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第 122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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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定以后,金凤按畲家风俗手捧米筛,米筛里点着一对儿蜡烛,放一块黑绉纱罗帕、一双手镯、两个九连环戒指,两只斟满了酒的酒杯,由阿姨、娸姆口唱《劝酒歌》,按辈份儿大小依次向长辈、亲友直至厨师劝酒。

    受到新娘劝酒的人,都要拿出一个红包来回赠,唯独长舅不同。劝长舅喝酒,阿姨、娸姆唱:

    一双酒盏花来红,

    奉上酒筵劝舅公,

    劝你舅公吃双酒,

    酒筵完满结成双。

    舅公喝完一杯酒,给一个红包;喝完第二杯酒,再给一个红包。这样依次从堂上到堂下转了一圈儿,向所有亲戚长辈都劝过了酒,又回到舅公面前,清点所得红包,如果是单数,舅公还要拿出一个来,叫做“好事凑成双”。这些红包合在一起,叫做“百家银”,全归新娘垫箱底。

    酒筵结束以后,撤下酒菜去,换上茶果来,男女歌手们各据一方,畲俗婚礼中占时间最长、也最欢快热烈的长夜对歌开始了。

    对歌也叫“盘歌”,俗称“唠歌”,是每一个青年山哈必须从小就学会的“基本功”。日后要靠它去考异性对手的“肚才”,跟中意的对手互诉衷曲,然后才能谈嫁娶。不然,长大了就有配不上亲的危险。每逢泼妮崽出门作客,当地的和尚崽们就会找上门来对歌,要是不敢上场,那可是极不光彩的事情。用山哈的话来说,叫做“碰上一只不会开口的哑猫”。事实上,畲山恋歌,大多由女方先开始唱,不敢开口的姑娘是很少的。畲家姑娘比汉族姑娘大方开通,不会扭捏作态,一个善唱的歌手,不单要会唱有歌本可据的叙事长歌,如讲畲族来源的《盘瓠歌》,讲畲族迁徙的《封金山》之类,更要紧的是要善于即席即兴现编现唱。一个善唱的歌手,被人尊称为“歌师”。每逢盘歌,歌师往往被请去坐镇,为相请的一方出谋划策。

    长夜对歌,畲家称为“甥行郎”。每逢婚娶,男女双方都要摆出场面来邀请男女歌手们进行长夜对歌。这一方面固然为了喜庆热闹可以贯彻始终不会中断,另一方面也因为畲家住房狭窄,被褥不多,每逢婚娶,远近亲友都来道贺,不可能安排那么多的床铺给他们睡觉。有了“甥行郎”,大家坐在一起,有的唱,有的听,在嘻笑哄闹中,就把漫漫长夜打发过去了。

    对歌开始,男女歌手们大都先唱些婚嫁场面常唱的《娶亲歌》、《嫁女歌》、《红轿歌》之类;到了半夜里吃夜点心,又唱《点心歌》;到了下半夜,男女歌手们才可以无所顾忌地唱些情歌、杂歌之类逗逗闷子调调情,为婚礼增加几分热闹。到了天亮前后催新娘起身,歌手们唱起了《起身歌》,然后唱《保佑歌》、《十二生肖歌》和《歌底歌盖歌》,长夜对歌才算结束。

    吃过了夜点心,歌手们越来越热烈地“哥呀妹呀”地对上了情歌了,本良一者怕歌手们一时高兴攀扯上自己,二者也不知妹妹和各家的婚事办得怎么样了,惦着去转一转,看一看,就趁人不备,一溜溜到了雷一鸣家中来。

    雷一鸣家里,因为是月娥和红梅同时出阁,场面摆得并不比老族长家小。这时候,中堂内外全挤满了人,正在嬉笑哄闹声中欢快地对歌。由于月娥、红梅二人都是“行嫁”而不坐红轿,按畲俗必须于天亮之前到达夫家,因此两位新娘都正在房中做些上路之前的准备,并与各自的母亲执手话别。本良走到新娘房中来,只见两位新人都是一色儿的头戴三公主凤冠,身穿蓝色阔花边上衣,下着红裙,脚穿苎麻打的大红色响钱草鞋。所不同的,只是月娥腰悬刘教师亲手为她打造的那一对双股剑,红梅则腰缠两只黄澄澄的铜锤。本良见是这般光景,不由得笑了起来说:

    “嗬,你们这是学的林炳戎装拜天地那一招儿,还是惦着抖一抖女将的威风,过门儿以后,先跟姑爷干一架,打他个下马威呀?”

    疯丫头嘻地一乐,首先答话:

    “你不见本厚不论早晚总在小腿儿上掖着把七寸钢刀吗?要是进了洞房三句话不对付干起架来,我可不吃那手里没家伙的亏!”

    月娥却一本正经地回答说:

    “你不记得刘教师常说的‘身为将领,必须身旁随时有可布之兵、手边随时有可使之械’这句话了吗?这几天全山寨的人几乎都在为婚娶二字奔波忙碌,林炳那小子心眼儿多,耳目长,不见得一点儿也不知道。要是他给咱们来一个‘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各处路口尽管有上人带兵防守,正经攻打起来,还是要咱们这些人上阵厮杀的。手边有称心的家伙,万一真干起来,也好免得临时慌乱。”

    听了月娥的这一番话,本良不禁暗暗点头。一方面叹服她这几年来在刀兵战阵这些事情上越来越成熟了,一方面深责自己麻痹大意,愧为山寨首领。万一如小娥所说,在此合寨上下沉浸于喜庆欢乐之际,如果因疏于防范而招致惨祸,岂非千古遗恨?

    不久,月娥和红梅打着雨伞各在两名赤姑──也叫“接姑”即伴娘的陪同之下,跟在两盏开路灯笼后面“行嫁”去了夫家。本良也回大营去取了自己的双刀来挎上,然后带上吴得胜、林耀书两名大汉,到各处去察看一番防守的虚实。本良走到新娘房中,只见两位新人都是一色儿的头戴三公主凤冠,身穿蓝色阔花边上衣,下着红裙,脚穿苎麻打的大红色响钱草鞋。

    山寨上众多男女同时婚娶喜庆,正觉上人身负防守重任,未敢稍有松懈。为了让青年男女们能在各自的亲友婚娶期间尽情地欢乐,他重新安排了一番,把老成持重的中年人留下,分为日夜两班,严密防守。各处关隘险道,除设有礌石者外,都备有铜锣和烽火,一处报警,四面响应,顷刻之间,整个山寨就可以出战迎敌。本良走了几处,见守兵个个全神贯注,并无贪杯醉酒怠惰瞌睡等情事发生,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走到老隐吏办的切音字义塾附近,迎面碰上正觉上人率领十几名刀枪弓箭手正巡逻归来,就相偕一起进入义塾中去。

    婚庆期间,义塾停学三天,正觉上人就把哨所设在这里,一方面可以随时出巡,一方面可以和老隐吏纵情聚谈。本良以畲礼完婚,原拟请出老隐吏来做个落花媒人,让他也一起欢乐几天,怎奈这个李老儿为人古怪,凡是牵扯上义军的事情,一概不闻不问。就连正觉这样的大面子,请他为本良夫妇写一副大红喜联,他也婉言谢绝了。这会儿天色未亮,李隐吏睡兴正浓,不便惊扰,只是拜托正觉上人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老隐吏请到大营去赴宴,道过劳顿,就辞了上人,回到老族长的家中去,等候金凤上桥。

    老族长那边,忽然间不见了新郎,正要着人去找,见本良挎着双刀带着亲兵回来,只当有了动静。本良略说了几句欢乐之中不可忘却军务的话头,提醒大家手头准备好家伙,以便随时迎敌。

    天亮以后,男歌手唱起了《起身歌》,催女歌手去请新娘子上轿。这时候,金凤早已经梳妆过了,由长兄大虎把她抱到中堂,站在椅子上“流筷”──一桌筷子,左边拿上来,右边拿下去,来回三次。一边“流筷”,阿姨、娸姆一边唱《流筷歌》:盼望嫁到夫家夫妻和睦、传宗接代。吃过了“上轿饭”,大虎把金凤抱进红轿,掩上红裙,歌手唱《上轿歌》;辰时正,放起了鞭炮,吹起了唢呐,新娘起身,歌手唱《欢送歌》;贺客出门相送,女歌手唱《谢送歌》;行郎抬着轿子,也唱歌辞行。

    这时候,村街上唢呐、鞭炮声四处在响,红轿一顶顶抬过去又抬过来。沉寂紧张了两三年的雷家寨,今天沸腾了。

    金凤的红轿抬进粉刷一新的中军大营,停放在议事厅前。议事厅上张灯结彩,正中央挂着大红绸彩轴,缀着金双喜,两只半人多高的大镴台上点着明晃晃的彩绘龙凤花烛,四周墙壁上挂满了贺联。厅堂里外和两廊,早已经挤满了畲汉两族贺客。吴本良披红挂彩,在刘保义、亲兵、赤郎等人的簇拥下,跟在红轿后面,走到了议事厅前。贺客们忽见新郎腰挎双刀,不解何意。刘保义急忙传谕:“大帅有令:为防意外,喜庆期间,凡义军数儿内,不分上下,一律随身携带兵器,违令者杖责四十。”军令一出,四围应声轰然,有当即去取兵器的,也有等本良拜完天地以后再去取的。

    本良在鼓乐声中手持秤杆挑开掩轿门的围裙。行郎抽起后杠,两名畲装接姑把新娘扶出轿来。轿门前面,铺一领棕蓑衣,接一条青麻袋,新娘子俯首低眉,在蓑衣、麻袋上款款而行。走到了麻袋的尽头,后面的蓑衣就捯到前面来;走到了蓑农的尽头,后面的麻袋又捯到前面来,借偕音讨取“传宗接代”的吉利兆头,这样一直走进厅堂,在左边立定。──畲家讲究“高头嫁女”,又以左面为大。

    这时候,大小唢呐声戛然而止,厅堂一角响起了一派丝竹细乐,幽雅悦耳,令人飘飘欲仙。乐声中,司礼生高唱:“新郎新娘正位!”吴本良正一正冠,满面含春地在赤郎的陪伴下走向厅堂的右边,向外而立。出于众人意料之外,与此同时,从厅堂的后面,又由两名伴娘和两名伴郎簇拥出一对儿俊美非常的新人来。大家定睛一看,原来是在林家花坟里同过生死的那一对儿金童玉女。这是因为他们两个都没有父母在山寨上,正觉上人作了主,让他们结成夫妻;因他自己负责巡守山寨的重任,就把婚事托付给了本良。反正是就卤水点豆腐,多一对儿新人拜天地,并不多添花销,于是把两件喜事合并到一起来办了。他们两个当然是汉装,任性的小红不但不用盖头帕,连凤冠也不肯戴,只是横七竖八地插了一头的大红绒花,猛一看,倒像个小疯婆子。伴娘把她引到金凤的肩下立定,堂上堂下的人看了,都吃吃地笑个不住。逗得小红自己也忍俊不禁,拿一条大红罗帕直捂嘴。

    畲家拜天地的仪式,与汉人相同:也是一拜天地,二拜祖宗,夫妻对拜,送入洞房。拜过了天地,也是摆开酒筵请客,入晚以后长夜对歌。白水山头,雷家寨里,年年都有人办喜事,可从来也没有今年这么欢腾、这么热闹过。

    畲山是个穷地方,山民全是些苦百姓。娶亲的彩礼,可不是一年两年间攒得起来的。多数穷苦畲民有了儿子,想到日后娶亲之难,都设法从山下背个童养媳回来,养到十三四岁,最多十七八岁,趁大年三十儿家里有壶酒有碗肉,就让童养媳“做大人”了,怎么可能像今天这样铺排、这样热闹呢!

    就在本良的军令下达以后不久,雷家寨的义军,不论男女,也不论是新郎、新娘还是赤郎、赤姑,人人刀剑随身,弓箭在侧,连刀牌手坐下来与姑娘们对歌,也是手击盾牌当作鼓乐呢!

    入晚,金黄色的圆月,显得比平时更大更圆,淡淡的月光,照着欢乐的畲山,也照着畲山之外的另一个天下。啊,中国古话所讲的“乐极生悲”,难道说的就是此时此地么?

    第九十五回

    四处设伏,谢振国吴本顺先后死节

    三面偷袭,蓝家寨雷家寨同化灰烬

    小顺儿跟立新以“外出干活儿”为名,骗过了守在路口盘查行人的团勇,把背着的石匠家伙全给立新背上,自己一人改换了衣装,悄悄儿地奔白水山而去,却不知身后早已经叫人盯上了。傍晚时分,小顺儿在舒洪镇上打过了尖儿,夹在散集的乡民中间,又混出了舒洪镇。

    从舒洪到雷家寨,最近便的路是先到白水山西坡脚的麻车店,然后翻三条岭,向东走盘山小路到达雷家寨。自从雷家寨竖起了三星义旗反抗朝廷以后,三条岭上筑起了三道关隘,关前挖了一丈多深的壕堑,义军据险而守。舒洪团防局的团勇,则把住了麻车店通住山上的路口,阻挡义军出入。开初,还有一条不为人知的采樵小路,可以从麻车店不远处的山口绕到雷家寨第一道关隘前面,作为哨探进出的秘密通路。后来这条小路也被团勇们发现,于是前关就只作为防守的关隘,不作为进出的通路了。另一条路,是走白水山南坡脚的杨村,经落虎崖、黑松林直达雷家寨村外的山神庙。范通进山当奸细,走的就是这条路。自打马三公子上当吃亏以后,情知这条通路十分险峻,山寨上防守得也很严密,难以从这儿攻进去,干脆就把这条路封死了,双方谁也别想从这条路上进出。第三条路,就是从白水山东坡脚往上爬,先到蓝家寨,再从半山腰的盘肠鸟道绕到雷家寨去。蓝家寨虽然也是畲家的寨子,但明面上只是姓雷的造反,姓蓝的并不造反,因此不论官军还是团勇,明面上也不能拿姓蓝的畲民作叛逆看待。蓝家寨有自己的寨兵防守山寨,明面上受舒洪团防局节制,骨子里却是向着雷家寨的。这一点,马三公子心里不是不明白,但由于蓝家寨的畲民一向安份守己,寨主蓝文秀又曾与马三公子换过帖,结过盟,因此马三公子也不愿冤仇越结越多,但求相安无事;好在一离开蓝家寨,都是马家的天下,多设几处哨卡看住他们的动静,也就是了。

    不过一个山寨,绝不是十几二十来双眼睛所能看得住的,林间小道又四通八达,一到了黑夜,依旧是山寨的天下,可以来去自由。谢三儿多次下山上山,走的就是这条山路。小顺儿下山的时候,雷一鸣特地带他去与蓝文秀见了面,指点了进山路径,为的就是他下次好在前关被阻之后从后寨进山。

    小顺儿三年不来白水山,前关不通早在意料之中,因此改走后寨,却没有想到蓝家寨外面也有这么多团勇层层把守。他一则急于要上山报信儿,不等天黑就穿林越岭,往蓝家寨爬去;二则穿的是汉民装束,特别显眼;三则林间小路并不熟悉,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有此三条,别说一出壶镇垟就有人盯着了,就是没人盯着,南乡团勇也不全是睁眼瞎。就在小顺儿走出密林,刚刚看见蓝家寨的当口,冷不防背后抛过来一根套索勒住了脖子,横拉竖拽地被拖到一旁,没叫一声就让人抓住了。

    当天夜里,马三公子就审问了一堂。小顺儿打定主意装聋作哑,死活不开口。马三公子生怕抓的是名要犯,又不敢往死里整他,没了办法,只好先关押起来。第二天一早,把他的嘴巴堵上,捆住了两手两脚,装进麻袋里,着人用担架抬着,上面盖一条夹被,装作是伤号模样,悄悄儿地送进城里,听候林炳发落。

    林炳拆阅了马三公子的书信,立即升座审问。打开麻袋一看,见是小顺儿,登时变了脸,就要发作,转念一想,强平下气儿去干笑着说:

    “吴本顺,你是具过甘结文书的匪属,不在村子里好好儿敲石头,却夤夜上山,意欲何为?还不从实招来!要有半句谎话,须知你和你老子两个可就全都活不成了。”

    小顺儿是个机灵人,心知到了这步田地,跟林炳犟嘴梗脖子没有好处,倒不如顺风转舵,先保住吴石宕大小几十口人为是,于是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老实相来,嗫嚅地说:

    “回大人的话,我们吴石宕留下来的人,都是安善良民,不敢与朝廷作对的。要不,早就跟我二伯他们上了山了,哪儿还等得到今天?就说我吧,您老是最清楚不过的,我二伯他们砸牢造反,把我带上山去,我不愿意,还不是偷偷儿地跑回来了?再说,吴石宕最早向您具甘结文书的,不也是我和我爹两个么?这三年来,我们吴石宕人安份守己,跟山寨上可是一点儿来往也没有哇!”

    林炳冷笑一声,登时变脸怒喝:

    “胡说!没有来往,你往山上跑什么?再敢狡赖,先打烂你那张臭嘴!”

    小顺儿毕恭毕敬地朝上磕了一个头,诺诺连声地说:

    “小人不敢胡说!这三年来,我们留在吴石宕的人,确实谁也没有跟山上通过消息。昨天我上山,是为了……为了……”

    小顺儿故意支支吾吾地不往下说。林炳见小顺儿要吐口了,赶紧他榨一榨:

    “为了什么?还不快说!”

    “为了……为了……”小顺儿又翻了翻白眼,这才下了决心似的冲口而出:“为了给我本良大哥贺喜!”

    林炳心中一喜,却又故作不知:

    “越发胡说了!你大哥吴本良聚众造反,罪该万死,镇台大人不日发下大军来征剿,离死日不远了,有什么喜可贺?”

    小顺儿又吞吞吐吐地说:

    “我大哥定在八月十五日娶亲,我去贺的……是这个喜。”

    “哈哈,你不是说,你们跟山上根本不来往吗?本良娶亲,你们怎么又知道了?”

    “这个……我是听别人说的。”

    “听谁说的?”

    “前两天,我到壶镇赶集,碰见县里春山饭馆有个伙计在那里采办南货海味。他是我们吴家的亲戚。他告诉我说,吴本良定在八月十五日娶亲,这些东西是替吴本良采买的。”

    “这个伙计叫什么名字?”

    “他叫胡德弟。”

    “那么说,这个春山饭馆,是你大哥安在城里做眼线的啰?”

    “这个小人不知道,不敢瞎说。”

    林炳眼珠子一转,紧逼一步问:

    “这么说,你是专为给你大哥贺喜,才冒死上山的啰?”

    “是,也不是。”

    “浑蛋!什么叫是也不是?”

    “听说我大哥造了三年反,如今四面受了包围,还这么兴头,要大摆宴席办喜事儿,全不想到我们留在吴石宕的人为他吃了多少苦。我很不高兴,回家就把这事儿给我三叔公说了。三叔公也很气愤,大前天晚上,他把我叫了去,说是上白水山的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要我去找一趟我本良大哥,名义上是代合族大小为他贺喜,骨子里是传我三叔公的口谕,要本良当机立断,回头是岸,不要再在死路上越走越远,如果再执迷不悟,自取杀身之祸的日子就不远了。”

    林炳斜着眼睛看着本顺,沉吟了好一会儿,对于眼前这个会装神弄鬼的年轻人,他并不相信,但是从这个人的上山和他刚才说的那一番话中,却可以悟出这么两件事情来:第一,雷家寨竖旗之后,经常有细作下山来探事,所走道路必系经过蓝家寨无疑,今后必须在蓝家寨外增添暗哨,务求全部逮住往来的细作探子,包括朱松林在内:第二,吴本良婚娶的事,如果山寨上派人通知过吴石宕,那本顺就不可能供出春山饭馆这一节情由,以此推论,吴石宕人因本良反抗朝廷而遭致祸事,心怀不满;吴绍林体察群情,借贺喜之机,派人去说动吴本良归顺朝廷,倒也不是绝不可能。只是他有此心,我却并无此意,如今吴本良己成俎上之肉,只宜一鼓歼灭,永绝后息,绝不能纵虎归山,贻祸他日了。不过眼前这个吴本顺,看起来像是个小机灵,实则大笨蛋一个,倒不妨借他做个穿针引线的领路人,不等吕慎之和三公子的兵进入山寨,就给他来一个赚关而过,生擒吴本良,也好叫吕慎之看一看,我林炳没有他的高招妙计,一样也能踏平白水山。主意定了,脸上露出一丝儿笑意,装出一副挺认真的神气问:

    “那么说,你这次上山,倒是去劝你大哥改恶向善,归顺朝廷啰?”

    本顺也挺认真地回答:

    “不是劝,是去传我三叔公的口谕。我可没那口才能劝说我大哥回头。”

    林炳借风行船,假惺惺地说:

    “那好,难为你们有这一片忠心,我一定成全你,放你上山,去晓谕吴本良一伙儿,同时也捎去我的几句话:如果不听良言相劝,不走自新之路,大军一到,白水山玉石俱焚,可就悔之晚矣!”

    小顺儿一时揣摸不透林炳此话真假,只好装出一副虔诚的样子来,感激涕零地连连磕头说:

    “谢大人恩典!小人如果不忠心为国,天地不容!”

    林炳一面吩咐将小顺儿暂且收监,一面下令舒洪团防局多派团丁暗暗把住通往蓝家寨的大小路口,不论是上山还是下山的人,见一个逮一个,务必掐断雷家寨与外界的一切往来。

    马三公子得此密令之后,专派数十名熟悉蓝家寨地理人口的团丁,扮作樵夫猎户模样,白天巡逻,黑夜埋伏,单等大鱼入网。

    果不其然,八月十一日夜间,谢三儿悄悄儿地从寨墙上缒了下来,隐入丛林中,刚走了百十步,冷不防脚下三根绊索同时绷起,背后四把挠钩一齐伸来,周围十数名团丁手执快刀团团围定,任你谢三儿有缩骨穿山的本事,也难逃脱了。众团丁七手八脚地把谢三儿捆绑结实,押到舒洪团防局来。马三公子一见是这个冤家对头,怒从心头起,不问情由,鞭子蘸凉水先着实痛打了一顿,又怕他遁去,不敢羁押久了,着人用七八根麻绳把他捆成一个粽子相似,仍像上回送小顺儿似的装进麻袋,等天色大亮以后,送进守备衙门里去。

    林炳拆阅来文,见逮住了谢振国,心中大喜,立即升堂审问。久闻穿山甲的大名,只当他是个顶天立地相貌堂堂的奇男子,等到解开麻袋掏出来一看,却是个五短身材、眼红鼻塌的凡夫俗子,心里先有几分看不起他,就吩咐松绑。从舒洪押解来的团丁连忙跪禀,说谢三儿神通广大,松绑不得。林炳一声冷笑,吩咐:

    “只管松绑,我今天倒要领教领教他的骨头究竟有多硬。”说着,砰地一拳砸在案子上,显出十二分的威风来。

    解去了外面团团捆住的麻绳,只留下一根绳子背捆着双手。谢三儿挺立在林炳面前,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红眼睛,且看他怎样摆布自己。

    林炳运了半天气,冷不丁问了一句:

    “谢振国,你四处流窜,偷坟掘墓,挖了多少人家的祖坟,早就犯下了十恶不赦的死罪;后来又伙同吴本良反抗朝廷,图谋不轨,今天被捕归案,还不跪下如实招认,恳求从宽发落!难道一定要等到三根无情木套上了你的踝子骨再开口吗?”

    谢三儿撇着嘴鄙夷地回答说:

    “要我冲着你下跪?怕是王妈妈见了玉妈妈,差那么一点儿。实话告诉你说:我谢三爷这一辈子,除了拜师傅磕过三个头,再就是跟野婆娘们相好的时候下过跪。你要想叫我下跪呀,除非叫你婆娘来倒还差不多。说我偷坟掘墓,这倒不假。不过那是我替天行道的行当。你想想,金银财宝原是供活人用的,有钱人家死了人,还要把金银财宝带到地底下去,吃不能吃,用不能用,岂不可惜!这世界上有干我们这一行的人,才能叫这些金银财宝重回人间来供活人使用。我看,这是功德无量的好事,有什么罪过?说到跟吴本良他们一起反抗朝廷,这也不假。不过这是叫你们这伙儿丧尽了天良的官府豪绅们给逼的,并不是我们的本意。要问我帮本良他们都干了些什么事儿,你不问,我还想跟你说道说道,扬扬我谢三爷的名气,免得他日淹没了我的功绩哩!你坐端正了,别吓尿了裤子!告诉你,当年吴本良被关进大牢里,是我谢三爷打地洞把他引出来的,只可惜到了学宫前,又让梅得标给抢回去了。再告诉你,当年求雨大闹衙门口,是我装的白云道人,是我摔铜锣想砸死金鸡太爷,只可惜那老小子逃得快,被他躲过了。怎么样?就这几条,够不够定一个斩立决的?”

    林炳被谢三儿撩拨得怒火中烧,破口大骂:

    “浑蛋!你犯的罪,随便哪一条,都够得上千刀万剐了,想判个斩立快,没那么便宜!你说:这次你半夜里下山,想去干什么?”

    谢三儿嘻嘻一笑:

    “回禀守备大人,这次下山嘛,是因为八月十五惦着跟你那媳妇儿、我那老相好的团圆团圆,这才偷偷儿地溜下山来。不提防中了你们的埋伏,算是我谢三爷倒了邪楣,也算是你那媳妇儿命苦罢咧!”

    林炳气冲斗牛,刚脱口骂了一声“放你娘的屁”,想到自己的身份,就又咽了回去,改为狂叫:

    “把这个油嘴滑舌的贱骨头给我夹起来!”

    两旁的亲兵如狼似虎般一声吼叫,扑过来把谢三儿按倒在地,脚踝子上套上了三根无情木。林炳一拍桌子喊了一声“收!”两名亲兵背对背各拽一根绳头把夹棍收紧。只见谢三儿坐在地上,闭嘴咬牙,两眼圆睁,一口气运到了脚下,那三根硬木棍居然不能伤及他的皮肉分毫。林炳狂怒起来,一挥手,又上去两名膀大腰圆的亲兵,帮着去拽夹棍的绳索。这一回,四个人用力过猛,只听得嘎嘣一声,三根木断成了五截:外面的两根,齐刷刷从中间折断了。谢三儿一阵大笑:

    “这么糟朽的木头,怎么用来做刑具?快换一副硬点儿的来!”

    林炳被激怒得火冒三丈,碍着众人,又是白天,不敢公然搬出金鸡太爷和姽婳夫人精心设计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刑具来;暂且押下去吧,一者未得到半句有用的口供,二者也难消心头这口恶气,一跺脚,站起身来,离案亲自去选了一副加粗的崭新夹棍,一面下令叫亲兵套上再来,一面就站在谢三儿身旁看着用刑,嘴里自鸣得意地说:

    “你以为你穿山甲来无影去无踪,事情办得机密极了,却不知道你每走一步,身后都有我的人三步不离左右地跟着。七月初你下山往春山饭馆送银子,往雪峰山头送书信,连那信里面写的都是什么,哪一件我不知道?告诉你这个瞎了眼的,你撞到了范通媳妇儿开的黑店里,一碗蒙汗药酒把你放倒了,要不是我赶到,早把你大卸八块了呢!”

    谢三儿一听这活,如梦初醒,真是悔恨交加,懊恼不迭。从林炳的话中可以推知:一,朱松林是永远不能到达雷家寨了;二,春山饭馆一定已经落到了林炳的手中;三,林炳既然已经洞悉山寨将在八月十五为本良等婚娶大办筵席,是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个趁虚而入的大好时机的。为此,谢三儿想到:山寨如果没有损失,倒也罢了,万一稍有疏忽,给林炳以可乘之机,从而招致损兵折将甚至更大的失败,那么一切罪责,可就全都是自己的了。想到这里,他一恨范通的那个“臭妹妹”,恨不得像结果范通那样一刀下去把她的五脏全掏出来;二恨自己的贪杯嗜赌好女色,以至落得今天害了自己又害了山寨全体义军。他对自己先审判后量刑:觉得如果按军法处置,连推出斩首都太轻了。

    这时候,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师傅来。师傅身怀绝技,只因不愿向庸碌无能之辈、贪赃枉法之徒低头服小,干上了偷坟掘墓、周济穷困的营生,一辈子身上从来没断过铜钱银子,也从来没断过狂饮豪赌烂嫖。他活着,第一是千方百计地从富翁的坟茔里盗出财物来让穷人过得舒服些;第二是要让自己过得更快活更有意思。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娶进一个婆娘来,最后因为醋海兴波,一条性命白白地断送在女人的手里。谢三儿从师傅那里全盘继承了绝技和嗜好,并从师傅的惨痛教训中悟出了“女人可玩儿不可娶”这样一条宗旨,出山行道,自以为可以万无一失了。却没想到自己不单也输在女人的手里,而且比师傅输得更惨:师傅的失着,只不过断送了他的一人一家;自己这次失着,不单断送了自己一人,还有可能关联到千百个人的生死和整个山寨的存在啊!他悔恨,已经晚了;他恼怒,已经无计可施了;他想挽回危局,可已经无能为力了。

    在他沉思中,一副粗大的夹棍又套上了他的双脚。林炳反剪着双手在他面前走来走去,嘴里还连损带挖苦地念念有词。一个“收”字令下,四条汉子一齐用力,绷紧了穿在三根无情木中间的四股牛筋。谢三儿又一次运气挺刑,直累得那四条汉子汗流满面,气喘吁吁,谢三儿依旧面不改色。这时候,有一个干巴狼似的小卒谄媚地向林炳献计说:

    “启禀大人,这个贼匪练过气功,惯会挺刑,小的有一高招儿,可以破得:取一竹管,插入他的粪门之中,叫他拢不住气儿,他就什么功夫也没有了。”

    谢三儿挺刑,本来只为气一气林炳,显一显自己的本事。后来听林炳说出被范大妹妹用蒙汗药麻倒一节,已经气往上冲,不能自持了;这会儿听这个小卒当面献计,不由得怒火上升,登时睁圆了双眼,大喝一声,在背后捆住双手的麻绳“嘎嘣”一声就断了。众人一错愕间,谢三儿双手抓住夹棍的绳头猛力往怀里一拽,四条大汉同时摔了个仰八叉;谢三儿再使个金蝉脱壳,双脚从夹棍中抽出,右手提起那副足有十多斤重的夹棍来只一抡,正砸在那条干巴狼的脑袋上,登时脑浆迸裂,死于非命。谢三儿回过手来,再抡起夹棍,猛力向林炳砸去。林炳到底是练过武艺的,见砸倒了小卒,早有防备,这时候只轻轻一闪,就闪在一边,顺手拔出七星剑来,趁谢三儿还没有回过手来的工夫,一剑削去,正中右手,夹棍扔落在地,众亲兵各掣家伙一拥上前,把谢三儿死死摁在地上。要按林炳这会儿的心意,真想一剑劈死他,但想到这是反叛要犯,又是生俘,不能给金太爷只送一颗人头去,何况还想从他嘴里掏出更多的秘密来,于是忍了又忍,也不想再审了,吩咐暂且收监,不许声张,等待金太爷发落。又怕他使缩骨法半夜里遁去,用一根手指头般粗细的铁链儿,一头锁在他的琵琶骨上,一头锁在牢房的木柱上,还吩咐一天只给他喝三碗稀粥,叫他有气无力,动弹不得,无法逃跑。

    谢三儿知道自己罪重难赦,也无脸活着去见山寨上的弟兄,更不巴望本良他们下山来营救自己。干他们这一行的,事发被捕,按律一概凌迟处死,为免受那三千六百刀零割碎剐之苦,大都随身密藏剧毒丸药。入夜之后,谢三儿朝东跪下,磕了三个头,一谢父母养育之恩,二谢师傅教诲之劳,三谢失密招灾之过,然后悄悄儿服下毒丸,仰身躺倒,呼呼睡去。鼻息渐渐微弱,终于无声无息地安然入睡,永远也不会醒过来了。

    八月十三日凌晨,守路团勇在蓝家寨外一根绊马索逮住了朱松林和他的两名伴当,又从他身上搜出了“见字放行”的吴本良亲笔请柬。马三公子为此专程到县城与林炳密商了一番,受计回到舒洪。谢三儿朝东跪下,磕了三个头,一谢父母养育之恩,二谢师傅教诲之劳,三谢失密招灾之过,然后服下毒丸,仰身躺倒,永远睡去了。

    八月十四日,吕慎之接到林炳专差急送的密札,当夜召集团董、帮办们议定了出兵计策。

    八月十五日,壶镇团防局点起了全部团勇,加上属下各村团、族团中抽来的精锐,共计三百之数,一律乡民装束,暗藏刀枪,中午饱餐之后,各自分头出发,限令务必于申牌时刻赶到岱石村蒋氏宗祠中取齐。

    这岱石村,在壶镇南面的马鞍山脚下,与白水山北坡遥遥相对。如前所述:白水山的北坡,悬崖峭壁,直上直下,虽有灌木杂草丛生,但根本无法采樵放牧,因此平时绝少人迹。雷家寨举起义旗之后,由于此处有天险阻挡,守兵较少,只在几处稍为平坦些的山口垒起了礌石,并在山顶搭一望台,每班由一名弓箭手和一名刀牌手瞭望守卫。望台上,白天有三角红旗一面迎风招展,夜晚有红灯一盏报告平安,遇有敌情,一个守兵去解开绳索活扣,让红旗或红灯落地,一个守兵就筛起铜锣告急,寨子里接到警报,就会急速出兵。这个主意,还是建寨之初,由二虎提出来的。至今三年,别处隘口都曾有民团或官兵来闯过,独有此处一向平安无事,防守的兵丁不免也就有些大意起来。

    吕慎之与林炳议定的攻山之计,其实不过是照抄古代兵家“于不可攻处攻之,于不可渡处渡之”的老谱儿。说穿了,也就是“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八个大字的翻版。吕慎之少年习武未曾中举之时,就曾独自一人,身背宝剑,一面游山玩水,领略大自然景色,一面察看山川地理,假拟攻战布防。举凡壶镇附近的几处险恶山头,如苍岭、白竹、马鞍山、白水山、古方山等处,早都已经有一本地图在他胸中。难怪太平军攻打壶镇的时候,他能够在龙珠山设伏以少胜多,又能够最后从太平军手中夺回壶镇,为自己造就赫赫威声。吴石宕人据白水山举旗反抗朝廷以后,梅得标和林炳先后征剿失利,究其原因,无非一是不明山川地理,二是不知攻其弱处。吕慎之有鉴于此,早在林炳登门问计之前,他作为壶镇团防局掌令的帮办,就曾经不辞辛劳,亲自取道岱石两次去察看过白水山北坡的地形,策划“于不可攻处攻之”的计谋了。

    白水山北坡的地形,吕慎之印象很深:那里悬崖峭壁,直达山顶,从山上居高临下,一览无遗,是个极利于守却极不利于攻的所在。正因为如此,估计山上的防守一定薄弱。这,就是吕慎之打算从这里攀崖奇袭的动机。到了岱石一看,山顶上高搭瞭台,通宵达旦亮着红灯,惯于征战的吕慎之,又从反面判定山顶上面的守兵一定不多。再看看地形,一处处都是陡峭的悬崖,初看像是无路可通,但仔细揣摩,有道是世间没有上不去的山头,于不可登处似乎又可以依附藤葛、寻找山岩隙缝或借绳索竹梯攀缘而上。只是他年事已高,无法去亲身一试罢了。

    吕慎之第二次去勘踏,先拜访了岱石村团的头目和地保乡约,详细询问以往可曾有人从北坡爬上去过。一问再问,乡约老夫子终于记起了这样一个故事:

    白水山北坡的悬崖上,生长着一种虽不十分名贵、但也比较稀少的药材,叫做岩皮①。采岩皮的方法,历来都是腰系粗绳,从山顶上沿悬崖缒下,两脚悬空而采,十分惊险。要想采白水山北坡的岩皮,势必先得经过雷家寨,采下来的岩皮,也必须分出一份儿来送给头人,不然,就不许通过。有此一层阻隔,采岩皮的人大都不愿到这里来找麻烦,只好眼看着一丛丛上好的药材自生自灭,无可奈何。若干年前,村中有个游手好闲之徒名叫蒋兴发,只为赌场失意,无本翻梢,急红了眼,就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只凭一根带钩儿的竹竿、一条结实的麻绳,独自一人从北坡脚下爬上了山顶,再从山上缒了下来,一去一回,足足采了一麻袋岩皮,算是发了一注小小的舍命财。后来蒋兴发再次“断铜”,却为白水山上反了畲民,山顶上设有滚木礌石,不论何人都不敢近前,蒋兴发也就不敢再去一试了。

    ……………………

    ①  岩皮──地衣类苔藓形植物,性凉,中医用来退内热及治爆发火眼。

    吕慎之听说果然有人从北坡爬上去过,大喜过望,急忙动问此人可在村中。偏巧蒋兴发谋生乏术,早年投入壶镇团防局吃粮,如今已经升任一名小头目。经乡约地保略一描绘,恍惚也记起这么一个人来。当即回到壶镇,传蒋兴发来见,先升他为大头目,要他率领众人攀登绝壁,并许他事成之后,以头功上报请赏。

    果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蒋兴发原是个以赌为业的亡命之徒,见利眼开,自然欢喜不尽,一口应允,领了银两,先去置办梯绳之类的登山用具。吕慎之成竹成胸,正拟向林炳献策,恰值林炳登门问计,他也就以老卖老起来,装出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引而不发,直到请了马三公子来,方才运筹于帷幄之中,图一个决胜于十里之外。当时林炳既没有抓住本顺,马三儿也未擒获朱松林,眼望着白水山义旗飘扬,正无计可施,也就只好拿老前辈这个“于不可攻处攻之”当作善策良谋付诸实施了。

    八月十五日申时正,吕慎之辖下四百余众齐集岱石蒋氏宗祠中,驱散闲人,关上大门,由蒋兴发当众交代月夜攀登险峰的门路诀窍与一应注意事项。这一次登山,与他五六年前采岩皮可大不相同。那一次,是存心要从悬崖上爬来爬去,哪儿有岩皮就爬向哪儿,只要自己脚下不踩空,倒不用担心有人会从山顶上砸下一块石头来;这一次,目的是为爬上山顶,哪儿好爬就爬哪儿,倒是不怕多绕几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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