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第 128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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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二十五日,是陈家百岁寿庆的正日子。从清晨开始,有头有脸的体面亲友们纷纷前来拜寿,一路上川流不息,络绎不绝。关于县里太爷和一众知名绅衿们下午要来贺寿的消息,不但早就已经传过来了,与绅衿们同来的内眷们,已经在中午先期到达。整个下午,陈府全家老小全都衣冠整齐地在堂上堂下恭候,单等锣声一响,立即放炮,然后排班出门迎接。但是从申时等到酉时,从太阳斜等到太阳落,从会场戏上台等到三眼铳放过观众逐渐散去,还不见金太爷的影子。从城里直接来拜寿的内眷们则说:太爷夫妇与一众绅士们确实一早就已经动身出城来了,只是中途想顺便逛一逛仙都,要稍许晚一些才能到达。有了这么一个确讯,一干人连主带客只好全都眼巴巴儿地干等着。一等等到了天黑,寿筵虽然早已齐备,却不敢开张。可不是么,要是这边主客们刚刚入席举杯,那边太爷的轿子正好到了,该有多失礼呀!

    一直等到天色断黑,太爷还是没到。有人猜测,多半儿是县里临时有了什么紧急公事,半道儿上又折回城里去了。但仔细一想,似乎又不像:即便太爷有紧急公事,难道一众绅衿们也有急事要办吗?何况绅衿们的内眷都在这里呢!再说,即便这桩公事甚为重大,全县的头面人物非都回去不可,难道就不会派个衙役或亲丁到坑沿来报个信儿,好叫这边不再傻等么?

    如果只是普通常客,主人当然不会这么死等的。可这是一县之主的百里侯哇!有道是“现官不如现管”,真要是在礼数上得罪了太爷,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呀!

    又等了有半个来时辰,村民们不明就里,戏台前都已经挤满了人,台场也都快要闹响了,不得已,这才传令下去:留下太爷老爷们的几席,把绅衿们的内眷请了出来,立即开宴!

    贺客们心怀鬼胎,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把太爷的突然爽约不到作为头条新闻在猜测着,传递着。特别是那些丈夫无故不到的太太夫人们,心里不踏实,也是食不知味。没多久,消息从大门里面传到了大门外面,又从大门外面传到了戏班子后台。仇有财和本忠听见了,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们心里明白:素素和红云等人在仙都演的那场戏,已经完满结束;下一场好戏,就得看他们的了。

    由于贵客不到,宾客们入席晚了,门外的台场也就闹得特别长久。好不容易等到客人们打着饱嗝儿喷着酒气从大门口一拥而出,在后台等待已久的八仙方才上场。今天是寿辰正日子,宾客们点贺的吉庆折子戏特别多,尽管这种戏演的人不卖力,看的人也不感兴趣,但是风尚如此,多数人只好视而不见,与三五友好围个小圈儿,他演他的,我聊我的,各不相关。听上去,台下的喧嚷声不知比台上要响多少倍,几乎把唱腔和说白全都淹没了。

    点贺的吉庆戏好不容易演完,会场戏开始登台了。五场戏,新天喜班已经连赢了两场,只要今天晚上这一场戏再取胜,这次品会场的彩头新天喜班就算是赢定了。因此,新声班全班人马都拿出十二分的劲头儿来,一定要赢这最最关键的一场。

    头一出戏,新天喜班演的是闹剧《打面缸》。这是一出情节与《五福寺》相似的闹剧。一个叫“逢人笑”的妓女到县太爷的大堂上要求从良,县太爷把她判给衙役张才。“逢人笑”跟着张才刚回到家里,太爷就发下牌票来,把张才打发到曹州去公干,接着师爷、太爷先后跟踪而至,“逢人笑”就在家里跟师爷和太爷放肆地调情,在台上做出来的那些妖形怪状,只怕就是果真到了妓院里,也不会放荡下贱到这种份儿上的。

    新声班上演的,是《火焰山》中《借扇》一场。尽管台上烟火一阵接着一阵,孙悟空和铁扇公主像风车儿似的杀得不可开交,但是台下观众爱看的不是翻跟斗而是逗色情,因此,多数观众依然眼瞪瞪地盯着南面台上,向北的观众寥寥可数。

    一连三场的败北,确实使王领班儿的十分恼火了。要说演武戏,他们班子还可以演出十本以上拿手的来。但是要演风流戏,却是连一出也没有。这次品会场,遇到了新天喜斑,比的是淫荡下贱而不是武功。新声班连一个女伶也没有,怎么比得过人家?再说,就是有坤角,也不能出卖色相去砸自己的牌子呀!那么,难道就心甘情愿地认输了么?占有多年的胜券,就这么老老实实地送到新天喜班手里去么?王领班的在后台转了几个圈子,向仇有财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叹息着说:

    “新声班十几年来响噹噹的一块牌子,想不到今天竟会砸在这窑子班手里!咱们这戏,往后在这浙南地面还唱得下去么?”

    仇有财微微一笑,好像并不关心似地说:

    “谁叫你王大领班的当初不收几个坤角儿呢?哪怕只收一个,只要她敢在台上当众脱裤子,今天的会场不是就能压过人家一头去,响噹噹的牌子不也就保住了么?”

    仇有财演的虽然是丑角,在台上插科打诨,笑料百出,但在台下却是个十分拘谨、寡于言笑的人。今天他一反常态,居然跟王领班的打起哈哈来,怎不叫人感到惊奇呢?王领班的正在气头儿上,也不去分辨真假,只是颇为忿忿地用鼻子哼了一声说:

    “要我把正正经经的戏班子变成野鸡班子,我宁可卖了戏箱子回家去抱小孙孙,也绝不卖我这张老脸、这块牌子!只是我们新声舞台在浙南闯荡了十几年,大小会场品了不下四五十次,不论是唱做还是武打,都没有输给人家过,今天栽在上不了会场的新天喜班手里,实在是太倒运了。要是早知道这次会场的对手是这个野鸡班子,我才不来上这个老当呢!”

    仇有财依旧爽朗地笑着,解心宽似地说:

    “照我看,这次会场,要是在唱做武打上输给别的班子,那才真叫栽了跟斗了;这个新天喜班子,论唱做不行,说武打不会,至于正经八百的戏,那叫猴儿戴胡子──一出没一出,弄几个不知羞耻的骚娘们儿上台来逗色,也算是会场戏,让他们赢了,又有什么稀奇?这倒好,正应了那句话了:品输了会场,不是做戏的不会做,却是看戏的不会看。事过之后,懂得戏路子的人,是非自有公论,怎么能说是倒楣呢?”

    王领班的皱着魁星似的脸,又一次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说:

    “你的话固然不错,只是咱们卖了那么大的力气,却败在这样的戏班子手里,总不甘心。如今五场戏输了三场,败局己定,你就是有通天的本事,能把杨贵妃请来上台出浴,也翻不了梢啦!看起来,这一回咱们还非得叫人家给扒光了出大丑不可了。”

    仇有财风趣地眨了眨眼睛,意味深长地说:

    “上一回当,学一回乖,如今反正已经是输定了,下两场戏,咱们不会拣那不出汗的演么?新天喜班一连赢了三场,下两场戏,只怕也不会那么卖弄风情了。要是你肯听我的,下两场戏,不敢说每场都赢,赢他们一场,大概还有把握。”

    王领班的为自己班子的盛名被损而伤心,也为伙计们如此卖力却得不到应有的报酬而惋惜,听仇有财说既能省力气又能胜他一场,觉得总比人人出一身大汗却又连连败北要强得多,就把下两场戏的戏目交给仇有财去掂掇,自己落一个眼不见心不烦,提前一日到下一台戏的村店张罗去了。

    九月二十六日的日场戏,新天喜班由于胜券已得,一方面不愿再卖力气,一方面也落得做个人情,上演的是几出风流小戏《双看相》、《游龙戏凤》、《小尼姑下山》和《吕洞宾戏牡丹》。新声班按照仇有财的安排,演的是全本《白蛇传》。这原是本忠的拿手好戏,饰演白娘子和小青的虽然都不是坤角,扮相和唱做都还说得过去。观众们见新天喜班的几个女角不再在台上解怀脱裤子了,对她们的兴趣也就逐渐淡薄下来,而对新声班堪称上乘的精湛表演却越来越感到兴趣。

    这一天,林炳见胜负已分,对新声班的报复已经得手,也就懒得再在台前露面,一直到了太阳偏西,接替林炳掌管评判大权的人看看场上总是面向北的人居多,也没有办法,只好把三眼铳点响了。这一场,新声班赢回了一些面子,至少是不会光屁股了。

    第一百回

    大显神通,装包拯招来三个冤鬼

    群情激奋,杀林炳了结两代深仇

    按照当地品会场的习惯,最后一场戏必定是天亮戏,上演的戏目往往也是最拿手最精彩的。因为往常品会场的主持者总是想方设法使前四场戏的比赛双方势均力敌,故意把定局安排在最后一夜的天亮戏上,而且往往一直要拖到天色快要大亮了,这才点响了三眼铳,好让两个或三个戏班子最后拼命鏖战一场。多少年来,村民们对这决定胜负的精彩一局,大都不肯轻易放过,哪怕是挺远挺忙的人,也总要想方设法忙里偷闲远道来看。因此,会场上每逢最后一夜,必定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比头几场戏的观众都要多一些。如今陈府百岁大寿的会场戏,尽管胜负已分,十几年打遍浙南无故手的新声班子已经铸定了铁板败局,但是村民们出于多年来形成的习惯,出于多年来对新声班的信任,下意识地认为这依旧将会是一场难得的好戏,于是九月二十六日夜晚从四面八方涌向坑沿来的人流,并不比往年任何一次会场戏少。

    戏单子贴出来,新天喜班上演的散戏是《卖油郎独占花魁女》和《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正戏是全本《蜜蜂记》;新声班上演的散戏是三国戏《空城计》、《战马超》和包公戏《鸟盆计》,正戏是全本《铁弓缘》。对于比赛双方的剧目,观众们是满意的。不论是爱看文戏的、爱看武戏的、爱看小戏的,还是爱看风流戏的,人人皆大欢喜,个个均有所爱,倒是各得其所,互不相扰。

    夜戏刚一开锣,台底下就有人在传说着一件令人摇首咋舌的惊人消息:金太爷起驾坑沿祝寿途中,巧遇微服私访的巡按大人,经受害乡民们拦轿喊冤,金太爷自知劣迹昭著,难免罢官问罪,已经和姽婳夫人双双投河自裁了云云。

    惊人的消息迅速传开,立即传进了陈府和新声班后台。陈老寿星释疑之余,庆幸金太爷没在寿筵上让巡按大人当众拿问,总算是保住了自己的面子,没落一个主客不安。绅衿们的宝眷下午刚一听见消息,担心夫君们的安危,都纷纷回家去了。仇有财见消息已经传到了壶镇,知道时间紧迫,事不宜迟,迟了只怕生变,跟本忠一咬耳朵,当即招来几个伙计,匆匆地装扮起来。

    南边台上新天喜班的《杜十娘》刚刚上场,北边新声班巧摆空城计的诸葛亮已经摇着鹅毛扇下场去了。按照戏单,接演的应该是《战马超》,但是伴随着“嘡嘡”的小锣声,一步三摇晃上场来的,不是武生扮演的马超,却是小花脸扮演的张别古。换言之,包公戏《乌盆计》提前上场了。

    《乌盆计》这出戏,讲究的是唱和做,这种地道文戏,品会场的时候是从来不会上演的。今天仇有财按照正觉上人事先的策划,特意安排了这出戏,由他自己反串黑头演包公,让本忠反串老生演刘世昌。这一路戏,年轻的小伙子们大都不太感兴趣。他们当然爱看妖娆风流的杜十娘,而不爱看黑不溜秋的包公和披头散发的冤鬼。因此,面北而立,歪头闭眼、凝神谛听的,大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或四十岁以上的中年人。当台上演到张别古手捧乌盆、带着刘世昌的鬼魂来到包公案前诉说被害经过这一节戏的时候,按照正常的戏路子,刘世昌的鬼魂跪倒在包公的面前,要唱一大段抑扬顿挫、高昂激越、颇能赚得观众彩声的唱词;但是今天的刘世昌慢慢儿地在包公面前跪倒,刚喊了一句:“青天大老爷伸冤哪!”就立即踣然倒地,好像中风似的失去了知觉。这种突破正常戏路子的演出,使台上台下的人全都吃了一惊。四个龙套脆脆儿地喊了一声堂威,想借此提醒“刘世昌”,咱们可是正正经经的戏班子,哪怕就是台底下没有一个人看,也不能把戏给演歪了。

    在众衙役的喊堂威声中,刘世昌慢慢地苏醒过来。只见他跪直了身子,端端正正地朝上磕了一个头,接着突然变成一种苍老的嗓音用地道的缙云东乡腔呼喊而出:

    “包青天大老爷为小民申冤!”

    又一次突如其来的变化,使后台操琴司鼓的乐师们瞠目结舌,手拿丝弦管笛,不知道该当如何是好了。静场片刻,台下已经有了嘈杂的议论之声,表示纳闷、惊讶、莫名其妙。到底还是“包文拯”经得多见得广,不慌不忙,大模大样地正一正身子,理一理长髯,一手抓过惊堂木来,使劲儿在公案上重重一击,大喝一声说:

    “何方鬼魅,见了本县,还不快将实情从头诉来!如有冤情,自有本县为尔作主!”

    “刘世昌”见“包公”发话了,端端正正拜了三拜,又朝上磕了一个头,仍旧用当地的土腔土调接着说:

    “小民姓吴,名叫立志,现年五十四岁,家住本乡吴石宕村,世代以打石头为业。只为三年前的今天,小民家有一头黄牯牛被本乡林村财主林国栋盗走,当夜就用豆浆抹成了花牛,妄想图赖。小民前去讨取,被小民识破机关。林国栋父子老羞成怒,起了杀人灭口之心,趁小民不备,被林炳用石锁将小民击毙,埋在后院儿西北角磨扇下面。小民冤魂不散,曾赴本县城隍老爷处鸣冤。怎奈林国栋新建的花坟内有金童玉女守护,外有符箓封镇,本县城隍虽曾派遣鬼判前去,也奈何他不得。城隍老爷念我冤深苦大,委我为本方山神土地,坐守山头,单等有天神在此经过,禀明冤情,请一道法旨,将镇墓符箓和护坟金童玉女收去,以便本县城隍将林国栋捉拿归案。今天包大人法驾在此现身,小民特来冒犯上陈,叩请包大人判明冤情,发一道玉牒,将守坟金童玉女遣回天廷,小民子子孙孙,感念包大人如海恩德!”

    吴立志久居东乡,音容笑貌为左近大多数乡民所熟知。今天台上的这个老生,扮演的虽然是刘世昌,但是一举一动、言语神态,却活脱是一个吴立志。这种当时当地人所深信不疑的神奇的冤鬼显灵,使在场每一个认识吴立志的人全都惊奇得目瞪口呆,摇首咋舌,半天说不出话来。他们蜂拥地向台前挤过去,挤过去,要听一听这个阴魂附体的吴立志怎么说话,也要看一看这个由活人扮演的假包公如何判断这件真案。只见台上的包文拯听完了吴立志的控诉,登时拂袖而起,睁圆了两只熠熠放光的眼睛,怒气冲冲地大声怪叫着说:

    “啊呀呀,真有这等事?待本县发牒文一道,立即传来守坟童男童女,问个明白。如果冤情属实,自有本县为你作主!”说罢,公案上提起硃笔,刷刷刷写了一道牒文,就在身边烛台上点着了,扔下台去。

    台下一阵骚动,更为神奇的事情出现了:带着火焰的牒文扔下台去,立即有一阵焰火猛地从台下升起,随着滚滚的浓烟,一红一绿的两个半大孩子打扮成金童玉女的样子,一个手捧铜磬,一个手持小鼓,像一阵清风似的飘然登台,站定后先面对观众亮了亮相,然后翻身背朝观众向包公盈盈下拜,两条像乳燕似的尖细嗓子同声高呼:

    “包大人传呼,有何圣谕?”

    随着来喜儿和小红的突然出现,台下的骚动一变而为惊呼,不论是面向北的还是面向南的,也不论是年老的还是年轻的,霎时间全像潮水似的涌向新声班的台前来了。三年前轰动壶镇的林家大出丧,只要是本方土著,谁没有见过站在魂亭两旁击鼓敲磐的金童玉女?当时,有人为来喜儿的惨死痛绝,也有人为小红的艳丽惊倒。三年来,他们那活生生的形象,依旧留在每一个见过林家大出丧的村民们心中,天天想到,时时念及,何尝有一刻忘却?如今这两个为大人小孩儿所经常谈论的、明明已经封进花坟多年的冤魂,竟会突兀地出现在眼前,怎不令人惊异万分,怀疑自己看花了眼!他们想到:这一对儿惨遭枉死的童男童女,不管他们是人也好是鬼也罢,一定会在包大人座前控告林家父子的凶残暴虐和为富不仁的。他们惊呼,他们狂叫,争先恐后地拥向前去,想亲眼看看这一对儿从坟莹中来的金童玉女是真是假,为的是想亲耳听一听这两个受尽折磨的苦难孤儿怎样诉说人间的不平。其实,他们除了不明白这两个牺牲者为什么会成为牺牲品之外,对于他俩的惨遭活埋,每一个目击者都是最好的见证。为了听清台上的每一句话,激动的村民们强自按捺住急躁不安的心情,瞪大了眼睛凝视着,张开了嘴巴喘息着,竖直了耳朵倾听着。

    南面的戏台上,杜十娘们见自己台前的观众突然之间全都拥向了北面,几乎连一个也不剩,不知道新声班子在这败局已定的末一夜“场面戏”中使出了什么惊人的绝技高招儿,不由得前台停了戏,后台止了乐,连领班的带管三箱的,全都拥到台口来观望自己的对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北面的戏台上,张别古见刘世昌忽然之间变成了吴立志,假戏做成了真戏,台上再也没有他的词儿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儿地溜下场去。后台的乐师们,见前台的戏演出了拐,再也不知道下文是什么曲儿什么调儿,也只好放下乐器,暂且充当观众了。四名扮演张龙、赵虎、董超、薛霸的龙套,见包大人座前忽然间跪倒了三名冤鬼,一时不知真假,又见“包大人”依旧一本正经地在演戏,并没有丝毫着慌害怕的样子,也只好彼此交换一下怀疑的眼光,强打精神,逢场“作戏”起来。

    包大人见玉牒焚化以后,殉葬的金童玉女果然应招而至,面露喜色,从容落座,朗声发问:

    “你们两个,可是为林国栋殉葬的童男童女?可是自愿?可有冤情?作速如实诉来!不用害怕,一切自有本县为尔等作主。”

    小红迈前一步,双膝跪下,把铜磐放在膝前,盈盈下拜,然后抬起头来,用金华腔哀声地说:

    “包大人容禀:小女子名唤朱红,自动丧母,八岁上被人拐卖,流落在兰溪码头朱家班中。只为小女子生性犟拗,三年前又被假母转卖给壶镇人吕久湘为婢。可怜我下轿方始一日,就被林炳骗进花坟,做了林国栋的守坟童女。坟外有符箓镇压,千年万世,不得转生,有如打入地狱,苦不堪言。今蒙包大人撤去镇符,方始出得坟莹。恳请包大人为小女子作主,不求立即还阳,只望轮回转世,重新投胎,长大成人之后,立志报仇雪恨,虽粉身碎骨,也自心甘。伏望包大人垂怜详察!”说罢,俯身掩面,悲恸失声。

    小红说完,来喜儿忙也迈前一步,双膝跪下,把小鼓放在膝前,先磕了一个头,然后直起身来,用缙云话朗声地说:

    “启禀包青天,小童唤作来喜儿,本是林国栋家的牧童。三年前,林国栋从蛤蟆岭上偷回吴石宕人的一条大黄牯,本主吴立志前去讨取,被林炳用石锁砸死以后埋尸灭迹。吴本良二进林家寻父讨牛,认出杀人痕迹,引起争执。林炳闻声赶来,手起一砖,本想打吴本良,却砸死了林国栋。林家出丧,要用童男童女陪葬,四处采买不着,林炳起意,一面哄我扮作击鼓金童,趁我不备封进坟里,一面假造文契,谎称是我自愿以身殉主,为我哥哥来旺儿出籍。我哥哥信以为真,三年来追随林炳左右,寸步不离,多少次救他死里逃生,他却恩将仇报,竟在前天半夜里将我哥哥活活打死,将尸首埋在吴立志一处。小童兄弟为林家舍死卖命,只落得如此结果,实不甘心。求包大人为小童兄弟作主申冤!”说罢,磕一个头,拜了三拜,抬起头来,等待包大人发落。

    包大人听完小红和来喜儿的控告,眼中喷火,满脸怒色,一拍惊堂木,厉声问:

    “公堂之上,不得有半句戏言。适才尔等所言,可是实情?”

    来喜儿急忙俯身回答:

    “小童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假。”

    “有何为证?”

    来喜儿抬起头来,手指着林村:

    “回大人,现有吴立志和小童哥哥来旺儿的两具尸骨在林炳后院儿磨盘底下,可以作证!”

    包公闻言,转动着炯炯有神的双晴,凝神半晌,这才一拂袍袖,怒不可遏地发落说:

    “若是果真如此,尔等快快前边带路,待本县亲临林村发尸检看之后,自有发落。”

    三个冤鬼同时朝上叩了一个头,站起身来,转向台下。来喜儿击鼓,小红敲磐,“嘣嘣噹!嘣嘣噹!”三年前金童玉女为林国栋夫妇送葬的场面,又一次再现于村民们的面前。随着鼓磐之声,三个冤鬼已经飘然下台,落地无声,骇得观众们急忙闪出一条路来,让他们通过。台上的包大人右手一拍惊堂木,左手一拂,抓住袍袖,大喊一声:

    “左右,打道林村去者!”

    四个龙套,由于演惯了戏,倒也颇能即景生情,听得包公一声令下,居然乍起了胆子,在一阵吆喝声中,顾不得为包大人备下八抬大轿,就手执水火棍,紧跟着三个冤鬼相继跳下台去了。

    这时候,台上只留下了“包大人”,只见他一拂袍袖,一撩蟒袍下摆,“嗖”地一声,就从公案后面蹿了出米,只在台口用脚尖轻轻一点,就飞下戏台尾随而去。──虽然脚下穿着两寸多厚的朝靴,戏台又是用松木板搭成的,却竟然连一点儿响声也没有。难怪台下的观众们议论纷纷地说:要不是真有包公的神灵附体,一者拘不来用符箓镇住的金童玉女,二者也不可能有这种人力所不能及的神通,能够像腾云驾雾一般高来高去呀!

    突然出现的戏中之戏,反倒使鼎沸喧嚷的观众屏息了呼吸,张大了眼睛只顾注视这一场生平从所未见的、从台上演到台下的真戏,却再也顾不得发表什么高论了。惊奇万分的人群,在以冤鬼与衙役为前导的包大人法驾前面纷纷退让,闪出一条由人墙构成的胡同来。这时候,有人点亮了看夜戏归途中照明用的灯笼火把儿,为这一次奇特的官府出行充当了仪仗。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一天竟会有那么多的乡民带着灯笼火把儿来看戏。一时间火光熊熊,照地烛天,不单为包大人的法驾夜行增添了赫赫威严,也为冤鬼们的报仇雪恨壮大了浩浩声势。

    品会场的东道主陈氏一门几代大大小小,包括百岁寿星陈公公、陈姥姥在内,听说演戏演出真鬼来了,也都纷纷跑出大门外面来看热闹。只听得陈老公公用他新近得到的百缠老藤拐杖戳着地下,恨恨地说:

    “我早就说过嘛,搭新台子做戏,要请关圣宰大白公鸡祭鬼,你们偏不肯听我老人言,这不是……”

    从坑沿到林村,本没有多少路,台下的观众亲眼看见冤鬼显灵,虽然心里有几分害怕,但毕竟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而且仗着人众,就由几个胆子大的带头,场上几千观众几乎统统尾随而去,都想亲眼看一看这出真戏如何收场。

    狭窄的田间小路,忽然间拥挤不堪起来;由惊惧而噤声的人们,终于憋不住劲儿,一边迈着大步疾走,一边喘着粗气儿议论纷纷,旷野上一片嘤嗡嘈杂的声音。人流的最前面,金童玉女的鼓磬越敲越急,步子也越走越快。翻过了千家岭,再绕过一道山嘴,跨上林村村前的小土岗子,就看见林宅门口那四杆高刺入云的黑旗杆和那座白石栏杆的拱桥了。这时候,只听得金童玉女同时唿哨一声,借着下岗的冲劲儿,有如猛虎下山一般蹦跳而去。包大人一手撩起袍襟,一手捋着长髯,迈开大步紧紧跟上。尾随的村民们一见,全都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呼啸奔跑起来。

    喧哗的噪音划破了宁静的夜空,在山谷中回荡,有如隆隆滚雷。当高举着灯笼火把儿的人们从林村新桥的栏杆旁边奔驰而过的时候,火光倒映在水中,上下通明,分外耀眼。霎时间,冤鬼们蹦跳着过桥去了,包大人迈着大步过桥去了,尾随看戏的村民们也呼啸着奔跑过桥去了。小红和来喜儿的鼓磬声加上几千人的呐喊声传到了林炳的门前,门里的团丁不知就里,急忙报了进去。林炳正在房中与瑞春说闲话,听得门外沸翻盈天的喧闹声,也不知是哪一出,只当是村里又出了豆腐西施那样的风流案件,不等团丁来报,愣头愣脑地就跑出来打算去处置发落。跑到大门口,刚开了一条门缝儿往外一张,一眼看见来喜儿跟小红身穿红绿衫裤、手持法器敲击不已,大吃一惊,只叫得一声:“有鬼!”忙不迭地缩回脑袋来,砰地一声关上了大门,叫团丁搬过顶门杠来死死顶住,不许放人进来,说罢就没命地跑回上房去了,

    二门外的人见林炳露了一下脑袋又把大门关上顶死了,立刻鼓噪起来,纷纷用拳头、砖头像擂鼓似的把大门砸得山响。后面的人挤不到门前去,就乱叫乱嚷,呐喊助威。

    林家这两扇黑漆大门究竟有多么结实,来喜儿知道得比谁都清楚。他知道赤手空拳要从前门攻进去是根本不可能的,于是向小红丢了个眼色,两人同时回身向包大人打了一躬,站起来又招了招手,一声唿哨,接着又急急风似的敲响了法器,迈开大步就沿着东墙根儿往后院儿冲去。在金童玉女的前导下,上千人乱哄哄地拥到了后院儿东角门前面。来喜儿运足了力气,飞起一腿踢开了角门,一跳就跳进了院子里。两名看门的团丁见是这样的阵势,不知道是什么场面,既不敢管也不能管,吓得躲到一边儿去了。众“衙役”护着包大人鱼贯而入,村民们随后也纷纷蜂拥着挤了进去。众人跟着金童玉女来到后院儿的西北角,刚刚站定脚跟,只听得“吴立志”大叫一声:

    “包青天申冤哪!”

    随着话音儿一落,就踣然倒在石磨上,一动也不动了。包大人着衙役把“吴立志”扶过一边儿,让他慢慢儿苏醒,接着就发下号令:

    “搬开磨扇,往下开挖!”

    戏演到了这步田地,即使还有人半信半疑,但是多数闲汉们却都急切地希望赶紧刨出一个究竟来。这时候听见包大人一声令下,急忙一拥而上,有的合力掀起磨扇,有的去找来锄头镐头,七手八脚奋力下挖。不到一袋烟工夫,只听得发一声喊,在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的土坑里,抬出了血污满面、脑颅破裂的来旺儿的尸体来。血淋淋的事实,激怒了到场的每一个人,就连跟林炳同宗同族的林村人,也压制不住满腔的怒火,口口声声谴责林炳心肠狠毒。挖坑的锄头继续飞舞,支离零散的骨殖又一块接着一块从坑底刨了上来。随着白骨一起出土的,还有一支不足一尺长的旱烟管:白铜的烟袋锅儿,假翡翠的绿烟袋嘴儿,凡是熟悉吴立志的人,都认识这是他随处携带从不离身的宝贝。

    事情到了这一步,林炳杀人害命的昭昭罪恶已经水落石出、暴露无遗了。在狂怒的鼎沸人声中,来喜儿扑到了包大人脚下,嚎哭着,请求包大人为他哥哥申冤。与此同时,吴石宕的男女老少也跪倒在包大人的面前,恳求包大人为吴立志报仇。这时候,整个后院儿里的人,情绪激昂,再也无法抑制了。他们怒目圆睁,脖子上凸起一条条青筋,高举着拳头同声高呼:

    “抓住林炳!打死林炳!把他活剥皮!”

    在这个后院儿里,包大人已经无形中成了最高的主宰和决策者。只见他怒目圆睁,左手理髯,右手抓住袍袖,看看身边的尸骨,又看看眼前的人群,终于一跺右脚,用他全部的丹田之气,竭尽全力大喝一声:

    “抓──林──炳──!”

    早已经红了眼睛的来喜儿、吴石宕人和虽与自身并不相关但却被林炳的凶残激怒了的村民们,一个个义愤填膺,怒不可遏。听到包大人的钧旨一出,顿时呼啸着,奔跑着,跳跃着一齐住通向第三进房的过堂门扑去。但是林家盖房之初,就已经想到了如何防备绑票和抢匪:不论前门后门都设有闸板,要想赤手空拳从门外打进门里去,那是根本办不到的事情。一干人在后门外面乱了半天,任凭他们对着铁壁似厚实的硬木门敲砸詈骂,里面只是不睬,依旧无计可施。

    来喜儿到底是在林家大院儿里长大的人,对这道门的虚实要害一清二楚。他知道,单凭人力是无法把这道门撞开的。他扔掉手中的扁鼓,一头钻进堆放柴火的空屋子里,扛出一捆松枝来码在门下,回头去扛第二捆的时候,聪明的小红跟他一起去了;等到大家看到门下码着第三捆柴火,也都明白了过来,于是一窝蜂地都抢着去扛柴火。不一会儿,门下就堆成了一垛一人多高的柴火垛。来喜儿在底下扔一个火把儿,真是干柴烈火,一点就着,顿时烈焰腾空,照映得整个后院儿通红通红。──当然,一寸多厚的门板,加上一寸多厚的闸板,即使烧着了,却也不是一时半会儿马上就能烧透的。

    再说林炳,刚才开了大门,探头住外一张,看见金童玉女打扮的来喜儿和小红,不禁大吃一惊,急忙关上大门,连滚带爬地逃回上房来,直吓得浑身哆嗦。瑞春和凤妹一边一个扶住了问长问短,林炳先是惊魂未定,说不出话来;等到喘息定了,越想越犯狐疑,琢磨着准是哪家仇人乔装打扮成来喜儿和小红的模样,到这里来迷惑乡亲、混淆视听、借机报复的。这么一想,忽然间又胆大了起来,腰藏莲蓬枪,手执七星剑,开出门来,刚要传呼众团勇一起出去把乡民斥退,恰遇一名爬到楼上去察看动静的团勇跌跌撞撞地跑来禀报说:后院儿闯进了成千上万的乡民,手执火把儿,先从磨盘底下挖出了来旺儿的尸身和许多骨殖,接着暴怒的乡民就在后门外架起了柴火,如今门板眼看就要烧穿,乡民们立刻就要打进来了。

    林炳一听乡民们挖出了来旺儿的尸身和吴立志的骨殖,也知道会因此惹起众怒,难以收拾,只是琢磨不透这些乡民怎么会招来已经死去的来喜儿和小红,又怎么会知道来旺儿就埋在磨盘底下。灵机一动,忽然想到八成儿是吴石宕人为报复八月十五荡平白水山叛匪和烧死吴本良这个仇的。真要是这样的话,家里这十来名团勇决不够用,怎么想个办法到壶镇团防局去调他百十个人来才好。但是不明敌情,又出不去,无计可施,略一踌躇,忙登上后楼,把窗户推开一条缝儿往下看,只见整个后院儿里满满堂堂地全挤满了人,千百支火把儿下面是一张张暴怒的脸,人人振臂高呼,不是大喊“括捉林炳”,就是狂呼“打死林炳”。他们虽然大都赤手空拳,但人数众多,真是一人吐一口唾沫都能把他淹死。再看看第三进房与后院儿相通的那道后门,在熊熊烈火中已经快要烧穿,形势确实已经万分危急。林炳自知寡不敌众,不敢贸然开门去迎敌,下了后楼又匆匆爬上前楼。打开窗户一看,大门外面虽然也有人在大呼小叫,但人数不像后院儿那么多。心里刚刚起了一个从前门冲杀出去的念头,忽然看见吕慎之手执钢刀,带领一伙儿团勇正从拱桥那边奔跑而来,一面呼喊,一面驱散闲人。林炳心知这是吕慎之在坑沿看见林宅火起或是听说有暴徒冲往林村闹事才带了团勇前来接应的,大喜过望,忙从腰间扽出莲蓬枪来,朝天连开三枪,然后急急跑下楼来。他正想先去安顿瑞春等人,再去打开大门与吕慎之合兵一处,却为时已晚,来不及了;后门在烈火中燃烧,加上众人奋力撞击,已经洞穿攻破,一伙儿手执兵器的白水山义军余众,加上吴石宕人和暴怒的村民,相继跃过火堆杀进前院儿里来了。

    林炳一看势头不对,忙下令团勇快去打开大门杀出去与吕慎之会合,自己仗着莲蓬枪厉害,亲自断后。一连几枪,把打头冲进来的几个人撂倒了。

    莲篷枪一次只能打六发子弹,林炳正要往枪里装子弹,忽然看见火光中有个人手舞双刀雪球似地滚滚而来,一望而知正是本良。林炳大吃一惊,来不及装子弹了,急忙转身跑跳而去。刚跑过了前院儿甬道,团勇恰好把大门打开,众人一起冲出,正好与前来接应的吕慎之撞个正着。匆忙中来不及细说,只喊了一声:

    “白水山的叛匪没有斩尽,吴本良又杀来了!”

    话音儿刚落,本良追到,接了下茬儿:

    “白水山和雪峰山的义军全伙儿在此!林炳,你作恶多端,今天是你的末日到了!”

    说着,手舞双刀直取林炳。林炳胆怯心虚,自知不是本良的对手,畏缩不前。吕慎之见了,冷笑一声,挥众上前,接住了本良厮杀。本良身后雷一飞、张二虎、月娥、本厚等带领白水山和雪峰山义军与吴石宕人一拥而上。林炳无处可退,只好勉强交手。林家大院儿门前,林村拱桥旁边,几百个人刀起剑落,血溅肉飞,怒骂喊杀,震天动地,一场黑夜中的大混战开始了。

    八月十五,本良等人办喜事,林炳来了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杀了白水山义军一个措手不及,几乎全军覆没;今天,九月二十六,事隔四十天,正是吴立志遇害的三周年,本良以林炳之道还治林炳之身,集中了两处义军,也杀了他一个意料之外,措手不及。论实力,八月十五日林炳调齐了全县的绿营兵和乡勇合力攻打白水山,显然强过吴本良;今天,本良手下的义军虽然伤亡殆尽,头目剩下的也不多,但是一方面汇合了朱松林的人马,一方面按上人定下的奇计施行之后,尽管所剩无多的人力又分兵两处,却一处把县太爷送上了西天,一处激起了好几千乡民的怒火。乡民们来看戏,只带灯笼火把,不会带着刀枪剑戟;不过“揭竿而起”并非陈胜、吴广的发明,而是人人暴怒之后都会如此照章办理的本能。看见林炳丧天害理谋死吴立志和来旺儿,暴怒的乡民立刻抄起了林家的锄头扁担,都要去砸死林炳挖他的黑心。看见林炳受到吕慎之的保护,暴怒的乡民火上添油,迁怒于乡勇,于是乎人人各觅铁木锐器纯器,奋勇上阵,不杀林炳誓不罢休。加上还有事先早作准备的吴石宕人和银田村人,各挺刀枪一齐杀出,更是锐气千丈,势不可挡。吕慎之加上林炳所带团勇,不过百十余人,哪里抵挡得住?林炳一看势头不对,趁黑夜混战中虚晃了一剑,甩开雷一飞和二虎,回身掩到大枫树后面去。雷一飞忙挺手中猎叉去追,见林炳已经奔上桥头,要往村外逃去。雷一飞不舍,大喊一声:“林炳留下命来再走!”拔腿紧追。这时候,正好脱去了戏装的仇有财和本忠带着来喜儿和小红各挺刀剑从大门内冲出,听见雷一飞的喊声,齐向林炳扑去。林炳听到背后脚步响,就伏身在石桥柱头后面,取出莲蓬枪,装上了子弹。二虎正与数名团勇拼搏厮杀,听见雷一飞的喊声,甩眼一看,见他冲在最前面,生怕有失,激战中喊了一声:“一飞莫追,小心暗器!”此时此刻,喧嚷的人声沸翻盈天,雷一飞只听见背后二虎喊他,却没听清喊的是什么。再者雷一飞是个出名的好猎手,惯于在深山密林中寻虎觅豹追麋鹿,胆大心细,眼明腿快,身手敏捷,不但善于打飞镖放暗箭,更能接能拨能躲!向来不把暗器伤人放在心上,因此虽也意识到二虎是在提醒他谨防暗器,却并不介意,看到的只是林炳马上要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想到的只是要把林炳这个恶贼生擒活捉,因此不顾二虎的呼喊,挺手中猎叉,管自奔跑纵跳追上桥去。他身后仇有财、吴本忠、来喜儿和小红四个,一者报仇心切,二者也怕雷一飞有失,都不顾自身安危,随后紧紧追上。

    林炳在自家后院儿枪伤本良、二虎使自已转败为胜以来,懂得了小小一支莲蓬枪的真正价值,绝不是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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