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第 126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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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要看它是否言之有物,能不能跳出前人窠臼,有无创新。一篇文词华丽、音调和谐的诗,内容却是人云亦云,空空洞洞,满篇都是废话,就好像一只野鸡,看上去全身羽毛花花绿绿,却飞不出一百步之外去,又有什么可取的呢?倒不如像苍鹰那样,尽管身上没有斑斓彩色的羽毛,却能够一飞冲天,为所欲为!当然,要是能够像凤凰那样,既有斑斓彩羽,又能凌空飞翔,意境文彩,兼而有之,才算是上乘之作呢!”

    高公子听了,拍着巴掌哈哈大笑:

    “快哉高论!真正道出了小弟心中之所欲言!文彩此物,有如虎皮上的花纹。虎皮值钱,只因为它是虎皮,花纹是次要的。花纹好看,当然也能增加虎皮的价值。如果只是一张形似虎皮的猫皮,即便它的花纹跟虎皮有多么相似,猫皮终究还是猫皮。老子所谓‘美言不信’①,指的正是那些华而不实的文辞。试看《道德经》五千言,句句精妙,就可见老子并不反对文辞的修饰,而只是反对‘文过饰非’,也就是庄子所谓‘辩雕万物’②和韩非所谓‘艳乎辩说’①的意思。好比一个秀丽的女子,只消稍加修饰,就可以生色增光;如果浓妆艳抹,反倒掩盖了她的天生丽质,妖艳而不是俊美了。反之,愣要给貌似无盐的丑女涂上厚厚一层脂粉,妖模怪样,令人见了反添恶心。诗文之道,也是如此,立意清新,只须略加修饰,即是好诗一首;设若立意空洞,言之无物,有如一堆落花,虽也五色缤纷,但缺少主干,又无青枝绿叶扶持,并不美观动人。古人作诗,总是先有感于怀,然后才发而为诗,到了六朝,文人作辞赋,为了要卖弄华丽的词藻,居然去生造出一件事儿来,所谓‘为文而造情’,完全是本末倒置,正如幸弃疾所说:‘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那样,简直是东施效颦,忸怩作态,看了令人作三日呕,哪里还谈得上文彩不文彩呢!”

    ……………………

    ①  见《老子》第八十一章。

    ②  见《庄子·天道》。

    ①  见《韩非子·外储说左上》。

    高公子说到这里,素云笑着插嘴说:

    “古人有云:‘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诗文优劣,何用自吹自擂?白乐天主张‘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反对‘嘲风雪,弄花草’而别无寄托。所写诗词用词浅近,老妪皆能听懂。诗人赋诗,只要能言心中之所欲言,言众人之所欲言,即便文辞不艳不丽,也不失为好诗。反之,一篇空空洞洞言之无物的诗,即便通篇换上大多数人不认识的古字怪字冷僻字,每一诗句都用上几个典故,结果读起来诘屈聱牙,听起来张口瞠目,骗高深固不足,唬浅陋则有余,无非只是吓唬老百姓而已。历来还有一种人,满心里想的是高官厚禄,一日忽游仙都,竟变得清高起来,虚情假意地说些超凡出世的话头,用来掩盖他的利欲熏心。这种言不由衷的诗文,即使写得华丽非凡,掷地有声,不也是假话加瞎话,凑成废话一篇么?对比之下,倒是刘夫子留恋人间,唯恐天上瑯嬛没有那么多好诗好书,不愿乘风归去,这才是真实的心中所想啦!”

    金太爷见这个十七八岁的娇弱女子,说出话来,毫不客气,所讽所指,明明又是自己,心中羞恼,登时就沉下险来,只是拘于情面,无法发作。刘福喜见素云大胆地首先发难,把无人敢惹的金太爷揶揄奚落了一番,心中大喜,连连击掌说:

    “高公子贤伉俪所云,真乃高人高见,妙人妙语,不才五体投地,深为叹服。有道是诗文易作,知音难求。今天得遇二位知音,正可谓‘朝闻道,夕死无憾’矣!请受山民一礼,聊表仰慕之意!”说着,正冠掸袖,深深一揖。

    高山夫妇急忙起立,还礼不迭。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高公子一发兴致大作,继续滔滔不绝地笑着说:

    “要说诗文易作,兄弟不敢如此自信;要说知音难求,兄弟倒是颇有同感。因为要评论一篇诗文的优劣,不单评者要比作者有更高深的眼光和学问,而且还要立论公允,不存偏见。自古以来,论文者不是拍马屁,捧臭脚,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就是贬低他人,抬高自己,唯恐自己的千古奇文无人赏识。严格而求之,真正公允的评论家,两千余年来不过数人而已。多数评论者,不是贵古而贱今,就是崇远而非近。正如鬼谷子所云:‘日进前而不御,遥闻声而相思。’①用一句今天的俗话来说,也就是‘久仰大名,如雷灌耳;今日一见,不过如此’的意思。当年韩非子的《储说》传到咸阳,秦始皇看了,仰慕之极,说过‘嗟夫,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这样的话语;司马相如的《子虚赋》刚写成,汉武帝读了,佩服之至,也发过‘朕独不能与此人同时哉’这样的感叹。等到后来相见,结果又是如何?韩非入秦,被谗而死于狱中;司马长卿进了内廷,汉武帝只拿他当作倡优看待,不予重用。又如班固和傅毅,都是东汉初年的文史名家;以愚意观之,两人的诗赋并不相上下,但班固却指责傅毅作文不善于剪裁,‘不能自休’①。又如陈孔璋和曹子建同为建安七子之一,可是曹植却讥笑过陈琳不善辞赋②。凡此种种,无非都是曹子桓所说的‘文人相轻’的痼疾!还有一种人,自己看不懂的文章,就以为天下人都看不懂,担心后人会拿去盖酱缸③!这种人,也是相信除自己之外,天下就没有读书人了!”

    ……………………

    ①  见《鬼谷子·内楗篇》。

    ①  见曹丕:《典论·论文》。曹丕,字子桓,即魏文帝。

    ②  见曹植:《与杨德祖书》。

    ③  《汉书·扬雄传》:刘歆(x īn 心)看到扬雄写的《太玄》,对他说:“空自苦!今学者有禄利,然尚不能明《易》,又为《玄》何?吾恐后人用覆酱瓿(b ù部)也!”瓿,坛子一类的东西。

    刘福喜见高公子把前人的精辟见解阐发得淋漓尽致,颇为佩服,对他的博闻强记更为仰慕。今天评诗,既然高公子已经开了头,他也就无所顾忌地接了下茬儿继续阐发说:

    “公子所论,诚为至理名言。一篇诗文,是优是劣,正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各人据自己的偏爱与喜恶会有不同的尺度与标准,很难强求一致。有人喜欢慷慨激昂,大刀阔斧;有人喜欢缜密含蓄,细致旖旎。这就难免对合乎自己脾胃的文章捧上三十三层青天,不合的就打入十八层地狱。各人都以自己的偏爱去衡量多种多样的诗文,正有如爱睡懒觉的人不知道朝阳与落日同是美景一样可笑。麒麟和野獐、凤凰和野鸡、珠玉和石头,本是极容易分辨的,但鲁人把麒麟当作獐④;楚人把野鸡当作凤⑤;魏国有人得了美玉错当作怪石⑥,宋国有人得到燕国的一块石头却又当作是宝贝①。如此显而易见的东西,尚且还有弄错了的时候,更何况是一篇诗文,各人所见不尽相同呢!”

    ……………………

    ④  《公羊传·哀公十四年》中说:鲁哀公时,有人打猎得到麒麟,却误以为是獐。

    ⑤  《尹文子·大道》中说:楚国有人挑着野鸡,有人误以为是凤凰,买来献给楚王。

    ⑥  《尹文子·大道》中说:魏国有个农民得到一块一尺大的美玉,见它夜里放光,照亮全室,以为是块怪石,把它扔了。

    ①  见《艺文类聚》卷六引《阙子》。

    高公子频频点头,颇有同感地说:

    “一个浅薄而不学无术的人,当然不会懂得高深的诗文的。只有登过高山的人才知道丘陵平地,只有到过大海的人才知道江河小溪。要想全面、公平地评价一篇诗文,首先,评者即使不能强过作者,至少也不能相差太远,以至陷于不知所云、不明所指的地步;其次,要在轻重上没有私心,在爱憎上没有偏见;然后第一看体裁的安排取舍是否得当,第二看用词造句是否精练,第三看见解议论是否独到,第四看行文布局是否缜密,第五看引用典故是否恰当,第六看音调节奏是否铿锵。上官婉儿②称文章的秤固然没有,不过要是能够不偏不颇地用这六条准则去称量别人的诗文而不存私心,这杆秤大概也就够公平的了吧!”

    ……………………

    ②  上官婉儿──唐代上官仪的孙女儿。传说生她的时候,母亲梦见巨人抬来一杆大秤,用来称天下文章的优劣。长大以后,善诗文,为武则天草诏制,常代帝后公主作诗,代武后评论群臣的诗赋。

    刘福喜紧接着下茬儿说:

    “上官婉儿的秤固然没有,古往今来称文章的秤其实是有的,那就是大家伙儿的眼睛。只要大多数人都说好,这篇诗文也就可以看得过去了。”

    朱夫子见高公子和刘福喜两个人一答一对,说得既投机,又热闹,心里却颇有些不以为然。在他看来,高、刘二人,一个是不读正书的纨绔子弟,一个是一知半解的村塾学究,所议所论,无非是信口开河,哗众取宠而已。他自以为是一县中的士林泰斗,对于评诗论文,当然只有他才配那资格,才有那才能。如今这个连秀才都未能中上的村学究居然对自己的诗文评长论短起来,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也太有点儿目中无人了。于是咳嗽一声,板起面孔,俨然以尊长的姿态和口吻教训似地说:

    “适才二位所论,虽则失之偏激,却尚能言之成理。有道是夏虫不可以语于冰,黄雀焉知鸿鹄之志哉?高深之诗文,唯有学识高深之人方能理解。曲高必然和寡,诗文高深,即便极少有人赏识,依旧不失其为高深;诗文浅陋,即便人人喜爱,依旧不脱其为浅陋。中国虽大,但不读圣贤之书者乃是大多数,即便读圣贤之书的士子之中,仍是读书不成连个秀才、举人也没考上的占大多数。设让这些不学无术的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流或是读过几天《三字经》就敢误人子弟的村学究之类去评论才人学士们的高深诗文,岂不是……岂不是狗戴嚼子──胡勒,屎壳螂打嚏喷──满嘴里喷粪吗?”

    朱老夫子一时邪火上升,气恼之极,竟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自己正是个到老没考上举人的恩贡生,说着说着,连粗话也骂出来了。刘福喜一听,好哇!我没去损你,你倒损起我来了。反正我这一辈子再也不会去考什么秀才,不怕你这个学官借故报复,有道是“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既然砍过来一刀,可就不能怪我还你一枪了。于是拱拱手,原礼奉还说:

    “老夫子这个嚏喷打得固然不同凡响,在下却颇有些不敢苟同。《阳春》、《白雪》也许要比《下里》、《巴人》动听,但是曲高和寡,能够跟着唱的不过几十个人而已;相比之下,倒不如几千人都会唱的《下里》、《巴人》更能得到多数人的赏识。俚俗的诗文不一定坏,高深的诗文不一定好;反过来说,大家爱听的诗文不见得就是好诗,大家不懂的诗文也不见得不好。这两者其实并不牴牾。学识高深,文字浅近,能把奥妙的意思让人人都懂得,这就叫深入浅出,实际是最难做到的。有的人,肚子里其实并没有多少学问,写起诗文来却故弄玄虚,明明可以用浅近明白的话说清楚的,却故作高深,专找一些冷僻难懂的词句来吓唬老百姓,好像只有大多数人看了不懂才叫上乘之作。这种故弄玄虚的诗文,绝不是《阳春》、《白雪》。照在下看,只怕还不如《下里》、《巴人》呢!”

    高公子见刘福喜不阴不阳地回敬了朱老夫子几句,噎得他直翻白眼儿说不出话来,倒也颇为痛快。只是今天游山,并不为奚落朱老夫子而来,于是接过话茬儿打个圆场说:

    “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流无缘读书,原属不学无术,唱唱《下里》、《巴人》,原不足为奇,也不该讥讽。凡事有深必有浅,有浅才有深。高深如《阳春》、《白雪》这样的妙曲,也未必不是来自《下里》、《巴人》。庄周自作高深,讥笑别人只会唱唱《折扬》这样的俚歌①,殊不知没有《折扬》,何来《阳春》、《白雪》?肤浅、幼稚并不可笑,世上大学问家于开笔之初,所写诗文也是不通的居多。这如同一个大人讥笑稚童光屁股拖鼻涕一样,忘了自己小时候也光过屁股拖过鼻涕,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

    ①  见《庄子·天地》。

    高公子的一番高论,有理有力,得到了在座诸公的同声附和。刘福喜似乎意犹未尽,又发挥了几句:

    “肤浅、幼稚,不懂高深的诗文,并不可笑,可笑的是一知半解、不懂装懂、自以为高明实则极不高明的人。这种人不单可笑,还应该拆穿他的西洋景,让他们当众出一出丑,红一红脸皮,下次兴许就再也不敢以高明自居,装模作样地吓唬老百姓了。”

    刘福喜和高公子两个一搭一档,一唱一和,借题发挥,说的尽管都是前人说过的话,损的却是此时此地自我作古的人。偏偏这位县学老师跟县衙太爷一样,除了八股时文之外,也是不知《文心雕龙》为何物的,只好听着干生气,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如坐针毡,有如芒刺在背。金太爷今天乘兴而来,在山上遇到一对儿风流倜傥的少年璧人,一时间雅兴大发,倡议即景赋诗,原以为一定可以妙趣横生、情意盎然的,不料由评诗引起了一场舌战,而且朱老夫子明显已经居于下风。看起来,评诗已经无法继续,趁自己还没有卷进战事中去,掏出耷拉表来看了看,只见时已近午,急忙动问诸位贵客是否已经酒足饭饱,天色不早,不能死钉在一个地方,也该别处去走走了。其实,这么长时间,又写诗又评诗的,除了高公子没有工夫动杯筷之外,其余贵客早已经尽情地享用过了。尤其是那几位胸无点墨的俗人,反正写诗不会,评诗不懂,干脆你做诗、我喝酒,把本来无法分拆的“诗酒”二字生生地分割成两桩事情了。

    这时候,他们打着饱嗝,正嫌诗翁墨客们的高谈阔论索然无味呢,一听太爷动问,也知道邑尊已经无意于评诗,就一齐站了起来,撺掇着另游别处,竟连罚酒也没喝,就鱼贯地离开了金龙洞、妙庭观,躬着身子步出低矮的岩下通道,回到了玉虚宫。

    郑老道见太爷返驾,赶紧吩咐看茶。太爷无意久坐,随便喝了几口润润嗓子,赏了二两茶资,一行人就相跟着步下山来。

    第九十八回

    游山玩景,才子佳人读书洞前吟清曲

    恶贯满盈,老爷太太仙榜岩下丧残生

    金太爷等一行人,离开玉虚宫,回到了山脚。仰止亭边供贵客游览的四只渔船已经恭候多时。加上高公子自雇的一只,共是五条小船。每船坐上五至六人,正好全都坐下了。

    水浅船小,不宜桨橹,艄公解开缆绳,只用一根撑竿轻轻一点,小船就荡到了清溪当中,摇摇摆摆地住西撑去。

    船行一里光景,刘福喜指着溪岸南边半山腰上一个石洞说:这就是李阳冰吏隐忘归的忘归洞,崖壁留有篆刻;宋代朱熹游此,也留下过“解鞍盘礴①忘归去”的诗句。只可惜年代久远,早已经斑驳蚀落;明人游记中还说能认出不成句的几十个字,如今只能见到依稀隐约的残存笔画了。洞口内有一块平整的巨石,名为石禅床。相传唐代大历年间有个名叫周景复的人,自号仙都道士,在步虚山修炼,常到这里来坐禅云云。作为向导,他请太爷的示下,是否靠岸系缆,登山一游。

    ……………………

    ①  解鞍盘礴──从马鞍上卸下行装,长时间游逸。

    朱老夫子听说又要爬山,两腿先自软了,加上方才舌战,火气未消,当即表示愿留船上恭候。金太爷抬头看看山上,见不过是半山上一个石洞而已,并无新奇之处,也就懒得去爬。大家看太爷无意上山,谁还多嘴?

    艄公点篙,继续前行。朱老夫子还只当是因为他不肯上岸才耽误了大家游山的,又不过意起来,船到石笋前村口,就以身体不适为由,下船上岸,回祠堂生气去了。

    小船顺流而下,经仙人碓,刘福喜遥指溪北山头有五块巨石巍峨并立,像煞五个老翁相互揖让,所以名叫五老峰。所奇者,它能预报当年麦收的丰歉:只要在清明节那天看看五老峰岩石上哪个方向出现了黄斑,哪个方向的小麦田就会发生黄锈病;要是没有黄斑,当年的小麦就会丰收无疑云云。五老峰西边的好山山尖上有一座月镜岩,是一个透天的圆洞门儿,远看就像是一面圆形的镜子镶在梳妆台上;正对月镜岩的下面山坡上,有一群怪石,叫做“绀沐岩”,活像一群美女在对镜梳妆,因此俗名就叫“仙女照镜”。好山脚下,面向恶溪有一个山洞,以其形似炉灶上放一饭甑,因此名为“玉甑岩”,俗称“饭甑岩”。与玉甑岩隔溪遥遥相对的是“大肚岩”,以其形似凸肚花瓶而得名。民间传说:玉甑原来每天都可以向村民源源不断地供应米饭,只因对岸出了个大肚子汉,把玉甑里的米饭全都吃光了,从此断炊,不再供饭云云。刘福喜一边指点演说,一边动问是否需要停船上岸。反正这一组景致只宜远望,走到跟前细看,无非石头一堆、一堆石头而已,因此太爷吩咐,不必停靠。

    须臾,船到问渔亭前,太爷下令停篙。小船靠岸,大家依次下船,走上青莲石。艄公把船系在洄澜桥旁边的系船孔内。贵客们一边观赏问渔亭,刘福喜一边讲述青莲石和问渔亭的来历:传说鼎湖中的金莲花被神风吹落,飘落在东阳县一带,其中一瓣落在读书洞前的溪岸旁边,化作巨石,因此名叫青莲石。明代嘉靖年间,有一个叫做懒仙的高士来仙都访问隐居于此的御史樊献科,曾在这里向一渔人问路,才有缘见到他。后人就在这块青莲石上建起一座飞檐方亭,名叫“问渔享”,可供游客歇息垂钓,也为这如画风光添彩生色。

    刘福喜讲完问渔亭掌故,带领众游客越过半步鸿沟,经半壁池循石阶隧道盘旋而登读书洞。这里果然是曲径通幽,洞中有洞,洞洞相连,背山面水,美在天然。从洞中远眺,鼎湖峰、大肚岩、小赤壁、龙耕岩历历在目。刘福喜指着洞口李阳冰篆刻的“倪翁洞”三个大字,讲述此洞的掌故:这个连环山洞,由于它面对初旸谷,朝阳初起之时,站在洞口可见旭日于马鞍山巅喷薄而出,有如烈马驮日,所以《仙都山志》上称为“旸谷①洞”,也称“初旸三窟”。唐令李阳冰鉴于此洞曾有古贤人“倪长官”也就是范蠡的老师计倪在此隐居,题名“倪翁洞”,而当地人则因宋朝的朱熹和明朝的李鋕、樊献科都曾在洞中读过书,又称之为“读书洞”,至今洞口石壁上犹有他们的摩崖石刻可寻。朱熹的题字已经被风雨所侵,剥落不清了;李鋕的刻石只是“旭山”两个大字,每字一丈二尺见方,至今依然锋芒毕露,真不知当初用什么笔所写,又是写在什么纸上的。樊献科的题刻是“斗山洞天”四个古篆,字体古朴苍劲而有力。此外,同治十二年,邑人在洞南溪岸边重建独峰书院,如今常有士子在洞中持卷苦读,称之为读书洞,也就更加贴切了。

    金太爷等人在洞内摩挲观赏了唐宋元明清五代的名人题咏刻石:真草隶篆,应有尽有,琳琅满目,美不胜收。在李阳冰的篆迹勒石前面,小讼师和丁拐师爷两个就李阳冰的“冰”字应该读作“冰”还是应该读作“凝”,正在争得面红耳赤,直等到大家都下山去了,他们才匆匆赶上,到了儿还是谁也没有说服了谁。

    一行二十多人从读书洞内地面上的一个小洞口钻进螺丝洞的顶端,盘旋而下,从山脚的独角亭出来回到了大路。折而向北再向西,经百步峻拾级而上,就到了读书洞的山后。这里是一个小小的山谷,名叫“云英谷”,相传是唐人羊愔(y īn 音)遇仙处。谷中有一口大塘,叫做青玉塘。塘中心有一座古坟,就是著名的风水宝地“老鼠偷油”②。传说选中这处坟地的风水先生于点穴之后,曾许下坟主后代一连出十八个进士的诺言,后来被江西的风水先生探知,在青玉塘四周的山石上凿了许多小坑,注上油,点上灯,彻夜通明,塘里的十八条红鲤鱼相继跃出,于是风水被破坏了云云。如今山石上到处留下碗口大小的小坑,也成了仙都风景掌故之一了。

    ……………………

    ①  旸谷──古代传说中的日出处,也称“汤谷”。

    ②  这座古坟在“文革”期间被破坏,现在改建成一座湖心亭。

    刘福喜讲完了青玉塘故事,又带领游客顺着田边小路往南去看了响岩石室。这是一个小口穹窿形山洞,能容一二百人,在里面说话顿足,都有嗡嗡的回音震耳。早先洞里供有神像,并有雍正年间一位知县写的石碑,解说神佛虽然没有,但是不妨可用因果报应之说除愕向善,如今已经久无香火,连神座也毁坏了。

    由响岩洞顺坡下山,出口处就是问渔亭南边的溪沿,再向南走几十步,就到了新近重建的独峰书院。

    独峰书院,原是朱熹在南宋嘉定八年(1215)创建的,咸淳七年(1271)扩建,原址在鼎湖峰附近,后于洪武年间被毁,明代就原址改建为“仙都草堂”,成为樊献科、郑汝璧等人归隐之后的栖息之所。现在读书洞下的这个独峰书院,是同治十二年邑人集资重建的,现任山长姓李,是李阳冰的后裔。此时闻报邑宰驾到,不敢怠慢,急忙整顿衣冠,恭肃于道左。

    金太爷带领众客人步入书院,清茶一杯之后,谒过朱子塑像,又对众学子嘉勉了一番。看看已近未正,急忙别过山长,重新下船,顺游而下。恶溪原从鼎湖向西而流,在读书洞北边折而向南。在船上,高公子轻吹凤管,素云自拍檀板,唱起了高公子即景所赋诗句:

    洞口停舟上石楼,

    更从何处觅瀛洲?

    清溪日透千山晓,

    绝壑风回万籁秋。

    策策修篁皆我侣,

    琅琅题刻尽名流。

    因思人世如过客,

    且喜韶光未白头。

    素云的歌喉,方才在山巅唱,其声高亢激越,响遏行云,声振林木;如今在舟中唱,其声婉转轻柔,响彻流水,声回山谷。众游客听得如醉如痴,只觉得胜境中仙音缭绕,却不知自身置于何处。姽婳夫人技痒难搔,一个劲儿地撺掇金太爷也即景赋诗一首,好让她也一展歌喉,大显身手。金太爷方才在妙庭观前受到了一通揶揄,诗兴大减,这会儿被姽婳夫人催得紧了,只好拼拼凑凑,勉强完篇,借来纸笔就在膝上写出,自己看看也觉得缺欠情趣,搜索枯肠,却又别无佳句,只得将就着递给了夫人。写的是:

    为访仙都驾艓①行,

    登临古洞探幽明。

    云英日短青芝老,

    绀沐秋长赤叶生。

    学士曾题珠玉句,

    阳冰不记长官名。

    霞蒸玉甑泉如沸,

    响答灵岩数里声。

    ……………………

    ①  艓(dié碟)──小船。

    金太爷借过竹笛来,抚弄了一曲,姽婳夫人手举诗笺,按谱唱出。但是一个弄笛如同法师吹筚篥,一个唱曲好像寡妇哭夫君;要是没有素云比着,也许还勉强听得,只是众人刚刚听过仙乐妙曲,接着又听这种凡音俗唱,二者之间相去就不能以道里计了。当然,邑尊夫妇当众献艺,属官们除了说几句拜年话捧场之外,谁又敢说一声不好呢!

    从读书洞到小赤壁,不过三里之遥,溪水却又折而向西。姽婳夫人一曲歌罢,船己进入小蓬莱。恶溪北岸,是一个颇大的村子,名叫周村,南岸山壁直立,峻峭如削,长达二里有奇,石色微红,所以称为“小赤壁”,俗称“仙榜岩”或“板壁岩”。其中有一处岩石峭出如檐,檐下岩石呈白色,刻有宋朝咸淳年间缙云县令王埴( zh í直)的《小蓬莱歌》和清代诗人袁枚的《仙都游记》等许多名人题咏。就在这石檐下面、石壁上面,凹进去一条一人多高五六尺宽的水平走廊,俗名“白蛇路”,也叫“龙耕岩”,比起昆明龙门的石廊来,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听刘福喜说,从西头的磴道拾级而上,穿过石廊,可以到达尽东头一个丈许见方比较空阔的石窟,名为“丹室”①。这个地方,不论是多么炎热的盛夏酷暑,总是凉风习习,寒气逼人,来到这里,恍如置身于琼楼玉宇高处,大有不胜其寒之慨。课读之余,劳作之暇,凭栏远眺,极目云天,仙都胜景尽收眼底,确实是消夏的洞天,避暑的福地。

    ……………………

    ①  这个丹室,已经在1941年的一次山崩中坍塌,如今只留下一个深渊,连也遗迹也没有了。

    刘福喜讲说丹室的来厉:明代著名“权相”张居正②死后被籍没抄家,他的儿子张懋修乔装成道士葛炼师①,逃到缙云来投靠郑汝璧。万历十二年(1584),当时正在家赋闲的郑汝璧替他在小赤壁上凿出磴道,上通龙耕岩,在这水平长廊的最宽阔处筑一丹室②,名为“超妙”,从此在这里避祸著书,隐居二十载,写成了《五经旁训》等多部著作。当时的丹室有门有窗,室外设有辘轳,可以直接从溪中汲水。如今事隔二百多年,一切设施全已朽蚀,连栏杆也是近年来新换的了。

    ……………………

    ②  张居正──1525…1582 ,字叔大,号太岳,湖广江陵人,明代著名的政治家。嘉靖二十六年(1547)二十二岁考中进士,二十年后,到隆庆元年(1567)入阁,和高拱同时为相。隆庆皇帝死后,他与宦官冯保合谋,取代高拱为首辅,死于万历十年,终年五十七岁。万历初年,皇帝年幼,军政腐败,财政枯竭,“匪患”遍地,危机严重。在他主政的十年中,锐意革新,整顿吏治,裁汰冗员,奋发图强,提出“治乱世必用重刑”的主张,采用“得盗即斩”的高压政策;万历六年,下令清丈土地,清查大地主隐瞒不纳赋税的庄田,使全国纳税土地从四百万顷提高到七百万顷以上;三年后又推行“一条鞭”法,把各种税役合并为一,按亩征银,改善了国库的收入;在人事方面,任戚继光为将,巩固了边防,用潘季驯治黄、淮,缓解了水患。应该说,在那个历史时期,他也算是个忠于皇室、功在国家的“贤相”。但是死后被太监张诚及反对革新的守旧朝臣们攻击陷害,却遭到了抄家籍没的处分。

    ①  炼师──也作练师,指德上思精的道士,用作对道士的尊称。

    ②  这个丹室,已经在1941年的一次山崩中完全坍塌,现在水平走廊的尽东头,是一个深渊。

    故事讲完,船在虎迹岩下傍岸,众人依次下船。在溪岸上仰观小赤壁,只见悬崖陡削,其险甚于刚才船上所见。袁枚等人的题咏,由于年代久远,已经被苔藓所封,斑驳碖硱,难于辨认了。在虎迹岩的旁边,有一隐蔽曲折的石级直接开凿在陡壁上,这就是郑汝璧开凿的磴道。刘福喜带领众游客沿着磴道攀藤附葛而上,直达张懋修隐居著书的“超妙”丹宝。

    石廊高度不等,高处可以直立而走,矮处则需躬身而过,边缘险处有齐腰高的木栏杆保护。

    金太爷探身栏杆外往下看了看,只见峭壁直立,下临深渊,令人头晕目眩,心惊肉跳,赶紧缩了回来,连连咋舌说:

    “好险!好险!从底下住上看,并不觉着太高,怎么从上往下看,就变得这么高了?瞧这绝壁,跟泰山的舍身岩倒有几分相似呢!”

    金太爷出京南下,路过泰安,顺便到泰山去逛了逛,对那里的景色倒还记忆犹新。姽婳夫人生长南国,一辈子没过过长江,不知道舍身岩到底有多高,只是一听这名儿,先就叫人毛骨悚然,连忙一把拽住金太爷,笑着打趣说:

    “老爷功成名就,指日就要高升,可别在这里舍身哪!”

    金太爷也笑着说:

    “我就是要舍身,也得跟你一起舍呀!”

    他们两个当着一众贵客,竟这样肆无忌惮地打起皮科来,颇有点儿令人哭笑不得;却谁也没有想到,此言一出,倒成了“谶语”了。

    这时候,有两只竹筏子从恶溪上游流漂而下,筏子上坐满了男男女女的村民,穿着蓝的、白的、红的、绿的各色衣服。一个粗壮而结实的小伙子,一面用竹篙撑着筏子,一面用他那高亢而浑厚的嗓音唱着一支动听的山歌,为这迷人的景色增添了三分画意、七分诗意。金太爷见了,不禁诗兴油然而生,当即口占一律:

    红岩赤壁缙云东,

    福地洞天胜巧工。

    陟岭犹如人面壁,

    登山恍若马行空。

    清清一水成明镜,

    历历千家隔彩虹。

    定是石廊通玉宇。

    仙童唱曲入云中。

    姽婳夫人听了,欢喜不尽,急忙寻纸觅笔,立逼太爷写出,手捧着诗笺,吟哦再三,还尖着嗓子轻声地诵唱起来。她的意思,是想借此引起大伙儿的诗意,出来几个捧场的唱和一番。但是就在她又写又唱的工夫,溪流中的两个筏子也在虎迹岩下停泊靠岸,四五十个男女村民,一半儿留在山下,一半儿沿着磴道爬上石廊来了。金太爷看见,心中老大的不高兴,就让小跟班儿的去传话,晓谕村民们今天有县里大老爷和绅衿们在此游山,速速回避,不得近前。

    今天游山,所有衙役民壮长随仆人等等,全都留在石笋前刘氏宗祠里了,只有金太爷的这个小跟班儿,一向是三步不离左右,随时听候吩咐传话的,因此作为唯一的例外,跟上了山来。这时候听说叫他去轰老百姓,尽管他在老爷太太面前柔顺得就像一头绵羊,但在老百姓面前,顷刻之间就会变成一头猛虎。只见他“喳”了一声,转过身去,虎着面皮,大踏步走到众百姓面前,远离七八步就站住了。

    那一帮村民,走在最前面的是两个姑娘,一个穿一身红,圆乎脸儿;一个穿一身绿,瓜子脸儿,都打扮得十分粗俗,可又都显得很俊美。那个小跟班儿的是个没那话儿的“火者”,对姑娘们并不感兴趣,因此倒没有“五色令人目盲”,也不像老色鬼那样一看见美貌姑娘就会酥了半边身子,依旧是狗仗人势,耀武扬威,横着身子,斜着眼睛,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依次爬上石廊来的人,气势汹汹地撇着京腔说:

    “去去去!全都回去!出门也不拣个好日子,不知道今天县里大老爷和一众乡绅们来游仙都么?快远远地找个没人的地方趴着去!要是冲撞了大老爷,叫你们吃不了的兜着走,那时候后悔可就晚了!”

    那个穿红的姑娘,一听这个京片子说话这么不客气,登时也瞪圆了眼睛,用更不客气的话回敬说:

    “谁说你姑奶奶出门不拣好日子来着?你姑奶奶长这么高这么大,还没有逛过仙都风景呢,听说今天是个好日子,连县里大老爷都来了,我这才几十里山路巴巴儿地赶了来的。实话告诉你说吧,大老爷要是不来,你姑奶奶还真不来呢!”

    那小跟班儿的虽然是个奴才,在这个县里,可也是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除了老爷太太之外,连师爷、相公见了他都是笑脸相迎的,哪儿听见过这个?不由得真火儿上升,又走前两步,怒喝一声说:

    “你们走是不走?再要不走,二爷可就不客气了!”

    那个穿绿的姑娘倒是不生气,略噘了噘嘴,似笑不笑地继续将火儿:

    “请问二爷,客气怎么样?不客气又怎么样?”

    那小跟班儿见这两个姑娘如此不识抬举,就有心拿她们开刀,又走前两步指着她们训斥说:

    “懂事儿的,趁早向后转,开步走,滚回家里卧着去,这就叫客气的;要是不懂事儿啊,惹得二爷火儿上来了,一根铁链儿锁了你们,县前站笼里站着去,可别嫌不客气!”

    穿绿的丫头扬了扬眉毛,挑衅似地说:

    “缙云县有十一万老百姓呢,只怕县前那四架站笼,不够用吧?”

    小跟班儿的再也忍耐不住了,跳了起来骂:

    “混帐!给脸不要脸的土包子!县前四架站笼装不下全县百姓,装你们两个还宽空得很!”

    说着,不顾一切地扑了上来,伸手就想抓人。不提防两个姑娘眼明手快,一个抓住他的一条胳膊,只一拧就拧到背后去了,接着另一个在他背后猛击一掌,同时在他脚下使了个绊儿,在这一推一钩之间,那小跟班儿踉踉跄跄地冲出去足有七八步远,一时立足不稳,摔了个嘴啃泥,爬起来就往太爷跟前奔去,一面跑,一面嚎:

    “反了!反了!来了土匪了!来了强盗了!”

    小跟班儿的那一副怪相,引起了村民们的哈哈大笑,也引起了太爷老爷们的瞠目惊呼。他们站在“丹室”里,离这帮村民们并不太远,不但目击而且耳闻了刚才这场戏。他们比小跟班儿经得多见得广,马上想到这帮村民不像是邂逅相遇的游山玩水者,而是存心前来寻衅的复仇者。那两个毛丫头如此轻巧地就制服了小跟班儿,足可以证明这帮人“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个打个都是有两下子的非等闲之辈。金太爷正想喝令衙役民壮们上前抵挡,猛然想起他们全都留在石笋前的刘氏宗祠里,顿时间不觉傻了眼,只是呆若木鸡似的站着,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寻衅的村民们步步进逼,转眼间拥到了老爷们的面前。马翰林一眼看见走在前面的那个绿衣姑娘正是穷花儿,脑袋里嗡地一声,眼前一黑,几乎一个跟头栽倒,不由自主地直往后退缩,一直退到屁股撞在山石上,这才遮遮掩掩地躲在一个人的身后,嘴里直念佛,但愿穷花儿没有看见他。随着村民们的进逼和马翰林的后退,金太爷和一众游山的贵客们不由自主地也步步后退,终于全都挤到了丹室的一个旮旯犄角儿里,背负石壁,再也没有退路可退了。

    到底还是金太爷来自京师,见过大世面,也沉得住气儿,壮了壮胆子,硬了硬头皮,哆哩哆嗦地冲口而出地问:

    “你们,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从人丛中挤了出来,由于刚才撑筏子使了劲儿,一件雪白的小褂子解开了衣扣,露出胸前两块古铜色的腱子肉,微微渗着汗珠儿。只见他走到太爷的面前,也学着那小跟班儿的傲慢神态,一只手往腰间一叉,两眼凝视着金太爷,淡淡地说:

    “我们找青天大老爷伸冤来了。你不知道缙云县的老百姓掉在汤锅子里,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已经到了怨声载道、民不聊生的地步了么?”

    金太爷一听是告状的乡民,先放下了一半儿心,却又摆出县大老爷的架子来,神气活现地说:

    “混帐!告状有这么拦路蛮告又动武行凶的么?本县每逢三六九挂牌放告,有什么冤情,写了呈纸,县衙里告去!”

    那小伙子一声冷笑:

    “青天大老爷,你也配么?我们找的是新从京中出来代天巡狩的八府巡按高青天高大人。高大人自从兰溪码头起旱以后,从金华到永康,一路微服出行,察访民间冤苦。我们打探得明白,得到了准信儿,知道高大人今天一早带了夫人小童来游仙都,雇了鱼鹰子的一条小船,游山玩水来了。如今鱼鹰子和他的小渔船还都在虎迹岩下面呢,鱼鹰子亲口告诉我们说:他的客人共是一男一女和两个小童,刚才都上丹宝来了,那还有错吗?哪位是高青天,快快请出来,受小民等一拜!”

    听了这个乡民的一番话,金太爷不禁狐疑起来。自己的父亲依旧在军机处供职,如有御史出京外巡,到别的省份倒也罢了,只要是到浙江省来,能不事先通个气儿么?再说,这个高奇峰看起来倒是个宦家子弟,肚子里面也还有些才学,但是年方弱冠,能当得上正五品的外访御史么?又一想,国朝以来,十六七岁的少年进士,出了也不是一个两个了。这种人少年得志,容易得到皇太后的欢心,奉旨秘密出巡,也不是不可能的。就拿他自己来说,不也是二十多岁就进了翰林院,深得皇上和太后的青睐么?这么一想,又有些相信起来。回头看看高奇峰,只见他满面春风,美目流盼,微露皓齿,莞尔而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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