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第 103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点击/收藏到桌面
    作对,能否取得成功,他不抱太大的希望;但是对于杀父仇人林炳,他却是宁可用自己的性命去换,也要手刃而后快。他之所以未去白水山入伙儿,就是因为生怕本良等人树大招风,万一被官府剿灭了,留下他这支鲜为人知的力量,还可以悄悄儿地返回故里去摘下林炳的项上人头。当然,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他的身上,似乎担负着这样两宗使命:第一,尽自己所能,向山上输送饷银:第二,一旦义旗倒下,他就采取另一条道路,用自己的方法去完成本良他们未能完成的复仇大业。

    因此,他这个商人,只能去聚敛钱财,却不能去寻欢作乐。事实上,他也从来没有在花天酒地中消磨过自己的豪情壮志。他为红云赎身而不图报,就是明证。对于素素,经过这半天加半夜的接触,感到她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如果她也能理解并同情受苦人的“作奸犯科”,那倒不妨真的认下一个干妹子来,不单自己可以多一个知音,指着她家的财势,在商业上大展宏图,广积资财,也可为白水山输送更多的粮饷。只是眼下素素还不知道本忠是个有妻室的人,言语神态中似乎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因此对叔丈的话也不能置若罔闻。

    听孔大方的口气,则并不拿土地爷当神仙。在他的眼里,素素只是一个老鸨子的女儿,充其量不过是比普通妓女高贵一些的上等妓女罢了。孔大方之所以要把本忠带到天香楼去,多一半儿的动机,还在于素素自视甚高,孔大方有些气不忿的,存心带个小白脸儿去跟她逗闷子、哄(h òng訇)秧子,拿她开涮玩儿。要照他的心思,除了吃她喝她之外,最好让本忠以招赘为名一个钱儿不花把她给梳拢了才对劲儿。本忠在见识见识的动机下走进了天香院,见了素素之后,却被她的才色所惊,对她动了真正的恋爱之心了。他爱她,并不以一亲肌肤为满足,而是希图长期接近她,永远跟她在一起。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不能不考虑自己的身份和得到她的方法。一方面,小时候父母的教诲还没有完全忘却,他不想采用欺骗的手段;另一方面,他也明白欺骗是不能持久的。与其事后演一场闹剧,落一个不欢而散,不如趁这会儿未成事实之前,实话实说,来一个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往后即便有所牴牾,至少不落下口实。

    思前想后,本忠的最后决定是:今天跟素素见面,先试探她的态度,相机把实话一点儿一点儿地告诉他,看她作何反响,再决定下一步行止。

    天色大亮以后,本忠就再也躺不住了。轻轻地起床,从里到外,换了一色儿新的绸缎衣服,加意地梳洗打扮了一番,对着镜子左瞄右瞧,自己看了也觉得风流倜傥,完全配得上素素了,这才罢休。

    看看天色,才交辰时,看看对面床上,黄逸峰兀自高卧未醒。这早晚,正是妓院里意阑人静的深更半夜,这时候去拜客,别说是行院里了,就是官商人家,也太早了点儿。本忠无奈,百无聊赖中,从枕头底下取出陆游的《老学庵笔记》来,坐在窗前心不在焉地翻着看。

    黄逸峰一觉醒来,见本忠已经梳洗打扮停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明知道他这是“士为知己者容”①,却故作不知地问:

    ……………………

    ①  《说苑》里的一个故事:管仲和鲍叔牙是好朋友,后世以“管鲍之交”作为好友的典范。鲍叔牙死,管仲嚎啕大哭,悲痛得像死了父亲一样。有人以为过份,管仲说:“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士为知己者死,而况为之哀乎。”因此后世有“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的说法。  这里是故意反其意而用之。

    “起得这么早,又打扮得这样干净齐楚,要到哪里去?”

    本忠见叔丈人拿自己逗闷子,就放下书,笑着说:

    “我今天哪儿也不去,就坐在家里看书了。”

    黄逸峰也知道他说的不是实话,一面披衣下床,一面感慨地说:

    “你们这些年轻人,一掉进情网里,就让情丝紧紧缠住,再也挣脱不开了。难怪你岳丈不让我带你去开这个眼界呢。要是单听你嘴上说的,你简直比柳下惠还柳下惠,要是看你办的事儿呢,不是我倚老卖老,只能说你不懂得女人,也没见过女人。女人这种东西,说到底,天生来的就是伺候男人的贱货。不管怎么好看的女人,都不能跟她过心,更不能听她的半句话。古往今来,大而言之,凡是妇言是听的皇上,没有一个不是昏君,也没有一个不因为女祸而乱了朝政;小而言之,凡是听老婆话的一家之主,也没有一家不坏了纲常,甚而致于家破人亡的。这就是《书经》里说的‘牝鸡无晨,牝鸡之晨,唯家之索’的意思。在别的女人面前,你是怎么对待的,我不知道;单就到嘉兴来的这几天,你对待红云和素素,照我看来,就很不怎么样。这种行院里的姑娘,跟摆在货架子上的货色也差不多,高兴的时候,随便拣几个来玩玩儿,玩儿过了,不高兴了,扔到一边儿就完了。她们的话,是能当真的么?那个红云,只不过会写两篇东抄西凑的诗赋,唱两句并不动听的小曲儿,你就拿她当作是什么旷世的才女,三百两银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送出去了,只赚了一个‘傻子’的美名回来。这个素素呢?倒是读过一些玍七马八的闲书,会画几笔乌七八糟的图画,还会几套跑江湖卖解的技艺,就把你的心给迷住,神魂颠倒的,不知道该怎么捧她、夸她、敬她、爱她是好了。其实,像这样的诗妓、艺妓,凡是大码头,不知道有多多少少。她们学这些东西,无非是为了招更多的男人喜欢她罢了。只要你有钱,尽可以抓一把过来挑挑拣拣,玩儿过了再随手一扔。别看她们装出一副傲气十足、高不可攀的样子来,嘴上说得天花乱坠的,只要一看见银子,就花了眼了,再高傲的姑娘,也得乖乖儿地陪着你睡觉,听你的摆布。如今既然已经把你带进风月场里来了,我倒也赞成你独个儿出去闯荡闯荡。不过说一千道一万,自己可得拿稳了主意,任她花言巧语,也不能听她的。你不是学过做戏吗?要是你能够像在戏台上一样假戏真做,你在风月场上的功夫就算到家了。你的牌儿亮①,嘴上也能说,还有一身叫女人一见就喜欢的本事,初次出山,就去跟素素这样的强敌见个高低,倒也值得。你可记住了:对付高傲的女人,只有一宗法宝,那就是一定要比她更高傲,处处地方要叫她服你,你就算是把儿攥啦!”

    ……………………

    ①  牌儿亮──江湖上指人的脸蛋儿长得漂亮。通常对女人而言,用于男人的场合比较少。

    黄逸峰经过一夜的琢磨,也不坚持他昨夜的己见了。他到底不愧为久涉此道的个中老手,不单门槛精、嫖经熟,对女人的心思,也琢磨得十分透彻,说起来一套一套的。但是本忠打定主意,不跟他的叔丈人多所争执,只是静静地听着,唯唯地应着。等他下床了,先去要洗脸水,回来又帮他叠好了被子,没等他洗完脸,又去买回早点来,两个人坐在桌边慢慢儿吃着。黄逸峰问: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天香楼?”

    本忠看了看天色,犹豫不决地说:

    “这会儿已交辰末巳初了,吃完早点就荡过去,差不多了吧?”

    黄逸峰撇着嘴直摇头:

    “辰末巳初,行院里还没天亮呢!在妓院里过夜的客人大把银子掏出去了,又唱又闹的,过了三更半夜才上床,天亮以后意兴阑珊,正是搂着姑娘睡回笼觉的时候。你这会儿上门去,不叫人家笑话你?会姑娘,看起来事情简单,其实也大有讲究:去早了不行,去晚了也不行。去早了,她看不起你,说你是急猴儿;去晚了,她等急了,生起气来,你还得陪小心去哄她;要是在她左等你不来,右等你不去的时候你突然到了,这就恰到好处。别以为你什么事情都懂了,这些风月场上的学问,你还浅着哪!慢慢儿学吧!”

    “那么,我到底什么时候去合适呢?”

    “要照我看,像她那样的千金小姐,平时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还要梳洗打扮,又得半个时辰。你过了巳正动身,午初之前到她那里去正合适。尽管路不远,也得坐轿子去。你见过有大老官凭自己两条腿儿走着上门去拜客的么?可不能叫那里的下人小看了。倒是你这身衣裳穿不得。还是那句话,在女人面前不能叫她看出你有讨好她的意思。你昨天是穿了一身新衣裳去的,今天又换一身更新的,不就显出你在讨好她么?”

    本忠想想也有道理,吃过了早点,坐着又看了一会儿书,直到巳正时刻,这才换上昨天穿过的那套衣裳,别过黄逸峰,在门口雇了一乘小轿,径投天香楼而去。

    素素一早起来,就催着马夫把马匹都鞴上了鞍子,自己又换了一套鲜艳的箭袖,吩咐厨下装了两盒子时新菜果,单等本忠到来。从辰正等到巳正,还不见本忠露面,心里不由得起了急,既担心他身体不适来不了,又生怕让黄逸峰拽到了别的地方去;正打算着个人到客栈去催,忽听二门云板传点,再也沉不住气儿,亲自出来看是谁来了,一个门儿里一个门儿外,正好走了个对脸儿,素素来不及寒暄,劈脸就问:

    “都快午时了,哥哥怎么这早晚才来?是不是昨天睡晚了,今天早上起不来呀?我等了你好半天儿,怕你有什么事情牵住了身子,正打算叫人到客栈去问呢?”

    本忠听如此说,才知道素素是个律已甚严的人,颇有些失悔听了黄逸峰的,害得素素久等,进了二门,一下子说了实话:

    “我倒是早就起来了。黄叔说:行院里不到午时是不起身的,来早了,怕没人应门儿。另外,也怕你早上起不来呢!”

    素素站住了脚步,转过身来对本忠说:

    “那个黄客官,他把我也看成是行院里的人了,是不是?我这里是一家分两院儿,内外有别。前门进不来,不会走后门吗?也是妹妹一时没有想到,忘了告诉你了。偏就那个黄客官的事儿多,愣充内行,胡出主意,就连前天我妈叫咱们俩兄妹相称,我看他还有点儿不乐意呢!他是哥哥的什么人?是亲戚么?”

    本忠摇摇头说:

    “一个镇上住的,叫他一声叔罢咧,什么亲戚也不是。他是老跑码头的了,我还是头一次出门做生意,凡事都得听他的指点。其实他也是一片好意,妹妹不要多心。”

    素素噘了噘嘴,微嗔着说:

    “他一句话,耽误了咱们半天的工夫,还好意哪?一大清早的,我这里就鞴好了马等你;连中午的酒莱都装好盒子挂在鞍桥上了。咱们是现在就出北门去在城外野餐好呢?还是在家里用过午饭再出城去跑马好呢?”

    本忠一琢磨,要是在家里吃饭,耽误的工夫可就大了。再说在家里还不如在野外说话方便,就说:

    “既然马匹饭菜都准备下了,那咱们干脆就出城去吃吧。我刚吃过早点,反正也不饿。到了城外,先跑几个来回,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吃,不是更有意思吗?”

    素素听如此说,回头吩咐丫头把马牵到后门口等候,就跟本忠上正房去辞别三娘。三娘嘱咐一路上要小心不要撞了人,早点儿回家吃晚饭。两个人同声答应着,一起出了后门。

    后门口,有个戎装丫环牵着三匹马在等候着。一匹白毛中夹有点点红斑的是桃花马;一匹全身雪白独有尾巴墨黑的叫“雪里拖枪”;还有一匹是黄骠马。素素从丫环手里接过两条编得十分精细的皮鞭来,递了一条给本忠,又从丫头手上接过缰绳来,对本忠说。

    “这匹雪里拖枪,是匹牝马,性子不野,哥哥骑骑试试。”

    本忠虽然从来没有骑过马,可是从小放牛,骑牛倒是内行:光背儿的牛,他能够在牛背上站立或拿大鼎。照他想,两者大概没有太大的区别。自己连光背儿的牛都能骑,有鞍有镫的难道反倒骑不上去么?他接过鞭子和缰绳,左脚认镫,左手揪住马鬃,右手一摁马鞍子,右脚尖一点地,正想飞身上马,不料那马欺生,把屁股一掉,本忠差点儿扑一个空,一连上了几次,都没能骑上马背去。那马倒扬起脖子来,“咴咴”地嘶叫几声,大有得胜者的踌躇满志,引得素素和丫环都掩着嘴乐了。

    素素见本忠上不了马,一面笑着一面指点说:

    “这马有点儿欺生,你要骑它,先得会拍马屁。哥哥连拍马屁都不会,还想骑马呀!我来给你做个样子,你先看着,准保一学就会了。”

    说着,把她的桃花马牵到上马石旁边,左脚认镫,左手揪住了鬃毛,右手先在马屁股上轻轻地拍了几下,然后一扶马鞍子,右脚一踮,一骗腿就飞身上了马,稳稳当当地坐在马鞍子上了。

    本忠看得分明,不觉失笑说:

    “我一辈子恨的就是吹牛拍马,想不到今天学骑术,头一课学的就是拍马屁!好好好,既然这也是一门学问,那我就认认真真地学吧!”

    说着,也把马拉到上马石旁边,一认镫,一拍马屁,那马果然就摇头摆尾地跟本忠亲热起来,再一抬腿,也就毫不困难地飞身上了马了。

    牵马的丫头身背弹弓宝剑,把一件绣着百花的鲜艳斗篷替素素披在肩上,随后也翻身上马,跟在后面。

    一行三骑往西出了胡同口,沿着运河东岸一直往北,那匹雪里拖枪经过马屁一拍之后,跟本忠也不认生了,放开四个蹄子,走得倒还颇为平稳。运河旁边,大路宽阔,素素提马走到本忠身边,两个人齐肩并辔,缓缓而行。

    素素那一身花团锦簇的骑猎装束,加上身旁有一位风流潇洒的青年公子相陪,一路上行人点点戳戳,啧啧称赞。素素坐在鞍上,旁若无人,谈笑自若。本忠这时候方才后悔不该听从黄逸峰的话,没把最鲜亮的衣服穿出来,如今相比之下,就显得自己太寒酸了。

    出了北门,过了孩儿桥,路上的行人逐渐稀少起来。素素在马屁股上轻轻加了一鞭,一夹马腹,那马放开四个蹄子,就轻快地小跑起来。本忠学着她的样儿,也摧马上前,跑了一阵儿,两匹马全都放慢了脚步,悠闲自在地走着。本忠在马上一面细听素素指点沿途的景物,一面不断地举起手中的马鞭子来端详着。这是一根十分精致的马鞭,用黑白二色绝细的皮条子编成,除了质地柔软、制作精巧之外,柄与鞭相连的地方,还有一段乌黑发亮的四棱平面,用金丝镶嵌着狮子、牦牛、骆驼和女人。素素见他翻来覆去地只顾看那马鞭子,歪着脑袋问他:

    “哥哥能认出这条马鞭子是用什么东西制成的吗?”

    本忠举起马鞭子来再次仔细地察看了一番,这才颇有把握地回答:

    “头上的那个疙瘩是红珊瑚,柄上镶的是琥珀,黑的是乌玉,上面嵌的花饰是金丝。这皮条嘛,又细又软的,大概是羊皮吧?”

    素素斜眼睨着本忠,说:

    “哥哥只猜对了无关紧要的一半儿。珊瑚、琥珀、乌玉、金丝,都是明摆着的,谁都认识,用不着猜。我要你认的,是那皮条。你再仔细看看,能认出那是什么皮子做的吗?”

    本忠又举起马鞭子来仔细看了看,依旧不敢肯定地说:

    “要说是牛皮,没有这么柔软的;要说是羊皮,羊毛密,毛孔多;这鞭子纹理细,孔毛少,又特别软,不会是人皮做的吧?”

    没想到素素竟然点了点头说:

    “哥哥认不出来,倒叫你给蒙上了。这两条鞭子,还真是人皮做的呢!”

    本忠吃了一惊,本能地哆嗦了一下,张大眼睛看看自己手上的鞭子,又看看素素手上的鞭子:两条鞭子,一模一样。素素见他吃惊的样子,没等他发问,就低声说起这对鞭子的来历:

    “别害怕,它不会咬人的。不告诉你,你不是什么感觉也没有么?我小时候就知道这鞭子的来历,连我那时候都没怕过呢,你一个堂堂男子汉,到害怕了?这两条鞭子,还是先父在京师兵部供职的时候,一位西藏王爷送的。一起送来的,还有好几匹良马,如今事隔二十多年,马当然没有了。听我妈说,这对鞭子是用一个藏家姑娘的两条胳膊做成的。这个藏家姑娘名叫‘达娃’,用咱们的话说,就是‘月亮’的意思。这个达娃姑娘是个‘娃子’,也就是女奴。这个‘娃子’不光长得特别好看,老天爷还赏给她一条婉转动听的歌喉。老王爷抬举她,要收她做偏房,不料她不识抬举,不单不肯答应,还伙同一个养马的男娃子,深夜里偷出一匹马来,双双逃走了。从此以后,这两个人就做了马贼,聚了一帮人,专偷王爷马群里的好马。王爷又气又恼,发誓要逮住这两个人出气儿。可是他们俩马上的功夫都很好,不单逮不着,有一回差点儿连王爷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后来还是王爷手下一个养马的娃子献了一条苦肉计,叫王爷找碴儿狠打了他一顿,他装作逃出来,投奔了达娃,引了达娃一伙儿来偷王爷的马,结果掉进了陷阱里,这才给逮住了。王爷还逼着她做偏房,可她死也不肯。王爷就下令把她活活剥了皮,用她两只胳膊上的皮叫人做成两条鞭子;两块上臂骨就做了鞭子的柄。按照他们的说法,用这种鞭子骑马,任你怎么烈性难驯的马,都会变得老老实实,服服帖帖的。后来王爷出使进京,送给先父几匹烈马,怕先父驯服不了,就把这对鞭子也一起作为礼物送来了。我没有骑过太烈性的马,这鞭子是不是真有这样大的神通,我不知道。听我妈说:先父当年好骑烈马,只要手里有这鞭子,任它再烈性的马,都会乖乖儿地听从摆布。这本是先父生前心爱的宝物,一向由家母收在箱子里。今天单为哥哥从来没有骑过马,怕我的小马也欺负你,这才从我妈手上要过这两条鞭子来,给哥哥学骑马用呢!”

    听完了素素这一篇概略的叙述,本忠半天没有说话。他骑在马上,信马由缰,脑子里却在琢磨着故事中的那个达娃姑娘。尽管这是一件极难想象的事情,但在他的头脑中,居然浮现出一张满月似的圆乎脸儿来。他好像看见这张圆乎脸儿在月明如昼的深夜里闯入马群,用套马索套住最野的烈马时的微笑和欢乐,也好像看见这张圆乎脸儿在被残酷地活剥皮时的痛苦与愤怒。他心潮起伏,百感交集,不能自已。他完全为故事中的主人公所激动了。

    在这一刹那间,他觉得自己与素素之间,似乎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和一道不可攀登的高墙在阻隔着。听她在叙述这个惊心动魄的故事的时候,她几乎是无动于衷地在讲一个很普通的故事,至于故事中那个叛逆的生死,对她来说,那是无所谓的,不关痛痒的。她所感兴趣的,只是一个漂亮女奴的两只胳膊变成了一对儿漂亮的马鞭这样一件事情而已。是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姐天生冷酷残忍么?还是她愚昧无知,对另一个世界中那些苦难的人们一无所知呢?

    他分明意识到:自己是个罪人,也是一个叛逆,尽管身份和地位都已经起了变化,但是终究有一天要回到故乡去掀起一场轩然大波的。在这场搏斗中,自己是生是死,是浮是沉,现在还无法估计。但是,不管怎么说,作为自己的一个同伴,一个知心人,一个亲爱者,即便不能操戈披甲一同杀上战场吧,最最起码的条件,难道不应当是同情者、支持者甚或是参与者吗?那么,眼前这个素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对于像达娃、像自己这样的叛逆,她能够理解、同情并且坚定不移地支持么?在决定跟她以什么样的关系结束这件事情之前,先弄清她的想法和看法,实在是刻不容缓的当务之急。

    本忠的沉默,引起了素素的注意和惊异,她还以为他被故事中的血淋淋场面惊住了,轻声地问:

    “哥哥,怎么不说话啦?是不是听了我讲的这个故事,心里面害怕了呢?我就不相信天下的女人胆子都小,所以我就从小练胆子,练到黑夜里不点灯,我也敢一个人跑到后花园去。哥哥那么高大的一个人,还练过武,想不到胆子比我还小,真得从头跟我练一练胆子才好呢!”

    多么天真而幼稚的说话呀!本忠转过脸去看了看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是坦率的,无邪的,而且还是脉脉含情的。本忠决不定怎样启发她,只好试探地问:

    “听完了这对鞭子的来历,与其说是我心里害怕了,倒不如说是我心里难受更确切些。我问你,这个达娃,你说死得惨不惨?死得冤不冤?”

    “这个达娃,要说她死得惨,倒是真惨;要说冤,我看一点儿也不冤,只能说是活该!谁叫她王爷的侧室不当,却愿意去当马贼呢!这不是放着现成的福不享,偏要去找罪受么  ?”

    对于本忠的提问,素素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马上就回答了上来,可见这个问题在她的头脑中早就已经想过,或者听人家谈论过,早就已经形成定论了。本忠进一步问她:

    “要照你这么说,那些给王爷做妾的,都是在享福啰?不怕你生气,就拿你来打个比方:比如你父亲出事儿的那一年,你母亲要是没有抱着你逃了出来,而是抄家籍没以后,把你卖到王府里当了丫头。后来你长大了,出落得花朵儿似的;王爷看中了你,要收你做偏房,你是求之不得呢,还是死也不肯呢?”

    素素没有想到本忠会把问题突然连到自己身上来,不觉羞红了脸,一下子竟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沉默了足有半袋烟的工夫,这才强压着忸怩故作镇静地说:

    “这要看这位王爷有多大年纪,平时的为人怎么样了。不要说是像贾宝玉那样最懂得疼女孩儿的,袭人、晴雯她们都愿意给他做偏房;就是像哥哥这样儿的心肠这样儿的人才,要我去做妾,我也认了。谁叫我命苦,父亲犯了罪丢了官,株连到女儿籍没为奴呢!一个女奴,又没有当正室的福份,不当侧室,还想当什么?不管怎么说,这总比长大了发出二门外头去随便配个小子强得多了吧?”

    本忠没有想到素素居然有如此胆量,敢于攀扯上自己,说出别的姑娘所不敢说的话来。不过本忠还不满足,抓住她的话茬儿进一步追问:

    “要是那个王爷又老又丑又坏,根本不懂得怜香惜玉,更不知道什么叫做疼女孩儿,只知道贪图美色,专门作践女孩儿呢,你是不是也愿意给他做偏房、去享这样的福?”

    本忠的话,像利剑一样一下子刺疼了素素的心,不由她想起了那个打过她主意的、本城盐运上的赵老爷来了。那个赵老爷,就是个又老又丑又坏的家伙。听说他每年都要买几个妾,喜欢的,留下玩儿个一年半载;不喜欢的,不出三个月又转手卖出去了。这种人仗着有钱有势,只知道作践女孩儿,哪会把女孩儿一生的幸福放在心上?想到这个赵老爷,又想到达娃所不愿意嫁的那个老王爷,忽然间,她跟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娃靠拢了,接近了。想想自己,又想想人家,将心比心,一股热流从心底里涌了上来,她几乎是呼喊而出地嚷着说:

    “啊!我懂得达娃为什么要逃出去当盗马贼的原因了!要是我,我也会跟她一样逃出去的!”

    本忠偏还要盯问:

    “那么,你说达娃死得冤不冤呢?”

    素素呐呐地说:

    “多谢哥哥开导,今天我才懂得达娃死得太惨也死得太冤了。要这么说起来,那个老王爷倒是活该剥了皮做鞭子呢,只是谁也办不到就是啦!”

    “要是你真的可怜达娃,那么你还忍心再使用这对儿马鞭子吗?”

    “以前我没有想到这上头,只想到有了这种鞭子就可以驯服最野的烈马;今天想到了,要是还拿它当马鞭子,我不也太不长人心了马?”

    “那么,你打算怎样处置这两条鞭子呢?”

    “可以想见,王爷杀了达娃以后,是不会留下尸骨的。这两条鞭子,就是达娃现存的尸骨了。依我说,咱们明天就在后花园老梅树底下挖一个坑把它埋了,就算是达娃的坟。你说好不好?这一对鞭子,老王爷送来的时候就配有一个雕花儿的硬木匣子,里面衬着红绫子。咱们就拿它当棺材,一起埋了。尽管这是先父的遗物,我妈也许会舍不得;不过我妈什么都听我的,一说是我的主意,我妈就不会反对了。

    本忠满意地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忽然又微笑着问:

    “要是你不怕别人笑话,明天葬了达娃以后,咱们备一杯水酒祭她一祭。今天晚上你先写下一篇祭文,明天开读,你说好不好?林黛玉写过一篇《葬花词》,那是一篇哀叹自己的身世,伤感‘他日葬侬知是谁’的无病呻吟的文章;素妹妹要是能写出一篇《葬鞭词》来,就算不能把林妹妹的《葬花词》给比下去,总也能跟它并肩齐头,共同传之于永世吧?”

    素素把身子更挨近本忠一些,十分温柔地说:

    “哥哥你真好。你不但疼活着的红云,你还疼死了的达娃。你比贾宝玉更懂得疼我们女孩儿。这样的《祭达娃文》,只有哥哥自己去写才写得好。我相信,以刘哥哥的奇才,写出一篇《祭达娃姑娘诔》来,一定比宝哥哥的《芙蓉仙子诔》更哀伤凄婉,更能叫人闻声下泪呢!”

    本忠笑了一笑,像吟诗一样意味深长地说:

    “只有挨个饿的人才知道什么是辘辘饥肠;只有来自苦海的人才知道什么叫烦恼忧伤;只有受过罪的人才知道罪人为什么甘愿去受罪,正因为如此我才特别同情受罪的达娃姑娘。我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的怡红公子贾宝玉,我并不希望姐姐妹妹团团转全都围在我身旁。像红云、达娃、晴雯那样的苦虫天下何止千千万,像我这样的叛逆在世上也不是独一无双。要是你懂得罪人和苦虫为什么要反叛,你写出来的祭文就会有血有泪而不单单是凄惨和哀伤。”

    索素听本忠如此说,一层疑云迷雾,浮上了她的眼角眉梢。她睁大了眼睛,再次仔细地端详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客商、新认的哥哥、自己的意中人。难道说,这么标致洒脱文武全才的风流才子,会是从苦海中来为苦水所泡大的么?她不由得放下了达娃的祭文不提,先追问起本忠的身世来:

    “听哥哥刚才说的,好像哥哥也是来自苦海之中,在人生的道略上他有过一段坎坷不平的经历似的。要是不拿妹妹当外人,信得过妹妹,能不能把哥哥的苦难身世给妹妹说说?指不定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妹妹会助哥哥一臂之力,给哥哥当个帮手呢!”

    本忠用手指了指后面,压低了嗓子小声地说:

    “不是我信不过你,第一是这些往事说起来话长,不是三言两语一时半会儿就能说得清楚的;第二是大路上耳目众多,有些话不便细说。等一会儿找个僻静的地方,我正有许多话要跟你说呢!”

    素素会意,看看路上,行人虽然不算太多,偶尔也有人来来往往,不是对面相逢,就是擦肩而过;更主要的,还是马后跟着的那个丫头,步步相随,形影不离,马蹄得得中,虽不能字字真着(zhu ó濯),也难保不听见个片言只语。素素勒住了马,四面打望,见路旁不远有一处松柏环绕的大坟园,坟前有石人石马之类──那是早年间一位道台的陵墓,当地人称为“道台坟”的,就回头吩咐说:

    “梅香,你把酒菜在道台坟上铺设端正了,就在那里等我们。这里路平,我们跑两趟,就回来吃午饭。”

    说着,一提马缰绳,在马屁股上加了一鞭,回头又冲本忠叫了一声:“哥哥随我来!”那马立即四蹄生烟,一阵风儿似的蹿出去老远了。

    本忠策马扬鞭,在后面紧紧追上。约莫跑了有二三里地,远远看见路边有一片桑田,桑田中有一荒丘。素素勒住了马,逐渐降低速度,到了桑田前面,就翻身下马,回过身来,又替本忠拢住了笼头。本忠也下了马。素素把两匹马的缰绳结在一起,把马在路边散放着,就一手拽着本忠的胳膊,一手指着桑园中的荒丘说:

    “这就是昨天马老板说的朱买臣离妻崔氏的墓。咱们进去看看,就在那里坐会儿吧。”

    两个人相偎着走进了桑园,幸喜这里静悄悄儿的,一个闲人也没有。荒丘旁边,有一块石碑朝天躺着,上镌“汉朱买臣离妻崔氏之墓”十个大字。字迹粗俗,刻工糙劣,分明是乡里中好事者伪造的古迹。素素把身上的披凤脱下来,面儿朝里叠成了一长条,铺在石碑上,拉着本忠并肩坐了下来,这才轻轻地说:

    “这里前后没人,离大路也远,谁也听不见咱们说什么。哥哥有什么难言之隐,就请在这里跟我细说吧!”

    话到了嘴边,本忠倒又犹豫不决起来了。看看前后左右,四野静悄悄儿的,一个外人也没有。路上虽有几个过往的行人,都只顾赶他们自己的路,不会来管桑园里的这一对儿在说些什么。路边儿,两匹马并肩低头在悠闲地刨着蹄子啃着草。身旁,一双真诚坦白而又稚气无邪的大眼睛在看着自己,等待着自己向她倾诉心中的奥秘和苦难的经历。这个奇特的少女,她到底算是怎么一路人呢?她父亲是个督宪大人,尽管后来让朝廷砍了脑袋,但那也是由于他对太平军作战不力,终究是官军营垒中的首脑人物。在他手下,正不知有多少像刘教师那样的英雄丧失了生命。怎么说,他也是个欺压百姓的朝廷鹰犬,她的母亲,出身歌妓,当了几年如夫人,最终还是重操旧业,拿丈夫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去买人家清白的女孩儿来开妓院,供有钱有势的富商巨贾和官宦权贵们蹂躏取乐。怎么说,她也是罪恶的制造者,太平的粉饰者。尽管慈禧杀了她丈夫,她仍然跪倒在太后的脚下三呼万岁,叩头谢恩,而把丈夫的死因推到了太平军的头上。素素一提马缰绳,在马屁股上加了一鞭,那马立即四蹄生烟,一阵风儿似的蹿出去老远了。本忠策马扬鞭,在后面紧紧追上。

    素素虽然聪明,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长大,怎么说,她也是属于她父母那个体系、那个范畴中人。囿于成见,对于父亲的被杀,只能认为那是出于太平军的牵连:要是太平军不造反,他父亲一个文职官员,何致于破门而出,去当带兵的总督呢?何致于会兵败被朝廷处死呢。在她看来,父亲是一个为国出力的大大的忠臣,只是敌我双方实力悬殊,败局难于挽回,有如大厦之将倾也,独木难支,皇上不察,将她父亲冤枉处死而已。因此,他恨的必然是太平军而不是皇上。她对穷人的苦难,能理解么?能同情么?她对达娃的看法虽然扭转得很快,但那终究是一件十分遥远的、与她无关紧要的事情。出于一时的激奋,她也会司马青衫,洒几滴同情之泪;作为一件风流韵事,她也会设一座人鞭冢、做一篇《葬鞭文》;但若一旦事情牵扯到她的头上,她能够仅凭同情而置身事中,奋不顾身地跳进这个与她无关的漩涡里来么?能不能博得她的同情取得她的爱情,是小事一件;万一要是因此而生出些是非来,岂不是前功尽弃,几年奔波,数载藏匿,尽毁于一旦?

    本忠越琢磨越觉得事关重大,轻举妄动不得,刚刚张嘴要说的话,又咽回肚子里去了。素素见他犹犹豫豫地难于开口,就把身子往前靠了靠,拉着他的袖子,  显得十分亲密、十分忠诚地轻声说:

    “看哥哥那欲言又止的样子,想必是对小妹还不够信赖吧?这也难怪呢!  你我相识才一两天,相处不过只有短短的几个时辰,而且还是说闲话的时候多,说说心里话的时候少。哥哥要是不笑话妹妹的轻狂,趁这会儿前后没人,小妹先把心里话跟哥哥说说。小妹天资愚鲁,不过生性却要强,专喜欢办那些别人以为办不到的事情。我父亲好大喜功,身为文臣,偏爱讲武,总想当一名儒将,在青史上留名。没想到画虎不成,反倒为此身败名裂,落一个惨痛的下场。从此结束了我千金小姐的身份,变成一个罪臣之女,改名换姓,流落他乡。

    “亡父出事儿那年,小妹只有三岁,详细情况,当然不知道。后来听家母说起,亡父出抚浙江,可见并非不明兵事。只为两江总督怡良去职之后,筹饷重任,无人经办,恰好家父在京曾任仓场侍郎①,熟悉粮饷事宜,经大学士彭蕴章疏荐,才出任两江总督。亡父到任之后,力荐杭州知府王有龄出任江苏布政使,合力筹办粮饷,一应军事,都由将军和春、提督张国梁主持。所以常州陷落,实非亡父之责。亡父被逮下狱之后,大学士祁帯宓仁呷松鲜枳嗲寮踝铮笙轮冀辉熳唷T瓷鲜杷担骸粢猿鞘匚蠼冢灰艘粤攀粢谎晕梗捍蟪家孕募6ㄗ铮槐匾怨饔形尬ê狻!驼饬骄浠埃崛チ讼雀敢惶跣悦K运担雀钙涫凳且话攵涝谠稚希话攵涝诖褥笫稚稀Z轮螅送废碌兀复哟酥ǎ涝恫荒芨牧恕?br />

    ……………………

    ①  仓场侍郎──清代设有总督仓场侍郎,专管漕粮收贮,驻通州。

    “也是我母亲一时糊涂,不顾我父亲的声名和女儿的名节,来到嘉兴,不能守着先父的遗产苦度光阴,却又以开设行院为业。从此,妹妹的身份一落千丈,连一个良家女子的名份都没有了。那时候,妹妹还是个孩子,这些事情,既不知道,也无法干预。等到妹妹长大以后,身份已经铁板铸定,除非重新投胎再次做人,即便我母亲把行院关了,我一辈子也都是罪臣之女兼鸨母之女了。

    “尽管我家前后内外之别十分严格,闲杂人等一概不许到后院儿来,可是在人家的眼里,总好像妹妹也是个不干不净的人似的。随着小妹年事日长,这种无法解脱的烦恼也越来越堵心。别人看我衣食奢华,呼奴唤婢,无忧无虑,怎知我心中哀怨,连个可以倾吐的人都没有呢。在无可奈何中,妹妹只好以诗画骑射来解闷消愁。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本是天经地义,千古不易的道理。可是像妹妹这样的身份,在婚配这件事情上就难办了。凭姿色、论家境、讲才学,妹妹自信都还说得过去;至少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可是这些年来,清白人家说我‘五不娶①’条条都占,不愿上门来求;贫寒人家,见我家排场阔绰,又不敢来求;富贵人家,自以为有钱什么都能够买到,总想拿银子买我回去做妾──这当然是绝不可能的事儿。就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一年一年拖下来,妹妹今年都一十九岁了,在择配这件事情上,总也没有既门当户对、我自己看着也顺心的人家。昨天见了哥哥,不是妹妹不识羞耻,今天当面说疯话,也不是为了讨好哥哥,今天当面奉承;实在是我这一生中,还从来没见过像哥哥这样既风流倜傥,又老成持重,而且还能文能武的人。更主要的,还是哥哥并没有因为我是个罪人和鸨母的女儿而鄙视我。哥哥平易近人又真心待人,没有半点儿拿我消闲解闷儿的意思,不由我不从内心里佩服,从内心中喜爱。昨天夜里,我睡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尽在琢磨这件事情,怎么也睡不着。我觉得,哥哥是个襟怀坦白的人,妹妹更是素来反对装腔作势说话嘴不对着心。尽管咱们见面的时间不长,可我认定咱们俩是投缘的,是对脾气的。在哥哥面前,妹妹什么话都不用藏着掖着。干脆一句话说明白了吧:妹妹是下定决心了,要跟哥哥患难与共,幸福分享,一辈子两心厮守,永远不分离的了。哥哥要是答应,我叫我妈把姑娘们全都打发走,折出一些银子来给哥哥做本钱,就在这里开一家铺子,挣钱多少不去管它,只要咱们能够长期厮守,混一个粗茶淡饭、吃穿不愁,也就满足了。像这样的心迹,小妹连我娘跟前都还没提起过,今天蒙哥哥错爱,引我为知已,我才把心里的话全都说了,哥哥还有什么说不得的话不能告诉小妹呢?”

    ……………………

    ①  五不娶── (精彩小说推荐:

    ) ( 括苍山恩仇记 http://www.xshubao22.com/5/5574/ )

小技巧:按 Ctrl+D 快速保存当前章节页面至浏览器收藏夹。

新第二书包网每天更新数千本热门小说,请记住我们的网址http://www.xshubao22.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