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第 104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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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为知已,我才把心里的话全都说了,哥哥还有什么说不得的话不能告诉小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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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  五不娶──《大戴礼经》上说:“女有五不取:逆家子不取,乱家子不取,世有刑人不取,世有恶疾不取,丧父长子不取。”取,通娶。

    这一番推心置腹出自肺腑的由衷之言,的确使本忠心为之动,情为之移。按照一般常情,男女之间,一见钟情是常有的,并不足奇,但是作为一个姑娘,一个少女,总是把这火一样的热情深深地藏在心底,不敢轻易吐露的。如果不是男方首先向女方表示爱慕之情,深藏在姑娘心底的爱苗,只能逐渐枯萎、发霉,最后终于烂掉。素素是个不同凡响的奇特姑娘,在自己所爱的男子面前并不娇揉造作,也不会过份羞涩以至于连心里话都不敢表白的地步。特别是要她说出其父之死,罪在慈禧和曾国藩,更不是对任何人都能够吐露的。现在,作为一个姑娘,素素已经把自己的心里话和盘托出了,那么,作为一个男子,本忠应该怎样对待这件事情呢?

    强烈的激动一下子控制了本忠,情不自禁地也把自已的心里话如数倒出来了:

    “实不相瞒,昨天早上孔大官人要带我去拜望你的时候,我是抱着见识见识的想法上门去的。他们把你说得太神了,我总有些不太相信。及至见了面,发觉你比他们说的还要好上几分,我也为你的才貌出众动了心。说实在的,在我所遇见过的女子当中,还没有一个像你这样聪明、美貌,既有文才,又有人才的。你的博闻强记,虚心好学,你的热情豪爽,落落大方,都叫我打心里对你十分佩服。我没有妹妹,忽然之间有了你这么个聪明的好妹妹,我也是高兴得一夜没有睡着觉。昨天夜里,我翻来覆去地想了很久,也想得很多。想来想去,我觉得我应该对你说实话,在妹妹面前,什么事情也不应该捂着盖着哄着瞒着。妹妹已经对哥哥说了心里话了,其实,哥哥的心里,又何尝不是那么想的呢!我没有把心里话先说出来,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有无法开口的难言之隐。妹妹信得过哥哥,把难于开口的心里话都掏给哥哥,哥哥又有什么信不过妹妹不能把心里话掏给妹妹的呢!不过我家的事情,说起来话长,牵扯的人也多,你听过以后,一定要让它死在心里,烂在心里,千万别传给第三个人知晓才好呢!”

    素素频频点头,紧紧地依偎着本忠,心坚似铁,柔情似水地说:

    “哥哥放心,妹妹既然以身相许,哥哥的事情,就跟小妹的事情一般。哥哥肩上若有千斤重担,即便妹妹挑不走五百斤,总也要分挑四百斤、三百斤的,怎么会去传给不相干的人知道呢?”

    本忠觉着素素是个可以信托的人,就清一清嗓子,理一理思路,删繁就简,择那要紧的,先把自已原籍何处,姓甚名谁,家中都有何人,以何为业等等概况说了一遍,接着就把吴石宕人为林家修陵园,温州客人陈焕文失银许亲,林国栋盗牛杀人,引起林家后院儿厮拼械斗,二哥战死,大哥和二虎受重伤,自己一刀捅死了财主婆,逃亡在外,拜了仇有财为师学戏,在温州代新郎巧会陈秀芝,婚后奉岳父之命跟黄逸峰出外经商,家里跟林炳打官司,县官受贿,判了大哥的死刑,为此吴石宕人动武劫牢,逃进白水山自立为王,大败进剿的官军,目前双方正处于相持不下的状态中,后事如何,已有一年没有消息,等等。

    听本忠一口气说完了这一段既惊心动魄、又曲折离奇的故事以后,素素的心潮随之起落,不能自已。本忠出于自卫,被迫杀人,这并不奇怪,事情临到谁的头上,都会如此办理的。糟心的是,素素所最担忧的事情,果然不出所料,使她棘手、为难,暗暗诅咒造物主的故意捉弄人。多少年来,朝思暮想,总算碰到了一个事事可心、也样样如意的人,偏偏这个人已有妻室。这不是上天故意拿人开玩笑,又是什么呢?放弃他,另找一个么?第一是谈何容易,第二是一旦已经起了狂澜的少女之心,一时也无法安定,无法平静。让他与原配离异,再来娶自己么?第一是不合天理,人家是生死与共贫贱不移的患难夫妻,自己不能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第二是不合人情,本忠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一定不肯办这样的事儿。那么,剩下的最后一条路,就是给人家做妾,给人家做偏房了,而这恰恰又是自己一向所不愿意的事情。不管怎么说,她出身名门,有她小姐的身份,总不能去向人家低头服小吧?

    本忠一边讲,素素一边想;本忠讲完了,该素素作出决断、表明心迹了。啊,难哪,真难哪!大路千条,小路万条,怎么就没有我素素能走通的一条路呢?急切间,她忽然想到:陈焕文在瑞溪镇有产有业,陈秀芝是个独生女儿,本忠无法把妻子接到缙云原籍去,他在陈家应该算是招赘;而本忠出外经商,一年到头没有多少日子住在家里,何不学一个“两头大”,让本忠在嘉兴再安一份家,以经商为名,在嘉兴长住,只到年下才回温州去一转呢?至于以后如何了局,世事变化万千,眼下实难逆料,只好听天由命,随遇而安了。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眼前的出路又平坦起来,宽广起来了。她两手紧紧地拽住了本忠的胳膊,把脸颊靠在本忠的肩膀上,强自抑制着内心的激动,在他耳畔悄声细语地说:

    “听了哥哥的身世,不由我打心底里更加佩服哥哥,尊敬哥哥了。浙南山乡,天高皇帝远,官绅勾结,欺压百姓的事情,比起我们这边来,只多不少,那是一定的。哥哥一生,贫贱不移,威武不屈,富贵不淫,给妹妹做出了良好的榜样。哥哥所经历过的种种厄运,尽管小妹没有经历过,不过可以想象,要是一旦也有一个像林炳那样的恶贼敢于欺负到我的头上来,我一定也会像哥哥那样,哪怕是豁出这条命去,也要跟仇人周旋到底,不手刃仇人,不用仇人的头颅献祭于亡父亡兄的灵前,是绝不善罢甘休的。哥哥的父兄,就是小妹的父兄;哥哥的深仇大恨,也就是小妹的深仇大恨。既然哥哥不拿妹妹当外人,把这些不能告诉外人的机密大事统统告诉了我,从今往后,你我两人就是一个人了。妹妹生为哥哥而生,死为哥哥而死。此仇不报,也就枉此一生了。眼下哥哥在陈家入赘,只不过有了一个安身立命的处所,对于报仇雪恨,还得另图良谋善策。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归根结底,仇人是林炳,不是官家,更不是朝廷。拉起山头来对抗官兵,那是谋反打天下的事业,不是报冤杀仇人的行径。虽说那是官逼民反,终究与原来的本意不符。白水山竖旗扎寨,尽管目前旗开得胜,有了初步的战果,不过也不能不看到敌众我寡、敌强我弱的一面。小小一座山头,势单力薄,对付一县的兵力,侥幸凭险取得一时的胜利,总非久计。一旦提镇的大军开到,只怕依旧难逃覆灭的命运。以小妹愚见,白水山义旗已举,营寨已立,骑虎难下,欲罢不能,是成是败,只好听天由命了。要是能够一鼓作气,杀死林炳,即便造反不成,总算是报了大仇,也可以心安理得;要是林贼未擒,就出兵失利,这报仇雪恨的大事,可就落到了你我两人的身上了。所以说,为今之计,第一是隐姓埋名,静观其变;第二是练好本事,伺机而动。小妹不才,这一张弹弓,自信还能百发百中。上起阵来,跟随哥哥左右,总也强如哥哥只身深入虎穴。如果在动手之前,哥哥能够再教我几路得用的枪法剑法,咱们二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缙云,摸进林家,杀他个出其不意,打他个措手不及,手刃仇人,取首级以祭先人亡灵,想来一定可以手到擒来的。

    “在此之前,哥哥就以经商为名住在我家,一面习文练武,一面教妹妹本事。每到年下,由哥哥回温州去住一些时日。往后秀芝姐姐有了子息,不妨从她的陈姓,妹妹如果也有一男半女,就从你的吴姓。这样,也可以保得陈、吴两家香火不绝。哥哥要是认可的话,妹妹这就回去禀明母亲,收起天香楼的牌子,把一应姑娘姐妹该发落的统统发落了,该留下的酌情留下几个,从此杜门谢客,深居简出,一心一意,跟哥哥练武学艺。不知哥哥意下如何?”

    本忠听素素如此说,虽没有言明甘愿做妾,但是答应做一个“两头大”已经是不在话下了。仔细一想,自己在陈家招亲,只能算是入赘,有了子女,也只能延续陈家香火;此外,再以吴家的名义另娶一房媳妇,分家另过,各不相扰,来一个双嗣兼祧,也是天理人情所能说通、国法民俗所能允许的事情。难为素素肯于迁就,终于妥善地解决了这个十分棘手难办的问题,不禁大喜过望,双手捧住了素素的脸蛋儿亲了一亲,满腔激情地说:

    “妹妹说的极是。秀芝是我恩人,妹妹是我知己,于情于理,哪个也放不下。如今多承妹妹肯于委曲迁就,天理人情,两不悖拗,只是太委屈妹妹了。我们当地,一子兼嗣两房或两姓的风俗原来就有的。两房之间,子女产业,各不相关。我丈人在瑞溪有田地房产,总不能为了我的缘故,变卖了产业搬到缙云去。如今照妹妹的办法,秀芝的子女从她的陈姓,继承陈家的产业;咱们的子女,回到吴氏祠堂去归宗,继承咱们自己的产业,这就清清楚楚,一点儿纠葛也没有了。我岳父是个通情达理深明大义的人,为了陈、吴两家的后嗣香火,想来不会不赞成;只是秀芝面前,恐怕一时难于说通。为今之计,只有串通黄叔,求他回家之后,暂且不要声张,等明年我跟他拆了账散了伙儿,各做各的生意,往后即便秀芝有什么言语,跟他也没有什么干系了。

    “至于白水山的事情,究竟如何了局,能不能拿住林炳碎尸万段,报仇雪恨,容我托人慢慢儿去察访打听。要是我叔他们能够顺利得手,咱们就不必伸茬儿了;要是林炳勾结官兵打进了白水山,你我再商量如何收拾林炳,也不为晚。咱俩的事情就此一言为定,往后是好是坏,是祸是福,可就听天由命,谁也不许翻悔啦!”

    素素两手勾住了本忠的脖子,凝视着他的眼睛,静听着他的话语,心里感到无比的幸福和甜蜜。当本忠说到“是福是祸、谁也不许后悔”的时候,她不假思索,斩钉截铁地回答说:

    “我长到这么大,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后悔呢!不管什么事情,只要是我认定了的,就一条道儿走到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回头的。倒是在我妈面前,先不要跟她说起你在温州招赘成家的话头。去年盐运上赵老爷托人来做媒,要讨我去做妾,我跟我妈发过誓赌过咒,就是穷死了饿死了,也不去给人家做小的。如今我跟秀芝姐姐两个,尽管是各姓各房,不过说起来总是共一个男人,又是她在先我在后,怕我妈一时想不明白,会不乐意。咱们聊了这半天,时候不早了。你看这日头正在咱们头顶心儿上,只怕都已经过午了呢。咱们赶紧吃点儿东西,再跑两趟马,今天就早点儿回去,你找你叔,我找我妈,先把咱们的事儿办妥当了吧。骑马的工夫,往后有的是呢!”

    说着,素素先站起来,就手拉起了本忠。本忠又随手拾起了垫坐的绣花斗篷,替素素披在肩上。

    就在这个时候,只见远处一个红衣姑娘骑着一匹黄骠马如飞而来,急风暴雨般的马蹄下面,扬起了一溜儿尘烟。本忠看见,笑了笑说:

    “这不是,梅香等咱们等急了,催咱们来啦!”

    素素走出桑园,手搭凉棚往远处打一望,皱了皱眉头,对本忠说:

    “不像是梅香。没有我的话,就是等到天黑,她也不会来找咱们的。再说,她要是催咱们去吃饭,也用不着这样没命似的跑哇!照我看,八成儿这是家里有了什么急事儿。杏香骑着那一匹黄骠马找咱们来了。咱们干脆也骑上马迎她去吧。”

    这时候,那匹桃花马和雪里拖枪正悠闲地在路边啃着青草,两个人刚刚走过去抓住缰绳,黄骠马上的姑娘已经飞驰而到,滚鞍下马,定睛一看,果然是杏香。只见她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咻咻,胸脯子一起一伏的,急急忙忙走到素素和本忠的面前,慌忙中仍不忘礼节,一面按照武把式的规矩两手抱拳躬了躬身,一面禀报说:

    “传家主母的话:刚才黄客官亲自来找刘大官人,说是家乡来了一位姓仇的客官,在客栈里立等刘大官人,有要事面谈,请刘大官人作速回客栈去。”

    本忠一听,吃了一惊,轻轻地对素素说:

    “是我师傅来了。一定是家里有了消息,不管是好是坏,我赶紧回去一趟吧!”

    正说着,又一匹黄骠马载着一位红衣姑娘如飞而来。原来是梅香在道台坟看见杏香飞驰而过,叫又叫她不应,不知有什么急事儿,来不及收拾菜果食物,跨上马就追了下来。赶追到了,听了后半截儿,只知道本忠有事要回去一趟,忙着问:

    “菜果酒水都铺设在道台坟,刘大官人用一点儿再走吧!”

    本忠听说是师傅来了,哪儿还有心思吃饭?一手抓着马缰,一手拿着马鞭,急不可耐地对素素说:

    “师傅千里迢迢地赶来,一定是有紧急的事情,刻不容缓,来不及陪你野餐了。这匹马,先借给我骑回去,有什么变故动静,我马上去告诉你。”

    素素见本忠心里焦急,知道他是惦着白水山上亲人们的生死安危,也就不留他,只是说:

    “哥哥有急事要办,小妹不便留你。这匹马,哥哥只管骑去。不管是祸是福,今天晚上一定要来跟小妹说一声,免得我牵肠挂肚,放心不下。天黑之前,请你师傅到我家便饭,小妹作东,替师傅接风洗尘。”

    本忠略一沉思,回答说:

    “师傅刚到,当然是我接风,怎么好去叨扰妹妹呢!这样吧:吃过晚饭,是好是赖我一准儿去给你送个信儿,我师傅肯去不肯去,那就要看他的高兴了。能把他拉上,我总会尽力把他给拉上的。”

    说着,抬腿儿认镫,一拍马屁股,就想上马,一眼看到手上的马鞭子,迟疑了一下,又缩回腿儿来,把马鞭子递给素素说:

    “这条鞭子,你先带回去吧!我折一根桑条代用,也就行了。”

    说完,就手折了一根桑条,一骗腿上了马,说了一声:“晚上见!”在马屁股上轻轻加了一鞭,那匹雪里拖枪抖开四个蹄子,平平稳稳地跑了起来,转眼间,就在黄土烟尘中消失了。

    第七十九回

    下山搬兵,仇有财急匆匆寻徒北上

    回乡破敌,吴本忠情绵绵别妻南归

    本忠快马加鞭,一路上如飞奔驰,只听得耳旁呼呼风响,简直就像是腾云驾雾的一般。他虽然还是头一天学骑马,好在小时候有骑牛的底子,倒还不至于把他从马上颠下来。不多一会儿,就到了北门。路上行人逐渐增多,不得不稍许勒住一点儿笼头,放慢了脚步。进城以后,往东一拐,不过两袋烟的工夫,就到了亨通客栈了。

    本忠下了马,吩咐店小二把马牵去喂上,自己直奔上房而来。还没有进门,就听见房里黄逸峰跟仇有财两个谈笑的声音,不像是有什么祸事临头的样子,先放下了一半儿心。推门进去,只见桌上堆满了杯盘酒菜,黄逸峰跟仇有财面对面坐着对酌。两个人全都宽去了外衣,脸儿红红的,像是已经喝了好一阵儿的样子。本忠见到了师傅,喜不自胜。急忙跪下行了大礼,仇有财扶住了。黄逸峰哈哈笑着发话说:

    “刚才正说你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呢,没想到你倒是来得真快!”

    本忠躬身站在一旁,笑着说:

    “听说师傅来了,中午饭都顾不上吃,就急着飞回来啦!我是现学现卖:今天第一天学着爬鞍子,就骑着马回来了,能不快么?这一年来,我身子离开了师傅,这条心早跟着师傅飞回缙云去了。好不容易盼到今天师傅带着山上的消息回来,能不急急忙忙赶回来吗?师傅快说说我叔我娘他们在山上都怎样了?好几年听不到家里的一丝儿消息,都快要把我给急疯了呢!”

    仇有财拉过一张凳子来,拍了拍叫本忠坐下,不慌不忙微笑着说:

    “见了面了,少不得要细细地说给你听,忙什么!你不是还没有吃中午饭吗?来,先坐下来喝两杯,咱们一边喝着,一边听我慢慢儿把好消息一桩一桩告诉你。上次我到瑞溪镇的时候,机缘不巧,没有见着这位黄大官人,想不到今天在千里他乡,倒会了面了。我们两个,也是一见如故,谈得很是投机。这些日子里,黄大官人带着你东游西闯,长了不少见识吧?”

    黄逸峰脸上微微一红,急忙拿话岔了开去,对本忠说:

    “我离开雷家寨一年多,你不知道山上如今有了多少天翻地覆的变化!快坐下先对干三杯,你师傅还有天大的喜讯要告诉你呢!”

    本忠依言坐下,拿过酒壶来,先替师傅和黄逸峰把酒杯斟满了,自己也满斟一杯,双手捧着说:

    “师傅一路辛苦,请满饮一杯,先消消乏,再说说山上的好消息。”

    大家一齐举杯,亮过了底,仇有财放低了声音,轻轻地说:

    “先告诉你一件我自己的大喜事儿:这次我上了白水山,无意中找到我那失散多年的小玉子了。你知道救出小玉子来的是谁吗?”

    “是谁?是我家的人么?”本忠诧异地问。

    “对了,正是你家的人。是你叔,立本师傅,还有你姐姐月娥、你弟弟本厚。那事儿是这样的:那年我带了小玉子在金华街上买东西,小玉子追鸡撞进了一家人家,没想到那是个人贩子的贼窝。小玉子撞了进去,就连人带鸡一起让人家给昧(mì密)起来了。后来给卖到了兰溪的班子里,又接连倒了几次手,转了好几个地方。大前年秋天,林国栋两口子死了,要用童男童女陪葬,叫人四处去买孩子,鬼使神差,竟把我们小玉子给买了回来,连同林家一个放牛娃叫做来喜儿的,一起给埋进了花坟里。幸亏立本师傅存了心眼儿,事前在花坟后墙上留了一道话门儿,神不知鬼不觉的,半夜里跟月娥和本厚三个把他们兄妹俩全给搭救出来了。先在大虎家藏了三天,后来由大虎和本厚两个把他们一起送到了仙都山。你睛猜,他们藏在什么地方了?”

    “我知道,我舅舅就住在石笋前,准是藏在我舅舅家里了。”本忠自作聪明地说。

    “我知道你准会猜到你舅舅家里去的。告诉你,不是!”

    “要不是我舅舅家,那就是藏到黄龙寺老和尚的破庙里了。刘教师临终的时候说过的,要我们遇上解不开的疑难事儿,就指着刘教师的名字去找他。”

    “你知道那老和尚是谁吗?”

    “他法名叫什么,我记不得了。那时候我还小,也没跟他见过面。我们大伙儿提起他的时候,都叫他黄龙寺老和尚。”

    “说给你听,你又该不相信了。天下的事情,再也没有这么巧的。这个黄龙寺和尚,就是我常说的正觉上人啊!”

    本忠几乎失声叫了起来:

    “真有那么巧吗?那么说,正觉上人如今也在山上啰?”

    “他是最后一个上山的。妙的是大虎他们刚把小玉子送进了黄龙寺,上人就认出她来了。他见小玉子已经不记得他,也就没有说破。我上山的那一天,意外地见到了上人,刚诉完了阔别之情,他就急忙把小玉子叫到跟前来让我看。我那小闺女失落了七八年,如今出落得花朵儿也似的,都长成大姑娘了,我哪儿还认得她?直到后来上人叫她把手伸出来给我看,我才知道她就是小玉子。说也好笑,我这里把她一把搂进怀里,她那里眨巴着大眼睛,还惦着逃跑呢!”

    黄逸峰听了,笑着搭话说。

    “这一回,师徒俩,父女俩,双双在义旗下阔别重逢,山寨里还不得庆贺庆贺,大大地热闹一番吗?”

    仇有财颇为自得地回答:

    “那还用说!就是没有这一场戏,山寨里的八大碗接风酒,也是少不了我的。说起来,也真叫巧事儿。黄大官人进山的那一天,赶上山寨里庆功祭旗,大摆筵席;我进山的那天,也赶上山寨摆酒庆功,十分热闹。只是我一到县里,就按照黄大官人留下的话,在县前春山饭馆里找到了本智,由本智引我进的山,没有像黄大官人似的让人家当奸细逮起来绑上山去就是了。”

    黄逸峰回想起前年春天自己叫本智给擒上山去的情景,不禁哑然失笑:

    “以前看戏,只知道山大王不是红胡子,就是大花脸,吆五喝六的,好不怕人。前年的三月三,我才算真地开了眼了。没想到一个嘴上没毛的半大孩子,会比戏台上红胡子大花脸的山大王还厉害。要不是怀里揣着我义兄的一封书子,只怕我这条小命儿就交代在那里啦!这两年来,山寨里兴旺红火,自然是不消说起的了。不知道立本大帅和保义总爷近来可好?”

    一说到吴立本,仇有财的脸色立刻阴暗了下来,神情愀然地说:

    “山上的一众首领,全都平安,只有立本大帅去年秋天为了营救本良和正觉上人,在劫法场回师的路上,中了舒洪团防局马三公子的毒箭,不在人世已经一周年了。”

    本忠听说他二叔已经被害故去,吃了一惊,急忙追问说:

    “我叔他们还去劫过法场?这是怎么一会事儿?快把当时的情景给我们说说吧!”

    仇有财略为沉思了一下,就把黄逸峰下山之后,白水山义军两次进城,杀败官兵,终于救出李隐吏、正觉上人和本良等人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最后接着说:

    “立本大帅中箭以后,本厚当晚就去壶镇把神医马有义请进山来。只是中毒大深,时间太长,又找不到对症的解药。尽管想遍了办法,也只在昏迷中拖得了三天,就含恨归天去了。马大夫原定当天就要下山回去的,禁不住众首领苦苦挽留,才答应再住三个月,单收本厚为徒,专教伤科一门。办完丧事以后,大家推举吴本良当大帅,坐了第一把交椅;正觉上人当军师,坐了第二把交椅;刘保义当总哨,坐了第三把交椅,其余一众大小首领,也都分派了职务,排定了座次,开筵庆功。只有李隐吏还在那里发犟脾气:他说他生是大清朝的人,死是大清朝的鬼,绝不做贰臣①。大帅设誓就位,央他写一篇祭告天地的文字,他不肯写:堂上摆下了庆功酒宴请他赴席,他不肯去。上人跟他百般劝解,多方开导,只答应在山上开一个义塾,教他的缙云话切音土字。我赶巧就在山上庆功的那一天赶到了山上,见到了上人和小玉子,大家就借庆功酒贺了我们父女团聚。席间我说起了你在瑞溪陈焕文家招亲的事儿,大伙儿都说,反正山上也不缺你一个头目,不到了非不得已的时候,还是暂时不叫你出头露面的好,让你就在陈家好好儿读书练试,随时准备差遣。多承大帅和众首领看得起我,要留我在山上共图大事;我说我在官面儿上是个自由身子,随着戏班子东游西窜,也不惹人耳目,还是先不上山,专在四处替山上探听风声的好。上人也说这个主意对路。大伙儿留我在山上住了一个来月,等我们的戏班子到了缙云,我也就回到了戏班子里了。这一年来,我们戏班子就在缙云地面来回来去地兜圈子,有时候也到永康、武义地界转转,对于哪家财主为富不仁,鱼肉乡民,哪家豪绅重利盘剥,欺压百姓,都打听得明明白白,让本智报上山去。山上的首领们商定计策,出其不意地就去一个个收拾他们。临走还贴出告示,晓喻百姓,不单为地方上除暴安良,大快人心,也为山寨筹集到充足的粮草,大大扩充了人马。自从白水山上竖起了三星义旗以后,连连获胜,名声大震。受苦的百姓,有闻风来归的;有自立山头,互通声气,一致对敌的。官军经过几次惨败,威风扫地,士气低落,只知加强城防,龟缩固守,再也不敢往山上伸腿儿探脖子了。

    ……………………

    ①  贰巨──指在前一朝代做了官,投降后一朝代又做官的人。

    “林炳那小子中了本良一箭负伤落马以后,在家里足足养了三个多月的伤,连大门儿都不敢出,前门后门都派了团勇把守之外,还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防守得十分严密,山寨里也没去理他。今年开春以后,温处总兵派下两哨绿营兵来,加上林炳手下新近募足的三百人马,浩浩荡荡杀奔白水山,却叫上人定计在船埠头杀得大败,要不是上人要广行仁义取得民心,不肯多施杀戮,只怕五百人马又要全军覆没。入秋以来,山上兵精粮足,人健马壮,上人想到你月娥姐姐和金凤嫂子年事日长,你爹爹的三年丧服也满了,正惦着给你大哥和二虎成亲,也是事有凑巧,遇到了一个报仇雪恨的好机缘:离林村不远,有个地方叫坑沿,村子里有一对老夫妇,男的九十七,女的九十六,儿孙一百多口子,大小也出了几个官儿,就花钱请下一道圣旨,在村前建起两座百岁坊,定今年九月二十四日起大摆筵席,宴请合县官绅,提前庆贺百岁大寿,还要找戏班子去品会场①,一共是三天戏,比胜了,除彩头之外,戏码子按例加番儿。我们班子的武功,在浙南是出了名儿的,十几年来,每逢品会场,还没有输给人家过。领班儿的明知道这是把儿攥的事情,就把戏给写定了。我把这个消息报到了山上,上人说这是打开林家大院儿捉拿林炳的绝好机会,千万不可错过。当即琢磨好了一条锦囊妙计,单等好戏开锣。只是这场好戏非你上台不可,所以我才奉了大帅的将令,专程赶到温州去接你上山。上人给你大哥和二虎择的完婚吉日是八月十五中秋夜,取天上人间全团圆的意思。他叫我及早接你上山,也好让你喝上一杯喜酒。我八月初八日赶到瑞溪,没想到你跟黄大官人出门做生意来了。我按你丈人的指点,急忙定船赶到宁波,再从宁波追到杭州,又从杭州追到这里,今天已经是八月二十四。你大哥的喜酒咱俩是喝不上了。好在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九月二十四的正事儿是误不了的。有道是救兵如救火,咱们闲话少说,不管亏盈赔赚,一应账目,有劳黄大官人多费一点儿心,明天一早,你就跟我上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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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  品会场──当地一种戏剧演出比赛,由两家或三家戏班子唱对台戏,以观众多的一方为胜。

    本忠听完了仇有财的一席话,好像心里打翻了佐料罐儿,酸甜苦辣一齐发作,真是又喜又惊又为难,说不清是股子什么滋味儿。叔叔故去,本良占山为王,这是一惊;山上风云际会,文有谋士,武有勇将,如今定下了善策良谋,要着落自己身上捉拿林炳,这是一喜;明天就要上路,素素那边刚刚说定的亲事,可就不得不搁起来了,她母亲还没有点头,会不会人一走茶就凉,亲事也因此而黄了呢?这可是一件相当为难的事情。

    黄逸峰见本忠沉思不语,只当他是因为生意上的事情为难,就插嘴说:

    “账目上的事情,咱们是一注一结,笔笔清楚,用不着算,立刻就可以拆账的。银子是提走,是存我处,还是汇回家去,悉听尊便。至于这次到嘉兴来,生意没有开张,你就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当然有些为难;不过我总不能为了多赚几两银子,就不叫你回去办复仇大事。你尽管放心回去好了,事成之后,早点儿回家过年,咱们在瑞溪见面,再听你的佳音吧!”

    本忠见黄逸峰把账目上的事情说清楚了,正好把他的心事遮掩了过去,也就借此收场,不再多啰嗦。说完了正事,三个人开怀畅饮,说一些别后的景况。说着说着,就说到今天学骑马的事儿上来了。仇有财拿眼睛瞟了瞟本忠,单刀直人地问:

    “你的骑术学得怎么样了?山里人,只有骑牛的命,学什么骑马!只可惜刚学了半天,马鞍子都还没坐暖呢,就学不成了。听说你还认了个干妹子,是不是?真是风流人办风流事儿!明天你走了,干妹子那里,你打算怎么个交代法呢?”

    显然,黄逸峰已经跟他谈过素素的事情了,本忠想瞒也瞒不过去,只好轻描淡写地支吾几句:

    “入境随俗,卖什么吆喝什么;做了买卖人,这种逢场作戏的应酬总是免不了的。不过我认她做妹妹的这个素琴,倒不是行院里的姑娘。她父亲做过浙江巡抚、两江总督。她不单是个正经八百的小姐,还是个文能赋诗绘画武能击剑射弹的才女。听说我的师傅来了,她已经备下了一桌筵席为您洗尘,请您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一定要赏光呢!”

    “那么说,你已经把咱们俩的关系都告诉她了?”

    本忠见师傅追问,急忙掩饰说:

    “不不不!我只说您是我的武术教师,别的什么也没说。她也是个学武的人,不管真的假的,也算是我的妹妹,师傅来了,治酒接风,拜识尊颜,也是应该的嘛。”

    仇有财脸上露出了不悦的神色,话中有话地嘲讽说:

    “你入境随俗,卖什么吆喝什么,当了大老倌,逛窑子讨小老婆都成了风流韵事了,认个干妹子,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我还是个穷唱戏的,没有入你门中,大概总不必随你那个俗吧?再说,我是个上不得台盘的下九流①粗人,要我去伺候总督小姐,看她的脸子,只怕她的谱儿还差着点儿。今天晚上,要去你自己一个人去好了。见到了总督小姐,替我敬谢吧!”

    ……………………

    ①  下九流──“三教九流”本指社会上的各色人等。三教指儒道墨;九流又分为上中下三等。上九流指儒家、道家、阴阳家、法家、名家、墨家、纵横家、杂家、农家。下九流则泛指各种卑下的职业,具体所指各地不尽相同,一般为:一斗二秤,三马牙四挂钩,五修脚六剃头,七娼八优九吹手。

    本忠深知他师傅生平最恨的是豪门富户,听说素素是个总督的女儿,不肯去见她,更是意料中的事情。为了替素素转圜,也为了给自己开脱,就竭力分辩说:

    “师傅可别错怪了她,一者她父亲是个叫朝廷砍了头的犯官,不是有权有势的现任督抚,所以她只是个空有其名的小姐罢了。再者她是个十分聪明才智又十分通情达理的人。不瞒您说,我没有见到她的时候,也只当她是个娇小姐,一定傲得了不得,跟咱们这样的人根本说不到一块儿去;等到见了面,才知道她的心里也是烦恼悲苦,难消难解。师傅要是不信,今天晚上就算是上一回当,去会她一会,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仇有财摇了摇头,很不以为然地说:

    “不管你怎么把她夸得跟一朵花儿似的,她老子当年是浙江巡抚、两江总督,总不会是假的吧?你说她满腹悲苦,难解难消,大概也是实情。不过她的苦跟咱们的苦,可完全不是一码子事儿。你想过没有?她老子叫朝廷砍了脑袋,并不是为了他跟穷苦百姓通同谋反,恰恰是因为他征剿太平军不力,没有为皇上尽忠,才落得如此下场的。他掉了脑袋丢了官,他的女儿当不成千金小姐了,方才自怨自艾(y ì意),感叹生不逢时,命运不济。这种悲苦,跟穷苦百姓的颠沛流离、饱受欺压,有一丝一毫相同之处么?如果说她真有恨,恨的也是她老子没能把太平军一鼓荡平,从而加官进爵,让她当一个货真价实的千金小姐,坐享荣华富贵。这种女人,有一点儿小聪明,能讨人喜欢,许是不假;要是跟她过心,就万万使不得。眼下她看你是个年轻的富商,才肯认你做哥哥;要是一旦知道你是个遭了官司的小石匠,家里人又都在山上落草,只怕连躲都躲不及,不去出首告你,就算是很不错的了呢!”

    对于师傅的教诲,本忠一向是句句听从,牢记在心,并且身体力行,不敢稍有违拗的。但是听他今天对素素的评论和估价,似乎有些不切实际了。他没有见过素素,只是根据黄逸峰的简单介绍,就根据她的出身用常情甚至偏见来下判语,怎么可能恰如其份地判断一个人呢!师傅并不知道他就在前不久已经把自己的一切全都向素素和盘托出了。事实并不像师傅所预料的那样,素素既没有因为她的出身贫寒而轻视,也没有因为他正被通缉而远之;相反,由于他的坦率和诚恳,倒使她对他更加倾心、更加知心、更加贴心了。但是,所有这些,都不能对师傅说。就是说了,师傅也不会相信。这时候,黄逸峰见本忠无言以对,一脸的尴尬相,就替他打了个圆场:

    “仇老板走南闯北,见过的人不知凡几,不过像薛素素这样的天生尤物,只怕见得还真不多!有道是‘耳闻为虚,眼见为实’;又道是‘百闻不如一见’,这个薛素素到底是好是坏是善是恶,何不亲眼去见识一番呢?”

    仇有财略一沉思,依旧是摇晃着脑袋说:

    “我看就不必了吧!一者这是你们商贾大老倌们的逢场作戏,今日有酒今日醉,眼前有花儿眼前采,事过境迁,又不替她树碑立传,管她是好是坏、是善是恶呢!再者山上军务紧迫,战事倥偬,我们明天一早就要动身上路,哪有闲心去管这些无关紧要的野草闲花?你们二位的账目既然不用结算,趁这会儿天色还早,我再到孔大官人府上去走一遭儿。一来承他指点,当面致谢;二来不论货船客船,托他写定一只,明天一早好上路回程。要是去晚了,搭不上船,又要耽搁一天。”回头又对本忠说:“你不是骑了你干妹子的马来的吗?下午这半天,别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快把马给人家送回去吧!见了你干妹子,你就说是你父亲病重,命在旦夕,明天一早,就得赶回温州去,别的话,就不要提起了。不管真的假的,你们还可以叙半天兄妹情,喝几杯饯行酒。只要你嘴巴子紧,不把实底儿泄露出去,晚回来一会儿,倒是不要紧的。”

    本忠深知他师傅的脾性,说定了的事情,是很难更改的。他既然对素素没有一丝儿好感,也不必再勉强他。何况他根本就不知道他们两个已经在崔氏墓上私定终身,别的话,就都无法再提起了。临别之前,借还马为由,能让他们两个道别一番,就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听师傅说还要去孔家雇船,一想这事儿自己捎带脚儿就能办了,就揽了过来说:

    “孔大官人家离薛家不远,雇船的事儿就交给我去办好了。我还了马再往前走几步,到孔大官人家托他找条便船,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吗?反正上船的码头就在孔家门口,师傅要谢他,临上船之前去打个照面念叨一声就行啦!”

    仇有财是个极有心计的人,略一沉思,这才说:

    “你愿意替我去走一遭儿,也可以。不过你一定要骑上马先到孔家,要等雇定了船以后,再到薛家去还马。不是我不放心你,怕只怕你一到了天香楼,就会脱不开身。去晚了,明天的船就不一定雇得上了。”

    三个人干了残酒,盛上饭来吃了,又闲话几句,仇有财就催本忠快去雇船。本忠一来是归心似箭,二来也急于要去跟素素话别,就到后槽去牵出马来,上马扬鞭走了。

    本忠对师傅的话是不敢违背的,当他从五芳斋门口拐进胡同里,打环珠楼、青云楼等门前一路过去,到了最后一家妓院天香楼门口的时候,生怕被人看见拦了进去,只顾低着头催马快走,没料到连门口都没过去,就叫人揪住了马缰,把马勒住了。本忠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白胡子老头儿,青衣皂巾,齐腕翻卷着雪白的小褂子袖口,左手高举着一个大红请帖,右手抓住了马笼头,满脸含笑地招呼说:

    “刘大官人来得正好。我家小姐要老奴带上轿子接三位贵客到内宅替您师傅洗尘呢。”

    本忠认得他是天香楼看门的老仆,并不下马,只是勒住了马头,着急地分辩说:

    “你不必去了。因为父亲得了急病,我明天一早就要?(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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