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第 106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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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仇有财弄清了来人原来就是素素,也确实为她的大胆泼辣和放荡不羁所十分惊讶。冷眼看去,见这个男装的姑娘唇红齿白,面如傅粉,鼻如悬胆,眼如流波,倒像一个绝顶俊俏的风流少年,风度翩翩的美貌公子。再看她的言谈举止,也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既不是妖妖娆娆的狐媚子,也不是娇娇滴滴的弱小姐。她的剑眉大眼透着英气,她的抬头挺胸显得豪爽,若不说破,谁会想到她是个女扮男装的花木兰,而且是个行院中长大的姑娘呢!有道是百闻不如一见,又道是耳闻为虚,眼见为实,昨天听黄逸峰和本忠夸奖素素,总有几分不信,认为那不过是故弄玄虚混淆视听的不实之词;今天一见,果然不假。这头一眼的三分好感,先冲淡了他心目中原有的轻视和厌恶,加上人家又是备着名帖专诚来拜,十分恭敬,也就不能不以宾客之礼相待了。不过一想到她父亲原是浙江省的巡抚,而母亲如今又做了天香楼的鸨母,马上就又犹豫起来,对于她的盛情邀请,不得不婉言谢绝说:一位少年公子闯进门来,先正冠,后掸袖,朝着仇有财纳头便拜。

    “贤母女如此相待,实不敢当。昨晚已经叨扰一席,今天怎好又去打搅?一来山野粗人,闲散惯了,上不得台盘;二来连日疲于奔波,餐风宿露,贱体颇感不适,明日又将登程远航,难得有此半天空闲,正想借此时机稍事歇息,抽空还要备办一些当地土产,实在分身不得,还望小姐在令堂面前代为婉辞,贤母女盛情,不才就算是心领了吧!”

    素素来前听本忠把他师傅说得如此不近情理,心里不免有几分嘀咕,只怕冒昧参拜,会把本忠的严师惹恼了,翻车砸锅之外,连脸皮也会撕破,因此来则来矣,却捏着一把汗,颇有些不放心。及至见了面,行了礼,通了话,才发觉这个不可思议的草莽英雄并不如本忠说的那么邪乎,乍一看去,他青衣小帽,布鞋布袜,土里土气的,完全是个乡下来的粗人打扮,绝不像是本忠这么个风流人物的师傅;等到一过话,才发觉他不单是个很懂道理也很近情理的人,而且出言不俗,举止颇有长者之风,不知不觉间,倒把她心中的三分疑惧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听他婉言辞谢,分明是借故推托,就壮了壮胆子,半带撒娇半带要挟地说:

    “师傅这就太见外了。拜师傅磕三个头,门生刚才可是一个也没有少磕呀!一样是门生,为什么师哥这里歇得,师弟那里就歇不得呢?师傅您请放心,到了门生那里,绝不请您舞刀弄枪练武艺,厅堂上放一张藤躺椅,铺两床丝棉被,让师傅四平八稳地躺着,保险比在师哥这里住着舒服得多。想吃点儿什么、喝点儿什么,既方便也干净,比师哥的家里比不上,比起这个客栈来,总还强些吧?师傅要用什么土仪,只管吩咐下来,门生家里多半儿现成都有;有那缺项的,叫家里人马上去找,总也比师傅人生地不熟的要顺当些。等师傅吃饱了,喝足了,歇够了,该办的土货也办齐了,天黑之前,一准送师傅下船去歇息,还不行么?听说师傅生平不坐轿子,门生特意备了马匹,现在门外,就请师傅、师哥和黄大官人速速起驾吧!”

    对于素素这一通半带俏皮的话语,仇有财不单没有觉得反感,反倒觉得这个奇特的双料小姐确实有些与众不同;也只有这个时候,方才明白本忠这个一向不为女色所动的男子居然会被她所颠倒的真正原因。要是在平时,他也许会借此机会多看看多听听这一路人的言谈话语,从而对她们多有所了解的,但是此时此地,自己一肚子的心事,满脑门的官司,确实缺少闲情逸致去见识一番。更何况她家里开的是妓院,而他又是从来不往那里面伸腿儿的呢!所以,不管素素怎么能说会道,依旧没有把他说动,而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客气地辞谢说:

    “小姐不用费心了,贵府上的舒适,贤母女的盛情,不才完全相信,也感激不尽。只是今天我们师徒归心似箭,行旅倥偬,实在没有这样的兴致和闲空,只好心领敬谢了,请小姐回去转告令堂,我师徒二人,今日匆匆归去,有拂盛情,实在失礼,待他日家中平安无事,重游贵方的时候,一定登门告罪道谢。这一桌酒席,就暂且寄下,咱们后会有期,待之于来日吧!”

    素素一听,仇师傅不单自己不肯启动大驾,就连本忠也要扣住不放的意思,不觉暗暗有些发急,灵机一动,想到了那两条鞭子上,就转过脸来,单对本忠说:

    “师傅的大驾如此难请,你做师哥的,怎么就不帮着师弟关说关说?今天一天咱们都要干些什么,师傅不知道,难道师哥也忘记了么?昨天整整一个晚上,师弟把《达娃姑娘诔》和《葬鞭词》的稿子都起出来了,把供品香烛也都准备出来了,单等师傅和师哥今天驾临寒舍润饰修改后入土开吊呢!”

    听了素素这一番题外之音,黄逸峰和仇有财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情。本忠就把昨天出城学骑,素素怕马欺生,把她父亲专驯烈马用的一对鞭子取了出来,并在路上细说了鞭子的来历;在他的诱导启发之下,素素不单懂得了一个女奴为什么不愿意当姬妾却甘愿去当马贼的道理,还起了同情之心,决定在今天把这对鞭子当作达娃姑娘的遗骨入土安葬,同时素素还要写一篇《达娃姑娘诔》和一篇《葬鞭文》好好地祭奠她一番,还一定要仇、黄二位去主持这场别开生面的小小盛典。黄逸峰本是个好事的人,对素素的印象又一向不恶,就也一个劲儿地帮着撺掇:

    “你们二位,指着一对马鞭子,也能生出这许多故事来。这样的场面,倒是难得遇见的,确实值得见识见识。仇老板是否有此雅兴,去观光一番,同时也领教领教小姐的千古奇文呢?”

    仇有财听了本忠的叙述,觉得虽然事近儿戏,但是一位呼奴唤婢的富家小姐,居然能够同情一个女奴的悲苦,愿把先父的心爱遗物厝进黄土,为一个惨死的女奴修建一座象征性的小小坟莹,不能不说她具有与众不同的慧心和胆识,对她的好感,不由得又增加了三分。要是在平时,在别处,这种少见的祭奠,他倒兴许真会破例参与,但在今天这个决战的前夕,又是在天香楼举办的仪式,就是说下大天儿来,他仇有财也是不会破这个例的。不过当着素素,此话不便明说,因此依旧是借故力辞:

    “小姐胆识,确实与众不同,达娃有幸,得逢知己,虽然含冤负屈,惨死有年,今日方得一锥之地,厝其尸骨,她在九泉之下,念及小姐盛德,一定也会涔(c én岑)然泪下,感念不已的。如此壮举,不才本当前去,借一杯酒,掬一抔 泪,祭奠一番。只是今日贱体确实欠安,且又急于趣装南归,确实无法抽身。这件雅事,既然是你们二人昨天就已经商议停当了的,今天就是再忙,也不能不让你们去了却这段心愿。那就请你们替我多上三支香,多奠一杯酒,恕我不能奉陪助兴,暂且偷闲歇息,准备一下未了的琐事吧。黄大官人正值清闲,就请他去当你们的主祭,一助雅兴,还不行吗?”

    仇有财自己一味推诿,却答应让本忠去了却这桩心愿,还把黄逸峰也请了出来去当主祭,这样的做法,竟使黄逸峰误以为仇有财见了素素以后,也为她的佼佼不群所动心,改变了原来的看法,有意要玉成她跟本忠的美事了。若是如此,他们两个哥哥妹妹的借葬鞭以传心,假诔文以传情,自己夹在中间,算个什么角色?凑个什么热闹?于是赶忙也推托说:

    “小姐美意,要为达娃姑娘营葬,并蒙盛情相邀,我等本应一体前去凑趣,共同祭奠一番。只是仇师傅旅途劳顿,亟需将息,且又行色匆匆,今晚即将下船,诸般杂务,悉未端正,抽身不得。我等虽然都是出门在外,总也有个主客先后之分。在下身为主人,岂有让客人独坐旅舍之理?嘉兴地面,在下虽然也是初度,却比仇师傅早到几天,仇师傅要用什么,在下还可以领路指点,可见此处也缺我不得。祭奠达娃姑娘那件事情,既然是你兄妹二人发起,当然还是你们自己去主祭的好。只要你们也代我多上一炷香,多奠一杯酒,我的心意也算到了。时候不早,二位快别多耽搁,早去早回,千万不要误了傍晚上船是正经。”

    素素此来,主要是借自己的特殊身份为本忠缓颊,至于仇、黄二位肯去不肯去,倒在其次。如今见仇师傅终于吐口,准许本忠出行,也见好就收,以免生变。于是就落落大方地离座一揖,起身告辞说:

    “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不敢有所勉强。师傅贵体不适,就请多多保重,一应旅途食用物品及馈赠土仪,均由门生备办停当送往船上,师傅就不必操心了。待达娃遗骨入土之后,门生当去河边为师傅师哥送行,就此告辞。”说着又下跪一拜,起来又作一揖。仇有财还礼不迭,连称“不用费心”。

    梅香抱起红毡来,跟杏香两个先退出门外。素素向本忠丢个眼色,也抱拳向主人告辞,走出门来。本忠不知说些什么是好,傻笑着跟在素素后面。仇、黄二位一直送出大门,眼看着主仆四人都上马远去了,才回栈房。

    仇有财进屋,看见桌上素素的拜帖,打开来一看,竟是一本投门全帖,怪不得素素开口闭口都以门生自称了。当时还只当是跟着本忠浑叫的,如今想退已经来不及,反正是有名无实,明天又要离去,哪年再来,谁都不知道,也就一笑置之。想起这位出身豪门贱地的双重小姐,不单人才出众,色艺俱佳,更兼心灵眼快,嘴巧胆大,确实称得上是一位天生的尤物,也难怪本忠要为他神魂颠倒,无法自已了。幸亏本忠明天就要扬帆远航,这段姻缘,也将就此了结;如若不然,看此情景,本忠一定会被她牢牢绑住,受她的左右摆布,结局是祸是福,还真难以逆料呢!

    将近午时,两人正准备锁上房门,到街上去拣一家饭馆对酌一番,忽见依旧是小厮打扮的丫环梅香、杏香,一人提着一个食盒,走进房来,规规矩矩地请了一个安,传她家小姐的话说:葬词诔文,经过两人的字斟句酌,刚刚润饰誊写完毕,葬礼祭典,不得不推到午后去了。先送上便宴一席,请二位先对付着用过,饯别筵席,已经送往孔府,申时正借孔府为师傅、师兄饯别,就烦孔、黄二位大官人作陪。本忠和素素两人葬完鞭子以后,将直奔孔府,因此特意叫丫头带了两匹马来,午饭以后,帮着归置归置,就接师傅和黄大官人到孔府赴宴,宴后一起送到船上。

    仇有财听了,哭笑不得,放出去的鸟儿,落到哪棵枝上,就由不得主人了。将在外,君命尚且不受,更何况是师徒呢!也只好既来之,则享之,就叫厨下把酒菜温了,二人开怀对酌起来。天香楼的厨师,当然是高人一等,绝不是一般酒店饭馆的菜肴可比。梅香,杏香,一旁轮番儿把盏伺候。尽管仇有财一生不近妓乐,这一回入了素素的彀中,也只好听人摆布了。

    未及申时,两个丫环就催着打叠行装,驮上了马背,四匹马四个人,迤逦往西而来,到了孔家门口,素素和本忠已经先到,闻讯急忙接了出来。素素依旧男装,见了仇有财,殷勤致礼之外,再三为她母亲不能亲来送行代致歉意。仇有财谢了孔大方指引之劳,客套一番,闲话几句,随即入席。酒筵之丰,自不必说。席上,宾主频频举杯,秦素说了说早上强拜师傅的经过,本忠谈了谈为达娃营葬构墓的始末,还把素素所作诔文中的佳句背诵了一番。大家说说笑笑,欢畅快意,颇不寂寞,连仇有财都舒开了眉心,大碗痛饮起来。尽管并没有猜拳行令,掣签飞觞,一席酒也吃了足有一个来时辰,方才尽兴而散。

    席后素素叫人搬进四个大竹篓来请师傅过目,里面装的都是各式土产和干鲜果品,连南湖封菱和五芳斋鸡腿粽子都有了。仇有财连连称谢,却之不恭,只好收下。

    说话间红日西沉,已是酉正时分,河边码头上打杭州来的航船早已靠岸,出门的旅客们正在忙着住船上搬运行装什物。仇有财不愿过于打搅孔宅,也生怕船上人多了拥挤不便,就向主人道谢告辞,准备登船。孔家的小厮们帮着往船上运送行囊什物,孔大方亲自找到船上管事的要了两个干净近便的铺位,帮着安顿好了,留一个小厮在船上照看行李,这才又回到码头上来,一干人站着最后话别。

    照黄逸峰的想法,素素是个多情的女子,此次与本忠一别,又不知何时方能聚头,还不得眼泪鼻涕,痛哭一番?这时候冷眼看去,仇有财在跟孔大方闲话,素素与本忠也在轻声嘀咕些什么,只见她依旧嘴角带笑,满面春风,丝毫也没有愁肠百结、难分难舍的样子,不由得心中暗暗称奇。

    没过多久,打北面又开到了一艘大航船,也在码头上系缆停靠。一时间,下船的客人呼唤脚夫声,码头上接客的亲友喊叫招呼声,栈房伙计和载客小船的张罗买卖声,摊商小贩兜售货物的吆喝声,加上花子们“行好”、“修行”的乞讨声,嚷成一片,码头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十分热闹。不过一袋烟工夫,人群逐渐散去,喧声渐次平息,码头上重又冷落清静了一些。这时候,从船上最后走下一个淡装素服的女子来,身后跟着一个船上的伙计,替她一手提着个小箱子,肩上斜扛着一个小铺盖卷儿,缓步往孔家大门走去。黄逸峰看见,吃了一惊,不由得失声叫了起来:

    “本忠,你看,这不是红云回来了么?”

    本忠听见黄逸峰喊叫,抬头一看,正好红云也听见黄逸峰在喊本忠,就停下了脚步,在人群中搜索,两人四目相射,都惊呆了。本忠马上想到:准是她到了长洲,投亲不遇,又折回来了,所以不及寒暄,劈头就问:

    “你怎么又回来了?没找到你叔叔么?”

    红云不知道本忠要回缙云去,只当是专来接她的,不禁悲喜交集,带看哭声咽哽着说:

    “恩人有所不知,我到了长洲,才知道我叔叔已经不在了。江客人一定要我跟他到南京去。我想起恩人有话在先:要是到了长洲,投亲不遇,半个月之内,叫我回来找您。我就当即搭上航船,回秀水来了。只是列位怎么知道我今天会回来的?”

    素素在旁边,听说是红云回来了,上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透着十分亲切地说:

    “傻妹妹,谁也不是诸葛亮,怎么会知道妹妹今天回来?我们是来送刘客官上船回温州呢!再要晚一夜,你可就见不着你的恩人啦!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借孔大官人的厅堂再坐一会儿,咱们慢慢儿细谈吧!”

    红云只看见本忠身边有个美貌少年,不知道是谁,忽见他上前来就拉手,吓了一跳,急忙要挣脱时,听她开口说话,这才认出她是素素来,不觉自己也笑了。孔大方见是红云回来了,连忙走了过来,一面探问,一面就往家里让。

    仇有财看见船上下来一位年轻美貌的姑娘跟本忠如此亲热,不知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做声不得,站在一旁直皱眉头。孔家的小厮接过红云的行李来,一干人又回到了孔家的厅堂上坐下。孔大方先替红云引见了仇有财,简单说了说本忠父亲病重,他师傅专程来找,明天就要返回故里的大概情形,接着就问她长洲投亲不遇的经过。红云未曾开言,先红了眼圈儿,伤心地说:

    “二十二日一早拜别,赶上顺风,一夜没有落帆,二十三日中午就到了苏州码头。我要独自下船去,江客人说是受人之托,送佛一定要送到西天,就在码头上雇了两顶小轿,一抬抬到了我叔叔的家门口。叫进门去,来开门的是个老头子,我不认识。江老板代我讲明来意,又告诉他我叔叔叫什么名字。那个老汉这才说:闹长毛反的那一年,苏州大乱,我叔叔一家四口,全叫官兵乱军杀死了。我问他我叔叔他们的尸骨埋在哪里,他说他也是后来搬来的,只知道当时这一带死的人很多,事后都埋在乱葬岗子上,也没法留下姓名标记。我没了法子,只好原轿回到船上。江老板要我跟他到南京,说是先给我租所房子安顿下来,慢慢儿再打主意。我见他一路上尽对我说疯话,吃晚饭的时候,还特意开了一瓶用药泡着的酒一定要我喝。我估摸着他没安什么好心,一口也没喝他的。果然到了晚上,他叫小厮出去,铺开被褥,就留下我跟他两个在中舱里睡。我没有理他,心知一夜不落帆,船上的篙手们都醒着,谅他也不敢怎么着我,就抱了一条被子到后舱跟烧火的船婆子挤了一夜。如今他要我到南京去,我在那里无亲无友,还不是落到了他的手上,任凭他摆布了么?我信不过他,想起刘客官说过,要是到了长洲投亲不着,半个月之内可以回来找他,另想办法,就没有听江客人的话,一定要回嘉兴来不可。他见劝我不动,留我不住,也没有办法,只好由我。打听到从苏州到嘉兴的航船当天晚上就可以上船,二十四日一早启碇,他替我定了一个铺位,又留我在他船上吃过了晚饭,叫人把我的行李搬上航船去安顿好了,他的船才扬帆开走。想不到回到这里,刘客官家里又有了急事要赶回去料理,我这无依无靠的苦命人,还不知投奔哪里去是好呢!”说着,鼻子一酸,不禁流下泪来。

    孔大方听了,长叹一口气说:

    “江振东这个人,我们买卖上来往的次数也不少了,知道他贪图小便宜的心是有的,太坏的心倒是不一定有。不过受人之托,起了这样的念头,不免也有些太对不起朋友了。姑娘此番回来,正好赶上刘客官南归,用不着商量,恰巧他师傅也在这里,当然是跟刘客官一起回南的了。到了温州,或是留下做如夫人,或是另行择配,总会有一个着落的。刘老板不比江老板,姑娘还不敢放心前去么?”

    红云低着头回答说:

    “若能跟刘客官回南,情愿一辈子铺床叠被,伺候大奶奶,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怕刘客官嫌我粗笨,不肯收留我呢!”

    本忠见孔大官人又说到这上面来,不觉急了说:

    “孔大官人真会打趣!要是我能带她回南,三天前还打发她回长洲干什么?我早就有话在先:红姑娘是自赎自身,我只不过是她帮几两银子而已。要是赎出身来,又跟我走了,我这不是成了拐带人口了么?再说,这会儿家父病重,我做儿子的不能带回灵丹妙药去为家父解痛治病,倒带回一个女孩儿去,这不是要陷我刘某人于不义,叫我难于做人么?不过既然我有心救红姑娘跳出火坑,自然救人要救到底,且容我跟师傅商量商量,怎么想一个两全之计,把红姑娘安顿下来才好!”

    孔大方正要说话,素素哈哈笑着把话头抢了过去说:

    “师哥不要为这事儿为难了!要是信得过师弟,把红姑娘交给我得啦!我认她做个妹妹,正好早晚请教诗赋乐律,跟我做个伴儿呢。红姑娘只管放心,我家前院儿的那些姑娘们,都要打发她们走了。绝不会再逼着你去走那条路的。你就算是暂时寄放在我这里好了。等我师哥回来,原封不动交还我师哥,该上哪里去,那时候你们俩再去交涉好啦!”

    红云还不明白素素跟本忠是什么关系,更不明白素素要把她留在家里是什么意思,因此一时间无法回答,只好低头不语。孔大方细一琢磨,这会儿叫本忠带回一位姑娘去,确实也不是时候。难得素素肯出来急人所难,留下红云来,在她家暂住,等本忠下次来禾,再作道理,确实是个稳妥两便的办法。就把素素先是跟本忠兄妹相称,如今又拜了师傅,同在一门的关系说了。红云想想,也只好暂且在素素家里先住下来,等本忠回来再作区处。好在自己跟素素本来是相识的,对她的为人,也很敬佩,只要她不嫌弃自己,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当即客气了一番,又感谢了几句,就这样说定了。本忠见红云暂时有了着落,也放下了心。

    天色逐渐黑了下来,素素要回家去,本忠等也该上船了,就辞谢了主人,一起步出门来。四匹马,三匹骑了素素主仆,一匹驮着红云的行囊,孔大方又叫了两顶轿子来,让黄逸峰和红云坐了,分道扬镳,互祝平安互道珍重而别。

    八月二十六日一早,开往杭州去的大航船刚刚扬帆,一只乌篷单橹小船,悄悄儿地从城隍庙后面摇了出来,远远地跟在大船后面,一颠一簸,一飘一荡,慢慢儿地也往杭州方面咿呀摇去。

    第三卷(下)

    第八十一回

    图谋大事,白水山众首领排座次

    为集军响,蛤蟆岭谢振国采蘑菇

    自从光绪元年八月十五日白水山和雪峰山两股义军乔装改扮在缙云县十字街不期而遇地劫了法场,救出吴本良等三十六名死囚之后,本良又与雪峰山义军首领朱松林义结金兰,成为异姓兄弟,为谋反大业暂且各据山头,互相策应。从此,两支义军威名远扬,四处走投无路的人纷纷来归,短短几个月中,队伍一下子扩大了将近一倍。

    令人痛心的是,吴立本中了马三公子的毒箭,虽然由本厚去把神医马有义请来,只为这种箭毒过份奇特,找不到合适的解药,马大夫使出了浑身解数,也只能叫吴立本暂时苏醒过来,回光返照了一下,总算留下了遗嘱,拖了三天,就撒手长逝了。

    按照立本的遗嘱,同时也是出于大伙儿的意愿,山寨上重新排定了座次,分派了执事。

    吴本良虽然以上山后未曾立有寸功为由再三固辞,但在大伙儿的一致拥戴下,不得不坐了第一把交椅,当上了寨主。

    刘保义本来就是总哨,专管防守操练,仍坐第二把交椅。正觉上人文有奇才武有韬略,本是出将入相的国家栋梁,只为洪秀全破万人之私,立一人之私,装神弄鬼,排斥异己,置天下百姓安危苦乐于不顾,生生地把一个艰苦创建、已成规模的太平天国亲手断送了。正觉上人眼看大势已去,狂澜难挽,这才第二次又遁入空门,打算在青灯黄卷之外、菜圃田园之中了却残生。却没有想到树欲静而风不止,只为收了两个小沙弥,又把他卷进这一场风风雨雨中来,不得不再次步出山门,重举义旗,继续与朝廷作对。这次上山,他坐了第三把交椅,当一名运筹帷幄的军师,其余首领,依旧各守本职,听寨主的号令行事。

    要论本事,本良从哪方面说也不及刘保义和正觉上人,但是他们终究是外来人,在缙云地面扯旗造反,怎么也不及本地人喊得响叫得应。因此尽管本良在刘保义和正觉上人面前是小辈,经过大家的推举和协商,本良还是不得不勉为其难的坐上了第一把交椅,当起山寨的寨主来。

    老隐吏上山以后,不愿以朝廷旧臣的身份反叛朝廷,除借雷家寨三椽茅屋落脚栖身之外,不受义军一丝一粟。日食三餐,身穿一缕,全靠他自己开设切音土字学塾课读蒙童收入几文束脩苦度光阴。

    为此事正觉上人也曾多次相劝,怎奈老头子打定了主意,说自己一生忠介,决不沾“反叛”二字的边儿,以免丧失晚节。上人见他如此执拗,心知匹夫尚且难以夺志,更何况他这个以忠君白命的三朝老臣了,也就不再相强。

    学塾一开,几百年来只知狩猎耕织不知读书写字的畲客山头,连大人带孩子,居然都跟笔墨纸砚打起交道来,与文字结下了不解之缘。从此雷家寨户内书声朗朗,门外刀光闪闪,文才武术,同时突飞猛进。老隐吏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土字,一下子叫许许多多瞎子长出了眼睛,使他们变得聪明起来,实际上是在另一个小操场上替义军练兵,起到了巩固山寨的作用,为山寨出了许多力气。

    马有义上山三天,虽然使出了浑身解数,但也仍未能保住立本的性命。他未曾参加反叛,还是个“安善良民”的身份,家里又有父母妻女,当然不能久留山寨,以免透露风声,招来杀身之祸。但是他上山之后,跟雷一鸣一见如故,谈起医道来,各有所长,很愿意借此机会互相切磋一番,取长补短,相得益彰;加上本厚追前追后死缠活说非要他传授柳枝接骨的绝技不可,马有义为他的诚心所动,终于答应在山上再住三月。他马家祖传的接骨绝技,从太爷爷手上就立有传子不传女的规矩,更不用说是传外姓人了。可是一则马有义今年已经三十多岁,他老婆给他生了三个女儿,却没有一个儿子,尽管他医术高明,还没有琢磨出种子的神方来,既然没有儿子,想传子也传不成了,但又不想把马家的这一祖传绝技在他这一代就此湮灭,因此心里并不固执一定要恪守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二则架不住本厚那一副诚心诚意要学的谦恭态度,那一张能把死人都说活了心眼儿的嘴巴,终于把马有义给感动了。另外还有一条原因,那就是马有义有一颗割股疗疾的医者之心,他想到山寨上义旗初举,今后不知道会有多少场征战厮杀,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在格斗中断胳膊折腿。自己有家室之累、后顾之忧,既不能上山来入伙儿,又不能三天两头往这儿跑,收下本厚这个既诚实又聪明的有心人做徒弟,也算是自己替天行道、为山寨出力了。于是,这个穷人心坎儿上的药王拣了一个黄道吉日,备下三牲香烛祭告了祖先,又叫本厚跪下面向天地立下了誓言:学会了柳枝接骨法之后,一不以此图财赚钱,二不以此向官家豪绅献媚作进身之阶,三不为奸诈不义之人医治,这才受了本厚三个拜师头,毫无保留地把这一手绝技传给了本厚。──直到几十年后,壶镇吴家“祖传骨科”大夫闻名全国,开了一个很大的伤科医院,连海外的病家都纷纷前来求治,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山上的人越来越多了,义军的建制也初具规模,白水山有的是石头和大树,还有吴石宕这一批技艺高超的大小石匠,不难开山伐木、平整房基,盖起一排排一座座木石结构、茅草苫顶的营房和议事厅来。畲民们见这些房屋既高大又明亮,又纷纷把自己居住了几十年的那些低矮、潮湿、阴暗的小草房拆掉重新翻盖。这么一来,原本分散错落在半山坡上的小小一座雷家寨,新屋迭起,高楼突现,加上村前村后一道道巨石砌成的防御工事,竟变成一座进可以攻、退可以守的坚固的城堡了。

    雷家寨建在半山坡上,虽然有易守难攻的长处,却也有本身地理环境造成的短处:这就是可耕地极少,粮食供应十分困难。自从顺治年间雷、蓝两支畲民为避战乱从丽水迁到白水山定居以来,就用刀耕火种的半原始的落后生产方式在山坡上种白薯和玉米,收获量极为稀少,加上还要给山主交租,过的大都是半饥半饱的日子。山上不出棉花,也不出盐,畲民们为了几尺布、几两盐,不得不拿珍贵的麝香和兽皮到舒洪集市上去交换。难怪吴石宕人初到雷家寨的时候,畲民们大都衣不蔽体,烧的菜也总是缺少咸味儿。还是在三星义旗竖起来之后,烧了马富禄的老窝儿,抢了他在镇上开的米店、布店、盐铺、当铺,畲民们才第一次全家老少吃上了白米饭,穿上了新衣裳,也舍得往菜锅里哗哗地撒大盐粒儿了。

    雷家寨突然之间增加了好几百口子,住房困难固然可以就地取材自己修建,衣食无着却不能不依靠山下供应,开荒耕种,只是不无小补而已。

    义军的粮食和布匹,主要有两个来源:一个是打开官家和富户的仓库,一个是用银钱到集市上去购买。白水山义军不是打家劫舍的草寇,不能不分善恶见钱就抢见粮就搬,除了打开县城和马家那两次有较大的油水之外,几年来,山寨上钱和粮实际上都很拮据。除了油盐、布匹、粮食要买之外,还要买铁打造兵器,买硝制造火药,还要给弟兄们发放饷银。山上人口越多,钱粮拮据的问题就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

    本良当了寨主,他母亲和大虎作为经管钱粮财物的头目,不能不及早把这个底细告诉他。眼下三乡四镇上山来投的人有增无已,怎么解决穿衣吃饭、有刀有枪的问题,实为当务之急了。

    为此,本良把头目们召集到议事厅来,让大虎把库存实底先跟大家照了面,然后要大伙儿各抒己见,拿出切实可行的扩充粮饷的办法来。

    说一千,道一万,归根结底,最好的办法,也离不开“开源节流”这四个字去。立本归天之后,山上似乎不再有人主张只反林炳和金太爷不反朝廷了;但一下子要拉起上千人的队伍来,既不可能,也不是时候。多数首领们认为,目前固守山寨,并不打算去攻打府县扩大地盘,兵在精而不在多。按照山上义军的现有人数,已经嫌多而不是嫌少了。因此,为节流计,今后除特殊情况外,决定不再扩充人马,现有丁壮,分为三班,轮流练武、防守、耕作,做到三不耽误。

    谢振国自从手刃了范通,归到三星义旗下面来以后,当上了哨探总目,带领一帮他亲自调教的兄弟,乔装改扮,四处奔走,一方面盯住县里和舒洪镇的动静;一方面打探上山来投的这些人的身家底细,谨防奸人混入;一方面还要察访哪村哪店哪家财主乡绅为富不仁、鱼肉百姓,报到山上,然后暗中联络苦大仇深的穷苦百姓作内应,山上或下去三五十人,或下去百把十人,一夜之间,把作恶财东们的钱粮财宝尽数搬到了山上,除将首恶者枭首示众外,还出了告示,历数其罪。当然,作为内应的那些人,有的也都跟着上山,聚到义旗下面来了。白水山的声势浩大,谢振国确实立下了不少功劳。

    谢振国从师学艺“采蘑菇”,练就了一身软硬功夫,也从师父那里承袭了嗜酒、好赌、爱女人三宗大毛病。自从身任探事总目之后,除了在山上依旧靠着那个小寡妇、高兴了跟弟兄们喝三碗黄汤、掷两把骰子之外,下山办事,虽然也难免要到酒店里坐坐、赌场上逛逛,倒还能把持得住,从来没有在酒、色、赌三件事情上出过纰漏,因此一直颇得首领们信任、弟兄们拥戴。

    这次山上钱粮拮据,本良召集头目们商议对策,谢振国作为主要头目之一,当然也参加了。自古壮士落魄,聚啸山林,安营扎寨,招兵买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所有银钱花销,无非都从“打家劫舍,强抢硬夺”这八个字上得来,吴石宕人被逼上山,当然也不能例外。只是自从白水山三星义旗举起之后,数次大闹县城、洗劫马家,附近村庄中的财东大户,劣迹昭著的大都已经派出小股人马夤夜光顾过,再要找油水大的人家,一时间还真不好找;如今舒洪团防局专盯着白水山,太远的地方,还不便于行动。大家商量来商量去,竟找不出一条立即可行的生财之道来。

    谢振国既然是探事头目,对左近的情况,当然都很熟悉。但是他提出来的几家财东,不是油水不大,不值得一顾,就是罪恶不大,强加抢劫反会有负众望,失去民心。别人提出来的几条生财之道,不是难于兑现,就是不切合实际,也无法行得通。这时候,谢振国忽然想起他的老行当来,兴冲冲地大手一挥,用压倒众人的高音大声地说:

    “要是一时间确实没有别的办法,还是我出去采几趟‘蘑菇’吧。从师父那里传下来的规矩:兔子不吃窝边儿草。我谢三儿出师这二十多年来,严守师训,除了那年给马富禄散德行在他祖坟上钻过一个眼儿之外,还确实没有在本乡本土采过一次‘蘑菇’。不是我吹牛,这金衢严台温处六府几十个县,除了海岛不算,哪乡哪镇有古坟古墓,哪些坟墓已经有人采过,哪些坟墓里还有‘蘑菇’,我肚子里都有一本明细账。只要准我下山去转一圈儿,多了不敢说,三个月之内,二三千两的数儿我还有八分儿把握。要是嫌他州外府路途遥远搬运不便,我就违犯一次师训,在本县找几圹大‘蘑菇’采出来。多了不敢打包票,两个月之内,一千两银子准保稳稳妥妥地送上山。怎么样?让干不让干,就听你寨主的一句话啦!”

    本良抓抓脑袋,一时拿不准主意。他知道谢三儿外号“穿山甲”,在浙南采“蘑菇”,就好像地底下开着他家的钱庄子似的,什么时候要用银子,伸手就可以抓来。但是把这么一个神出鬼没的探事头目放到外府州县去筹响,他还有点儿舍不得:万一山上有什么急事儿要用他,真还没地儿找他去。若在本县行动,却又坏了他遵奉多年的祖规师训,于情于理似乎难通。那年月,干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乱来是不行的。正沉吟间,来喜儿忽然冒出一句话来说:

    “谢三哥要肯在本地替天行道,现放着一注好买卖在那儿,连地洞都用不着打,一伸手就能抓他三百五百两的。银子好像少了点儿,不过一则积少可以成多,二则这笔银子取出来大家心里都会格外高兴。我看大哥就依了谢三哥的主意吧!”

    旁边的小红机灵,猜着了来喜儿指的是哪一注银子,脱口而出地说:

    “你说的莫不是林国栋两口子棺材里的那几个金元宝、银元宝吧?”

    来喜儿笑着一点头,大伙儿知情的全都轰地一声笑了。

    知情的人,有说那注银子理当早就取上山来的;有说用林家的钱去打林家的人,那才叫用得是地方的;有说那银子在众人眼中露过面,早晚也得被人取走,与其晚取不如早取,与其让别人取不如山上派人下去取,反正有活门儿在那里,进出都方便。不知情的,忙问是怎么回事儿。本厚就把林国栋夫妇入殓那天每人手里各握一个十两一锭的金元宝、脚下各蹬五十两一锭的银元宝,嘴里各含一粒足有猫眼睛大小的宝珠,单是这三项:四十两金子、二百两银子加上两颗大珠子,总值就在五百两银子以上了;还有夫妻两口子枕着的两个聚宝枕头里,不知道都是些什么值钱的玩意儿等等的情况说了一遍。

    大家毛估了一下,这座花坟里的财宝总值绝不会少于八百两。这是出殡以后壶镇附近的人几乎全都知道的。只为林家的花坟修得结实,不打眼儿放炮,谁也钻不进花坟里面去,所以林炳才敢于当众夸富,不避人眼睛,堂而皇之地在入殓的时候把金银珠宝一件一件地放进棺材里面去,却没有想到立本为了要救一对儿金童玉女,在花坟后面留了活门儿。如今人已经出来了,何不再利用一次这道方便之门,把林国栋带到阴间去的这些财宝拿到山寨来充作军饷呢?

    根据这一情况,几乎人人点头,个个动容。正觉上人和刘保义也说:像这样现成的金银财宝不去取来,难道还留着给别人去取不成?

    本良见众人全都主张去取来,也就表示同意并提出自己的主张说:

    “我倒不是舍不得拿他林家的财宝充军饷,主要是怕坏了谢三哥不采本县‘蘑菇’的祖传规矩。好在这道活门儿在哪儿,月娥、来喜儿、小红他们全知道。是不是叫月娥把活门儿的位置图画出来,另派两个面生的人下山去走一遭儿?”

    雷一飞听说要找面生的人下山去,忙站了起来要揽这一买卖说:

    “壶镇地面儿上,谁都不认识我,我去最合适。只要月娥把活门儿的位置图画准了,能钻进花坟里面去,我就能把金银珠宝全都掏出来。去的人不用多,再有一个人帮我望着点儿风就可以了。谁愿意去?”

    谢三儿见雷一飞要抢功,急忙摇着双手说:

    “大可不必。想我祖师爷定下不在本乡本土采蘑菇的规矩,无非一者为了敬重本县父老乡亲,二者在他乡外县做完案子以后就远走高飞,即便事后坟主发现了,告到官里去,也无从查找的意思。既然这林家父子干尽了丧天害理的勾当,破他风水、取他财宝,是理所应该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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