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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本忠这半年来学识上的突飞猛进,跟他贤内助的苦心有不可分割的关系。陈焕文本来是个儒生,秀芝又是他的独生女儿,从小随父亲读书写字,长大以后又酷爱诗词戏曲,在文字上造诣颇深。她深信自己这一门几经曲折而终于团圆的婚姻,有如戏曲中常说的那样,冥冥之中有天神在撮弄主宰,因此也必定会有更好的结局。新婚之后,深明事理的陈秀芝并没有把丈夫关在闺房里卿卿我我,更不许他贪恋春宵一刻值千金的热被窝儿。她为他制定了一份课程表:黎明即起,先练拳脚,然后梳洗,进书房书写诵读;早饭之后,由陈焕文讲授新课,批改作业;午后专心读书,到晚上由她自己来查核一天的学业。只有功课完了之后,才允许他看些闲书,种些花草,或是夫妻二人一起来读唱本,击节而歌,学一个夫唱妇随。如此这般,半年来如一日,没有特殊原因,不得延误。
本忠天赋本来不低,再加有这样的良师益友课读督促,双管齐下,学的科目不过是写写算算和一般的应酬文字,还不是手到擒来,易如反掌的事情吗?
开春以后,陈焕文就在琢磨叫本忠走哪条路,做哪门子生意好。他自己对山货药材倒是熟手,只是丽水、缙云、永康、金华这条线本忠走不得;要做生意,就得躲开这几个县份,出远门儿,走远道儿,到外府外省去。不过那样走法,路道和生意经又都不熟,自己也不能带他去,一时间又没有合适的人可以合伙和托付。学做生意,一者是要赚大钱,二者又不能走邪门歪道,陷在花天酒地里退不出身子来。对于自己这个尚未定型的女婿,染之苍则苍,染之黄则黄,还真不敢随随便便就托付给信不过的人呢。
二月里的一天,陈焕文的拜把子兄弟黄逸峰来了。本忠在陈家招亲的时候,黄逸峰出门儿到宁波、绍兴、杭州一带做生意未归,落花媒人①也没有当成。年节之前,黄逸峰回家来,到陈家探病,方才知道阴差阳错把本忠招在家里的消息,连连拍案称奇,当即补了贺礼,陈焕文置酒相待,叫出本忠来相见作陪。席上黄逸峰又细说了一遍他怎么上白水山叫人当奸细逮起来的故事,劝本忠安心在丈人家里住下,慢慢儿再托人到缙云去打探消息;又说开春之后,还打算到杭嘉湖一带去跑一趟买卖,竭力撺掇陈焕文翁婿二人同行。陈焕文既顾虑自己身体还不太好,又顾虑女婿脚杆子太软,一时拿不定主意,未置可否,只答以到时候再说。今天黄逸峰找上门儿来,就为的是讨这个实信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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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落花媒人──现成媒人。
去年春天,黄逸峰在永康、缙云、丽水一带收足了山货土产,先装江船运到温州,再换海船运到宁波、杭州、湖州去贩卖,回脚又顺便贩回丝绸洋布之类,颇赚了不少银子。去年他跑了这一趟,门路熟了,经验足了,从中悟出许多生财之道来;今年这一趟,打算来绝的,除了庄票银两之外,什么货也不带,就凭几千两本钱,要在当地趸进货物来,还在当地销出去,一转手之间,赚它二成以上的利息。
黄逸峰说得如此有把握,陈焕文也为之心动了。但是考虑到自己身体还弱,路途太远,经不起海船颠簸、风餐露宿,不能同行;好在这一次出门,不到金华、处州两府,黄逸峰又是多年的知交,把女婿托付给他,谅也不会出事儿,就决定让本忠一个人跟他到下三府去见见世面,探探路道。头一遭儿学做生意,哪怕一个钱赚不回来,也不要紧的。当时讲定资金一家一半儿,盈利四六拆账,择定三月初三日吉时上船,先奔宁波。
小两口儿成亲刚刚半年,正在热火朝天难分难解的时候,才相亲又相别,当然是难割难舍,说不完的肺腑衷言,流不尽的眼泪鼻涕。好在秀芝是商人的女儿,从小习惯于跟亲人分离,年年都在送往迎来中讨生活,因此总算能够勉强抑制自己,把满腹的恩爱,都凝结在千针万线上,亲手给本忠打点了衣帽鞋袜和各式荷包,送亲人出门儿上路。
到了三月初三这一天,陈、黄两家各自打点了行装盘缠,在家里饯别过了,一齐送到码头上来。
从温州到宁波,坐的是大海船,房舱是早就已经定好了的。从瑞溪镇到海船码头这二十多里路,则需用小船载送。本忠第一次出门儿做生意,一家人都不放心。秀芝送他到码头上以后,先摆下三牲果酒祭了海神,又焚化了许多纸钱,千祷万祝,祈求丈夫此去一路平安。陈焕文则千叮万嘱,要本忠凡事都听黄逸峰的指点,不可自作主张;又千交万托,要黄逸峰拿本忠当他自己的亲子侄看待,教以立身之道、致富之术,带他出山。看看开船,两家的亲人虽然惜别依依,但是恪守商家出门的规矩,各自忍泪含笑,挥手而别。
仲春三月,正是东南风盛的季节。黄逸峰和本忠上船之后,一路顺风,扯起满帆来,乘风破浪,船如箭发。本忠虽然是第一次出海,仗着有翻跟斗拿大鼎的武功根底,还不太晕船,第二天就完全适应,可以到甲板上随意走动远眺,领略那水天一色的大海风光了。
黄逸峰是个久闯江湖的老客商,又十分健谈,听他说说山南海北的奇闻轶事,讲讲做买卖的生财之道,旅途上倒也不觉寂寞。
从温州到宁波,号称千里,实际上是九百里水路。如今遇上东南风偏顺,才六天工夫,就到了镇海码头。大船靠岸,当天换了小船沿甬江溯游而上,到了宁波,在黄逸峰熟识的一家客栈里安顿了下来。
宁波是浙江省上八府的首府。早在满清入主中原之初,由于东南沿海一带和台湾有郑成功、张煌言等人领导抗清,朝廷实行“海禁”,下令“片帆不准入口”,目的在于断绝抗清军民的粮草辎重供应。康熙二十二年癸亥,清廷统一了台湾,开放海禁,允许商民出海贸易,又指定广州、漳州、宁波、云台山四个地方为外商来华通商的口岸,宁波的市面从此日见繁荣起来。到了道光二十二年壬寅,由于鸦片战争失败,签订了丧权辱国的中英南京条约,开上海、广州、福州、厦门、宁波五处商埠为通商口岸。三十多年来,宁波这个口岸虽然赶不上上海那十里洋场的迅猛发展变化,却也随着洋船洋人洋货的日渐增多而日渐时髦起来,洋教堂和洋行的洋房也一天多似一天。一船一船运来的洋货,变成了一船一船的桐油、生丝、茶叶之类的土产源源运出海外。浙东、浙南大小城镇的百货商店,都纷纷到这里来采办货物;做土产出口生意的行商,也纷纷把货物运到这里来等待脱手。因此,这里的大小客栈虽然一家挨着一家,却依然天天有人满之患。
本忠他们到达宁波的那一天是三月初九,清明已经过去,谷雨还未到来,正是各地茶农忙于采摘焙制雨前茶的季节。赶早市的头一批原茶已经运进城来,单等着牙郎看货开秤了。
第二天,黄逸峰带着本忠到码头边货船上拜访几位茶商,看了看货物成色,问了问行情价格。几位客商同声诉苦:自打宁波辟为通商口岸以后,洋人的火轮船穿梭似的来往,运来了廉价的洋布,充斥市场,把全省闻名的余姚土布给挤得卖不出去,也没人敢织了。运回外国去的土产里头,茶叶也是大宗。开头几年,好几条洋船上的洋商竞相购买,茶价被抬高了不少;近若干年来,洋商们在城里设了洋行,专管收货。这些洋行里的买办们商量好了,同时压低收购价格,把茶价杀得比往常哪年都低。茶农们出售茶叶,历年来大致都是八斤至十斤上白米换一斤原茶;茶商收一担原茶,大约是十两银子左右;卖到洋船上去,转手之间可得十二两银子,不计水脚杂支,有两成盈利。这种十几两银子一担的原茶,运到外国去,经过加工再制之后,一般能获利十倍以上,因此是一桩很赚钱的买卖。
当时的茶农,有成片茶林的并不多,大都是房前屋后田头地角栽三株五株茶树,由小姑娘老婆子们每年采制十斤八斤茶叶,换几个零钱贴补家用。因此茶商收茶,也只能零零星星,积少成多,货源并不算太足。僧多粥少,求过于供的结果,各条商船竞相收购,价格从每担十二两一下子涨到了十五两。茶商收购,也从每十斤白米换一斤茶叶上涨了二三成。
这一来,茶农见种茶有利可图,纷纷种植茶树,山坡上成片的茶林就越来越多了。过不了几年,茶林开始产茶,市场上茶叶堆积如山,洋商们眼见货源充足,就往下杀价,而且一年比一年杀得低:去年还给十两一担,今年开盘②,就只肯给八两银子一担了。这样低的价格,连本钱都不够,谁肯搭上血本赔上水脚贱价出卖呢?为此,买卖双方各不相让,虽有牙郎从中竭力关说,但狡黠的洋人明知茶商们决不肯把已经运来的茶叶又运走,多拖延一天又要多付一天的船钱,迟早会忍痛出手的,因此多一分银子也不肯加。双方就这样绷着,相持不下,又已经好几天了。而各地运到宁波来的茶叶,则日见其多,这个死扣如果再不解开,眼看着茶商们就要吃大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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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开盘──商业用语,“盘”指底价。某种货物开市时定的价,称为“开盘”;收市时的价格,称为“收盘”。现在股票市场仍沿用。
黄逸峰从码头上打探行情回来,又去走访了山货土产市场的客号①查(zhā渣)元一查大官人──是个红眼睛、白头发、露着一嘴稀疏龅牙的老头儿,去年就认识了的。一见面,不待寒暄,黄逸峰就单刀直入,问他今年茶叶市场上行情如何。查老头儿只当这位温州客商今年贩运的是茶叶,摊开两手,连连摇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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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客号──牙郎的一种,也叫“坐号”或“坐庄”,是水陆大码头专为各地客商大批买卖货物的中间经纪人。
“如今的茶叶市场,价钱都操在洋人的手里。他们是大主顾,本地的土产客商没有那么大的本钱,也没有那么大的销路,行情涨落,就只好听人家的了。他们又大都在本地开得有洋行,雇得有中国买办,每天挂牌儿明码收货,连中间经纪人也不用,快挤得我们当牙郎的吃不上饭啦!这两天,新茶叶开始上市了,码头上停着一溜儿十几条茶船,全是一旗一枪①的雨前毛尖。水客拿了货样去洋行问价,这样上好的好茶,他们只肯出九两银子一担,还要刨茶梗杂质,除去水脚,连本钱都不够。运回去吧,只怕别处更难销,都觉得进退两难,拿不定主意卖还是不卖呢!大官人怎么心血来潮,放着稳赚的山货药材买卖不做,倒来凑这份儿热闹,贩起茶叶来了?你手上一共有多少货?过两天就是谷雨了,眼见得上市的新茶一天多似一天,行情只能看跌不能看涨,要照兄弟的意思,不如忍痛趁早出手,倒还能少赔几两;拖的工夫越长,只怕越发要赔得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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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一旗一枪──茶业行话:“旗”指叶片,“枪”指茶芽。一旗一枪,是一芽带一叶的茶叶。
黄逸峰显得十分亲密知己的样子笑着说:
“查大官人在宁波码头上经纪多年,怎么却叫洋人一个巴掌就把天日给遮严了?去年我到湖州去贩丝,跟一个安徽茶客同船,一路上闲谈,倒让我摸到了做茶叶生意的底细。听他说,咱们中国每年外运的茶叶,不下一百五六十万担之多,其中半数销到俄国,半数的半数销到英国。他们做茶客的,收齐了新茶,不是就近运到广州、福州、上海这三个口岸卖给外国人,就是赶远路运到蒙古去换马。要说赚钱,就数换马最合算;只是路途太远,太辛苦了。卖给外国人,利息固然不高,转运的路途却短,风险也少些。他们老茶商都知道,宁波码头小,收茶叶的大都是英国人,这两年来,价钱杀得太厉害;懂行的人,只要多走几百里水路,运到上海去卖,一担好茶叶,起码能卖十五六两银子。刨去落地税①和水脚②杂支,三成利息是稳拿的。我听到了这个实底,决计今年省点儿力气,不去爬山越岭收什么山货了,干脆来捡个便宜:这里的茶叶价格不是特别低吗?我就在这里收他千把担茶叶转运到上海去,就算一担茶叶得净利三成吧,不是一转手之间,就有三千两银子进项了么?我可是把实底儿都泄给你了,这事儿还得你老哥帮忙作成,一方面帮我用最低的价码收茶叶,一方面还得替我严守秘密,不能叫外人知道这些茶叶收齐了以后运到哪里去。事成之后,佣金加二。咱们一言为定,不带啰嗦的,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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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落地税──甲地货物在乙地销售时上的税,也称销物税。
② 水脚──运费。
查元一听黄逸峰说是收茶叶来的,不是销茶叶的,心里就转开了轴儿了。要说收茶叶,浙江是个产茶的地方,本地的茶商,谁不是用低价从茶农手里收购茶叶,然后打包启运,送到大码头上转卖出去的?这第一手买卖,虽然零碎一些,辛苦一些,但盈利是稳的。如今赶上洋人把持市场,压低了茶价,做第一手买卖的客商,不单无利可图,反而有蚀本的危险,明眼人看出了做转手生意倒有钱可赚,而且有人找上门儿来了,应该怎样办呢?关于宁波码头茶价比别处低的传闻,以前也隐约听人说起过,但是究竟差多少,却连一点儿准谱儿也没有。不过,想到自己是个牙郎,并不讲究将本求利,只要促使买卖成交,得到的佣金越多,就达到目的了;至于买卖双方谁赚谁赔,做牙郎的是不管的。这么一想,查老头儿眯缝着眼睛透着不在话下的神情哈哈一笑说:
“绕了半天儿,原来大官人是要往里收茶叶呀?那敢情好咧!码头上现泊着三百多担茶叶在等行情,正愁脱不了手呢!有洋行的牌价在那里比着,只要大官人每担肯多出几钱银子,别说是千把担了,就是几千担,也不在话下呀!价钱嘛,眼下洋行收购牌价挂的是八两、八两五、九两三级,只要咱们每级肯加五钱银子,这交易没个不成的,一切都包在兄弟的身上……”
经过查元一的说合拉纤,头一票买卖成交了:三百六十担茶叶,分三个等级,平均每担以九两成交,货款合计三千二百四十两。按照买卖的例规,佣金由卖方支付,每担五分佣金合四钱五之外,加上买方的二分佣金又得一钱八,共合六钱三。查元一只花了两天工夫,没下一分银子的本钱,净得二百二十多两银子。黄逸峰把这三百六十担茶叶以每担五两的价格统统押在当铺里,不单货物有了堆栈,还又活了一千八百多两资金,准备下一次进货。
这一笔交易,可以说是买卖中三方面皆大欢喜,却把详人给惊动了。开初,他们还只当是外省的行商来收点儿零头,并不介意;过了两天,又有四百担茶叶运到,依旧通过查元一的手,以每担十两的价格统统卖给了黄逸峰。与此同时,也不知道怎么一来,市场上谣言纷纷,都说宁波茶价几年来叫英商洋行压得太低了,外码头最次的茶叶都能卖十五两一担,只要在宁波装满一船茶叶到上海去转卖,三成净利是稳拿的。这股风一刮,市场上收购茶叶的客商忽然多了起来,第三批新茶运到,冷门货变成了热门货,驳船刚刚靠岸,就被抢购一空,价格也在一夜之间涨到每担十二两了。这一票货色,查元一算是天大的面子,才给黄逸峰留了一百担。
英商洋行的买办们一看今年的茶叶成了热门货,牌价压不住,再不提码儿就会一担茶叶也收不上来,与东家一商量,狠了狠心,牌价换成了每担十两。这一换不要紧,更加证实了外码头茶叶能卖十五六两的传闻属实非假了。
第四批新茶刚一运到,价码又跳了一跳,变成了每担十三两,而且还供不应求,大有继续看涨之势。黄逸峰看看火候已经到了,这才由本忠出面,把押在当铺里的八百六十担茶叶分批提了出来,通过牙郎的拉纤,统统以每担十二两的价格出手销去。刨去两次佣金和当铺的利息,净得盈利两千多两。
本忠算了一算,这两千两银子,像林国栋那样的财东,不吃不喝还得两年工夫才能攒得起来呢。这倒好,不到半个月工夫,只在一买一卖之间,两千两银子就到手了。要是打石头,吴石宕的大小石匠一起上,也不知道要干几十年才能挣到这一注银子!
出门头一遭儿做生意,就发了一注不大不小的财,本忠这才琢磨出来,天下的事情原来是这样:出死力气的人,赚的是死钱,只有脑子活的人,才能赚到活钱。所谓“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也正应了一句俗话,叫做:“难者不会,会者不难。”
经过这一次亲身经历的切身体会,本忠逐渐悟出了立身处世的道理和办法来,想到一旦手刃仇人之后,只要自已还能够生存于这个天地之间,就决心以经商为业,要在买卖中打出一个局面来,发家致富,成家立业,再也不去打石头出死力气了。
像黄逸峰这样做买卖,是成是败,都只以一次为限。他的咒语念不得第二遍,要念第二遍,不单不灵验,还非得砸锅不可。因此,必须兵贵神通,货一脱手,钱一收齐,赶紧送到钱庄去换成庄票,第二天一早,就下船扬帆,到杭州去了。第二天一早,黄逸峰就带着本忠下船扬帆,到杭州去了。
第七十一回
闲极出游,看胖红娘茶园里唱淫曲
暑夜纳凉,听瘦黄郎庭院中表苦心
黄逸峰的生财之道,大码头使不得,小地方又用不上。只有那不大不小的货物集散地,偶尔一行,方有奇效。因此,他们这一次到杭州,并不是去做生意,而是去休息几天,纯粹是去游山玩景。用黄逸峰的话来说,这叫“一场战斗之后的休养休整,以利再战”,也就是“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的意思。
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市井繁华,风景秀丽,历代的文人骚客,不知道有多少人花了多少笔墨来赞美讴歌这个人间的天堂。元代的大戏曲家关汉卿,在他年逾古稀的时候,曾到杭州一游,惊叹感慨之余,写了一支曲子,叫做《南吕一枝花》,专门称道这杭州的景致:
普天下锦绣乡,寰海内风流地,大元朝新附国,亡宋家旧华夷。水秀山奇,一到处堪游戏。这答儿忒富贵,满城中绣幕风帘,一哄地人烟凑集。
「粱州」百十里街衢整齐,万余家楼阁参差,并无半答儿闲田地。松轩竹径,药圃花蹊,茶园稻陌,花坞梅溪。一陀儿①一句诗题,行一步扇面屏帏。西盐场便似一带琼瑶,吴山色千叠翡翠。兀良②,望钱塘江万顷玻璃,更有青溪绿水。画船儿来往闲游戏,浙江亭①紧相对,相对着险岭高峰长怪石,堪羡堪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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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一陀儿──即一块儿。
② 兀良──曲中的衬词,无义,有时表示惊叹,略近“啊呀”。
① 浙江亭──当时的一处名胜,南宋时,每年八月这里是观潮的胜地。
「尾」家家掩映渠流水,楼阁峥嵘出翠微,遥望西湖暮山势。看了这壁,觑了那壁,纵有丹青下不得笔。
对于这个人间的天堂,黄逸峰出门儿经商十几年,到过已经不止一次。这次旧地重游,可以说是熟门熟路,当得向导的了。本忠这个山里孩子,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百事不干专来逛西湖的一天。反正第一笔生意已经赚了钱,拿出一成盈利来就花不完的了。开开眼界,观光观光,又何乐而不为呢。
两人坐船到了杭州,按照黄逸峰以前的老办法,冒充是进香的香客,在里西湖葛岭下面的玛瑙寺里赁了一间闲房住着,既清静,又便宜,每天出去游山逛景,比城里近便得多。
据黄逸峰说:杭州各寺院本来就有把闲房租给朝山进香的香客沐浴斋戒和进省城赶考的举子温习功课的传统,后来有的游客和生意人就冒充香客住了进去。住在这里,有小沙弥洒扫房间,照应茶水;也可以到斋堂用素斋,比住那肮脏嘈杂的栈房干净舒服多了。
从此,一个叔丈人,一个侄女婿,或小轿两顶,或扁(piān 偏)舟一叶,浪迹于西子湖上,留连于天竺山中。时值晚春季节,“苏公堤上六座桥,一株杨柳一株桃”,正是翠柳艳桃,红绿相间掩映,看不尽的西湖美景,逛不够的天竺风光。近则雷峰夕照、三潭印月、柳浪闻莺;远则玉泉山、虎跑泉、六和塔,甚至连吴山城隍庙、九溪十八涧,都去转了转。
生长在括苍山风景区的吴本忠,对于这些人工堆砌带有斧痕凿迹的景致虽然并不叹为观止,但是对于这里繁华的市井、幽雅的庭院、旖旎的风光、绮丽的仕女和舒适的生活,却已经心荡神摇,称颂备至了。他十分明白,住在这种地方,只要有钱,就可以要什么有什么,就可以锦衣玉食、骏马轻裘,日子过得比神仙还舒但。经过宁波的半月经商,他渐渐地悟出了“挣大钱比挣小钱反倒容易”这么一条理儿来,隐隐约约觉得财神爷已经跟自己交上了朋友,而且目前就已经走在发财的道路上,跟以前的吴本忠,颇有些身价不同了。
一逛逛了半个来月,尽管是出门有车,上山有轿,泛湖有舟,但是随着游兴的阑珊,倦意也就渐渐袭来,终于趁虚而入,占了上风,打开画有西湖全景的折扇查看,还有南高峰、北高峰、龙井这些地方没有去过。他们一不想到道观里去朝三清,二不想到茶山上去买茶叶,也就懒得再去爬那么高的山头了。
这一天,黄逸峰说是玩儿够了,应该去跑跑行情,打点做第二宗买卖了。他交代本忠在寺里好生歇息,自己去找个朋友打听一下什么生意做得,就雇了一乘矫子,独自一人进城去了。
本忠一个人留在玛瑙寺里,无所事事,只好把带着在旅途中消遣的《两般秋雨盦笔记》①拿出来看。这一晚上,黄逸峰没有回到寺里来安歇。这样的事情,在宁波已经有过两次了。每当他们成交了一拨儿茶叶,送进了栈房,他就去“跑行情”,在外边过夜。第二天回来,含含糊糊地说是“遇上了老朋友,拉去喝两盅,喝多了,醉倒了,于是就躺下了,回不来了”。从他每次回来都是酒气熏人这一点来看,好像倒是实情。这一次,黄逸峰又是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张嘴说话,一股酒气扑脸。用不着说,当然又是“碰见老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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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两般秋雨盦(ān 安)笔记》──清代钱塘人梁绍壬所著的笔记小说。
一个老出门的客商,各处码头上都有几个过得着的老朋友,倒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奇怪的是为什么那么巧:不去跑行情,满街上来来去去就一个朋友也碰不到;一去跑行情,就准能碰到老朋友;单单碰到老朋友还不算,还非得把他拽回家里去给灌醉了事情不算完。不过本忠是跟人家出来学做生意的,不是受人之托专门监视他的行踪的,何况自己又是小辈儿,尽管肚子里疑惑,嘴上却动问不得。
过了两天,黄逸峰到银号去把八千两庄票全都划到湖州去,说是打听到头蚕已经上山①,春茧收成比往年都好,湖州市场上生丝价格偏低,正好趁机去浑水摸鱼,捞他一票。但是他没有去雇船,当天下午,说是还得去打听一下湖州市面上生丝行情的实底儿,依旧关照本忠不要乱走,他自己又一个人出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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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上山──指蚕吐丝做茧。
对于黄逸峰这种背着人单独活动的做法,本忠已经不单单是怀疑,而是有些恼火了。他觉得,既然是合伙儿出来做生意,而且负有带携他熟习生意门径和经商诀窍的使命,就不应该拿自己当外人。尤其在生意买卖上十分要紧的人头和门路这两项,更不应该留一手。“去找老朋友打听行情,为什么就不能带我一起去呢?只要说明两人的关系,难道人家还会因此而不说实话么?照他这样带法,离开他,简直就寸步难行了。下次要是自己一个人出来做生意呢?岂不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门径也摸不到么?”
回想起一路上黄逸峰对自己事事关怀,处处照拂,又不像是拿自己当外人的样子。那么,究竟是为什么呢?本忠怎么也想不通这里面的原因,一个人闷坐着看书,越坐越烦,什么也没看进去。心知黄逸峰这一去,夜里是准定不会回寺来安歇的了,干脆锁上房门,信步走到街上去随便转转。
杭州城置于唐朝。唐亡之后,以镇压黄巢起家的钱镠(liú留)接受了后梁太祖朱晃的封号,称吴越国王,改元天宝,以杭州为国都,是为杭州建都之始。从此着意修整宫室街道,市井初具规模。宋高宗赵构南迁以后,改称临安府,又在这里做了一百五十多年的国都。虽然南宋南迁以后,版图狭窄,实力薄弱,人称“宋鼻涕”,只是偏安一时,但是东京汴梁时代的繁华景象和淫靡之风,还是全盘带到这个江南新都来了。从南宋灭亡到光绪年间,其中经过了元、明、清三代近六百年时光,这种风气依旧代代相因,虽历经战乱,繁华仍不减当年。
更有一样奇特:由于南宋南迁时涌来大量的“中原人”,其影响之大,居然使得当地乡音土语为之一变。直到今天,吴越方言中的杭州话,依旧是本方言系统中最最接近北方方言的一支。此外,由于绍兴人当师爷和幕僚的多,打“官腔”的时候也多,因此“绍兴官话”也比较接近北方话。如今的北方人到浙江来,不论是到浙东还是到浙西,不经过翻译或学习,很少有人能够听懂当地方言的。独有杭州话和绍兴官话,北方人听了,即便不是字字分明,句句了然,至少也能听懂个八九不离十。细细考去,就是现在杭州的许多风俗习惯,也跟当时的东京汴梁即今天的开封有着千丝万缕的蛛丝马迹可寻呢。
本忠安步当车,沿着湖滨慢慢儿往城里踱去。自打到杭州以来,两个人忙于游山玩水,城里的长衔短巷,还没有去观光游历过。今天信步走去,只拣那热闹的衔巷和人多的去处乱窜乱撞。即便天黑了迷了路,还可以雇顶轿子抬回玛瑙寺,所以倒是放心大胆,不怕走失,也不怕回不了家。
繁华的杭州城,虽然比不上秦淮河畔的家家箫管、户户笙歌,却也是迎面花街柳巷,抬头秦楼楚馆。算起来,刀兵平息还没有几年,可是到处都呈现出一片娱乐升平的盛世景象。茶馆里挤满了闲得无聊无事可干的旗人子弟,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品评笼子里的画眉、罐子里的蟋蟀,或是谈论一些市井时闻。茶博士从一只五尺多高的大铜壶①里倒出开水来,穿梭似的在人群中沏茶续水,送往迎来,忙了个不亦乐乎。卖唱的老头儿背着胡琴,领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手里捧一把写着曲名儿的破折扇,用一种近似于哀求的声调在挨座儿求请大老倌们赏脸点唱。可惜姑娘的年纪太小,长得又不俊,尽管点唱一支曲子只消几文钱,可是大老倌们宁愿在别处挥金如土,却不愿意摸出几个小钱儿来,让这一老一小买几个烧饼充饥。倒是卖花生、瓜子、五香豆腐干儿的小小子儿到处受人欢迎,奔前跑后的,一边高声接应着,一边接过铜钱来,递过纸包去。别看他托盘虽小,货色可全:香榧子、山胡桃之外,还有高丽棒子②和绿豆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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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大铜壶──当时杭州的茶馆儿里,烧开水的锅炉用紫铜做成,五尺来高,里面有弯曲的管子,生着了炭火以后,从顶上灌进凉水去,当时就可以从“茶壶嘴”里倒出开水来。
①高丽棒子──脆麻花儿。因从朝鲜传入而得名。
尽管串茶馆卖唱的老头儿和小姑娘总是受人白眼,难得开张,可是茶馆儿戏园里由大姑娘演唱的小戏班儿,却总是天天满座。一个小小的园子,什么时候挤进去看,都是满满堂堂,连个站脚的地方都没有。
当时,越剧“的笃班”刚处于沿门卖唱阶段,还没有形成一种新的剧种;在浙江农村广泛流行的东阳大班和绍兴大班,也只是不登大雅之堂的草台子戏;因此,能够在省城茶园里上演的,就只有昆腔一种了。
“昆腔”,形成于江苏昆山县。这种戏,尽管最初也是乡曲俚歌,粗俗不堪,但是后来经过文人墨客的精雕细琢,已经成为一件十分华丽典雅的装饰品,既可以用来点缀粉饰太平盛世,也可以用于茶余酒后消磨光阴。杭州这个人间天堂,作为一省的首府,住着那么多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旗人,加上当地各有司衙门里多如牛毛的大小官吏和来往过转的贵人官商,真是既空闲又无事,每天愁的是没法儿打发多余的时间。这就难怪大大小小的戏班子应运而生,箫笙管乐之声到处可闻了。
本忠从小就是个戏迷,后来又鬼使神差地登台唱了两年戏,对戏曲的爱好不单没有降低,反而有增无已。今天走过几处茶园子,耳听着一阵阵幽雅美妙的笛声和坤角那婉转动听的唱腔随风飘来,不由他停住脚步侧耳细听起来。他在婺剧班子里是唱文武小生的,而武生的唱腔,主要是昆曲。因此这种乐曲对他说来具有十分强大的吸引力和诱惑力。就这样,走走听听,边走边听,当他在第三个茶园儿门口刚停住脚步,早已经被守在门口招呼茶客的伙计看见,十分客气地往门里面让。本忠略一迟疑间,后面的看客往前一拥,连推带挤的,就把他送进戏场子里面去了。
场子并不大,不过二十来张桌子,却坐了不下二百多人。凡是能够插脚的地方,都加了座头。茶房张罗着给本忠掇来了一张三足圆凳,在一处空档里勉强放下了;又沏了一壶茶来,远远地放在一张早已放满了茶壶茶碗的桌子上。场子里面的空气十分污浊。烟味儿、汗味儿加上邻座一位大胖子看客腋下发出来的阵阵狐臭,简直能够叫人窒息呕吐。那舞台,连文场拢共只有六张方桌拼起来那么大,后台的文场就占去了三分之一的地方,剩给演员回旋活动的场地实在小得可怜。
这时候,台上一胖一瘦一红一绿两位坤角手里抱着一对儿枕头,正在拿腔拿调扭扭捏捏地唱,吐字十分含糊,不知道演的是哪一出。看舞台左侧挂的一块粉牌,才知道演的是《西厢记》。用不着说,穿红的那位当然是红娘无疑了。这个坤角儿大约二十七八岁光景,胖得像冬瓜似的,上下一般粗,加上大乳房,大屁股,大圆盘脸儿,好一副福相。加上那一身赁来的大红衫裤又短又小,真是遮不住,裹不严,前后都有一块块的肥肉凸了出来,随着迈步转身而恣意地抖动着。再看那莺莺,瘦小干枯,小脸儿像刀背似的,尽管吊着眉梢,那眼睛也不过是一条细缝儿,闭着嘴,门牙也总是在唇外瞭哨。看年纪,已经三十开外,脸上脓重地抹了一层脂粉,却显出了耳后和脖子上那焦黄的本色来。可见这位莺莺,尽管没有“如花似月貌”,倒确确实实是“多愁多病身”。红娘连唱带做,在台上扭了半天儿,两只花梢的大眼睛滴溜乱转,满场上勾人。莺莺却一言不发,跟着红娘在台上转了一个圈子,就一起下台去了。──由于她的眼睛实在太小,令张君瑞神魂颠倒的“临去那秋波一转”,也就无法体现出来。戏场子并不大,不过二十来张桌子,却坐了不下二百多人。凡是能够插脚的地方,都加了座头。
接着,“手指头告了劳乏”的病张生在梳着丱(ɡu àn 贯)角的小书僮搀扶之下一步三晃地晃上台来,唱不尽的相思与烦恼。这小生,长相模样儿倒是挺俊的,可惜嗓子暗哑,唱起来有点儿像是公鸭叫,非常刺耳。尤其是唱到高音的地方唱不上去了,干脆就张大着嘴巴一声儿不出,让后台的笛声把唱腔带了过去,于是观众只能看到她嘴里两颗闪闪发亮的金牙齿,却什么也听不见。此外,年纪也太大了点儿,不像是张生,倒像是张生他老子。老小生一面晃着一面断断续续地唱了好一阵子,终于坐了下来,把小书僮也打发走了,以手托腮,倚在桌上发愣。这时候,莺莺在红娘的推搡之下蹭上场来,怀抱着枕头,低不脑袋进了西厢。色情狂似的张生喜从天降,重病霍然而愈,推出红娘,急忙关上了房门,回手一把将莺莺搂进怀里来。这时候,如果按照《董解元西厢记》的戏路,本应该“哄她半晌,犹自疑春梦,灯下偎香恣怜宠。拍惜①了一顿,呜咂②了多时,紧抱着噷③,那孩儿不动。更有甚工夫脱衣裳,,便得个胸前,把奶儿摩弄”。但是这个张生该她演风流戏的时候却不会演,连软语温存也不懂得说几句,就急猴儿似的把莺莺抱上床去,接着罗帐就大抖起来,引起了台下一片嬉笑叫好之声。──看起来,今天的戏红娘是主角,有好戏,也得留给红娘去尽情发挥的。
……………………
① 拍惜──温柔地抚摸。
② 呜咂──亲嘴。
③ 噷(音x īn 新或xiān ɡ香)──亲吻。
这时候,台上只剩下红娘一个人了。张生“他并头,效绸缪,颠鸾倒凤百事有”,正在那里出他的风流汗,却把个穿针引线投书递柬的俏红娘关在了门外边,任凭皎皎的寒月去,去照映她那嫩娇娇的粉脸;让凄凄的夜露去打湿她的窄窄弓鞋。红娘对景伤情,有感与怀,于是又唱起来了。
这正是台下看客等待已久的“春到人间花弄色”那一段精彩唱词。顿时间,台下的喧声笑语统统停止了,后台的笛子也用最低最细的声音吹出,轻得就像深秋之夜听着远处的蛐蛐儿叫唤似的,隐约可闻,依稀可辨。肥胖的红娘,忽然之间变得轻盈了,口齿也变得清楚起来。只见她先是趴在窗户外面往里看,看不见什么又把耳朵贴在门缝儿上,细听房内的动静,抓耳挠腮的,尽情表演一副春心荡漾按捺不住难耐难捱的做派,接着在低沉的笛声伴奏下用她的全部底气扭扭捏捏地唱起了“软玉温香抱满怀,柳腰款摆,露滴牡丹开”这一段西厢名句来。这本是最叫座的唱段,台下竟然鸦雀无声,全神贯注地只顾看那坤角的唱做表演。那胖红娘唱完了最后一句,居然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裤裆,毫不害羞地说了一句:“呀,都湿透了!”接着滴溜乱转的眼风台下转了一个圈儿,就用罗帕一掩脸面,一扭她那肥胖的腰身,装出一副羞羞答答的样子扭下台去了。
戏演到了这个份儿上,台下的观众大为满足,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就中以本忠身边的那位大胖子笑得最响,“嘎嘎嘎”的活像鸭子叫。一面解开衣襟,又褫(chí池)下头巾来大扇其风,把两腋的狐臭尽情地往本忠的鼻子底下送来。
本忠目击台上的丑态,鼻闻身边的臭气,恶心之外,又加恶心,几乎吐了出来,再也坐不住了,急忙站起身来,像让恶狗咬了一口似的扭头就往门外闯去。还没有迈出大门,就被伙计拦住了说:
“相公怎么不看了?好戏还在后头呢!……那茶钱……还没赏吧?”
本忠这才想起那壶摸也没摸一下的茶来,二话不说,打身边抓出一把铜钱,估摸着有四五十文的样子,塞到了那个伙计的手上,就匆匆地逃出戏园子来了。
本忠爱听戏,也爱演戏,却万万没有想到,省城里的女班子,居然会下流到这种地步,一部《西厢记》,竟然叫她们糟踏成这种样子。要是王实甫和李日华①今天依然在世,也非得让她们给活活气死不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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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王实甫和李日华──王实甫:《西厢记》的作者;李日华:《南西厢》的作者。
本忠愤愤地走出戏园子来,吸了两口凉风,头脑方才清醒了一些。看了这么一场好戏,好像吞下了一只苍蝇,一阵阵翻恶心?(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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