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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北鸿盯着这张稚如孩童的笑颜,想着那张清涓秀雅的娇靥,通体生寒:他将她推进了怎样的境地?“良兄,相识不如偶遇,在下乐意做东,小酌一杯如何?”
之心懵然眨眸,“你要请之心吃饭?”
“是。”
“为什么?”
“在下想交良兄这个朋友。”
“朋友呀,好好,之心愿意交朋友,之心……”
范程沉颜,“恩人,您忘了吗,恩人娘子……”
“啊,对呀,娘子在等之心。”之心挠了挠头,对着那位要与自己交朋友的陌生人咧出一个憨笑,“对不起呀,之心要回家陪娘子,不能陪你吃饭啦……范范,快帮我看看,这支簪娘子会不会喜欢?”
“她喜欢的,应该是这个。”江北鸿拈起一条菊花形项坠的项链。只有雅致天成的菊,才衬得上她淡然脱俗的气韵。
“真的啊?”之心欣喜地接过,当即爱不释手,“好,就要这个,就买这个!你好好喔,你帮了之心,之心明天请你吃饭好不好?”
“好,明天,我在此恭候良兄。”
第十章 为君执守6
咔——
闪电才过,雷声又响,大雨倾泻而下。
房前敞廊下,罗缜绣完最后一针,抖开手里的长袍。
“小姐,这是给姑爷做的?”纨素艳羡地望着那件针脚细致绣工精美的长袍,“小姐的手工,奴婢就是不及啊,若放到店里,定然好卖。”
罗缜一笑,向室内喊:“相公,相公!”
“之心来啦。珍儿,之心要出去哦。”之心一边与一件蓑衣奋战,一边趔趄走出内室。
“出去?恁大的雨,你要出去?去哪里?”
“之心约了朋友。”
罗缜秋波一闪,“朋友?新朋友?要你请吃饭请喝酒的朋友?”
“哦……不是啦,他要请之心吃饭,但是他帮之心选了能让娘子开心的链子,之心要请他吃饭……”
罗缜黛眉微颦,“范程。”嗯?“范程……范程?范程!”
“珍儿,之心不用范范陪着了,他肯定是在床底啦。”
“床底下?做什么?”
“范范怕打雷喔。”
哈哈……纨素掩嘴大乐:那个黑野人竟然怕打雷?这可真是报应不爽呢。
但罗缜不以为然,偌大男儿怕什么打雷?“纨素,叫他出来。”
纨素正巴不得亲眼目睹一下死对头的糗状,闻言当即拔腿沿着回廊,往那黑野人住着的偏房冲去。须臾,外间人即听到了先后两声惊叫——
“哇——有活物来了!”
“啊——臭色狼,放开我!”
罗缜与之心,包括正在打扫的娉儿,都奔了过去。触目所见,罗缜、娉儿很是惊讶,但之心却张大了嘴,“范范,你抱着纨纨作甚?要洞房吗?不可以啦,纨纨不是你的娘子,不可以啦……”
但见房内,范程将素来是死对头一枚的纨素抱个死紧,一颗头埋在少女胸前,任纨素踢打揪骂,就是岿然不动。
“臭色狼,放开我,放开本姑娘!”纨素见来了人,更是羞气,“小姐,让这只色狼放开我啦……这个混账死野人……”
“之心明白了,范范你怕打雷,所以抱住纨纨对不对?”之心一本正经,对娘子道,“娘子,范范以前就这样抱过之心,范范怕打雷,好怕好怕好怕……”
怕打雷,而且好怕好怕好怕?罗缜秀眉稍动,“纨素丫头……”
“小姐,救命啦……”
“你是不是很享受范范的怀抱?”
“……小姐……”
“不然,我记得,你会点穴的哦……”
“啊,奴婢忘了……死野人,点死你!”纨素出指,连点范程腋下腰间。
罗缜轻巧踅身,闲闲道:“料理完了,到这边来。既然范程去不了,你就替他去一趟。”
第十章 为君执守7
又羞又窘的纨素披了蓑衣撑了伞,掠身而去。
之心犹觉不安,“娘子,之心不该让纨纨去,之心应该自己去……”
“相公,下这大的雨,你的风哥哥他们都帮不了你,我如何放心你去?纨素的轻功很好,她去替你们改约在明日,不是更好吗?”
之心垂首噘唇,“可是之心会过意不去……”
“可是若之心去,珍儿也会去,之心想让珍儿陪着之心一道淋雨吗?”
“不要不要!”
“那之心的朋友与珍儿比起来,谁重要?”
“珍儿啦!”
臭相公,算你聪明,“既如此,之心为了不让珍儿陪着淋雨而负约,应该情有可原的是不是?”娘子最大,娘子至尊,臭相公,你必须记得。
“是!珍儿明天当真要陪着之心去见朋友吗?”
“明日我们核完账一道去好不好?”她倒要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又想占她家相公便宜?
“好!”
“既如此,快来试试新衣服。”
“啊啊啊!”之心欢跳起来,“珍儿给之心做的衣服哦?”
“自然啊,珍儿不给之心做,还能给谁做?珍儿不给之心做,又要谁来做?”
“娘子,珍儿,珍儿,娘子,珍儿给之心做衣服,娘子给之心做衣服!新衣服,之心喜欢!之心喜欢!”之心张开两臂试穿新衣,嘻着唇儿笑得恁是开心。
罗缜望着如此容易快乐的相公,亦是欢喜。
连在一旁的娉儿,笑抿嘴儿,喜眨眸儿,望着那一对璧人,亦仿似闻到了漾在少爷和少夫人之间的香甜气息。
半个时辰后,纨素带回来的消息,却扫去了罗缜面上的甜美笑靥。
“待雨势稍停,你去告诉他,明日巳时,百草园前厅,我恭候大驾。还有……”罗缜眸内,浮现出一抹深机狠意,“让他离我相公远一点!”
廊下,之心犹在为娘子亲手缝制的新衣沾沾自乐。内室,罗缜素手紧握巾帕,银牙紧阖:江北鸿,你若是寻仇之心未止,找上我家相公,那么,罗缜自会奉陪到底!
第十章 为君执守8
百草园前厅,是良记与各地客商审货订货的洽商之地。魏婵虽已脱离良家另立门户,但主管百草园种植审验的,仍是良家二少爷良之行。
“大嫂,您今儿个来此,是约了客商?”
罗缜螓首轻摇,“之行,我未出闺时的事,你也听说过是不是?”
良之行目闪不解,仍然颔首,“那又如何?”
“那个毁我闺誉的人,到了玉夏国。”罗缜从来不会高估自己的能力。江北鸿其人,论心机,论手段,她没有必胜的把握。何况事情牵扯到她最在意的人,她必须寻求更多支持。“而且,他前日找了之心。”
良之行目色倏深。
“我告诉你,是请你不要将心思全部放在钻研医术、种植药草之上,良家的生意,你最好亦多加看顾。或许因我,良家会受些损失。但请你放心,我绝不会任他伤害之心。”
“他人在何处?”
“我约了他巳时见面。”见他蓦然起央,罗缜摆手,“我以良少夫人的身份见他,听他说些什么。这一回你且不必出面,有纨素随着我,又是在良家地面上,他能奈我何?”
良之行颔首,对这位大嫂的钦敬又加一分,“大嫂放心,之行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我良家人。”
这孩子,越来越合胃口,越来越配缎儿呢,“多谢二弟。”
小厮疾步近前,“少夫人,一位江姓客商说是赴您之约,正在前厅等候。”
来了?罗缜吸一口气,昂了螓首,浮了浅笑:江北鸿,我倒要看你还想如何。
自她一进厅内,江北鸿的目光便再未离她秀雅粉面。
此时的她,已不是十六岁时的垂髫少女。虽仍是莹面如瓷,虽仍清涓无尘,但高绾的秀发,开净的眉额,都在说明,她已与人为妇。“缜儿……”
“江公子,别来无恙?”
江北鸿一怔。这一声寒暄,委实陌生。从温柔的“忘愁”,到淡离的“江公子”,这中间,隔着四载多的岁月。在这四载的梦里,他无数次将踏出门槛外的脚步拉回喜堂,执起那由自己放弃的红缎,红缎的彼端,有她柔情的眸……
但,梦总会醒来。梦醒,他与她,仍形如陌路。
现在,她就坐在自己面前,近在咫尺,近到只要他稍稍凑前,便可嗅到她身上的淡淡雅香。可是,她眉目间,已划地为限。
“缜儿……”对不起。跋涉千里,他想对她说的,只有这三个字。可是,为何话至喉间,又咽了回去?他欠她这三个字,不是吗?只要说了这三个字,这么多年来心底愈积愈多的愧疚,将一泻千里,一去不返,不是吗?他便能与那一段过去永远别离,不是吗?
“江公子,你为何找上我家相公?”
“相公?”那个孩童般纯稚,亦孩童般愚拙的痴儿?“缜儿,是我害你……”
罗缜秀眉一挑。
第十章 为君执守9
明知这些淡漠,都是他该领受的,但仍感不适。曾经,用那样心动的笑靥对他的人……“缜儿,我已知,我委实伤你至深。但过往无论如何,已不可弥补,你能否告诉我,我要如何做,才能帮你?帮你脱离这苦境?”
呃?不得不说,罗缜始料未及。她以为,他仇心未消。玉夏国罗家势若磐石,是以来找良家再掀波澜。可听他语间之意,他竟似良心发现,认为之前因他伤她之过,致使她嫁了痴儿相公?他来,是为帮她脱离“苦”境?
“江公子,你似是误会了。”罗缜望着这个男人——这个曾将她由云端推落尘埃的男人,“我嫁我家相公,是因为我喜爱他,与他人、与皇命都没有关系。现在,我很好,很快乐也很幸福,江公子大可不必费心……”
“怎么可能?”江北鸿打断了她的浅声淡语,“缜儿,我了解你。你身为长女,对罗家,对双亲,都有着太多责任。你一心要顶起罗家,一心要做个完美无缺的罗大小姐。你学琴学画学商学缂,均为了向双亲证明,没有儿子他们依然不必遗憾。你宁肯自己负累,自己受苦,也不愿双亲为你忧心挂怀……”
罗缜挑唇一笑,“你确实很了解。”所以,四年前他才会挑中自己,作为向父亲报复的棋子,“但我一直不明白,你当年为何那么轻易就收了手?在喜堂上抛弃罗家大小姐,这并不足以彻底击倒罗家。你既然是怀仇而去,为何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应该早有了周密安排才对。”
这话,是当年的判断,亦是如今的试探。她需要确定,如今的他到底有无危险。
“安排吗?的确是有的。”江北鸿泛开苦笑,“另外发生了一些事,打断了计划……”那些事发生时,他找到了暂且放过罗家的理由。待那些事料理完,欲重执旧仇时,恍知,自己早没了那一鼓作气的热情。那日,蒙着喜帕的她,对他到底是怨是恨,他并不晓得。但一个偶然机会,他遇见了她,触到了她的眸光……他一脸漠然,转身离开,但只有自己清楚自己心底的狼狈且不堪。
第十章 为君执守10
“缜儿,你明明不必如此委屈自己。我听说,晋王一直对你心怀仰慕,他……”
“怎么,你认为成为晋王侧妃便不是委屈我?”
江北鸿稍窒,“至少……”至少什么,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至少晋王是个才貌双全、风华卓尔的出色男子……”
“我家相公,莫说是留恋花丛的晋王,怕是这世间许多男子都远远不及。”想起相公,想起今晨出门时不准他跟缠时他对着墙角小花控诉的模样,罗缜眉梢眼角泄露出一脉温柔,“我没有委屈,没有苦楚,与我家相公成婚,是因我喜欢他。江公子,你既然放开了所谓仇恨,那么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与之心接近,请远离他。我不想一个目的不纯的人做他的朋友。”
“还说没有委屈,还说没有苦楚?”江北鸿眉浮懊恼,“你是为人妻,不是为人母。一个做人妻子的,还需要保护丈夫,这样的处境你如何安乐幸福?”
“江公子!”罗缜唯觉好笑:她的幸福与否何时又需他来认定?“我自己的心情我自己明白便好,何需外人置喙?若你对往事当真有那么一丝歉意,便请远离我们的生活。还有,关于你与罗家所谓的家仇……”四年前事发过后,她用了近一年的时间孜查究底。其初衷,是她相信自己父亲的磊落人品,她要将那个不会出乎意料的结果甩上他的脸面,让他懊悔负疚。但查了出来,打探了他的住址要送去时,却亦打探到了他的大婚之讯……一瞬间,她陡觉了自己那份执着是何等可笑与不堪。“罗家从来没有对不起你。”
“……这已经不重要了。”
“是吗?”罗缜莞尔,“你信与不信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结果,晋王比我更清楚。你是晋王的知己,不妨去问问他,他瞒了你什么。”
江北鸿蓦然起身,“何意?此话何意?”
“当年我查到了一些原委,亦查到了与晋王有关的一些死结。你可当面直问晋王,罗家与江家的交易里,他扮演了什么角色?”其实,晋王并没有参与那场交易。只不过在后来,为利用江家人,他掩盖了一些事实而已。甚至,江北鸿昔日未婚妻上门寻夫,也有晋王绵薄之力从中成全。但此时,她需有意挑起这两人的争隙,以使自己清静。至于江北鸿发觉被好友利用与出卖后的心情……与她没有关系。
江北鸿俊眸深灼,探着眼前女子的面色,似是欲从她面上辨出她方才话间的真伪。但他心里清楚,若没有五成以上的把握,她不会这样说。晋王对她的用心,他早在认识她之前,即已知悉。当年弃她而去,除了复仇心盛,还有少少原因,是因不能违背至友之诺,夺友人之爱……但,若果如她所说,果如她所说……
“我会去问晋王,我会直接问他!”江北鸿切声道,“可是,不管结果如何,缜儿,我一定会助你离开这困苦之境!”言讫,不待她回答,踅身疾去。
他……她的话很难使人理解吗?他为何一厢认定,她身陷苦境?为何又一厢以为,她需他的拯救?
无论如何,他去问晋王,两虎相争,必无暇扰她了,暂时安静了罢?
罗缜此时并不知道,这一着,犹似双刃之剑,伤了人,亦伤及了她与之心的姻缘……
第十章 为君执守11
时日渐久,良家痴儿长子与良家媳妇,几乎成了万苑城里最亮丽的一景。
良家媳妇最爱含抹浅笑,眉眼内溢着温柔清波,专注望着在她前后左右跳蹿的良家公子。那良家公子,笑得能闪了人的眼……虽然他们不想承认,但如良家公子这般鲜亮明艳的人儿,怕是整个万苑城,也找不出第二个。或许,他们都不能接受一个痴儿有那样的绝代风华,才只愿记得这痴儿的痴傻。但风华便是风华,他们不说,却挡不住它的绽放。
“娘子,之心今天抄了三个时辰的账哦,之心没有去和蝴蝶姐姐雀哥哥玩哦。”
“是吗?”这个傻瓜,难道不记得她是与他一起做的?“相公好厉害。”
“嘻,娘子也好厉害,娘子给之心做衣服……”
后面——
“死色狼,离本姑娘远点!”
“再说一遍,我不是狼!”
“我管你是狼是狗是猪是熊,离本姑娘远点就是!”
“你当我乐意离你这么近?我是跟着恩人,有本事你走远一些!”
一月里,总有几日,这一对神仙似的人儿会偕现街上,后面,跟着一对漂亮僮仆。一行四人,气氛未必融洽,却是如此温馨和谐……
“看见了吗?”晋王举茶就饮,闲道,“人家是当真恩爱得很,北鸿兄你该放手了罢?”
江北鸿仍伫立窗前,眺望着俪影双双,讽嘲道:“晋王准备放手了?如此大方?”
“哈。”玉千叶撇唇,“你该晓得本王为何会对罗缜起兴趣的罢?那一年,本王隐姓埋名,中了状元,整个玉夏国都为本王欢庆沸腾。罗缜她是韶儿的朋友,游园中,所有女眷,无论婚否,俱向本王投来爱慕眼光。唯独她,看向本王的眼光里,没有惊艳,没有恋慕,就似看这世上任何一个稀疏平常之人。本王以为她是欲擒故纵,上前搭话。她亦不推避,却只将本王视做韶儿的王叔。那一时,我便想,本王一定要得到这个女人!这么多年下来,本王何时在一个女人身上浪费过恁多时光,她怎能辜负本王的一番心思?怎能一而再地另嫁他人?这个女人,让本王很是不快!”
江北鸿回首挑眉,“你待如何?”
迎着好友神色,玉千叶目闪调谑,“到如今,还护着她?”
“晋王,别忘了我们的协定。”
“不将本王那些对付其他女人的手段用到她身上?”玉千叶上下打量,摸着下颌道,“怪了,本王怎不知北鸿兄还是个多情种?”
江北鸿不语,仅是默然紧盯。
玉千叶无奈一叹,“好,好,好,本王应你就是。只要你北鸿兄对她尚有怜念,本王便暂不动她。但北鸿兄你打算怎么做呢?本王已经告诉了你当年的真相,眼下你们两家无仇无怨,你打算如何?”
“我自有办法,晋王请勿插手就是。否则,当年的账,一并算上。”江北鸿冷声道。
“好。”玉千叶收到他的威胁,不以为忤,慨然应允。此时的江北鸿,早不是昔日读书练剑的富家儿郎。一个在黑道中发迹的人,他可以暂不招惹,可是并不代表他会妥协。缜儿啊,你当真是很让本王生气呢。
第十一章 泪与君别1
江北鸿登门,罗子缣虽惊,但仍以礼相待。毕竟是故人之子,中间虽有不快,但长女已嫁得佳婿,过往便莫计较了罢。
“贤侄,此趟来,不知有何……呃?你这是……”
江北鸿双膝跪地,恸悔满面,“罗伯父,请原谅小侄当年的冲动无知,小侄错了!”
罗子缣忙来搀扶,“这……发生了何事?”
“罗伯父,您听小侄说完……”江北鸿执意跪地不起,“小侄业已查清原委,罗伯父从来没有负过江家。当年是小侄愚钝,又信人谗言,请伯父责罚小侄!”
罗子缣坦然一笑,“查清便好,起来说话罢。”
“因小侄一时之错,害了缜儿终身,小侄无颜起身。”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何况缜儿已为人妇,生活美满,我们就莫要耿耿于怀了……”
“以缜儿的才貌,她本可嫁一个智德双全之人,本该拥有这世上最大的幸福,若非小侄……”江北鸿愧悔不能语。
罗子缣俯身拍拍年轻人的肩,和蔼笑道:“缜儿的夫婿,虽不敢说是人中龙凤,但也是相貌堂堂,才华不俗。且听缎儿说,夫妻两人琴瑟和谐,情感甚笃,贤侄不必如此自责了。”
江北鸿幽深眸内,抹过机深。他太了解罗家二老对长女的爱惜程度,不然也不会恁多年来拒为晋王作妾。如此爱女如命,怎会容她嫁一个傻子?若说是皇命难违,但连抗亦未抗便欣然应从,绝不是罗子缣的作风。除非,他不知道女儿要嫁的,是怎样一个人。
“罗伯父,小侄前些时日,至杭夏国经商,偶逢缜儿。方知她为保全罗家,做出了恁大牺牲……”
“嗯?”
“若当初不是小侄一时之错,败坏缜儿闺誉,缜儿她早已嫁得良婿,又怎会迫于国君谕旨嫁一痴儿为妻……”
“贤侄,你说什么?”
半晌后,厅内暴出一吼,“来人,将二小姐请来!”
咝,飞走的绣针再次刺进指腹,这次是深不见血,把罗缜疼得大抽了一口气。
今儿个是怎么了?刺绣恁多年,就算闭着眼睛,也能绣出秀峰奇山,花鸟鱼虫,今儿个针尖怎总对自己的指头情有独钟呢?
“少夫人,您又扎手了?”娉儿听见声响,放下手里活计赶过来,“您还是别绣了罢?今天手气不好……”
“臭丫头,你当你的少夫人赌银子不成?”话虽如此,罗缜仍将针放好了,“过来看看,这副鹤舞松涛图绣得如何?”
“当然好。这两只鹤快要飞出来了呢,看着看着,就仿若能听见鹤鸣松涛。少夫人画得好,绣得更好。”
“这是祝寿图,下个月初八,是爹爹的寿辰。待绣上了几朵祥云,这幅图便完工了。”
“老爷真是好福气。少夫人这样的心意,多少银子都是买不来呢……”
“少夫人,少夫人,您有客到!”婆婆的贴身丫鬟怜香进来道,“好像是亲家老爷和夫人。”
“什么?”
第十一章 泪与君别2
“爹,娘。”罗缜看着厅内与公公、婆婆相谈甚欢的双亲,惊喜交加。但,惊大于喜。隐隐地,总似有不祥预感。“你们……”
罗子缣注视爱女,心下酸楚莫名。若江北鸿所言属实,那就是自己,是罗家,连累了这个女儿。“缜儿,过来,让爹看看。”
“我的儿啊……”戚氏扑过去,抱住女儿号啕,“想死娘了……”
罗缜亦眼际润湿,她何尝不思念双亲呢。“娘,缜儿很好,您莫哭了……婆婆要笑话您了……”
王芸拭泪嗔笑,“这孩子,说哪里话,母女多日未见,合该要亲热些的嘛。”
罗子缣放目,“怎不见贤婿?”
父亲的眼神总使罗缜有莫名的忐忑,扶着母亲坐下,“相公他出外……”
“亲家莫急,我已差人去百草园叫之心,他立马就会到……”
话未落——
“爹,娘,你们找之心喔。”之心蹦跳进来。后面,是背着药箱的之行。
怎一个让她事先准备的机会也没有……罗缜心一顿,捏紧了缎帕。
罗子缣招手,“贤婿,快来。”
良之行目投罗缜,她的目光里已是破釜沉舟的断然。他遂向罗家二老行礼,“小侄见过罗叔父、罗婶母。”
“娘子!”之心不知有客,跳到娘子身旁,“之心今天在百草园帮之行认了好多药草哦,之心很能干哦。”
事到如今,还能如何?罗缜举帕拭去相公额头的泥渍,“相公,来,去见过爹和娘。”
他们才行两步,却听一声凄呼“我的儿呀”,继而“嗵”地,有人滑下椅去。
“娘——”罗缜疾奔上前,抱住母亲软晕的身子。再抬首,又是老父悲恸交加的眼芒。这……事情,怎会这样?
为什么,她说的话没人相信?江北鸿如是,连爹娘也如是?
罗缜抚额,愁肠百结。
“缜儿,爹一定要带你回去,一定!”
“缜儿,你若还想娘活下去,就一定要随娘回去……我的儿啊,我可怜的缜儿,呜呜呜……”
“夫人,您先喝了这碗药罢。您长途赶来,本来就中了些暑气,您不能再哭了……”
“纨素,你这个丫头……我们罗家待你不好吗?你为何瞒着这天大的事?你你你好……”
“夫人,夫人,夫人!”
戚氏又晕过去了。
罗缜亦惊亦痛,“纨素,快去叫之行少爷!”
“缜儿,你看你娘的样子,你也该知道,你做这样的牺牲让我们多痛心!你不知道吗?对我们来说,你们姐妹三个才是我们的无价之宝。你受了委屈,就如同在爹娘的身上剜肉一般……”
“可是,爹,我当真没有委屈,我当真是喜爱相公……”
罗子缣甩袖,“缜儿,不要说了!无论如何,我们是不会让自己的女儿陪着一个痴儿贻误终生的!”
“可是,我已经是相公的人……”
“什么,你们已经圆房了?你们……那个痴儿……上苍啊,我罗子缣自问无愧天地,纵是商场上的争伐亦全凭本事较量,为何你如此罚我?如此罚我?
“爹……”望着父亲的顿足捶胸,痛心疾首,再看向昏迷不醒的母亲,罗缜陡感心力交瘁。……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第十一章 泪与君别3
“娘子,爹和娘不喜欢之心是不是?”之心好难过好难过。爹和娘告诉之心,那两个人是珍儿的爹和娘,也是之心的爹和娘。可是,之心去见他们,那个爹那样地打量了之心一眼,重重叹一口气将门掩上了。珍儿的爹和娘不喜欢之心,之心好难过,娘子也好难过……
“相公,你去见爹娘了?”
“方才,娘让之心端一碗清心汤给那个娘送去……娘子,之心要怎么做,才能让爹和娘喜欢之心?”
以相公的纯善,以爹和娘的品行,真正了解了之心,必然会喜欢他。但他们现在根本不会给之心和自己这个机会。何况,喜欢了,也未必能接受之心成为他们的女婿。当初若非料定如此,怎会施计欺瞒一时?
迎着相公纯净的美眸,罗缜强颜一笑,“相公,爹和娘只是还不知相公的好,若知道了相公的好,不会不喜欢相公的。他们或许会给你一些脸色看,看在珍儿的面上,不要难过,好不好?”
“之心不难过,之心会让爹和娘喜欢之心。之行你快拿药,之心来煎,之心给娘送药,对喔,还要给娘送素肉粥!”
相公如此殷勤、如此急切想要讨好岳父岳母,更让罗缜难过。她转身疾步,走向客房,她要向双亲再次澄清,她爱她的相公,她很快乐,她从来没有委屈过自己……
“缜儿,你想好了是不是?我们何时动身返家?”戚氏一见女儿,双目一亮,病弱的脸庞浮了光彩。
“娘,听缜儿一句话可好?”罗缜执了母亲之手,“当初,是缜儿请之行相助一起骗了爹娘。自始至终,公公婆婆都不知这个中原由,你们不要……”
戚氏又落了泪,“你这孩子,是存心让爹娘心疼是不是?你唯恐爹娘违了皇命祸及家门,宁愿拿自己的终身陪葬。你这孩子,你让娘说你什么好,你呀……呜呜呜……”
“娘,我喜欢相公,自从第一次到杭夏国时,我已经喜欢上了相公,所以才会……”
“傻孩子,你以为你这样说,娘就能信了?你这样的聪明伶俐人儿,怎会喜欢一个痴儿?一个傻子如何能知心体贴?”
罗子缣拧眉道:“你记得吗?你十五岁及笄时,说过你将来要嫁的相公,必须是文武全才,可与你谈古论今的奇男子,你又怎可能喜欢上一个痴儿?”
“娘,爹,那是小孩子的天真话,如何作得准?你们根本不了解相公,你们根本不知道相公有多好,他……娘,娘?”
戚氏再次昏厥。
良之行来号过脉后,行出客房,沉声道:“罗婶母必须进膳进药,拖延下去,情形不容乐观。”
罗缜无奈颔首。娘的身子本来就弱,长途奔波,疲惫不堪,又遇上了较玉夏国来得重的暑气,更是不适了,尤其是……如此伤心的情形下。
她返回客房,对才苏醒来的母亲道:“娘,您吃些东西用药罢。”
“……我可怜的缜儿,娘此时,如何吃得下?”
“您告诉缜儿,要如何,您才肯进食用药?”
“和爹娘回去,天大的事,有爹娘替你担承。”
罗缜闭眸,相公纯美的面孔扑面而来。她听见自己道:“好。”
第十一章 泪与君别4
良家二老听完之行的前后禀述, 晌久无语。
当初就怀疑罗家怎会将那样精明完美的女儿嫁给自己的痴儿,原来,是儿媳的瞒天过海。
这个儿媳,当真是没有话说,她对自己儿子的那份真心疼惜,他们看得见,亦感觉得出。正因此,使他们不能与亲家撕破脸皮,恶言相向。但为难的是儿媳,看她在中斡旋,不想伤了儿子,又不能违了父母的那份两难;仅仅几日工夫,已清减了的容颜……他们心疼,却无能为力。亲家见了他们,只有放媳的恳求、哭诉的眼泪,哎……
“老爷,夫人,少夫人求见。”
“快请。”两老相视一眼:儿媳此来,可是做了什么决定?真若如此,他们又该如何取舍?
“爹,娘。”罗缜甫进,已矮身跪下,“缜儿请二老帮助缜儿。”
“小姐……”
“什么话也不要说。”罗缜此时,生怕别人一句话便将自己忍住锥心之痛所作下的决定摧毁。
纨素抿了抿唇,仍然没有按捺住,“您不再去看一眼姑爷?他醒来若不见了您,会……”
“之行会把我的话告诉他的。”罗缜步出内院,“快走!”再晚,她不知自己是否还迈得出去。这栋双苑居,处处写满了甜美温馨,内室里,还有她沉睡的相公。
“恩人娘子!”范程跳出,“你当真要走?”
罗缜回首,“范程,帮我照顾好相公,在我回来以前,好好照顾他。”
“好!”他虽不能预测未来,但恩人娘子眼神如此坚定,他便相信,她定然回得来。实在不行,他再替恩人掳她回来就是……
“呜……”两只大狗摇尾,哀鸣难舍。
罗缜蹲下身去,拍拍两只狗儿的大头,“阿黄,阿黑,你们要听话哦,不可到处乱跑,不要让人欺负之心。明白吗?”
“呜。”
“我当你们答应了。”罗缜凄凉一笑,泪儿滚落之前,撇步匆匆穿廊过亭,直至坐进门外已待了许久的马车厢内,方抱住纨素,将压抑了几日的苦涩,藉由恸哭抒发。
“小姐,小姐,您哭罢……”纨素亦泪水涟涟,呜咽不止。
前面车内的罗子缣听见女儿哭声,皱了眉,“夫人,缜儿难道是真喜欢上那个痴儿了?她……”
“真的喜欢也不行!我们的缜儿怎可将终身误在一个痴儿身上!”
夫人说得有理啊……罗子缣叹一声,在心内对爱女道:缜儿,总有一日,你会明白爹娘的苦心。“上路!”
感觉身下车轴滚动,罗缜离给了她幸福的地方愈来愈远……
“娘子——”
罗缜倏撩车帘,竟见着自己的相公从良家大门内冲出。
天,他怎么醒来了?之行说那些药粉,足够他睡了两日的啊。
之心追着马车,嘶喊:“娘子,珍儿,娘子,你要去哪里,之心也要去,娘子!”
“相公……”罗缜多想冲下去迎他,但她知道,一旦下去,她便不可能再登上车来,便会永远失去爹娘这份骨肉至情……相公,回去,等着我,我会将所有问题解决,与你相守……
“珍儿,你说成了之心的娘子就会永远陪着之心的……娘子,之心和你一起走!”
良之行赶来,范程亦飞身过去,拦下了之心,但他挣扎下的哭喊却更使罗缜揪彻心扉,痛不可抑,泣不成声,“……纨素,你留下来……照顾相公好不好?你留下来,照顾他好不好?”
“……小姐,纨素怎可能离开小姐?从您受了恶奴的伤害那日起,纨素就发誓不再离开小姐一步……小姐,咱们哄好老爷夫人,会再回来的,对不对?”
“娘子,珍儿,不要不要之心!不要不要之心!不要!”
罗缜哭倒在软垫上:为什么,最亲的人让她这样痛?爹,娘,女儿真的好痛……之心,之心,珍儿最爱的之心……
第十一章 泪与君别5
“大哥,大嫂此去,是为了永远与大哥相守,你要等大嫂回来……”
“之心要娘子,之心要珍儿,珍儿,珍儿!”
“大哥,大嫂不会不要大哥,她定然会回来的!”
“哇……娘子,珍儿……之行,范范,你们放开之心……”
范程看着空中浮动的风神,知道只要恩人一个命令,那马车便会回到他们眼前,但恩人娘子临行的话……“恩人,你不能伤了恩人娘子,你若用了风,恩人娘子的父母必然会伤着,那样,恩人娘子便永远不可能再与恩人在一起了!”
“珍儿,珍儿,珍儿!”之心要长大,之心再也不要娘子离开之心……
一月后。
“大小姐又没有吃?”望着原封撤下来的饭菜,戚氏问。
丫鬟点头,“小姐还是那样呆呆坐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哎……”这个孩子,这个由来最懂事最知心最疼父母的孩子,怎就任起性来了?“你们下去做一碗小姐最爱吃的红豆汤圆,我亲自给她端过去。”
“娘。”罗缎嚅声,“您怎不相信,姐姐在良家,除了……她真的很幸福啦,姐夫对她……”
“你住嘴!”戚氏沉颜,“你竟还敢叫他姐夫,嫌你爹打你的那一巴掌还不疼是不是?”
“嗯呀——”罗缎赶紧掩住了颊,不敢再语。那一日,爹爹逼问出了姐夫是个痴儿的事实,当头就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从小到大,爹爹可不曾那样对过她呢……哼,要怪,就怪那个江北鸿,那个道道地地的伪君子!“我去看姐姐,劝她吃饭!”
第十一章 泪与君别6
红藕香残玉簟秋,相思刻骨,刻骨相思,何处解千愁?
罗缜感秋风乍凉,呓道:“你们,可否帮我捎话给相公?告诉他,珍儿想之心。”
“小姐?”纨素正端一碗参汤过来,被小姐这自言自语吓了一跳,“您怎么了?”
“没事,只是想到相公最爱对着猫狗花草自语,学他而已。”那个呆子,当日哭得那样厉害,不知如今如何?
纨素嘻笑:“姑爷那样的时候,分外让人觉得可爱。”也不知那个黑野人,有没有照顾好姑爷……哈,怎会想起那个东西!拿了托盘上的盖碗,“小姐,快来喝一碗参汤,奴婢偷偷在后面用小炉熬的喔,管保谁都不知道哦。”
罗缜执碗,小口呡啜,忽蹙了秀眉:“这参汤里面你还放了什么?味道怎这样怪?”
“和平素一样的熬法啊。”纨素见小姐眉间褶皱,“很难喝?”
“也不是,就是觉得有点腻腻黏黏的,算了,下一次别做参汤了……”抚着胸口的那处不适,“暑气已消了,怎还有这股的闷气?”
瞅着小姐脸色,纨素不无担心,“小姐,还是让大夫来给您诊视一下罢。您这几日净说东西腻嘴胸口闷,别是前些日子太伤心瘀下了毛病。”
“……也好。”罗缜拿茶漱口,“我看房后的海棠结果了,或许吃些那个会好点。”
“您想吃海棠果?又酸又涩的,您要吃那东西?您……”
“不好了,不好了,江北鸿那个伪君子来了!”三小姐罗绮脚步声急报讯来。
江北鸿?罗缜面浮沉色。
本来,对这个男人,她一直下不得杀手。
时至今日,就算她与之心情爱不移,就算她已记不得当初自己为何会爱上那样一个人,但那第一次芳心萌动时的至纯至美,仍是她心头最甜的一部分。否认了那一段感情,等于否认了自己的少女岁月,她不想对自己那样残忍。
可是,偏偏这个男人,步步紧逼,他欲逼她到怎样的地步她不知,但她已有所感,他并不准备就此放过她。
没有了仇,没有了怨,事隔许多年后,这个男人卷土重来,且针对的,是她的婚姻。她只能说,他的确够恶劣。在那一段夹杂了欺骗夹杂了谋划的感情里,她知道他对她,并不是只有敷衍,有几回她不经意回首,正撞见他望她的眼神,在纠结复杂中,有痛楚无奈深蕴其中。正是为这眼神,她曾试图查明两家恩怨原委,曾试图挽回他离去的跫声,尽管到最后,是一场可笑的徒劳……
他也是爱她的,只是,不够深。
可是,正因这个男人爱她不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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