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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鱼拽拽脖子上的一条比牵狗的链子细不了多少的金链子,然后发出了一阵往垃圾桶里倒剩饭般的笑声:哈……”
第三章
萧乾端起酒杯又干了,并且不再去看臭鱼和那两个跟班的。他今天心态很烂,且心绪都在回忆中颠簸,他不想搅了这种难得的,完全沉浸在伤感与怀旧中的情绪。但臭鱼却不知深浅的得寸进尺起来。只见他移动着两条粗腿,又向萧乾进前了两步,这就离萧乾就餐的桌子很近了。臭鱼吧唧着似被火碱水发了几天几夜的肥厚鱿鱼卷般的大嘴又说开了:萧大队,没想到啊!真的没想到啊!你也有落到连哥们我都不如的这步田地啊!在大狱里那三年,我连做梦都盼着你能生点病什么的,最好是赶上车祸。你知道今天市面上有多少弟兄在举杯庆祝吗?!都在庆祝你能落到今天这样一个结果。痛快,真是他妈的痛快。哎,萧大队,咱们一块喝怎么样?我买单,我今天还非得请你不行……”臭鱼说着,扭脸对身边的两个弟兄挤眉弄眼地笑。萧乾这时的火气已经压不住了,他先是操起了那盘清蒸鲈鱼朝臭鱼脸上摔过去,臭鱼的脸上便顿时变得丰富多彩了起来,并且有几根较粗的鱼刺深深的扎进了他的鼓腮中。臭鱼怪叫了一声,退了几步,没曾想脚下一滑,又摔了个大小便皆朝了上,冲了天。他边往起爬边喊:给我打,他现在什么都不是了,给我往死了打。”
萧乾这时已操起了那张小餐桌抡过头顶朝臭鱼砸过去。于是,倒霉的臭鱼又一次被连人带屎的砸倒了。萧乾又几步抢上前去用脚在臭鱼的各个部位狠踹了一通。臭鱼连连发出惨叫别提有多惨了。但萧乾今天确实喝了不少酒,反应自然也就有些迟钝,一个小子从后面用板凳砸在了他头上,萧乾的脑袋和脸顷刻功夫便被血罩住了,他感到一阵晕眩,晃了几下身子便倒在了地上。臭鱼爬起来,和那两个小子一起,六只脚在萧乾身上连踢带跺的折腾了有几分钟。萧乾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走。”臭鱼大喊一声,带着两个弟兄夺门而去了。这时,店家的几个人才围过来,对躺在地上的萧乾又是摇又是掐。一个四十余岁的胖女人,大概是面案的师傅,一边摇萧乾一边喊:还活着,还活着。”
“打电话报警吧,要死在这儿可完了。”一个服务员喊。
“别。臭鱼咱可惹不起,他要知道了,咱这买卖以后就没法干了。等这人醒了,让他自己想办法吧。”说这话的是老板,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
萧乾几分钟后便醒过来,他慢慢坐起身来朝四周看去,身边围着七八个穿着饭馆工作服的人。他觉得头很沉,很晕,但还是支撑着站了起来。他脸上粘乎乎的,萧乾伸手摸了把脸,手掌立刻红了。饭馆的一帮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这个血人儿,谁也不敢说什么。
“人呢?”萧乾打着晃在一张板凳上坐下来问道。
“走了。都跑了。”老板抢着回答,生怕其他人再说错了什么。萧乾点点头,从身上摸出一小沓现金,从里边拿出一张五十元的递给老板,边问:够不够?”
“够够。”老板感激不尽地接过钱,连连点着头道。萧乾站起来朝门外走去,一帮人在他身后不安地看着。
萧乾来到窄街上,他没报警,他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这副样子,他知道自己现在一定很狼狈。可他确实没想到臭鱼敢还手,如果不是太大意了,也就不会遭到暗算,按正常情况讲,臭鱼那三个东西绝对不是自己的对手。想到这儿,萧乾不禁自嘲的苦笑了笑。这时他才发现,路上的人都在盯着自己看,并且目光中都带着惊愕。萧乾这时才感觉到了疼,头,脸,身上各处都开始疼。他也不想去医院,先回家吧,回家再说。他想着,便站住了拦车。可几辆出租车在看清拦车人浑身是血时,都未停下来。萧乾习惯的伸手到兜里摸警官证,但没有,他想起来警官证在办手续时已经上交了。这时一辆出租车在他身边停下来,开车的是一个上了点儿岁数的男人。萧乾打开车门上了车,对司机道:去沙河道北区。”
“兄弟,你这是怎么了?”路上司机问。
“……没事儿,碰上几个浑小子。别问了,我头疼。”
二十几分钟后,萧乾在北区的一片居民楼边上下了车,他这时觉得头上已不是那么疼了,就是嗓子特别干,想喝水。他昏昏沉沉地朝一栋楼走去。
这套三居的房子是萧乾父母留下的,他的房子留给了和他分居的妻子和孩子。两套房子都不是什么高档次的,但住人还是没问题。
萧乾跌跌撞撞地往中单元走去,他忽然看见前边单元门前黑乎乎地站了不少人,单元门的路灯挺暗,看不清是什么人?萧乾的头有点儿大了,刚发生的事儿使他不得不产生了点戒备心理,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他终于看清了,门口至少有三十多人,男男女女全是警察,大部分是缉毒队的,还有刑警队……
萧乾站住了,他想和弟兄们打个招呼,可头部忽然又剧烈的疼起来。一帮昔日的下属看着满脸浑身是血的萧乾也都愣住了,一时确定不了这个血人是不是队长?!
“……萧队,你这是怎么啦?”缉毒大队的乔虹首先凭感觉认出了萧乾,她紧走了几步来到萧乾面前一把搀住了他。其他的警员这时才醒过神来,一拥而上把萧乾围住了。一时间七嘴八舌谁也听不清谁在说什么。
萧乾几乎是被这帮昔日的下属抬着进了位于三层的家里。他被放在客厅里的双人沙发上躺下来,仍有不少人惊诧地问他到底怎么了?但萧乾不想说出事实来,原因他自己也不清楚,他现在只想喝水。
“乔虹,别问了,我自己撞得。赶快给我弄点水喝。”萧乾声音嘶哑地道。乔虹闻言便去给他弄水,萧乾连着喝了几杯桶装凉水,这才觉得好了些。可他也忽然愣住了,只见满厅里都是穿着警服的人。这个厅也就十六平米,现在几乎被人塞满了,连过道里都是人。
“你们这是干什么呀?”萧乾纳闷地问。可没一个人回答他的话,而都在用悲苦的目光看着他。
“……怎么这么看我?我怎么啦?”萧乾想象以往那样潇洒地笑几声,但整个脸疼地只允许他咧了咧嘴,干脆没笑出声来。于是,萧乾就有点儿沮丧了。
“抽烟吧,别喝水了,没那么多杯子。”萧乾道,他说得是实在话。可这话说完了,大家还是没反应。又过了一会儿,还是乔虹忍不住开了口,她眼圈红红地道:萧队,你怎么就这么走了?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弟兄们这些年,没什么地方得罪你吧……”乔虹说着就带出了哭腔。这时,不少警员开始叹气。萧乾看看泪蛋子已开始往下滚得乔虹,又看看眼前的弟兄们:……说什么呀?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算了,已经这样了,我也不想说什么。我妈有句话,习惯就好了。”再往下,萧乾也不知该再说点什么了。有几个女警员开始发出抑制不住地抽泣声。平时萧乾跟大伙处得确实不错。
“萧队,这太他妈不公平了,又不是你成心要吸毒,你是为了办案才让人下了套。这谁都知道。局领导是真傻还是装傻?这么处理你不行,我们都咽不下这口气去,这得找地方去说说,说不清楚,我他妈也不干了。我跟你找个地方摆摊去,怎么着还不是一辈子。”缉毒大队著名的炮筒子,外号叫五连发的岳冲气哼哼地喊起来。不少警员附和着嚷嚷。
“就是,你这也是为了工作弄成这样的,凭什么这么对待你?要不是你提着脑袋做出这么大牺牲,那几个案子能破吗?省里这几件受了公安部嘉奖的案子,哪件不是你带着破得?还不是卸磨杀驴是什么?要是在市里,省里说不清,咱们就到公安部说去,总有能说清的地方吧。缉毒英雄的称号在省里你也是独一份儿,就这么对待啊?!狗熊还他妈受一级保护呢。萧队,我这话说得是难听了点儿,你也别往心里去,可我绝对是坚决反对这么对你的处理,这太不公道了。如果局领导不让你回去,那我也不干了。”说这话的是缉毒大队的仲亚,一个婚前婚后脸上不断起粉刺的汉子,平时跟萧乾配合的非常默契。
乔虹和仲亚开了头,警员们都议论纷纷起来,一时间,阵阵声浪把这个十几平米的小小客厅几乎掀翻。而乔虹尖利的噪音始终飘在其他声音之上。乔虹是局里业余演唱队的大号女高音,尤其擅长唱西部地区的大甩腔,但她还正经是苏州人,可就是死活看着不像。其实乔虹人长得还算秀气,皮肤也较白净细腻,但偏就生了一副大嗓门儿,且性子很急很烈。钱局长在的时候曾给过乔虹一个评价,说是闭上嘴是西施的邻居,张嘴后原来是张飞的表妹……乔虹为这个评语好像还给钱局长买了条烟。可也都让大伙分着抽了。
听着大伙的议论,萧乾始终保持着清醒状态,因为他清楚这是局,厅,包括两级政法委书记会议最后拍板决定的,而主要的根据就是公安部颁发的对吸毒警察的处理条例,条例中很清楚的提到,无论什么原因!
萧乾冷静地扫视了一眼队里的警员,然后口气坚决地道:都别嚷嚷了,组织上既然已经这么处理了,我服从。另外,我也不想干了,累了,真的想休息休息。再说我退下来,也许这个家还能保住,为了孩子,我也不想让这个家散了。算了,谁也别再说什么了,就这样吧,你们先回去,让我歇会儿。”萧乾的头,包括身上又开始疼了。听到这话,警员们也都沉默了。大家静静地看着血葫芦样子的萧乾,但谁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萧乾的家庭情况大家多少都了解一些,他的妻子许静茹在这些年里经常遭到贩毒分子的电话恐吓,甚至人身攻击,包括孩子。后来家里的座机干脆停用了。以后分居也是跟萧乾的职业以及忍无可忍有直接的关系。所以,当萧乾提到这个问题时,大家觉得还有几分能站得住脚的理由。
“大伙先回去吧,这么点儿的窝哪挤得下这么多人?改天吧,咱们找个饭店聚一聚。回吧,我真的得歇会儿了。”萧乾看上去确实已疲惫不堪。
“可你这一身血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乔虹忽然又提起了这个话茬。
“没事儿,自己碰得。”萧乾确实不想再说什么了。
“这你蒙不过去萧队,这帮人都是干警察的,到底怎么啦?不说我就不走。”说话的还是乔虹。
“这是我自己的事儿,别问了。”萧乾的情绪开始烦躁起来。
“这不行。要不这样,咱们先送萧队去医院,其他的事儿,以后再说。”乔虹很做主的道。她和萧乾的私交非常好。听到这话,许多警员一致赞成。顷刻间,萧乾便被岳冲,仲亚等人抬着出了门。门口停了几辆警车,萧乾被塞进了其中一辆。
这时已是夜里十点多钟,第一附属医院的急诊部忽然涌进来三十多名警察,这让急诊部从医务人员到患者都不禁大惊一场,不知这是多大的一个案子?!又见抬进来一个满脸浑身是血的人,这就更加令人狐疑满腹并惊诧异常。
经诊断,萧乾头上有三条破裂程度不等的伤口,缝了若干针。然后是轻微脑震荡和轻微肋隔膜软组织受损。总之,问题不大。乔虹把几张CT照片放在医生专用的亮板上反反复复,仔仔细细地看了很长时间。硬是把一名医生逼得问了她一句话:您是法医?”
“不是。缉毒大队的。”乔虹把照片取下来放在桌上叹了口气,她确实没看出啥来,只能相信医生说得话了。
“患者是您的?”这位四十余岁,黑瘦的男医生看样子是个挺喜欢说话的人。
“我们领导。”乔虹的话像个新鲜的白萝卜摔到了一堵旧墙上。男医生不再问了。
“接下来怎么办?”乔虹盯着医生问道。
“目前看没什么大问题,不过最好还是住几天院再观察一下,这样保险系数……”男医生闪烁其辞地道。
“算啦,还是我伺候吧。哎,你去抢救别人吧,这没你什么事儿了。哎,咱们走吧。”乔虹冲一帮同事喊:交费了没?”有人答应着说交了交了。于是,一群警察说这话朝外走去。
“哎,你们都回去吧,我送萧队回家。仲亚,车钥匙。”乔虹冲走在人群边上的仲亚大声道。
有一部分警员也要送萧乾,但都被乔虹挡回去了。她说萧队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而不是聚众聊天。她把萧乾搀进一辆警车,然后就开着车走了。留下的警员有车的开车,没车的打车,没一会儿功夫也都散了。
乔虹把萧乾送回家,安顿他在床上躺下,然后问他想不想吃?想不想喝?萧乾在急诊部时已做过表面清洗消毒,所以这时人的整个轮廓还是清楚的,但脸部已开始浮肿,且淤青处不少。乔虹给萧乾倒了水,萧乾边喝边抽着气儿,身上没一处不疼。
“你这到底是怎么弄得?怎么还这么大酒味儿?平时不见你喝酒啊?”乔虹连着问了几个问题。但萧乾都未回答,只是忍着疼慢慢喝水。乔虹知道他不愿说,也不再问了。萧乾的倔是出名的,但只要把道理拿出来,他一定会服。可他不想说得事儿,那就是不会说了。乔虹跟萧乾也搭档了几年,对他也算了解。
“……萧队,你,就这么认了?”少顷,乔虹满腹牢骚地问起来。萧乾放下水杯,感激地看了一眼乔虹,又把目光移开了。过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道:不认又能怎么样?我争取了一年多,嘴都磨破了,文字材料也没少写,可结果还不是这样……”萧乾说着又叹了口气。他和乔虹亦算是很知己的朋友,所以也不想瞒她什么。
“我就知道你那会儿说得不是心里话。”乔虹瞪了一眼萧乾。
“那我能说什么?让大伙去找局领导闹?去厅里折腾?你觉得有这个必要吗?我一个人下来也就算了,总不能让一帮人都下来吧?你以为这些领导会怕谁啊?缺了谁还不是一样,想当警察的人有的是。中国这么多人,一辈子也安排不下。”
“可大家真是想为你说话,在一起这么多年,出生入死的,外人不知道咱们咋回事儿,咱们自己总清楚吧?!心都是肉长的,又没生蛆,我反正不服。我爸出差了,等他回来,我跟他没完。”乔虹的父亲是市政法委书记。
“你看你看,我就不想跟你说什么,一说就炸,一个女人……”
“咋啦?没女人样是吧?那你说女人应该是什么样?跟在男人屁股后头,一年四季端个尿盆?我才懒得接那东西呢?!那是谁啊?橙汁儿啊?”
“这都哪跟哪儿啊?挨得上吗?不过乔虹,我今天再跟你说一遍,我的事儿不用你管,我认了,真的认了。”
“我不信。”乔虹起身离开沙发,干脆走到床边上坐下了。
“你,你这是干吗?”萧乾不解地问。
“离你近点儿,离远了我老想喊。怎么啦?你已经是快离婚的人了,可我还没结婚呢,要紧张也应该是我,你有什么理由紧张?”
“哎,乔虹,有点儿欺负人了啊。”萧乾下意识地往床里边动动身子。
“别动,你要再动我就躺下去……”乔虹话一出口,自己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萧队,我问你,去医院以前你说得那些话,不是真的吧?”
“哪句啊?我说了那么多。”
“就那几句……不想让家散了。”乔虹盯紧了萧乾的眼睛。
“……那是找个借口,其实这个家早就散了,都几年了。我知道,这房子要是塌了,再修成跟以前一模一样,不可能。”
“……你们到底因为什么?”乔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也很柔。一点都不像她了。
“互相不合适呗……女人爱英雄,那是颁发勋章的时候。可平常,哪个英雄不是风里来雨里去,一身汗一身血,没见过举着白旗当英雄的。不过我也不怪她,一把岁数了,谁不想过几天安稳的日子?我不是跟你说过吗?那些恐吓电话都不算什么,她有两次被人绑架,弄到一个破黑屋里,扒得精光……虽然没真强奸她,可那种感觉……我能理解,我真的能理解。她下决心离开我,部分原因也是为了孩子,那帮道上的毒虫,什么事儿干不出来?”萧乾叹口气,打住了话头,她不想再往深里说了。乔虹也不由得叹了口气,然后又问道:那你现在还喜欢她吗?”
“谈不上,这些年磕磕绊绊的,早磨平了。再说,她已经跟她们公司的一个副总有了关系,时间都挺长了……”
“这人胆也太大了,他不知道你是干吗的?敢吃这种豆腐?!”乔虹瞪大了眼睛。
“这事儿她跟我说过,我同意了。人家要得,我都给不了,可人就活这么几十年,我有什么权力耽误人家?再说她是嫁给我了,又没卖给我。我能理解,也想得通。”
“那都这样了,干吗不早离婚?你们这就像,驴尾巴换成了马的了,甩起来有点儿像,可跑起来能一样吗?”乔虹的音量又拔高了。
“那两年我妈不是病着呢吗?不想刺激她。这两年是因为我的事儿,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我提出过要办手续,可她说再等等,我知道她是同情我,怕我再弄个雪上加霜,其实也没必要,我没什么想不开挺不住的。”说到这儿,萧乾的神情变得有些灰暗。须臾,他又接着说下去:以前吧,有那么多工作压着,还不觉得什么,可这以后,我心里这会也有点儿空了。你知道,我不是个能闲着的人。这就有点儿麻烦了,这回是麻烦了。”
“……萧队,那你们是不是要办手续了?”乔虹问这话的时候,却没去看着萧乾。
“嗯,也就最近吧,我看她什么时候有空。哎乔虹,给我拿根烟,在茶几上。”萧乾往起坐坐身子道。乔虹从茶几上拿起烟递给萧乾,又为他点着了火。但他没再坐到床上去,而是走到沙发前坐下了。她低头琢磨了一会儿,忽然抬头问道: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指得哪方面?”
“还有哪方面?当然是个人问题这方面。”乔虹的口吻中似乎带着股子怨气。
“那还能怎么样?这些年不也是这么过来了吗?我一个人习惯了,其实这样也挺好。”
“……萧队,你离婚以后,能娶我吗?”乔虹低着头问,声音难得的低。萧乾听到这话不禁一怔,他虽然知道乔虹对自己有好感,但像这么明白无误的表示还是令他吃了一惊:……乔虹,你正常一点好不好:我现在这种情况,还有心思听你开这种玩笑吗?”
第四章
“我像是开玩笑吗?”乔虹抬起脸来看着萧乾,她眼里闪着泪光,咬着嘴唇。
“你……”萧乾真有点儿吃不准了:可,我都四十岁了,你才二十六岁……”
“四十岁怎么啦?不是还没我爸大吗?”乔虹带出了哭音儿。
“我已经下岗了。”萧乾语无伦次了。
“你不是还有工资吗?又没让你去街上要饭。”乔虹的眼泪流了下来。
“我,我还有毒瘾,我不知能不能戒掉……”
“我不管,跟我结了婚你就戒了,我说了算。”
“……这不可能,乔虹,真的不可能,我们是很好的同事,朋友,但要说结婚,这不可能,我从来没想过……”
“那就从现在开始想,使劲儿想,我帮你一块儿想。”乔虹抹把泪,从烟盒里取出烟点着了,她不会抽烟,呛得咳嗽起来。
“乔虹,在局里我只听人说过我是疯子……”
“那我就是傻子,怎么样?般配了吧?”乔虹把烟在烟灰缸里使劲弄灭了。她忽然站起来大声说道:萧乾,你听着,打我分配到缉毒队那天起,我就喜欢上你了,我对自己无数次地说过,要嫁人就嫁你这种男人,你在我心目中就是英雄,永远都是。我乔虹接触的男人不算少,同行就更多,但我没见过谁像你这样为了工作把生死都抛在山后边去的。要说死,你死了一百次都不止了,可你每次都活过来,竟然毫无一点变化的又投入到下一次的死里去了,我不管别人怎么说你,可你在我心目中就是英雄。局里,厅里,他们这么对待你真是瞎了眼,没有比你更称职的警察了。”乔虹说着又流下了眼泪。
“你这话听着怎么有点儿像悼词呢?”萧乾说这话的意思是想把话题岔开。但乔虹没理这个茬,而是一直沿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萧队,我也知道我今天这个话说得有点儿唐突,你大概也没有这个思想准备,那就给你时间考虑考虑。但我得声明一下,你离婚以后,如果就一个人过,那我也不说什么了,可你要是找了别人,要是让我知道了,我跟她,跟你,都没完。”乔虹说完便起身去了另间卧室。
“哎,你去那屋干吗?”萧乾纳闷地问。
“睡觉。我明天还上班呢。”乔虹道。很快就从另间屋里传出来抖落被子的声音。萧乾叹了口气,他忽然感到了头部多处的疼痛。
从两件屋里传出来低低地哭声……
这个疯丫头,干吗非要往我这张老蜘蛛网上撞?萧乾苦苦地想着。边用手指轻轻按按裂口的嘴角。到处都疼。他又想起了臭鱼,不禁一股火气又顶了上来。不过他并不想报复,一想到臭鱼在狱里度过了三年,那么他恨自己也是有理由的。这么一想,萧乾的火气也就慢慢稀释了。
乔红仍在压低了声音抽泣着,可谁知道呢?也许就是为了让萧乾能听到。女人的心思,就是把一万个男人捆到一块儿也不会弄得明白。说懂女人的男人,其实都是自作聪明的傻蛋,或者是另类花痴。而说懂男人的女人,也多是盲人摸象般的娴熟和自信。因为男人和女人的思维方式永远不在一个角度,本质上亦是截然不同。所以,以后你要是听到有男人或女人说这种话时,你就拼命的狂笑起来,直到有人把你扭到精神病院门口时,再对他们说明你为什么要笑。如果他们不信,那你也就只好出院了,但切记不要自己付费。
萧乾吃了两片安定,到了很迟的后半夜方才昏昏沉沉地睡去。醒来时已是上午九点多了。他下地到另间卧室门口往里看看,乔虹已经不在了,窗上弄得挺整齐。萧乾叹了口气,进了卫生间。头部和身上已不似昨天那般疼了,但身上各处都是皱皱巴巴的不舒服。
正当萧乾琢磨着吃点什么填填肚子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谁呀?萧乾纳着闷过去开了门,却是两个面生的小伙子。
“萧大哥,我们是魏光的兄弟,请你去一趟,我大哥在等你。”其中一个身材高些的小伙子道。
提到萧乾和魏光的关系,这就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了,得追溯到两代人。魏光的父亲因强奸幼女罪被判死刑,是当时在公安厅任机要秘书的萧景明,也就是萧乾的父亲竭尽全力才把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为此,魏光一家人对萧景明是感恩戴德,致死不能相忘。
当时魏光和萧乾的父亲都是三十多岁的人。魏光的父亲魏征在市里一所小学任教,教语文并兼班主任。当时魏光六岁,萧乾四岁。时间是1972年,正是“文化革命”欲罢不能,乱云残卷的时候。法律在当时亦是形同虚设,一切都在人为的阴霾中动荡凄惶。国家似一口破锅,人民则像七零八落的残碗碎盘子。
一名三年级女孩叫庞月,在家长的带领下来到了所属派出所,那时公安部门刚刚从被砸烂的废墟中爬出来,虽然张挂了招牌,并发了警服,但里里外外仍是半死不活,灰头土脸,混乱不堪,但至少能勉强维持一下社会治安。并且,公检法并没有明确分工,独立工作,而是几个部门凑到一起研究一番,定案自然亦是十分简单,权者一句话,便判,便杀。所以,那时的冤死鬼真是连个遮风挡雨的洞穴都没有。那个时期是中国有史以来最黑暗与无奈的阶段。
女孩被民警和家长带到就近的医院进行了检查。结果是处女膜呈非陈旧性破裂,并在女孩的阴道里提取了案犯的残留精液,血型为B型。立案过程非常简单,魏光的父亲被民警押着亦到了同一所医院作了血型检查,结果为B型。魏征被逮捕了。
民警对女孩的提问笔录亦很简单,女孩一口咬定魏老师戴着口罩把她从校园的林中小路上拽进了一个闲置的小水房,然后便发生了那个事儿……女孩那天下去放学后值日搞卫生,走得较晚,她到林子里去是为了找点儿砖头或瓦片垫垫教室前不太稳当的板报架。
尽管魏征在看守所里哭天抢地喊冤枉,但没人理他,并且又遭到同监号的人犯们连续几次的臭损,这种案子在狱里也让人看不起。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判决就下达了,死刑。开庭的时候,魏征几乎当庭跪下,痛诉自己的冤情,可案发那天下午他还没课,独自去钓鱼了,没人为他作证。
魏征望着头上的铁窗,等着执行日期的逼近。1972年连二审都没有,只有一审的权力,说到权力也是非常可笑。
就在这个期间,萧景明一天下班刚走出办公楼,就见一名三十余岁的妇女领着一个五六岁大的男孩直冲他走来,到了跟前,扑通一声娘俩就给萧景明跪下了。面对这突如其来得情形,萧景明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他忙着要扶妇女起来,边问怎么回事?但妇女硬是不肯起身,边把一纸冤情诉状高举过头,请萧景明过目。诉状的扉页上只写了一个很大冤字,看颜色是血。无奈,萧景明将母子俩人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详细问了情况。妇女姓邹,是魏征的妻子,也是小学教员,但和丈夫不在一所学校任教。孩子就是魏光。邹老师说丈夫是个本本分分的老实人,就算是霹雷电打也断断不会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体,这肯定是冤枉了他。
萧景明愁上了,凭自己的身份地位去推断一件死刑案怕是绝难做到。况且,判决已经下达,随时都有执行的可能,时间能否来得及?这些都是问题。另外,这母子俩怎么偏偏就遇见了他?说缘分不免荒唐,要说是巧合也实在显得牵强。萧景明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但心很正,亦不乏同情心。看着面前哭成泪人般的邹老师和精神木讷显然尚不解此事的严重性的男孩,萧景明最后还是答应尽快将事情了解一下,并尽快将所了解的情况告知邹老师。
临走时,邹老师和孩子又一次跪倒了萧景明的脚下……而后者亦被深深的感动了。凭着这些年干公安的经验,他相信邹老师没有撒谎。
既然答应了就得办。萧景明是个很讲诚信的人。第二天他便凭着公安厅机要秘书的身份来到看守所提审了魏征,经过一番交谈,再看到魏征那副老实巴交教书匠的样子,萧景明也不相信他能干出这等事情来。萧景明临走答应魏征一定要尽力帮他把案子翻过来。魏征感激涕零,用戴着械具的双手冲着萧景明连连作揖。
从看守所出来后,萧景明便马不停蹄地来到了遇害女孩的学校,通过校领导的帮助,他很快见到了女孩。女孩只有10岁,生得瘦瘦小小,说话有些吞吐不利索,简单交谈后,萧景明断定女孩的智商不是很高,至少不是个很机灵的孩子。然后,又相对详细地询问了女孩为什么认定是魏征的根据。女孩说魏老师穿着经常穿得那件洗得发白的蓝中山装,戴一顶蓝色卡叽帽子,还戴着口罩。但案发的整个过程女孩并未听见魏老师说话。所以无从辨识他的声音。但她却认得那件衣服。魏征正在三年级任教,故,女孩能经常见到他。谈话间,萧景明发现女孩总是眯着眼睛,便问何故?原来女孩是先天高度近视。案发的时候,碰巧女孩的眼镜在前几天的体育课上打碎了,最近才配上,但女孩只在上课和看书时才戴上眼镜。萧景明又详细询问了案发的时间,是傍晚。
从学校出来后,萧景明蹬上了那辆除了铃不响哪都响的自行车,又一路狂奔到了看守所。看守所的一名副所长是萧景明的小学同学,这给他提供了很大的方便。
萧景明把魏征又提了出来,这次主要是问他那件蓝色旧中山装的事儿。魏征说那件衣服给了学校烧锅炉的临时工马建设。
萧景明又蹬上了那辆破单车冲回了学校。时间这时已是中午一点多,萧景明饿得胃已经像一张叠了几层的报纸。到了学校一问,那个叫马建设的临时工请假回家了,说是老妈病了,已经走了十几天。经打听,这个马建设还不是本地人,是外县的,离横江还有将近三百公里。萧景明有点儿蒙了,去不去?他在街边上买了三个大饼子,边嚼边琢磨着。通过这一天的查访,他发现这个案子的疑点太多了,而最主要的问题是,魏征确实不像那种人。虽然血型相符,但B型血的人太多了,那时候DNA的检测手段尚未问世,检测血型也只是一种参照手段,主要还是根据案犯的口供笔录。但“文化革命”期间的口供笔录几乎全是胡说八道,连中央都在脱了裤子讲话,社会上的情形可想而知。另一个问题是,魏征的判决已经下了,那时候死刑也好,判刑也罢,都要召开一个公审大会以示众。然后才能执行死刑或去监狱服刑。就是说,如果这么跑下去,时间能否来得及?也许魏征明天就上了公审大会,那么即使是把案子查清了,魏征也死了。
三个饼子下了肚,萧景明噎得直打嗝,周围也没个有水的地方,只能使劲裹出点口水咽下去。经过一番考虑,萧景明还是决定走一趟,并且马上就得走。他到了火车站,把自行车放在车站派出所的院子里,又给厅里值班的民警打了个电话,告知请几天假。然后就蹬上了往马建设家方向的火车。他身上正好带着二十多块钱。那时候的二十块钱相当于现如今的一千块吧!
萧景明甚至没顾上和家里打个招呼,他这个级别,家里是没电话的。不过老婆也习惯了他几天不回家,警察嘛,总和常人有些不同。萧景明穿着警服,带着证件,这一路上真是方便了不少。
那时候的车速慢,太慢了,逢站便停,车里挤得跟马戏团搬家似的。到了地方已经是下半夜了。好在马庄离火车站不算远,只有二十多公里路。萧景明和车站派出所的值班人员说明了情况紧急,案情重大,人命关天……然后借了辆两轮幸福摩托车连夜风驰电掣般朝马庄驶去了。因为路不熟,又绕了点冤枉路,不过总算找到了马庄。这是个不大的村子,概有百十户人家。萧景明把睡梦中的人喊醒,问清了马建设家的位置。那时候机动车少,摩托车的马达喧嚣声在村子里能引起多大的反响,现在的人是想象不到的。
马建设的父母和妹妹在家,家里穷得连个栓猴的地方都没有。一打听,马建设是回来过,但五天前又走了,说是回横江去上班。看着几张庄户人黑呛呛的脸,不像撒谎的样子。那么就是说,马建设已经外逃。当然了,假如说他就是案犯的话。
无奈,萧景明又一路返回了火车站,他还了摩托车,正好赶上一列驶往横江方向的客车,没说得,上车吧。
上午十一点多,萧景明又返回了横江市。他取了自行车,蹬上便去了市公安局联合办案委员会。正好有一名副主任在家。萧景明急急地把所了解到的情况向这位副局级的领导做了汇报。但长相挺难看的副主任听完后则道:已经定性的事了你还折腾什么呀?再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案子是联办委员会集体研究决定的,这么多人都错了?就你对?证据呢?”
“可人命关天啊!首长,慎重一点还是有必要的。”萧景明急了。
“不就是一个强奸犯嘛。好啦好啦,我很忙,你先回去吧。”难看的领导不耐烦地下了逐客令。
萧景明推着破单车沿着马路边走着。说实话,他也有了哭几声的打算了。但一想到魏征那副老实巴交的样子;一想到邹老师那张满是泪水和企盼的脸;一想到那个男孩魏光呆呆的目光……萧景明蹁腿又上了车,他紧蹬着往邹老师的学校赶去了。这车这两天还真争气,一次没掉过链子。
当萧景明把所了解的情况告诉邹老师时,邹老师感动地马上便声泪俱下了。可两人谈了半天,谁也拿不出个像样的主意来。而邹老师的神情已经和寡妇碰上打劫得没啥两样了。萧景明忽然想起了父亲的一个老同事,现在公安部担任领导职务,可父亲已经去世了,那个老战友还能给面子吗?说是战友,其实那个人比萧景明的父亲小十几岁呢。
试试吧。萧景明把这个想法跟邹老师说了,后者满脸是泪的连连点头。
萧景明又跨上单车朝单位狂蹬而去了。他是机要秘书,所以在通讯上就有了许多优势。那时候中国多落后啊!在邮局等个长途电话,有时候一天都过不来。但厅里和公安部是有专线电话的,这就太方便了。
萧景明回到厅里,先向值班员销了假,然后便躲进了机要室。还真巧,很快就联系上了那位父亲的战友。萧景明自报了家门,对方认账。然后,萧景明便把魏征的案子存在多处疑点的问题讲了一遍。对方沉默了片刻,然后简单问了几个问题,挂断电话钱。这位领导答应抽空过问一下这个案子,并且说可以先通知横江市联合办案委员会暂缓对魏征的死刑执行令。
放下电话后,萧景明像散架般地瘫在了椅子上,这时他才感觉到了精疲力竭。但心里却亮堂了许多。古人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当萧景明把这个消息用电话告诉邹老师时,对方在电话那边放声大哭起来。
三天过去了。父亲老战友那边还没动静,魏征这边也没执行的消息。萧景明每天守着电话急得似消防队员的管子里没水了一样。邹老师那边的情形亦可想而知。
第五天下去了,公安部那边仍没消息!但邹老师却哭着打来了电话。说是公安局的人已经通知了她,魏征明天上午九点上公审大会,大概十点半在西郊执行枪决,让家属去收尸,并交了六毛钱的子弹费!
放下电话,萧景明急了,他破例使用了只能在紧急时方能使用得内部一级专线,把电话直接打到了公安部总值班室。并声称是省厅有重大案情要直接向刘副部长汇报。总值班室告知萧景明,刘副部长正在开重要会议,暂时不方便接听电话。萧景明冲着话筒大喊起来:请转告刘副部长,我是萧景明,萧景明……”其实萧景明只是个副科级待遇,但他就是这样冲着公安部总值班室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放下电话后,萧景明呆呆地看着面前那部红色的电话机,落下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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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下午下班前,邹老师又给萧景明打过几次电话且皆带哭腔。萧景明亦只能如实相告,刘副部长在开会,没有消息……
萧景明没有回家,亦没吃东西,而是像呆痴了一般守着那部一级专线的红色电话机。整整一夜,他竟似雕塑似的坐了一夜。他没有再和公安部总值班室联系,他清楚自己的级别,如果对方不愿多事,那么自己再打下去也是徒劳。但他仍是不甘心,并且在冥冥之中还是有一线希望在揪扯着他的心。
萧景明通过这些天对这个案件的了解,依然断定这是一起冤案。所以,一想到魏征戴着械具的那副惨景,心里便十分自责并内疚。明天,明天,想到可怜兮兮的一个教书匠魏征明天将随着一声闷哑的枪响倒在一片血泊中,且脑浆迸溅开去……萧景明的大脑一阵空白,心却越揪越紧。
黎明的曙光悄悄爬上了窗边。萧景明一整夜连个盹儿都没打。他克制着自己,提醒着自己冷静,再冷静一点儿。他来到水房,用自来水洗了把脸,然后又回到办公室去等。但这时,他已然没什么信心了。墙上的挂钟渐渐逼近七点三十分。他知道这时魏征按惯例已经被提出了监号,大概是简单吃点东西,然后一上班便被通知执行死刑的命令,再然后,就会被五花大绑的再插上亡命牌被囚车拉到公?(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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