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第 97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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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云没有把卖身文契付之一炬,也没有三把两把将它撕碎,而是默默无言地开了梳妆匣子的小抽斗,把它当作珍宝跟首饰锁在了一起。十二娘进了房,看见一桌子白花花的银子,眼睛都直了,谄媚地向本忠福了两福。

    闲话了几句,红云告了罪,烦翠云过来陪着客,自己下厨房去炒菜。不大一会儿工夫,就和一个小丫头一起把酒菜用两个托盘端进房来。这时候天色已暗,等掌上了灯,这才看清六个菜一个汤,全是素的,一点儿荤腥不带。红云笑着说:

    “连日来荤腥油腻,一定吃倒胃口了吧?今天我这个东,真正称得上是‘菲酌’二字,不单不见肉,连鱼虾也不用,全是素的。一者换换口味,二者还是为了省钱。这番回长洲,不比在班子里,整天价花天酒地的,往后可得学着过日子,学着拿一个钱掰作两半儿花啦!”

    一面说,一面取出一个小小的瓷坛子来,磕去泥封,拿掉箬叶,把坛口用布擦干净了,倒出一壶酒来,斟在杯子里,其色深红,可又透明见底。翠云说:

    “这是七妹妹自己酿的玉液琼浆,除了安公子,还从来没有拿出来待过客。二位是她恩人,才破的例,快尝尝吧!”

    本忠和黄逸峰端起杯子来尝了一口,只觉得芬芳醇烈,鲜甜而清香,却不知道是什么酒。红云笑着问:

    “这是什么酒,品出来了么?”

    黄逸峰又尝了一口,带着疑问的口气猜是葡萄酒。本忠干脆摇摇头,说是不知道。红云这才说:

    “先父在世的时候,每年都要做这么一两坛子,遇上偶感风寒或者身体略有不适的时候,才拿出来喝一两杯。说穿了,做法其实十分简单:只是在杨梅①成熟的季节,选那上好不破的,洗净了,加上白糖用头烧白酒泡上,密封即得。今年夏天我做完了这酒,还没有打开来喝过呢,明天走了,也是白便宜了阿妈,反正也不多,一共是五斤杨梅、一斤白糖泡的三斤白酒,全倒出来,也不过两斤半的样子。经过浸泡,那酒劲儿都跑到杨梅里面去了,酒倒是不怎么凶,咱们今天全把它给报销了吧。”

    ……………………

    ①  杨梅──夏季成熟的木本南方水果,以产于浙江仙居县的为最著名,紫红色,形如弹丸,大小如桂圆、荔枝,有核,表面有极多小颗粒突起,与草本无核的洋莓(草莓)不同。

    本忠再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细品那酒味儿,方才觉出杨梅的味道来。放下酒杯,再看看桌上的菜,鲜红翠绿,粉白黛乌,五颜六色,琳琅满目。其中有一盘,其色纯黑,切成片不片、丝不丝的,不知道是什么。夹起一块来放在嘴里,麻辣鲜甜香酥清口,越嚼越好吃,细品那味儿,鲜如鲤,美如鸡,却总也认不出那是什么做的。翠云见本忠歪着脑袋闭着眼只顾品那味儿,就笑着问:

    “刘老板品了半天味儿,品出这是什么做的来没有?”

    本忠没有立刻回答,嚥下嘴里的,又夹起一块来再品了品,这才说:

    “看样儿像是茄子。可是过了立秋都已经一个月了,谁还吃茄子?再说,也没有一点儿茄子的味儿啊!”

    红云认真地说:

    “都说过秋茄子赛砒霜,其实没有那么一回事儿,只不过吃的时间长了,吃腻了,是真的。我九岁那年,父亲病重,家里又穷,顿顿饭都是清水熬茄子,还没有过立秋,就把我给吃伤了奇*書网收集整理,往后只要一吃到茄子就吐。后来到了嘉兴,我舅舅不疼我,我舅妈对我可不错,听说我吃不得茄子,她偏不信,就做了一个麻辣茄子给我吃。那时候,也已经过了立秋了,我根本没想到那么好吃的东西会是茄子做的;等我吃过了,舅妈才告诉那就是茄子。可也怪,自打我吃了这麻辣茄子以后,我再吃什么样的茄子都不吐了。第二次我舅妈再做这茄子,我就学会了这种麻辣茄子的做法。说起来,简单得很:把茄子的皮削了,从两个方向交叉着切片,又不切到底,这就成了兰花豆腐干儿似的片不片丝不丝的形状了,再拿花椒粒儿和盐粒儿嵌在里面腌它一个来时辰,抖掉花椒粒儿,挤掉盐水,用好酱油加白糖泡过晾干,过香油炸,捞出来,加上葱蒜之类的佐料,趁热火一拌,盛出来,加上切成细丝儿的青红辣椒做顶马儿①,就成了。茄子这东西,我舅妈说原是番邦外国进贡来想毒害咱们中国人的,没想到中国人有大蒜和辣椒,把毒都解了,别说是过了秋吃它不碍事儿,就是过了冬,吃起这麻辣茄子来,才更有意思呢!”

    ……………………

    ①  顶码儿──也叫“面码儿”,铺在菜肴上面的装饰物,一般都用熟鸡蛋片儿或各色蔬菜做成。

    本忠恍然大悟地说:

    “几只茄子,又是过了秋的,不过值几文钱罢了,你花这样大的本钱去烧它,还能不好吃吗?”

    黄逸峰笑着打趣:

    “这点儿本钱,能值什么?《红楼梦》里王熙凤做的那只茄子,要用四只肥母鸡呢!我倒要比一比林妹妹做的茄子,比凤姐姐做的茄子味道如何。只可惜咱们谁也没吃过凤姐儿做的茄子,就是想比,也比不成呢!”说得大伙儿都笑了。

    酒美菜佳,再加上主人的殷勤劝饮,那杨梅酒,甜得就像是糖水儿似的,很好进口。本忠不在意,多饮了几杯,没等吃饭,就酒力发作,天旋地转,玉山倾倒了,没奈何,只得听凭红云把他扶上床去,脱了鞋子,和衣而卧。

    红云见黄逸峰酒量大,把坛子里的剩酒统统倒了出来,叫翠云作陪相劝,自己又下厨房去给本忠做了一碗酸甜可口的醒酒汤,端回来扶起本忠看他慢慢儿喝了,才替他脱去外衣,扶他躺下。本忠先是不肯,坚持要回客栈,黄逸峰说:酒醉的人,最忌吹风,风一吹,酒涌上来,非吐了不可,还是安安静静地躺着的好。本忠自知难于支撑,只好依言躺下。

    黄逸峰又吃了几杯酒,把坛子里最后的一点儿酒全打发了,也快醉倒了。吃了一小碗饭,小丫头撤下了残汤剩水,没等送上茶来,黄逸峰半靠在椅子上,假装疯魔地大呼:“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①红云向翠云做了个鬼脸,翠云“嘻”地地笑了起来,半抱半拽地把他扶到自己房中去了。

    ……………………

    ①  李白与幽人对酌诗。

    本忠喝了醒酒汤,心里舒服了一些,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红云忙了一天,连自己的行装都还来不及整理,就开了箱笼,把要带走的衣物连同书稿装进一只小箱子里。等到一切就绪,也已经交了子时。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实在困得不行。看本忠,睡得正香,推推他,也不醒。好在那床是极大的,就也和衣躺在他身边,打算假寐片刻,再看看他是否要汤要水。朦胧中,听着他那均匀的呼吸,想想这两天来的遭遇,自己也不知道是悲是喜,是该哭还是该笑。想到跳出了火坑,达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目的,当然是喜事一桩;想到本忠这么英俊有为心地善良的一个好人,自已却连给他做个小妾的福份都没有,此去长洲寄人篱下,依旧是前途茫茫,不禁又悲从中来。虽然身倦体乏,头脑昏昏然,躺在床上,而且就在本忠身边,触景伤情,翻来覆去,哪里睡得着?

    忽然想起今天是秋分,兆头就不好②;昨天与本忠初次见面,又是个四绝四离③的日子,难怪两人不得聚头了。再想起自己飘零的身世,错过了眼前这位如意郎君,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找到归宿。想来想去,悲从中来,止不住盈盈落泪。

    ……………………

    ②  “秋分”可以解释为“秋天的分离”,因此说不是好兆头。

    ③  四绝四离──迷信的说法:立春、立夏、立秋、立冬的前一天为“绝日”;春分、秋分、夏至、冬至的前一天为“离日”,统称“四绝四离”,都是不吉利的日子。

    刚一合上眼睛,恍惚自己已经回到了长洲,叔叔婶婶一家人都围着她哭,细听她讲述这八年来的非人遭遇。叔叔气愤之极,声言一定要找她舅舅算账,上衙门告他去。当时叔叔写了状纸,叫她画上花押,就出门去了。过不了一会儿,叔叔带了一顶轿子回来,说是已经在县衙门里把她舅舅告下来了,县太爷要她上堂去问话。她依言上了轿子,等到落轿掀起轿帘儿来一看,这儿不是县衙门,而是跟青云楼一样的一家妓院,一个比十二娘更胖更凶的女人,手里拿着她自己画过押的那张纸对她说:“你叔叔已经把你卖给堂子里了。身价银子三百两也已经兑走了。现有你亲笔画押的字据在,快老老实实地给我接客去!”她气极了,扭住那老虔婆就抢卖身契。那老虔婆身大力不亏,一手高举着卖身契,一手抓住了她的双手,轻轻地就把她仰面朝天地放倒在地,还骑在她身上,怒目盯视着她。她恨极了,就大骂着极力挣扎,在精疲力尽中突然醒来,一摸脑袋,全是汗水。

    睁眼一看,桌上一灯如豆,将次熄灭。昏灯下看见本忠已经翻了个身,侧面朝外,正往她脸上吹热气儿,整条手臂,却都压在她胸口上。她回忆起梦中的景况,想起自己此去长洲,到底是凶是吉,叔叔会如何对待自己,连一点儿把握也没有,不觉凄然流下两行热泪,哪里还睡得着?轻轻地把本忠的那只手捧了起来,放在自己脸上,尽情地抚着亲着,这才又慢慢地移开。回头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经微微发白,就干脆下床来,不睡了。

    江老板的船,预定天亮后解缆启航,去晚了,虽然不见得就会开走,但是搭人家的船,叫人家等,总不大好。妓院里,茶炉是黑白天不熄的,红云自己去提了半桶水来,梳洗了,这才轻轻地把本忠唤醒。

    本忠揉着惺忪的睡眼,一骨碌从从床上坐了起来,头一句话就是:

    “哟,天都快亮了,这一觉好睡!你又是一宿没合眼么?”

    红云低头轻轻地说:

    “我也睡了一会儿。刚才我做了一个恶梦,哭醒了。我梦见我叔叔又把我卖到了堂子里。临上路做这样的梦,只怕不是好兆头呢!──你还觉着头晕么?”

    本忠一面穿鞋,一面微笑着解劝说:

    “我睡了一觉,酒劲儿一过,就没事儿了。做梦的事儿,都是自己心里想的,本作不得准。不要把梦里的事儿挂在心上。到了长洲,要是真有什么意外,半个月之内你赶紧回嘉兴来,咱们另想主意。我原打算亲自送你去,倒不是路上不放心,主要还是怕你到了长洲以后,又有什么枝节变化,你一个弱女子,难于分拨。好在此去苏州,并不算太远,每天来往的船只也多。你到了长洲以后,是好是坏,托便船带个信儿到孔大官人处,也好叫我们放心。天不早了,快收拾收拾,准备上船吧!”

    红云轻轻点头,嗯嗯地应着。她马上就要离开这个火坑了。对于这个坑害了她一生幸福的地方,她毫无留恋之处;但是对于眼前的这个小客官,才相逢,又相别,她可实在有些舍不得。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她倒希望此去长洲,投亲不着,跟脚又回来找他。那时候,再说给他当个丫头的事儿,他总不致于往外推了吧?她想起了离开这里之前,多少应该吃点儿东西,就把热汤倒进脸盆里,让本忠自己梳洗,她下楼煮荷包蛋去了。

    红云往楼下一走,吵醒了翠云,和黄逸峰两个都起来了,匆匆梳洗一下,就过红云房里来送行。本忠原来不想叫他们的,到时候自己送她到码头就算了。既然已经起来,也就不客气,干脆两人一起去送送。没说几句话,红云一手端一碗糖水荷包蛋进来了。见黄逸峰和翠云都来了,转身又要去烧。本忠说:别耽误工夫了,反正都不饿,少吃一点儿垫补垫补就行了。红云忙又去拿了两个空碗来,八个糖蛋分成了四份儿,一人端了一碗去吃。

    正吃着,楼梯上响起了咚咚咚的脚步声,是老鸨子听见楼上有响动,赶忙披衣下床揉着眼睛走上楼来。红云明白她此来为何,不等她开口,就把整串儿钥匙掏了出来放在桌上,交代给她哪只箱子里都是哪些衣服,自己带走了哪些衣服,赏了丫头老妈子哪几件衣服。老鸨子急忙开开箱子当面过目,见果然是绸的缎的衣服都留下了,带走的只是些麻的布的,乐得她眉开眼笑,连说:“好姑娘命大福大造化大,上有观世音娘娘保佑,下有贵人照顾,往后准是个诰命夫人!”忙不迭地把箱笼都锁上,揣起钥匙,下楼去了。

    从嘉兴到苏州,有大运河相通,水路一百五十里,赶上东南风顺,张起满帆来日夜开航,清晨起碇,第二天一早就可以到达。如果赶上顶头风,船上载货又重,要上岸拉纤,那可就比人走还要慢,三天能到就算不错。不管怎么说,在船上过夜是一定的了。八月底的天气,夜风很凉,被子不能不带。本忠帮着卷起一条薄被一条褥子来,用夹被包上,再捆上两道绳子。这时候天色已亮,红云去叫了一个杂役,拿一条扁担把一只小箱子一个铺盖卷儿做一担儿挑了,大家一起下楼来。

    清晨,正是妓院里最最安静的时候。姑娘们陪着客人高卧未起,只有翠云和几个打杂的龟奴、洗衣服的老姐姐送到大门口。老鸨子收起了钥匙,放放心心地回房睡她的回笼觉去了。清秋清晨,冷冷清清地离开这个曾经埋葬过自己的地方,红云不禁悲从中来,又一次流下了眼泪,与翠云互道珍重而别。

    头一天晚上没有定下轿子,黎明时刻自然不会有轿子来兜揽生意。好在沿着倾脂河从城隍庙后面穿过去,到船码头并不远,三个人就安步当车,慢慢儿走着。

    到了运河边,一打听南京江客人的船,才知道就泊在孔大方的门口。到孔家门口,正向船工打听间,江客人、马老板和孔大方一齐从船舱里钻了出来。原来他们都是一早赶来给江客人送行的。船上一切都已经停当,南风正盛,单等这位搭客了。

    当时不及细谈,赶紧把行李挑上船去,把红云送进了中舱,船家就忙着扬帆解缆,准备启航了。

    船上没有外人,除了江老板和红云之外,只有一个小厮。中舱里靠窗放着一张小炕几,有四铺席,足够六七个人睡的,地方很宽空。

    要开船了,本忠叮咛红云一路上要小心在意,到了长洲以后,不论好歹作速捎封书信回来,好叫大家放心。说着,就跟孔大方等人一起回到岸上。船家撤去跳板,用竹篙把船点离码头,江老板和红云站在船尾,跟大家频频招手,直到看不见了,方才钻进船舱里去。

    本忠见船儿去远了,取钱赏了捞毛的,就想告辞回客栈,孔大方哪里肯答应?非要大家进屋去吃早点不可。到了家门口儿了,不进去坐坐,不是太失礼了么?尽管本忠再三说已经用过早点,仍被孔大方以有要事相告为由拽进了门儿去。

    大家在客厅落座聊天儿。话题当然离不开红云。马维禄说:

    “像红云这样的姑娘,也算得是绝顶聪明的了。只可惜落到了勾栏院里,白白糟蹋了清白的身子,辜负了天生如此的尤物。如今难得遇见了刘老板这样的好心人,总算是跳出了火坑,我不解的是:像这样出污泥而不染的芙蓉花儿,百里难挑一个,刘老板为什么不留在身边自己消受?莫非府上也有河东狮么?其实,这种我见犹怜①的姑娘,尊夫人见了也不会不容的。要不是我多心,我看这块肥肉,算是便宜了江振东了。”

    ……………………

    ①  我见犹怜──笔记小说《世说新语》中的一个故事:晉大司马桓温纳李势的女儿为妾,他的老婆拿着刀子要去杀她,等到见了李势的女儿姿色十分美丽,就把刀扔在地上,把她搂进怀里来说:“我见犹怜,何况老奴。”

    孔大方也无限感慨地说:

    “红云虽然堕落风尘多年,不过她并不是那种自甘堕落的人。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她生得太聪明了,长得太标致了,以致为造物者所忌,才会历此一场劫难。正所谓‘峣峣(y áo 尧)者易缺;皎皎者易污;阳春之曲,和者必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①。她要不是处处地方与众不同,怎么会受那么多与众不同的苦处?这就叫做‘人不可与天争’么!一样的两个人,就好比两只耗子,一只住在茅房里,每天只能吃屎,还得提防着人和狗;一只住在粮仓里,每天吃麦子稻谷,还不必担心人和狗会来找麻烦。这就是李斯②说的‘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离开了茅房,进了粮仓,她自然会变好起来的。江振东固然是个登徒子,不过遇上了红云,我看他也得不到什么便宜。在咱们看来,红云就算是很不错的了,可在刘老板眼里,这样的姑娘,怜之惜之,救之拔之,自无不可;若要登堂入室,纳为内助,就不可以了。前天席上,刘老板不是委托兄弟代为物色一位色艺双绝的佳人么,如今我这里已经想到一位了,正打算今天晚上带他去相亲呢!”

    ……………………

    ①  《李固与黄琼书》中的话。见《后汉书·黄琼传》 。

    ②  李斯──楚国上蔡人,秦始皇的丞相。传说他年轻的时候有一次上厕所,看见老鼠吃粪,见人而逃,想起粮仓里的老鼠吃粮食,又不用担心有人捕捉,非常感慨,认为人的贤与不肖,全在于地位,因此下决心“从荀卿(即荀况)学帝王术”,后来终于做了秦国的丞相。秦二世时,被赵高借故腰斩于咸阳市上。

    本忠见孔大方曲解了他的意思,赶紧分辩说:

    “红云姑娘不单才色双绝,而且心地善良,又是书香门第出身,这样的女子,怎好有屈她当小星?小弟既然出于尊敬之心,助她跳出火坑,就应当让她有个真正的出头之日才是。要是贪图她的美色才艺,就趁人之危,把她占为己有,这不是居心叵测,心地太肮脏了吗?”

    马维禄有些不以为然地说:

    “看起来,刘老板是洁身自好,不愿意降低身份去吃‘过水面’吧?红云要是个清倌人,我看刘老板就不会‘秉烛达旦’,而是‘开门纳之’了。不知道大方兄为刘老板物色的这一位,是清倌人呢,还是红倌人呢?”

    孔大方哈哈大笑,颇为自得地说:

    “马老板一语道破了底蕴,也说出了我的看法,刘老板救一弱女子于风尘之中而毫无私心杂念,纯属义举,不才衷心叹服,自愧弗如。就情理而论,一个女子身入娼门,即为妓女,一旦从良,即为民妇。对于民妇,如若动以邪念,即为道德败坏,为正人君子所不齿;而对于娼妇,则本来就无所谓‘节操’之可言。刘老板之对于红云,即便春风一度,对她的节操并无损,而秉烛达旦,对她的节操亦无増;之所以如此办理,无非嫌她乃已污之体而已。以刘老板的高雅,不娶个正经八百的大姑娘,确实也辱没了他了。为此,我今天要带他去看的这个人,不单色艺二字在我们嘉兴府要算首屈一指了,就是在咱们江南,只怕也不多见的。待字闺中的原封货,那是更不用提起了。秀水十三家的无主花,马老板是历历在目的,没一个不清楚,你倒是先猜上一猜,是哪一个?”

    马维禄听了,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地说:

    “要这么说,除了群芳楼的老九,没有第二个了。”

    孔大方笑着摇了摇头:

    “你这个老门槛儿,也有耳朵背的时候,你不知道美芳姑娘头三天叫一个上海客人出五百两银子梳拢了?只为他是外地客商,拜堂那天,请的客并不多。兄弟倒是叨光吃了杯喜酒。听他自己说,还打算再包一个月呢!”

    “那么,准是栖凤楼的十三妹了。”

    孔大方还是摇头:

    “十三妹今年刚十四岁,还小呢!再说,她只不过琵琶弹得好,唱两句也还听得,要说文才,可是一点儿也没有,脑袋瓜儿就像木头似的不开窍,空长那么一副好模样了。”

    “要这么说,秀水十三楼里的清倌人,比这几个更尖儿的尖子,就没有啦!”

    “你就不能离开清倌人的圈子再想想么?”

    “除了清倌人,就是红倌人了。红倌人里,哪有原封货呀?”

    “说你门槛精,你偏装糊涂。这十三楼里,除了清倌人,就没有大小姐了么?”

    “莫非你说的是素素?这位大小姐,是个出了名的泼辣货,咱们惹得起呀?去年盐运上赵老爷出三千两银子要梳拢她,人家连正眼儿都不瞧一下呢!你老兄是不是心术不正,要咱们刘老板在生意上赚的几个钱,全拿去填这个无底洞啊?”

    黄逸峰出门经商多年,对于行院里面的事儿,不敢说是老门槛儿吧,至少也不是怯老戆(ɡǎn 敢)。如今听了他们的这一番对话,却也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起来,忍不住插嘴问了一句:

    “这堂子里头,除了清倌人、红倌人和跟局的小大姐儿之外,怎么又有一种大小姐?这是你们秀水十三楼里的特别规矩么?”

    孔大方一听,连忙解释说:

    “这事儿说起来话长。不过为了给刘老板保媒,又不得不详细交代一番。咱们这秀水十三楼,虽然都是以‘楼’字命名,不过也有高低大小之分。像青云楼、环珠楼,在十三楼中,排名不过第六、第七,往高里说,勉强只能算是二流堂子。像群芳楼、栖凤楼,排名第四、第五,才是真正的二流堂子。第一流的堂子,一共不过三家,而在这三家当中,顶顶拔尖儿的,叫做天香楼。不说居室摆设排场,姑娘们也个个都拔尖儿,不单长得水灵,还人人都有一手绝活儿。那是专门伺候过往的高官和腰缠万贯的贵客的。在那里梳拢一个姑娘,没有一千两银子连问都不用问。天香楼的班主姓薛,叫薛三娘。她有个女儿,今年一十九岁,名叫素琴,小名儿叫素素。她不是班子里的姐妹,当然不能叫她清倌人;她又没有兄弟姊妹,所以上上下下都叫她‘大小姐’,她自己也以小姐自居,性子傲得了不得。称她大小姐,并不是行院里浑叫,也不是故意高抬她,而是她的的确确有大小姐的身份。”

    黄逸峰插嘴问:

    “那么说,她不是出身富家,就是出身于官宦人家啰?”

    马维禄要显示他的老门槛,立刻把话茬儿接了过去:

    “不错。提起她父亲来,其实是尽人皆知的。他就是咸丰年间咱们浙江的巡抚何桂清。这位何大人,表字根云,云南昆明人,少年时候是个出名的神童。道光年间中进士的时候,才十七岁。年方弱冠,就点了翰林,是当时翰林院中年纪最小的一位学士。后来循资八迁当上了侍郎,咸丰中督学江苏。洪杨事起,这位文进士出身的侍郎衔学政大人,偏生要破门而出,屡次上书言兵,偏偏又受到同样不懂兵事的文宗皇帝①的赏识,擢升他当了浙江巡抚,咸丰七年,又升任两江总督②,奉旨征苏浙两省的钱粮供应江南大营。咸丰八年,还曾与英、美、法三国改订税则和通商章程,因功加太子少保,也算是个朝野上下交喙赞誉的干办能员。可惜的是他只会纸上谈兵,真正打起仗来,那叫猴儿戴胡子──一出没一出,再加上他的刚愎自用,一意孤行,别人的话半句也听不进去,怎么能不出事儿?咸丰十年,太平军攻下了杭州,回师再陷江南大营,这时候身为两江总督的何桂清不单坐视不救,还放弃了常州逃到上海。这位少年得志的何制军③,在云南有一妻一妾,在任所有一位两头大的随行夫人,就是薛三娘。何制军打着向洋人借兵的旗号到上海,听说江苏巡抚徐有在殉国之前留有遗疏弹劾自己,知道前途绝不美妙,就把夫人、小姐连同全部家财都送到洋人宅中隐匿起来。刚有旨意要将何桂清解京治罪,正赶上英法联军进犯京师,文宗皇帝巡幸热河,再加上新任江苏巡抚薛焕跟薛三娘认了同宗,浙江巡抚王有龄又出自何桂清的门下,两人交章乞恩,一直拖到同治元年才被捕入狱,当年冬天斩于上海。处斩之前,何桂清把妻女托付给薛焕和王有龄二人,三娘母女不便在上海长住,就由王有龄派人悄悄儿地迁来嘉兴,转托嘉兴府太尊就近照顾。开头几年,谁也不知道她们母女的来历,后来朝议都说何桂清虽然失职,罪不当诛,慈禧太后也感到办得确实过于重些,虽然并未下旨平反,至少对亲属是不会再株连的了。这时候,府太尊才逐渐地把她们的实底儿泄露出来。──你说,她有这样一个老子,叫她一声大小姐,难道还不应该吗?”

    ……………………

    ①  文宗皇帝──指咸丰皇帝奕裕?831…1861 )。

    ②  两江总督──清初的两江总督管辖江南和江西两省,康熙六年(1667)江南省分为江苏、安徽两省,仍与江西省一并归两江总督管辖,因此康熙以后的两江总督实际上管辖三个省,权力极大。

    ③  制军──对总督的尊称。

    黄逸峰听了,连连点头说:

    “照你这么说,这个何素琴倒是一位名正言顺的官家小姐。只是这样高贵的出身,怎么她妈竟会在嘉兴开起妓院来呢?”

    孔大方怕马维禄信口雌黄,胡说一气,赶紧又把话茬儿接了回来说:

    “这就要说说薛三娘的来历了。这位少年得志的何大人,自从成了当朝一品的方面大臣以后,很善于采拾自娱,府中彩女佼童成群,名目繁多,有所谓身边人、本事人、供过人、针线人、堂前人、杂剧人、拆洗人、琴童、棋童、厨娘等等,不一而足。这个素素,就是他的第三房姨太太庶出的。这位三姨太,本来就是嘉兴名妓,还是何桂清在浙江当巡抚的时候,还没有当巡抚的薛焕拍他的马屁,化重金买来又认了族妹送给他的。何中丞①对这个三姨太爱护有加,单建一所宅院金屋藏娇。后来他升任两江总督,就带了这个三姨太一起到南京赴任,杭州的房屋留一亲信照管。何桂清在上海弃市以后,三姨太带了三岁的素素和几个贴心的婢仆,在薛焕和王有龄的保护之下悄悄儿逃到嘉兴来了。按说,像她这样的身份,来到嘉兴,买一所房子,深居简出,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倒也不失为一家清白人家。可这位三姨太偏偏又怕坐吃山空,总惦着将本求利,寻些出息。思来想去,别的营生一概不会,只有开妓院倒是本行。就这样,不单我们秀水十二楼变成了十三楼,因为薛家班子的姑娘都是高价买进来,不是相貌端正、聪明伶俐的绝不要,再加上薛三娘亲自调教,一个个都是顶儿尖儿,没过多久,天香楼就成了秀水十三楼的第一楼,成了远近闻名的第一流堂子了。”

    ……………………

    ①  中丞──对巡抚的尊称。

    黄逸峰听出兴趣来了,不由得想追根问底起来:

    “那么,这个何素琴大小姐,在天香楼中究竟算是什么样的身份呢?”

    马维禄生怕自己知道的掌故都让孔大方说了去,赶紧抢过话头来说:

    “这个何素琴小姐,来到嘉兴以后,改从母姓,当时也还小,所以大家都叫她的小名儿素素,十六年过去,如今长大了,大家依旧叫她薛素素,几乎没人知道她原来叫何素琴了。这个薛素素从小聪明异常,她母亲爱如掌珠,不惜重金,请了许多名师传授各种技艺,文的武的全学,如今是琴、棋、书、画、驰马、走索、舞剑、射弹件件精通,加上吟诗、做菜,人称十绝,家母房中挂的一幅水墨观音,一角用一炷香①工楷抄录《心经》全文,就是她十五岁时候的手笔──那是去年有人拿到我的铺子里来当的,只当了十两银子,据说当时买这幅画,就用了三十两银子呢!当然,这比起吴道子、阎立本的画一幅值几千几万来,又算是最便宜最便宜的了──此外山水人物、梅兰竹菊,不过是如意挥洒,无不出神入化,跃然纸上,人称兼有四王②之长,每幅售价都在十两银子以上。她那十绝之中,又以射弹为绝中之绝:两颗弹丸一先一后射出,能使后弹击中前弹,碎于空中,百不失一。由于她的身份特殊,并不是班子里的姑娘,也不住在姑娘们的院子里,当然是不接客的。不过有那慕名去拜的,不论是以文会友还是以艺会友,只要是备了帖子的,她都接待,一样茶果供应,临走的时候还不用开销盘子钱,只消给小丫头几个赏钱就可以了。她十六岁那年,有个苏州才子来会过她,谈了半天诗,又花五十两银子买了她一套四扇屏,对他的才貌十分欣赏。第二天找到她妈,愿出一千五百两银子梳拢她,让她妈一顿骂给轰出来了,说她闺女也是小姐的身份,不能跟班子里的姑娘相提并论,只可明媒正娶,不可拿她当清倌人梳拢的。”

    ……………………

    ①  一炷香──指工整匀称的小楷。

    ②  四王──指清初四个姓王的山水画家:太仓的王时敏、王鉴、王原祁和常熟的王翚(huī辉)。

    马维禄说到这里,见黄逸峰连连点头,孔大方又接着说:

    “她那里摆她总督小姐的架子,可别人看她,总是老鸨子的闺女。充其量,也不过是个犯官逃妾的的女儿,书香门第读书上进的公子少爷,谁愿意娶这样一个不清不白不真不假的小姐来做娘子?所以两三年过去了,直到她都十九岁了,高不成低不就的,到如今还没有嫁出去。今年盐运上赵老爷特地打发刘媒婆去说亲,想娶她做妾,聘金从一千两加到了三千两,她妈不敢得罪赵老爷,不敢说不肯的话,婉言谢绝了。事后薛三娘传出话来说:她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自己的下半辈子是要靠姑娘、姑爷照应的。她家里金银珠宝都不缺,要的是一位年轻貌美的风流才子上门去做女婿,只要人品好,有钱没钱倒不打紧。不单不收一文聘金还倒赔一副妆奁。如今是玉在匱中,待价而沽①。知道这一消息的人还不是太多,就连马大老板这样的行院通都还不知道。我看刘老板举止风流,谈吐文雅,又有一副好相貌,素素一见,必然倾心。要是前生有缘,咱们只花几个小钱,就娶她一个色艺双绝的大姑娘,有何不可?”

    ……………………

    ①  玉在匱中,待价而沽──“匱”是存放珠宝首饰的妆奁盒子。全句的意思是:珠宝盒里盛着美玉,等待大价钱才卖。这句话本来是孔子对有才能的人等待知遇的比喻,这里指身价高的女子等待合适的男子出嫁。

    本忠一听是这么回事儿,连连摇手说:

    “使不得,使不得。第一,我是个有妻室的人,不能停妻再娶;第二,人家是文武全才,色艺双绝,我只不过是个粗通文墨的小商小贩,怎能跟她相配得起?这件事情,还是免了吧!”

    孔大方眯着眼睛斜瞅着本忠,嘻嘻地笑着说:

    “刘老板不必过谦,也不必过于认真。你府上有原配夫人,那是与你生儿育女白头偕老的;妓院入赘,只不过是逢场作戏的风流韵事,难道还真把她带回家去过日子不成?这个素素,别看她这时候身价甚高,是甲鱼总是生在水里,早晚还是要下水的。如今她娘放出风儿来要招女婿,还不要钱,你有这张小白脸儿作本儿,凭什么不去白拣这个便宜?退一步说,即便她要求苛刻,连你刘老板这样的一表人才都不能入选,咱们也落一个见识见识,又花费不了多少钱,何乐而不为呢?实话告诉你说吧:昨天晚上,我就已经打发小厮拿了我的名帖去通知那老虔婆,告诉她你刘老板的大驾今天下午光临彼处,要她安排接驾了。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要是不去,我无法交代,可就连我都不答应啦!”

    黄逸峰听明白了是这么一回事儿,也来了兴致,反而来劝本忠说:

    “你不是有话在先,这秦楼楚馆、风月场所,都要去见识见识吗?如今有这么一位尤物,又有这么一位热心的月老给你说合拉纤,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万万不可错过。这位行院里的小姐,倒是不用你替她赎身的,只要你不掉在情网里,钻进去了又能钻出来,观光观光,消遣消遣,我不单不反对,回到家里还一定代你保守秘密,只字不提。如何?”回头又对孔、马二人说:“二位大官人有所不知,我的这个小伙计,原也是文武全才。吹拉弹唱,舞刀射箭,样样都精通的。今天下午去会素素,倒要撺掇他们二位比试一番,看看究竟谁高谁低呢!”

    马维禄听说本忠还是文武全才,也来了劲儿,撺掇着说:

    “要是这样,刘老板的新郎就算是把儿攥,铁定当上啦!有这样的热闹好戏,我可不能错过机会,一定要奉陪刘老板走这一遭儿。”

    在大家的怂恿撺掇之下,也不由本忠不答应了。何况他对孔、马二人刚才所说的还有些将信将疑,也有那一探真假虚实的意思呢。

    事情说定了,本忠和黄逸峰正打算告辞回客栈去,马维禄又拦住了说:

    “孔大官人跟薛三娘约定的时间是今天下午,我看咱们四个,就别散了。前天我不是说要请黄老板去检阅神兵么?今天中午是我的东,咱们水月庵里吃素面去。上午看过了神兵天将的清歌漫舞,下午再去看才子佳人的唱和比武,这不是两不耽误,皆大欢喜么?”

    孔大方和黄逸峰拊掌大笑,表示赞同。孔大方一面吩咐准备早点,一面叫小厮去雇船,准备香油香烛和供品之类。说话间早点送了上来:一人一碗酒酿丸子加三只糖心荷包蛋。

    孔大方还想叫小厮去把范学丹找来同尽一日之欢,马维禄却极力反对,说是这个恶讼师平日是把缺口的镊子,一毛不拔;有利可图的时候,又是个惜阴使者,时光宝贵,还是不要耽误他写状纸赚钱的好。再说,上午要是同游了水月庵,则下午不能不同访天香楼,只怕他那张尖酸刻薄的嘴又会没遮没拦地胡说八道起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如对他暂且回避,事成之后,再请他不迟。孔大方知道他每次跟这个刀笔先生打交道,总是吃亏的时候居多,因此不欢迎他,也就作罢。

    辰时光景,小厮来回,船已经租来了。四个人相跟着走出门来,看见就在门口的码头上泊着一只七板子小船,一舱四座,两面有窗,正好沿途观看景物。四个人下船后各寻座头坐定,一个老艄公带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在船尾合摇一支大橹,小厮盘腿坐在船头,听候呼唤。船小舟轻,乘客无多,一老一少合摇一支大橹,就拨弄得小船儿像在水面上嬉戏的白条儿一般,飞快地往北荡去。

    这水月庵,在加兴府东门与大乡镇东栅口之间,离城约二里许,也就是佛经中所说的一拘卢舍①之遥,水旱交通堪称两便。不久小船就离开运河,从北门外绕到城东,就沿着东塘②一直往东摇去。这嘉兴府地面,水运非常方便,到了城外,不单阡陌相通,而且港汊纵横,茅屋土房,三三五五错落其间,鸡犬之声,遥相呼应。门前有白发老妪转着纺车纺纱,屋后有赤脚小儿提着鱼篓捕鱼;坡上桑田片片,岸边垂柳依依。杭嘉湖平原的田园乡村,果然景色如画,富有诗意。

    ……………………

    ①  拘卢舍──梵语译音,指牛鸣之声所能及的远近。意译作“一牛吼地”。

    ②  塘──指嘉兴地区一种人工开挖小于运河的河沟。例如从嘉兴到海盐的称为海盐塘;从嘉兴到平湖的称为东塘。

    本忠凭窗远眺,见河道狭窄,来往的大小船只十分拥挤,而竟有一半儿的水面上全种着菱角似的的水生作物,只留下很窄的一条通路行舟过船,就问孔大方这是什么道理。孔大方见有机会卖弄他的嘉兴掌故,立刻兴致勃勃地演说起来:

    “早年间,嘉兴南湖里就以出菱闻名。乾隆皇帝第一次下江南的时候,吃了南湖菱,觉得它皮薄肉厚,又嫩又甜,确实是菱中上品。美中不足之处,是每只菱都有两只弯弯的尖角。于是乎一边吃一边叹息说:‘这样好的菱,要是没有角,该有多好?’谁知道皇上的金口玉言,成了金科玉律,第二年,南湖菱就统统变了种,一个角也没有了。乾隆皇帝第二次下江南的时候,看见南湖菱果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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