一飞略抱了抱拳,也说了个“请”字,随手就把刘保义递过来的三支清香,转递到金太爷的手中。谢三儿在半空中吹响了筚篥,排列在衙门口的乐班随之敲起锣鼓,吹起唢呐,小跟班儿的过来在香案前面铺好了拜垫儿。金太爷在乐声中,在“拜!兴!一上香!”“拜!兴!二上香!”的赞礼声中,跪拜和上香三次,这才算降香完毕。

    乐声一止,筚篥的呜咽声随之又起。小跟班儿的在台阶上高门坎的前面放下了三个垫子,金太爷缓步走回大门口来,在三声筚篥和三声堂锣之后,就在中间一个垫子上向南双膝跪下,两个哨官也在两旁照章办理。随着这三位中心人物的对天下跪,全场不分男女老幼,“刷”地一声全冲北跪了下来。锣鼓声和筚篥声还在鸣响呜咽着,法事就要开场了。

    谢三儿平平稳稳地站立在半空中的木杠子上,脸不红,心不跳,显得十分安闲自在。三通开场锣鼓敲完,他用当地师公做法事特有的长长尾声呼喊着佛号,朝了三清,叩了玉帝,参拜了元始大天尊。也真亏他有那本事,在木杠子上左转一个身,右转一个身,向后翘起一条腿来,还要学着魁星的样子,一面敲着堂锣,一面自称是白云山白云观白云真人,代下界耕夫百姓为连年遭受旱魃为虐事,哀哀申表,上达天听。

    他的嗓音洪亮,每逢一段一节,就拖一个长长的、略为有点儿颤抖的尾音,真是哀哀欲绝,动人心弦。

    场上的男女都低着头,擎着香,十分虔诚地恭听师公作法,听他用颤抖的高音唱出了自己心中所想。到了一段结束,需要全场合唱的时候,他们才扯开了嗓子,用丹田里提上来的一口长气,全力地喊出了积蓄在胸中长年不得一吐的怒气和怨声。

    忽然,呜咽似的筚篥声往上一挑,就戛然中止了,代之而起的是一阵激越轩昂、愤懑不平的锣声,凄厉悲戚的哀告,也变成了理直气壮的责难和质问:

    天灵灵,地灵灵,

    苍天后土同请听:

    百姓都是天地生,

    天地理当爱百姓!

    天生我身地来养,

    天是亲爹地是娘,

    爹生娘养恩情重,

    我敬爹娘一炷香!

    春风化雨满地流,

    禾苗长得绿油油,

    五谷丰登棉麻足,

    人人欢乐不知愁!

    天不下雨地上旱,

    稻麦棉花都晒干;

    晒死稻麦没饭吃,

    晒死棉麻无衣穿。

    天昏昏,地昏昏,

    天地混沌乱乾坤,

    官绅荒年粮也足,

    旱天旱地旱穷人!

    天昏昏,地冥冥,

    没吃没穿难活命;

    如今老天不下雨,

    谁还再把老天敬!

    敲起锣,打起鼓,

    问过苍天问后土:

    子民百姓你不顾,

    哪有脸面称父母?

    敲起锣,吹筚篥,

    先问苍天后问地:

    烈日炎炎似火烧,

    阴睛云雨咋交替?

    敲起锣,打起镲,

    天地父母快回答:

    乌云你要几时布?

    大雨你想几时下?

    敲起锣,吹起号,

    同声来把天地叫,

    吃饭穿衣你不管,

    百姓你还要不要?

    ──呜嘟呜嘟呜嘟嘟!嘡嘡嘡!

    场上接连响起了三眼铳的“嘭嘭”声,上千条嗓子同声应和:

    吃饭穿衣你不管,

    百姓你还要不要?

    金太爷跪在那里,静听白云真人的祈祷偈(j ì记)语,心里想:这位法师的祈祷文倒也别致,不单合辙押韵,通俗易懂,唱起来还口齿清楚,娓娓动听。有他这篇祷文在前头,一会儿轮到自己祭天焚表,当众朗读祷文的时候,只怕读起来诘屈聱牙,没有几个人能够听懂呢。一愣神儿间,谢三儿那里又吹响了筚篥,接着唱下去了:

    敲起锣,吹唢呐,

    天尊半空来答话:

    老天早就想下雨,

    只为你县里出了一个大旱魃!

    天不下雨地上干,

    只为早魃遮住天;

    溪水干枯井水竭,

    只为旱魃把水拦。

    旱魃是个害人精,

    专害穷苦老百姓;

    他到哪方哪方旱,

    哪方百姓就没命。

    风调雨顺缙云县,

    旱魃一来天气变;

    只刮黄风不下雨。

    三年就有两年旱。

    溪南溪北鱼米乡。

    旱魃一来遭了殃;

    溪水断流鱼断种,

    一年要亏半年粮。

    缙云产棉又产谷,

    旱魃一来受了苦;

    棉不开花谷不生,

    裤子破了没布补。

    旱魃一来就作怪,

    百姓吃糠又咽菜;

    旱魃一来不下雨,

    百姓卖儿又卖女。

    要想雨水满地流,

    赶紧去砍旱魃头;

    要想雨水年年有,

    赶紧去斫旱魃手!

    要想田水丘丘满,

    赶紧去剜旱魃眼;

    要想亩产双千斤,

    赶紧去剜旱魃心!

    除去旱魃祸秧子,

    大家同过好日子;

    早魃一除就下雨,

    长棉长麻长稻子!

    ──呜嘟呜嘟呜嘟嘟!嘡嘡嘡!

    场上同声应和,一片欢腾之声,伴随着三眼铳的嗡嗡震响,在衙门口上空回荡:

    旱魃一除就下雨

    长棉长麻长稻子!

    金太爷一听,白云真人不单把他要说的话都说了,比起他那牵强附会、枯燥干瘪的祷文来,真是既清楚明白,又淋漓痛快。干脆,一会儿就宣布点火,把那旱魃烧了得了,再也别读什么祷文啦!沉思间,筚篥声又响了,谢三儿的嗓音忽而从高亢一变而为低沉,继续往下唱:

    要问旱魃啥模样?

    狼心狗肺狐狸相;

    日贪钱财夜贪色,

    祸害百姓陷忠良。

    脸皮白得像粉墙,

    十指尖尖细又长;

    左手搂着骚婊子,

    右手端着乌烟枪。

    要问旱魃啥样子?

    人模狗样摆架子;

    见了皇上装孙子,

    见了百姓吹胡子。

    要钱要粮要银子,

    还要女人烟膏子,

    谁要敢说半个不字,

    扒下你裤子打板子!

    要问旱魃在哪里?

    不在乡下在城里;

    不住民房不住店,

    一住住在衙门里。

    要问旱魃远不远?

    远在天边看不见;

    要问旱魃近不近?

    近在眼前面对面!

    不是本县老百姓,

    不是外来绿旗兵,

    大伙儿同心除旱魃,

    我来说出他的姓和名!

    不是这个小孩子,

    不是那个老头子,

    大伙儿同心除旱魃,

    我来说出他的名和字!

    ──呜嘟呜嘟呜嘟嘟!嘡!嘡!嘡!

    末尾这三声堂锣敲得特别响,全场上下同声应和,群情激昂,人人振臂高呼,砰砰嘭嘭,场上所有三眼铳全都响了:

    大伙儿同心除旱魃,

    快快说出他的名和字!

    大伙儿同心除旱魃,

    快快说出他的名和字!快!快!快!

    金太爷一听,心里忽然明白过来:“混帐!什么旱魃呀?这不是说的我吗?这个道人莫不是雷家寨匪徒乔装打扮了,特意来妖言惑众煽风找碴儿的吧?倒要防备着他点儿!好在今天三班两军都在这儿,不如来一个先下手为强,立即发令,捉拿妖人……”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没等金太爷站起来发话,半空中筚篥又吹响了。这一回,谢三儿不唱了,而是一手用锣棰指着金太爷,一手高高举起堂锣,用他的整口丹田之气狂呼而出:

    这个旱魃他姓金,

    本县的知县最黑心!

    大伙儿赶紧抓住他,

    剥他的皮来抽他的筋!

    随着这最后一声狂呼,谢三儿双手举起铜锣,瞅准了前面不远儿冲自己跪着的金太爷狠命摔了过去,接着拔出短剑来,纵身往下一跳,想借这两丈多高的冲劲儿,一剑把金太爷捅一个透心儿凉。可惜,关键的时刻,金太爷一看情节有变,景况不妙,“刷”地一声,跟猴儿似的一蹦老高,同时声嘶力竭地大喊一声:“抓住这个妖人!抓住他!”喊声刚止,一个圆咕隆咚金光闪闪的东西迎面飞来,赶紧往旁边哨官身后一躲;趁势跳进了门槛儿里面去。两个小厮的腿脚更其利索,跟脚也跳进了门里,随手把挺厚挺沉的两扇大红木门关上闸死。回头再找金太爷,早已经一溜烟儿跑得连影子都不见了。

    大门外面喊声震天!三星旗打出来了,飞虎旗打出来了,花花绿绿的蝴蝶旗也打出来了。在战旗的指引之下,男女兵将各各掣出自己的兵器,高举过头,争先恐后地向三班衙役和正辅两军冲杀过去。

    一时间将领们的呼喊声,战士们的喊杀声,厮杀中兵刃的撞击声,负伤时的惨呼声,还有许多一时间分辨不清来自何处、发自何因的奇音怪声,组成一幅惊心动魄的画面,写成一篇有血有泪有声有色的诗篇,谱成一章激越奔放扣人心弦的乐曲!啊,混战,混战,混战!哪支国手名笔能够勾画出千奇百怪瞬息万变的混战场面于万一?哪支生花妙笔能够刻画出错综复杂难分难解的混战场面于万一?又有哪位来自天庭仙国的乐曲大师能够再现这万籁齐喧千声交织的混战场面于万一呢?

    下山之前,首领们对进城以后如何活捉金鸡太爷,如何击溃绿营兵和众衙役,如何劫犯人砸仓库,甚至对加何施赈济贫,都作了详尽的安排,不能不说已经做到“周到细致”了。抓住金鸡太爷,本来应该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万无一失的。不过古往今来的兵家,也都无法避免因敌情突变而造成的败局和损失。高明一些的,会随机应变,调整自己的部署和策略,从而转危为安,转败为胜,至少可以少受一些损失;愚鲁一些的,深入绝地还自以为得计,耳目闭塞,一意孤行,终于难免全军覆没命运的,又有多少呢!谢三儿双手举起铜锣,瞅准了金太爷狠命摔了过去,接着拔出短剑来,纵身往下一跳。

    今天求雨大军进城,就在城门旁边,混进绿旗营里去的自己人递过来一则最新消息:前天刚从丽水开来一哨人马,城内兵力增加了。进城以后,刘保义匆匆跟雷一飞嘀咕了几句,就传下令去:留下一百条扁担专去运粮食;分出一百名战士,单去攻大牢;留下二十名女兵,专赚城门,准备退路,以县前三眼铳齐放为号,一起动手,事成之后,各自退到城外“石马将军”取齐,另作定夺。及至看见金太爷今天大摆威风,居然在两名武官一百二十名兵丁的护卫下出场,刘保义就意识到将会有一场恶战将发生。难的是,一者不知道县里是否已经有所察觉而做了准备,二者今天求雨的人中,有将近半数是一路上自投助威的乡民和城里看热闹的居民,一旦动起手来,如何鼓动能战斗的投入战斗,保护不能战斗的安全撤离现场,将是一件十分难办的事情。趁金太爷跪拜上香的工夫,刘保义悄悄儿地撤到了人群的后面,打算把金太爷连同这一百二十多名带刀的全留给雷一飞他们去对付,自己专门去照顾那几百名手无寸铁的父老乡亲们,同时准备抵敌援军的到来。

    十几支三眼铳同时施放的巨响,发出了几路人马同时动手的信号。最先得手的,是月娥带领的二十名女兵。她们大都是红梅、小红一类天不怕地不怕的初生之犊,又都是村姑打扮,不引人注目,外加守军中有自己人在掩护遮眼,因此在嬉笑追逐中一哄而上,两个对付一个,十几名守城兵丁猝不及防,转眼间都成了俘虏。兵不血刃,就把东门控制在手里了。

    守候在县廪附近的一百条扁担,一听见铳声响了,从四面八方扑向县廪大门。守仓的库兵中腿脚快的,一溜烟儿逃之夭夭;腿脚慢的,挨了扁担之外,还被捆上了手脚。反正粮库里麻袋是现成的,全给装进麻袋里扔到空仓里去了。一百名小伙子一起动手,砸开仓锁,每人装了两麻袋稻谷,正好做一挑儿挑着。临行之前,又把几间四面无靠的草房点着了,转眼之间,烈焰腾空而起。附近的人们见仓库失火,纷纷提了水桶火钩之类来救,及至发现粮仓四门大开,里面空无一人,所烧的又是几间草屋,就扔下救火的家伙,一拥而上,扛起重甸甸的粮食包四散而去。

    最激烈的战斗,还是在县前。就在谢三儿从半空中跳下来的时候,雷一飞也急忙掣出了腰刀,向金太爷冲去。但是两个人都晚了。县太爷有如脱兔一般仓皇逸去,却把两名武官关在门外,给他们造成了一个前有强兵、后无退路的绝境,他们也就不得不破釜沉舟,背“门”一战了。

    两名哨官都是经历过阵仗的,尽管面对着三倍的强敌,依旧一面舞刀来迎,一面指挥那一百多名兵丁靠拢一些,列成战阵,避免被各个击破,同时派出流星马急驰回营去搬救兵。

    混战一开始,早有从杨村来的人从火刑柱上把小“旱魃”救了下来背在背上,先撤出东门去了。跟求雨没多大关系,单为“观光”而来的城里百姓,大都是游手好闲的汉子和生意中人,他们围在人群的最外层,一见军民双方厮打起来,这些“久居衙门口”的人,都知道“是非之地不可久留”的道理,趁刀枪没有劈到自己头上来,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而求雨大军经村过店自动参加进来的那二百来人,当然都是等着雨水种田的庄稼汉子。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一场事先串通好了的假戏,从白云道人合情合理的祷词中,从三位学究寻找旱魃的传说中,他们深信旱魃有的时候是会变成父母官的样子来祸害百姓的。因此,当他们看见白云道人从半空中跳了下来扑向县太爷的时候,他们也从惊愕中苏醒过来,跟随雷家寨的弟兄们一起义愤填膺地冲向金太爷,恨不得把这个面皮白净的吃人旱魃抓住撕碎,剖腹挖心,抽筋剥皮!

    他们之中,只有少数人扛来了锄头扁担,大多数人都是赤手空拳,除了几支清香之外,一无所有。沿街的店铺,一见衙门口官与民打了起来,全都纷纷关上了店门,再也敲不开。就在这个时候,刘保义正想喝令他们赶紧退出城外,却见一筹汉子,嘴上刚有几根黑汗毛,年纪不过二十一二岁,长得傻大黑粗,穿一身满是补钉的单衣单裤,敞着紫铜色的胸膛,正用脚蹬住站笼拆那上面的木栅栏。站笼是用松木做的框架,硬木栅栏每根都有手臂粗细。那大汉一用力,蹬开了榫头,一架站笼就散了架。一根根六尺长短的木杠子,接连不断地抽了出来,传递到手无寸铁的村民们手中,并立即投入了战斗。

    在他的带头下,没有兵器的人们纷纷涌向另外三架站笼,也有人动手去拆衙门口两旁的朱红色木栅栏的。战斗在继续着,民方正以压倒军方的绝对优势,把两名哨官和一百多名丁壮逼到一个角落里。红色的大门前面,没有敌军防守了。拆站笼的那个大汉,把火刑柱倒拔了出来,七八个人抱着,正在“一二三,嗨!一二三,嗨!”冲撞着那两扇红漆的大门儿。

    这时候,打西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哨官带着二百多绿营兵赶来救援了。县前街并不开阔,几百人在那里混战,就已经跟人粥似的施展不开手脚;再来二百兵,怎么打?刘保义略一犹豫,急忙调过一百人来,把援兵截住,就在街口厮杀。同时大声喝令所有没有兵器的乡民和受伤的人统统撤出战场,转移到城外去。衙门口略为空旷了一些,战斗的双方也比较能甩得开胳膊抡得圆兵器了。

    如今的状况是:衙门口的两名哨官,带领一百多名军士对付二百多乡民;而县前西街口的二百多名绿营兵,却又叫一百多名乡民给堵住了,过不来。混战中,双方各有死伤,但依旧是相持不下的局面。十几名找不到家伙的乡民,抱定了那根火刑注,还在用力地冲撞着大门,每撞一下,大门抖动一阵子,哗哗地往下掉泥皮尘土,却怎也撞不开。显然是里面有人把大门儿顶得更结实了。

    刘保义注视着战事的进行,认为僵持的时间越长,则对我方越加不利,因此必须速战速决。猛一抬头,见头顶上乌云翻滾,就在双方杀得天昏地黑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炎炎赤日已经被浓厚的乌云所遮掩,隐隐的雷声预示着一场倾盆大雨即将降临。因此,不论是否能够取胜,战事必须在大雨到来之前结束,并撤出县城。情况的突变加上天气的突变,要求他当机立断,变换策略。稍一思索,就派一名亲兵到大牢面前去传令:不论是否已经得手,急速回兵,到县前来对二百名绿营兵从东西两面夹攻,务求全歼。

    果然,不到一顿饭工夫,绿营兵身后喊杀之声大作,面前的绿旗兵顿时乱了营。刘保义心知这是自己的援兵到了,大叫一声:“弟兄们,随我来!”就舞起双刀,冲进了敌阵,乱砍乱杀起来。

    绿营兵左冲右突,两头挨打,腹背受敌,无法冲出。刘保义的两把刀又像风车似的就地滚来,碰到的受伤,挨着的送命,直杀得绿旗兵鬼哭狼嚎,东倒西歪,躺得满街上都是。就在这即将大获全胜的时候,忽然一百名绿营兵从正对衙门口的水门街冲了进来,又抄了刘保义的后路了。

    原来,带兵来救援的那位哨官,见自己被人堵在街路上厮杀,无法驰救被困在衙门口的那两位同僚,就分出一半儿人马来,从小胡同里向南穿到了溪边,再从水门洞中冲了过来,断了义军的后路。一个包抄,一个反包抄,双方的人马都分成了三处,人数也大体上相等;势均力敌的厮杀,一时间更加难分轩轾上下。这种混战的局面,可以说是一种双方同归于尽的打法,正是义军举旗之初所绝对禁忌的。刘保义略一思索,就派一名亲兵到另两处去传令,自己的人马却逐渐向东撤退,守住了从衙门口通向东街和水门街的通路。

    不久,雷一飞和谢三儿的飞虎兵撤出了衙门口,往东去了。两位哨官挥兵掩杀,却叫刘保义挡住了去路。接着,雷大嫂带领的蝴蝶兵也撤出了战斗,不慌不忙地往东去了。清兵追来,也被刘保义挡住了去路。

    这时候,那抬着火刑柱撞门的十几位乡民,见自己人逐渐离开了衙门口,而大门始终没有撞开,有些于心不甘。但是背后没有自己人保护,清兵却举着刀枪扑上来了。这十几个人,一是手里全没有兵器,二是没有撞开大门心里窝火儿,就红着眼睛红着脸,不单没有后撤,反而掉过头来,抱定了那根圆木杠,奋力向清兵撞去。这件奇怪的兵器,由十几个人共同操作,力大无比,撞着的送命,碰着的丧生,每次撞去,怪叫着倒下的都不止一个两个。他们在衙门前横冲直撞,所向披靡,不光是在火头上,又正在兴头上,哪儿听得见刘保义叫他们快撤?他们见自己的兵器厉害,就只顾拣那人多处冲去,反而跟刘保义的距离越拉越远,变成孤军深入了。

    兵器这个东西,有长短、粗细、大小、轻重的不同,除了孙猴子的“如意棒”,总是各有利弊。十几个人捧定一根大木杠,捅着了固然厉害,躲开了却是一点儿事儿也没有。因此,不多一会儿,这件神奇的兵器暴露了弱点。在哨官的指挥下,盾牌兵的单刀就地滚来,使他们顾此失彼,互相难于协调,再加上木杠过重,掉头困难,动作幅度大而速度慢,因此立时陷入重围,纷纷中刀倒下,包括那个不知名姓的大汉,都被官兵横拉倒拽地捉过去了。

    这时候,刘保义身边只剩下了不足五十个人,仗着街面狭窄,且战且走,慢慢儿往东退去,根本无力去救援由那个不知姓名大汉所带领的乡民们。看看退到了李氏宗祠前面,这里是一个开阔的去处,南面临溪,忽然平地里刮起一阵狂凤,直冲西边吹去,登时飞砂走石,刮得官兵们睁不开眼睛,掩面不迭。风过处,从祠堂的大门洞里、溪边的堤岸下面,猛然冲出来两股人马,为首的一个飞舞铜锤,一个高举猎叉。刘保义也返身掩杀,三面夹攻。官兵们刚张开眼睛,忽见斜刺里兵从天降,措手不及,被杀了个落花流水,纷纷返身往西而逃。刘保义虚追了一阵,下令收兵,快速撒出城外。

    东门城门洞开,城上城下都是花蝴蝶们把守着。人马撤出了城外,花蝴蝶们也飞下了城来。月娥看清所有的人全出城了,这才手起一剑,把吊着千斤闸的大粗麻绳砍断,石闸掉了下来,封死了城门。──林炳精心设计的这道机关,第一次使用,就把官兵自己堵在城里了。

    一行人到了东门外李鋕墓前,只见石人石马的四周,坐着、站着、躺着的全是人。其中除了撤下来的轻重伤号之外,还有下山接应的吴立本、雷一鸣、小虎、本厚等近一百来人。

    经查点,求雨行列中轻重伤号四十六人,阵亡三人,其中多半儿是沿路投入而又手无寸铁的乡民。去攻大牢的一百人中,由于牢门坚固,狱卒闭门死守,除了四面放箭之外,不见人面,不单没有攻开,还有不少人中箭负伤,因此并未得手。要照下山来接应的小伙子们的主意,不如杀他一个回马枪,二次攻进城去,砸开大牢,救出本良,才能得胜回山。他们这些人,大都是上次进城来打官司的吴石宕小石匠,今天连一刀一枪都没有砍杀,憋足了的劲头无处使,实在有点儿不甘心就此掉头。刘保义说:打仗只可一鼓作气,乘胜追击。今天大家已经疲乏,伤亡也不少,城里又有了准备,再去攻城是消耗实力,为兵家所不取。再说,暴雨即将倾盆而下,雨中作战,利于守而不利于攻。今天进城,一者救出了“小旱魃”,二者抢了县里仓廪,三者死伤了许多官兵,四者还为全县百姓指出了谁是真旱魃,而且歪打正着,果然“求”来了一场好雨,成绩和成果都不算少了。今天先给金鸡太爷报个信儿,暂且寄下他的这颗脑袋,下次再来取也不算晚。小伙子们要是有劲儿没处使,这一百挑稻谷,正等着人去挑呢。说得大伙儿都笑了。

    估计官兵们不敢出城来追,但是为了防备不然于万一,还是作了准备,由刘保义带人断后,前面由立本带人开路。中间是一百条扁担和抬着扶着的死伤弟兄,由花蝴蝶们来回照料。三面奇怪的大旗,迎风飘扬飞舞,一路上招来了不少乡亲们惊疑的眼光,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大军和人马。半路上加入的乡亲们,回到了本村,纷纷端出茶水来殷勤招待;受伤和死亡的,立本都叫留下了粮食、记下了姓名地址,准备日后再送银两来。有的人杀了官兵,怕日后不得安生,要求入伙儿,立本也叫留下粮食,安顿好了家小,随后再上山去。

    乌云越压越低,狂风越刮越猛。一行人紧赶慢赶过了双龙村,刚爬上大玉岭,瓢泼的大雨就没头没脑地倒了下来。对于这些叛逆的山民来说,燃烧在心头的熊熊烈火,决不是狂风所能吹熄、暴雨所能浇灭的。道路艰难,探索着道路前进,风雨狂烈,决心跟风雨抗争到底。在这样的人们面前,赴汤蹈火尚且万死不辞,区区风雨,正好借此机会沐浴一番,冲掉长途跋涉的尘土,洗去奋勇激战的油汗,让火热烦躁的身子清凉舒爽一番,真是其乐也无穷!

    但是他们并不是空手撤退回山,行列中还有一百条扁担挑着近二百袋稻谷。这可是山寨上几百名义军赖以生存的军粮啊!干燥的稻谷,每袋可装一百五十斤。匆忙中装的麻袋,加上又是一个人挑两袋,因此每袋大约都在一百斤上下。如果在瓢泼大雨中继续前进,一百斤稻谷就会变成一百五十斤甚至更重。因此,人马到了大玉岭凉亭,立本当机立断,下令凡是挑粮食的,一律把麻袋码在凉亭里面,等待大雨稍微小一点儿了,再把肥腿儿的长裤脱下来,把两个裤脚一系,一条裤子就能够装上四五十斤稻谷。这样化整为零以后,即便大雨一时间停不下来,这帮憋足了力气的小伙子,也能够把它转运上山的。

    第五十七回

    泽国瘟官,安居高楼观洪水度新曲

    疠乡愁女,夤夜进城拜菩萨烧头香

    白云道人果然是个神通广大法力无边的大罗真仙。自从他五月二十二日在县衙门前面登坛作法祷告天地祈求甘霖以后,在他指出旱魃就是金太爷的同时,立即风起云涌,阴霾满天,电光闪闪,雷声隆隆,大雨倾盆,如泼如注,不出两个时辰,早已经沟满壕平,溪水猛涨,半年苦旱,一天之内就解除了。

    但是老人们都说:大旱之后,不宜暴雨。因为干旱久了,坡地的泥土变硬,好像在地表盖了一个大锅盖,大雨来不及渗透到地下根系所及的深土层里去,却把表土冲刷得干干净净;而在水田里,土地早已经板结龟裂,禾苗蔫枯,一阵暴雨,把禾苗都打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稻子这东西,只要一倒伏,就再也灌不上浆,到了收割的时候,只好收一些空壳儿的瘪子了。

    不过话还得说回来,天旱得这么厉害,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场及时雨,就算是减产三成五成,也比颗粒无收要强得多了呀!更何况从此以后,溪水、井水,全都满满堂堂的,吃水用水,再也不愁了呢!

    凡是亲眼看见过白云道人作法祈雨的乡亲们,都说自打小时候起始,求雨的场面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了,但谁也没有见过有像这么别开生面的法师和这种闻所未闻的祷词的。很多人都说,白云山白云洞本来就是神仙居住的洞府,白云真人既然来自白云山,道行高深,自然是不在话下了。先不说他别具慧眼,人妖分明,能从芸芸众生中认出旱魃的化身;也不说他会腾云驾雾,能从那么高的半空中飞身而下;单说他求雨的神通,就算得是奇而又奇,非比一般的了。他连法水都没有洒一点,只是吹一阵筚篥筛一阵锣,唱了那么几句,登时就狂风大作,阴云四合;等到吓跑了“旱魃”,大雨也就倾盆而下了。这不是货真价实的呼风唤雨,又是什么呢!

    人们惋惜的是:白云道人那么大的神通,加上田二相公那么高明的武艺,都没能把这个“旱魃”抓住,可见这个妖孽,颇也修炼过一阵子,倒还有几分道行。只怕它当众出丑之后,老羞成怒,又生出别的花样来祸害百姓,那可受不了,那可就真正没法儿活啦!

    五月二十二日那天,白云道人呼风唤雨,大显神通。据亲眼所见的城里人传说,清早起来,一直到中午,都是朗朗乾坤,炎炎赤日,大地如火如焚,连一点儿云情雨意也没有的。等到白云道人一登坛作法,催动了咒语,午时正布云,未时正降雨,从未正到酉正,雷霆大作,暴雨如注,足足下了整两个时辰,方才一声霹雳,大雨立刻停止了。就这一场暴雨,丘丘田水都满得往外流,全县的旱象立刻解除了。

    大雨一停,勤劳的庄稼汉立刻就已经披着蓑衣扛着锄头赤着脚下地去。尽管坡地上没存住多少水,但是稻田里丘丘田水已经满了。他们给稻田做好了水平畦口,以便水量太多了可以自动排出,又扶起被风雨推到了的旱庄稼,这才满心喜悦地回家去吃晚饭。

    大雨停了约莫一个时辰之后,接着从戌正到第二天卯时,又下了五个时辰的牛毛细雨,伴随着阵阵斜风,雨点儿打在窗户上,淅沥淅沥的又凉爽又好听。

    人们躺在床上,想到老天爷确实体恤子民百姓的的疾苦,先下一场暴雨,让水田和溪涧中都存满了水,再下一场小雨,让坡地上的旱庄稼也能够吃饱喝足。这一方面固然是老天不负有心人,而最主要的,还是白云真人的法力无边,才能这么及时、这么合适地降下这场喜雨来呀!

    于是人们在和风细雨中满足地、感激地、放心地安然入睡了。朦胧中,他们梦见了禾苗盛长,五谷丰登,交了地租田赋,一家老小都能够吃得饱饱的,穿得暖暖的;瓜棚下,小河边,到处都是大人孩子的欢笑声,好一派农家乐的田园美景啊!

    但是世界上的事情,有称心的,也有不如意的。称心的时候,正月里娶了媳妇儿腊月里就生儿子,双喜临门,一家子高兴;不如意的时候,屋漏偏逢连夜雨,放屁都会打破脚后跟;盼什么,没什么,怕什么,却偏来什么:乡亲们都害怕旱魃不肯善罢甘休不是?翻新了的灾难,果然又降临到百姓们的头上来了。这真是:刚爬出火坑,又跌进了汤锅,当百姓的,苦难深重啊!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小雨停了,云层薄了,天色开了,眼前突然为之一亮。俗话说:“亮一亮,下一丈。”这话也许真有些道理。辰时以后,风力渐渐加大,凝结成垒垒大块的乌云飞快地飘动,闪电时现,雷声隐约,浓黑的乌云越来越厚,也越来越低,好像一口大锅,沉甸甸地扣在人们的头顶上,伸手就能够摸得着、顺手就能够撕下一片来似的。抬头看看天,千口百舌说的是一句话:“老天爷!雨水够啦!可别下啦!再下,可就要涝啦!”

    可是老天爷好像并没有耳朵,无动于衷,也好像故意要跟人们作对似的,一声霹雳,狂风过处,大雨又哗哗地倒下来,而且是越下越大,无尽无休。隔着雨帘望去,只见无数水柱,白茫茫一片,无论是远山近水,全都看不见了。

    随着暴雨的二次降临,人们心头的喜悦和满足,消失了;眉梢嘴角的笑意,溜走了。代之而起的,是忧虑、恐慌、苦恼和不安。久旱逢甘雨,本来是好事;可是这种甘雨下得太多了,就会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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