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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可以用狭小来形容的教室,文清明马上就看见了林郦采正在与几个看起来似乎是新人中的翘楚者说着什么。林郦采虽然也看见了文清明,但是只是点头示意他坐下,之后又继续与那几人交谈。文清明看着满教室的陌生人,心里有一丝丝的局促与不安。毕竟,他还没有试过这种场面——尽管对于日后而言,这些只是小场面,但是对于刚从两点一线的生活逃逸的文清明来说,这种陌生人的聚会令他有些手足无措,甚至于手心都有一些微汗沁出。强行压制住自己的紧张情绪,文清明用最快的速度打量了一下教室的环境,最终决定坐在一个懒洋洋地坐在座位上的带着眼镜的男生旁边。
“缘尽。”看见文清明坐下,那名懒洋洋的男生向他伸出一只手,同时说出两个让文清明如堕迷雾的字眼。
“什么?”文清明实在反应不过来这句话的意思。这个懒洋洋的男生为何甫一见面便道二人“缘尽”?莫非此人已经看破红尘,潜心修佛,对世间一切恩怨情愁已经视同流云?文清明不由得对此人油然生出些许敬畏之心——想不到这么一个小教室中居然也是卧虎藏龙,有此脱俗人物存在。
那个男生见文清明只是看着自己在发呆,只好将方才简化的自我介绍完整化:“我叫做原晋,也是来参加这个演艺部的。”
文清明这才明白这“缘尽”二字原来是面前这个男孩的姓名同音。在知道对方是人非佛之后。文清明这才从自己的异想中回过神来,也连忙伸出手去与对方轻轻一握:“文清明。”
“你觉得怎么样?”原晋忽然偷偷在文清明耳边用带着一些粤语味道的普通话问道。“什么怎么样?”文清明暗想,自己接触这个社团不过第一次,谈得上什么感觉?所以便只是“嗯”了一声作为回答。原晋不管文清明的会错意回答如何,依然自顾自说,“前排有几个质素还马马虎虎,不过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嗯,后面的那几个实在太可怕了,你知道,可以用彪悍来形容的女人实在不是很多。”
彪悍!?
文清明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了。亏原晋可以想出这种骇人的形容词加诸于前方数女。不知道为什么,文清明一下子就觉得面前的这个男孩子似乎比他原来的想象中更加有趣,心里对此人的好感也多了几分。
“不说了,开始了。”文清明还想与原晋搭几句话,原晋却已经示意二人噤声。文清明抬头一看,只见林郦采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讲台前方,并且在黑板上写了密密麻麻的一堆字。
“很欢迎各位新成员今晚参加我们演艺部本学期的第一次例会,”林郦采满面春风地指着黑板上最为醒目的一行大字向众人说道,“现在首先让我为大家介绍我们的话剧精神——以心灵感受真情,用身体演绎世界!”
以心灵感受真情?用身体演绎世界?
文清明心里暗暗一笑,这句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象广告词?说得倒是挺好听的,可是这群人中有几个能够做到?至少文清明自问就做不到。对于这种绚丽宏伟而又空洞苍白的说辞,文清明向来只是抱着听过就算的态度。
之后,林郦采又点名数人上台发言。用林郦采的话说来,这些人都是“未来本大学校园的中流砥柱”。文清明虽然还是不太通世事,但是也不至于笨到连这些人都是当下该社团的宠儿也看不出来。文清明逐个打量了一下这群被点到名字的人,不过却没有谁人的言谈举止给他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便不再作理会。
所谓的例会持续了一个小时左右之后,文清明终于开始有了一些困意。应该上台发言的人都已经上过台了,估计会议也该接近尾声了。文清明除了无聊之外,感觉不到什么其它的感觉。如若不是又原晋在一旁解闷,估计他早已打起鼻鼾。
“好了,我们今天的例会也差不多要结束了,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告诉大家一句话,”林郦采终于说了一句令文清明稍微有些提神的话。然而就在文清明在等着林郦采说出“散会”二字就抢闸离开这个让人昏昏欲睡的地方的时候,林郦采的双唇间却轻轻吐出了第二句令文清明睡意消除的话。
“大家必须知道,我们现在是非法组织。”
第二章 冷板凳上的候补
“你的文字语感还不错,不过还是有着一个很大的问题。这也是我为什么只能给你B等级的原因。你自己知道这个原因是什么吗?”坐在桌前,拿着文清明几天之前交上去的一篇文稿的一位文学社师兄一脸遗憾地问。
文清明诚惶诚恐地摇摇头。说实话,他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出了差错。难道是自己的文章中出现了反动的字句?难道自己的文章中有情Se用字?还是自己无意中写了错别字?总之,在师兄的逼问下,文清明依然对自己所犯的错误不知出处。
文学社的师兄的眼光中透露出一丝淡淡的悲哀,仿佛一位法官在打量着一个最后仍然不思悔改的死刑犯人一般。文清明被这种绝对零度的怜悯之心冻得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但是依然强笑着等待法官大人宣读罪状。
带着职业笑容一般的师兄将文清明的文稿慢慢地放在桌上,“你的行文还算不错,这首诗也还有一些诗的味道……可是你为什么要将这好好的韵味用古体诗词的格式写出来,而不用现代诗的形式表现出来呢?”
文清明第一时间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这篇文稿你先拿回去,修改一下吧。”那师兄见文清明一动不动,还道文清明现在是于羞愧难当,后悔莫及中,便体贴地将文稿塞到文清明手中,“只要改一下,还是一篇好文章的。以后一定有机会在我们的文学社刊物上发表的。不要灰心和气馁啊,就算是你师兄我以前刚刚开始投稿的时候也是……”
之后的话,文清明无心继续再听下去,匆匆告辞。
永遇乐 夕阳行
斜阳西沉,陌上信步,弹剑轻啸。
路旁枯树,新巢客者,未归之倦鸟。
竹亭之处,十三弦断,余韵犹在未了。
却不知,谁人弹奏,愁情更有多少。
石阶独坐,闲弄残调,回望来时旧道。
山遥林深,洞箫声隐,一曲终缥缈。
明日邀醉,共饮此地,但烦清风相告。
将长剑,多情换取,一襟夕照。
最后看了一眼自己日前兴致勃勃交上去的文稿,文清明冷笑一声,随手将稿纸撕成几份,塞进了最近的一个垃圾桶。
虽然在交上去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但是文清明怎么也想不到对方会劝说自己将这首词改成现代诗的形式。
虽然现代诗早已取代古体诗多年,但是文清明依然冥顽不灵地认为只有古体诗才配得上“诗”这个字。在文清明看来,现代诗就好像是把一篇散文拆开为一句话一段一般,作为散文看待还马马虎虎,但要将这种没有节奏和韵律,甚至没有语感的东西称作“诗”,文清明觉得自己会连胃酸都吐出来。
说实话,文清明并不反对西式的文化,即使是现在被某些爱国人士认为是文化毒瘤的日式文化,文清明在乎的是文化的本身而不是文化的来源,更何况是这些区区的奇技淫巧。但是文清明觉得自己就是这么一个矛盾的人,既非常接受外来文化,但是对于自己传统的文化却又有着一种固执的坚持。刚开始的时候,文清明以为这个世界只有他是这种想法,如果是觉悟前的他,也许他会考虑接受,毕竟他曾经无数次怀疑自己的另类存在。但是后来他也慢慢发现,其实自己也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这个世界上太多人如此了。那种自然而强烈的感情因素和文化氛图的影响。对于古文学的分外执著文清明认为是纯粹的个人喜好问题。
之所以将这首词毫不留情地撕掉,倒不是因为一时之气。这两三个月来,文清明逐渐发现自己在文学类别的社团之中愈加〃奇〃书〃网…Q'i's'u'u'。'C'o'm〃举步唯艰了。前几天在诗艺社的例会上,文清明亲眼目睹了社长如何对一位后起之秀的作品大加赞赏,认为此人简直就是徐志摩再世,等同活佛,之后更加将其一篇被誉为不可多得的佳作在众人面前高声朗读。而文清明在拜读至“我的爱情犹如草原上那条营养不良的野狗”的时候,终于由于胃酸分泌过多的原因,非常不体面地从会场逃脱了。而之后,文清明再也没有在该社团的任何活动露面。(这里忍不住要说几句题外话。那就是该诗艺社在创立一个学期之后,也就是在文清明离开之后不久便销声匿迹。根据该社团的发言人对外声称,是由于财务管理不善,导致该社团无力运作,最后只好申请破产闭社。)
“既然这种东西已经落伍了,那么我以后就不再拿这些世人口中的垃圾出来丢人现眼吧!”文清明恨恨的对自己说道,“反正我也是和我写的这些文字一样,都是没有价值的东西,那么最多我以后就不写了,你们满足了吧?!”
文清明对着昏黄的天空,对着夕阳残留的不多的最后几丝余光,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满腔的恨意喊道:
“你们满足了吧!”
往后几天,文清明再没有碰过笔尖。虽然可以说是因为受了一些打击的原因,可是文清明知道自己还没有脆弱到那种地步。之所以不想动笔,最大的原因是因为没有了动力,懒惰的本性现在占据了他的整个身体,人的劣根性总会在‘它’认为最适当的时候出现。
在百无聊赖的时候,文清明忽然又想起了那个“非法组织”。
记得当时听到从林郦采口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文清明几乎以为自己误入黑帮,悠悠地想着假如以后的大学日子在很深深的铁窗中度过的情景。幸好林郦采不喜欢卖“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这种无聊关子,就在文清明心慌意乱的时候,林郦采继续说道:
“相信前一段时间大家都感到奇怪,为什么我们社团的首次例会拖到现在才开。我可以告诉大家,这是因为前一段时间我们正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将我们的演艺部从文学社和口才学会中脱离出去!也就是说,我们将成为一个独立的社团!”
众人又是一阵哗然。
林郦采似乎很满意众人的反应,接着说道:“而就在前几天,我们几个人终于和文学社以及口学达成了共识,正式脱离了这两个社团,并且向学校方面提交了组社申请。不过由于时间匆忙,所以我们暂时还没有得到校方答复。所以我只好说,我们现在是非法组织。”
文清明这才释然——原来如此,只要不是为非作歹的犯罪团伙就行了。至于说社团的建立与否,文清明这个时候倒也不怎么放在心上。毕竟这件事情由头到尾他都没有参与过,事不关己,即使要操心也是无从下手。
忽然之间,文清明想起了自己以前在踢足球比赛的时候,那些坐在球场边上的那些候补球员。
当比赛进行的时候,全场的观众的眼光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集中在场上,为场上进行对抗的运动员们加油呐喊,从来没有人会对那些静静坐在场外,默默地注视着比赛的候补人员停留多半分的注视。
他觉得,自己现在在这所学校里面,充其量也就不过是演绎一个坐在冷板凳上的候补球员的角色。不必说是引人注目的主角了,甚至于戏份多一些,台词多几句的配角都与自己无关。
毕竟,主角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人,绝大多数人都只能混个小配角当当。文清明对于这个道理不是不知道,但是在确定自己真的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甚至连一句“啊”的台词都没有的小配角的时候,文清明心里还是稍稍有些难受。无论平时场面话说得多么动听都好,始终还是没有人是不想做主角的。候补的冷板凳,坐起来始终不是那么舒服的。
要退出吗?
文清明在心里问自己。现在每一件事情都已经不再如自己当初所期待和想象的那样发展了,自己还有必要按照当初的计划继续下去吗?
没有把握的事情不会去做,这是生性谨慎的文清明一贯以来的行事准则。对于文清明来说,看得到的苹果不是自己的,摸到了的苹果也还不是自己的,开始咬的苹果也许是自己的,只有吃下去的苹果才真正属于自己。所以文清明严格说起来是一个不见兔子不放鹰的人。对于风险高的事情,文清明向来不沾边。
而现在,似乎一切事情都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控制,文清明对于这种恶劣的情况也不由有些头痛了。如果照这样的发展看来,自己在这些社团中最后扮演的角色估计都不过是混日子的跑龙套一类。既然是这样,何必呢?
除非不做,要做就要做最好的。
文清明可不希望自己在这种碌碌无为的日子中混过大学。即使日后证明他的大学生活的确是碌碌无为地混过来的,但是至少目前他心里不能有这种颓废的想法。
可能自己和社团真的没有缘分,或者自己和文字都没有缘分。想到此处,文清明嘴角微微一扬,似乎是在嘲笑什么一样——也许他只是在嘲笑自己而已——“如果自己真的不适合,那就不如干干脆脆地放弃吧!让比我更适合的人去做好了。”
“就这样放弃了吗?”仿佛心里有个声音在问。
“我最擅长的东西就是放弃了,你难道不知道吗?”文清明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无论是那一方面。因为这是我唯一能够做到的。”
“如果你再多一些努力的话……”那个声音还想努力劝说一下。
“不要被这种外表华丽的话骗了,”文清明慢慢闭上眼睛,“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即使努力也还是做不到的。”
周日,文清明忽然心血来潮,回到了高中校园。
二十年来,文清明一直在这个海边的城市生活,不曾离开这里半步。所以他的初中和高中都是在这所中学度过。
坐在校道边的长椅上,文清明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在这里和同学踢毽子的情景。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但是文清明却忽然觉得,大学的生活并没有高中的时候所期待的那么完美,而高中的生活也没有原本所以为的那般不堪回首。
“……清明?”
想不到在这里居然还会有人认识自己,正在走神的文清明连忙抬起头来,“是你?欧?你在这里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这个被简称为“欧”的男生无可奈何地向文清明扬扬手上的一大叠资料,“准备明年去再考一次啊!”
这个男生名唤欧阳羽,是文清明从初中开始就已经非常要好的同学之一。本以为毕业之后就各奔东西,相见无期的朋友不期而遇,文清明的确感到意外,但是还是以高兴的情绪居多。
欧阳羽打量了一下文清明,笑笑道,“大学生啊,果然和我们不同了。”
文清明也是淡淡一笑,“你怎么也回来复读了?我记得你考得也不算很烂啊!”
欧阳羽耸耸肩:“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成绩,能拿得出来见人吗?你还记得我师公么?他也回去复读了。”
文清明微微一惊:“连他都回去了?这个大恶人难道也考砸了吗?”
欧阳羽叹了口气,“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听说他今年发挥不佳,只是考取了深大,所以就回去复读了。”
“因为考了深大,所以回去复读。”文清明和欧阳羽对视一眼,两人都不由得苦笑一声。这种对于他们二人来说已经是不可触摸的门槛对别人而言只是一种耻辱的象征,果然是同人不同命啊!
“在补习班里面怎么样?”文清明首先打破了二人之间郁闷的气氛。
“和高中的时候一样,”欧阳羽口气平淡得如同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题海战术,三天一小考,一周一大考,半月摸底考,每月模拟考。仅此而已。何况以前班上也还有几个死党也回来复读,还不至于太无聊。不说我了,你呢,现在在大学里过得还风流快活么?有没有摆脱单身啊?”
“马马虎虎吧”文清明尽量挤出令人看上去自然的笑容,“至于单身生活,看来还要继续。谁叫我是箩底橙,卖剩蔗呢?送都没有人要啊!不要说我了。对了,还有什么人我认识的还在学校的没有?”
“有倒是有,”欧阳羽看看文清明,“既然你想去看看他们,那么我们就去看看吧。”在举步欲行的时候,欧阳羽忽然又停了下来,“无论明年考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再继续考了。如果我今年加倍努力都依然不行的话,那就说明这件事情是我即使多么努力也办不到,是超出我能力之外的。到时候,我会选择放弃这条路的。”说完,欧阳羽径自向教学楼走去。
即使明年不行,那也是明年的事情,今年还是要加倍努力吗?
看着欧阳羽在11月深秋中的背影,文清明忽然觉得自己这次回母校,得到了一些自己意料之外的东西。
之后,文清明继续扮演着这种冷板凳上的候补的角色,出现在其参与的各个社团的例会之中——当然也不会在那躲在教学B楼厕所边上的108教室召开的演艺部例会上缺席。可是尽管他如常地参与这些活动,但是他再也没有在这些连一句台词都轮不到自己出演的舞台上蠢蠢欲动。
他静静地坐在一边,等待。
等待什么?文清明自己其实也说不太清楚,因为他所等待的其实只是一个不确定的希望,一个可能不会出现的机会。仿佛你在等待一个未曾谋面的情人一般,虽然很有心情去等待,但是却始终有一种不安。因为你终究不知道这个情人是长得沉鱼落雁还是咸鱼梦魇,而最糟糕的,是你根本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真的会出现。
而就在文清明在等待的时候,短暂的大学一年级的首个学期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接近了尾声。
真的很短暂。短暂得文清明几乎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和在社团招聘会的时候,他面试文学社的时候的感觉差不多。
坐在宿舍里,端着如同天书一般的计算机编程课本,文清明只觉得满脑浆糊。虽然睁着双眼在盯着书看,可是目光却完全不在书本的任何一个文字上面。这比徐志摩的“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更加厉害,他在万花丛中过,不但沾不上半丝花香,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经过了花丛。
装模作样地看了30分钟书本,文清明仿如虚脱一般将书丢开。这个时候,文清明头一次认识到,原来自己只是喜欢使用电脑,而不是喜欢设计电脑给别人用。他觉得自己就好像好龙的叶公一般,只是对龙的一部分感兴趣而已。
“难道就没有一点有趣的事情可以发生吗?”文清明伸了个懒腰。连续古井一般无风无浪的日子除了让他感到的抑郁逐渐累积之外再没有其它,“啊……我快要闷死了!”
“哼!”一声冷冷的不满提醒文清明宿舍中不但有人在,而且在的人还是宋傥。只见宋傥很快地收拾了一下桌面的书本,背上书包走出了宿舍。临走到门口的时候还丢下了一句话:“宿舍太吵,看不了书了。”
看来自己就快要变成一个不受欢迎的反角了,文清明暗自悲哀。
由于考期将近,各个社团都相继召开最后的例会。文清明自然也老老实实地去参与了文学社的招牌口水大会,自然,还有那件厕所边上的108教室的非法组织例会。
在文清明见到林郦采的时候,文清明忽然觉得林郦采今天的笑容不太自在,不像平时那般自信,而是多了一些动摇不定的疑惑,似乎在怀疑着什么。看着敷衍一般的笑容的林郦采,文清明也没有过去搭话——何况对方也不一定希望和他搭话。在知道谢伟亮决心退出演艺部之后,林郦采痛心疾首,并且多次托文清明向谢伟亮表达了她的挽留之情,并且承诺若然谢伟亮只要努力,成为校园明日之星指日可待,甚至进军好莱坞也不过是易如反掌。只可惜谢伟亮早已心死,始终不为所动。
如果走的人是我的话,估计没有人会挽留吧?文清明在百无聊赖的时候也曾想过这些假设性的问题。有人说只有女孩子才会经常想象一些假设性质的问题,随时用来刁难男友。而文清明则认为其实男生有时候也会想象一下这些虚拟的场景——不过当然的是,男生只会将这些问题拿来问自己。
文清明如往常一样坐在原晋旁边。而今天原晋似乎也不太对头,笑容也相当敷衍。文清明当然不会傻到连这都看不出来,但是文清明却从来不是一个多事的人,他向来认为如果对别人的烦恼没有什么实质的帮助的话,就最好少一点好奇心。因为朋友不是用来缓解自己的好奇心,而是用来在必要的时候伸手拉一把的。
然而文清明这次又猜错了(事实证明文清明的直觉是非常不可靠的),因为原晋并不是为了自己的事情而烦恼。见文清明在一边坐下之后,原晋悄悄在文清明的耳边说道:“我们这次麻烦了。弄不好的话我们就要散档了。”
“散档?”文清明这次终于反应过来了,“学校那边没有批准我们的申请?”
“听说是这样,”原晋点点头,“所以现在我们是孤魂野鬼,不属于任何社团,但是学校也不承认我们是正式的社团。”
文清明皱皱眉头,“不能暂时再在口学这边容身了吗?”
原晋摇摇头,“回不去了!你不知道啊,因为要脱离口学和文学社,师姐和那两边的一把手弄得关系不是……你明白了?”
文清明当然明白。虽然当初林郦采对外宣称三方面是和平谈判,是君子相绝不出恶言,可是文清明不相信。这种感情就好像中华人民共和国不会容许台湾独立一样,没有人对于自己的势力被割裂感到好过的。
“而且师姐她们也不会回头的,”原晋继续说,“这么辛苦才脱离出来,怎么能又吃回头草呢?如果回去的话,那么就真的是什么脸都丢光了。”
“所以,一句话,”文清明说道,“我们现在真的变成非法组织了。”
原晋点头,“真的是。不说了,看看师姐怎么说。”
林郦采这时候慢慢走上了讲台,虽然还是一如平日般笑容可掬,可是现在任谁都可以看出她现在心事重重。她慢慢扫视了全教室一轮,轻轻叹了一口气,终于开口说话了:“相信在座的很多人都知道了,学校方面没有同意我们的建社申请。”
虽然众人多数都已经了然,但是为了配合一下当时的气氛,大家还是吃惊哗然了一下——只是看来如同一种练习多次的指定动作。
“各位同学,其实我们还没有绝望,”林郦采继续道,“在我们和学校领导方面交涉的过程里面,我们了解到其实学校方面对我们是非常支持的。只不过这一段时间有很多新的社团申请建社,所以现在学校方面对于新社团的申请特别严格。再加上校方现在特别重视体育类的社团,所以这一段时间被批准的大多数都是体育类别的社团。”
文清明心里暗暗一笑,“原因仅仅如此吗?”
“当然,我们之所以没有被学校批准的原因还有一个,”林郦采脸色稍微黯然了一些,“就是我们现在的实力还没有得到学校方面的认可,所以没有获得最终的审批。”
这果然才是真正的原因,文清明仿佛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一般微微点点头。
实力方面的问题,文清明在第二次例会的时候就看出来了。在第二次的例会中,他曾经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慢慢地打量过演艺部内的一干人等,结果发现以雄心壮志者居多。倒不是说豪情者众有什么不好,可是在一个社团中,将军太多的话,那么就没有士兵来干实事了。以前在革命的时候,曾经有过“孙氏理想,黄氏实践”的说法。有孙中山提出诱人的理想自然是一件好事,可是如果全部革命者都是孙中山,而缺少了干实事的黄兴的话,理想即使到了今天说不定也还只不过是一个理想而已。
以一个文人的眼光来说——文清明一直都把自己的身份抬高为一个所谓的文人,虽然他也清楚自己只是文人中最为不堪者,但是毕竟也算是文人一个——文清明认为目前演艺部中没有文人。没有文人,也就意味着这个准备要以戏剧起家的新生社团将没有赖以生存的剧本。虽然他知道之后的人大可以到图书馆找一些现成的相声小品甚至是经典的舞台剧剧本来排练演出,但是却必然没有主心骨,没有精神。这个社团以后即使成立了,终究也不过是一只学舌的鹦鹉,算不得人物——至少在文清明眼中算不得入眼的人物。而文清明在有这种想法的时候全然忘记,自己在别人眼中也不过是个不入眼的小人物罢了。
另外,学校方面没有同意,文清明也没有感到太大的惊讶与不平。学校怎么会同意这样一个无权无势无利益的社团成立呢?文清明不相信这个时代还会有学生依然单纯地相信学校是教育的圣地。事实上,他早就认为学校是盈利机构了。他还记得不知道曾经在一本什么书上看到过这么的一句话,就是“从来没有什么天才诞生在学校”。而文清明则更加悲观地认为,每个人生出来都如同天使,而学校则将每个人的双翅折断,制造出一批人型商品。所以象这种无聊——至少在某些人看来——的社团,是不会轻易被批准成立的。
“正因为这样,所以我们下学期的一切活动都不能使用正式社团的名义。”林郦采接下来的话打断了文清明的沉思,“下个学期,我们就只能使用兴趣小组的身份来进行演出。”林郦采抬起头来看着众人,“既然不是一个社团,那么我们也没有权力要求大家继续留在这里。如果有谁想要退出的话,我会尊重他的选择的。”
面对林郦采的目光,众人也同样以坚贞的目光以表心意,同时也都纷纷表态绝对不会始乱终弃,不会在大难来临的时候劳燕分飞。
文清明没有作任何的表态——既没有眼光的交流,也没有地老天荒的誓言,因为他根本就不相信这种一时兴起的表白,自然也就不会参与。举例而言,在国民党时期,蒋介石曾经想要举荐亲信张群。但是却又要想营造所谓的民主假象,于是便让众人投票——凡是同意者起立,反对者不动。试问,当时有谁人敢不站起来?(据资料记载,有一名为汤如炎者没有完全起立,然而也不过是半坐半立之态,未敢让臀部接触椅子。)
今天的林郦采当然不是蒋介石,众人自然也非国民党中的诸位大将,可是现在纵然何人有退却之心,若无大无畏的精神,估计那人也不愿意在这种时候成为众矢之的们,变为众人悲痛情绪的宣泄出口。更何况,这里是学校,学校是不会有这等豪气人物的,一如在工厂里面没有艺术品。
但是,虽然文清明没有作出任何的表态,但是在他的心里却隐隐约约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事情突然的峰回路转——虽然转向了一条死路——使得原本无聊的事情突然变得有趣起来了。文清明忽然觉得,距离自己结束坐冷板凳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看着周围慷慨陈词,仿如豪气干云的未来的中流砥柱们,文清明突然对一件事情感到很有兴趣,很想知道一件事情的结果。
到了下个学期,这群人究竟还会剩下多少呢?
可以说,文清明一直以来对于那些把理想整天挂在嘴边的的人都有着偏见。套用流行的周星驰电影中的一句台词,就是“……整天被你挂在嘴边,把她的身价都说低了……”既然被说低了身价,那么这种已然被践踏的理想还能够继续依赖这些用理想的光环来擦亮自己皮鞋的人来实现吗?
理想对于某些人而言,可能真的不过是鞋油而已。可是,这种鞋油理想毕竟是油光铮亮,是能够吸引众人的眼球的。
可惜的是,文清明穿惯了便宜皮鞋,擦不惯鞋油,偶尔擦一次,下一次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这也许也是冷板凳总为文清明准备好一席之位的原因。
本来应该愁云惨淡的例会在林郦采的努力下,终于以慷慨激扬的方式完满结束了。会后依然有数名情绪久久未能平复者在与林郦采等几人倾诉心志。这种赚人热泪的情景自然不会有文清明这种不解风情的粗人容身之所,故此,文清明也相当识时务,出了卫生间旁边的108教室之后便径自拂袖而去。
每次散会之后,文清明都会在夜风中散步一刻后才会回宿舍。这倒不是他有何兴致,也与什么情趣无关,最主要是因为教学B楼108教室距离文清明的东区信息学院的宿舍正好是这一刻钟的路程。开始的时候,文清明总是匆忙地在这条路上飞奔,唯恐迟归。然而后来他发觉这段路终究是不会变,宿舍也不会变,既然这些都是既定的东西,何不就趁归去的这一段时间,整理一下思绪呢?就当是调节一下心情也好——总之就是给自己一个静下来的机会。
不过,文清明的心向来都很平静。
这样清凉的风,应该去帮那些狂热的头脑降降温才是,文清明心里暗道。信步于校园夜径,文清明心中只觉得被一种空灵所充满,异常舒服。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和他曾经就自己的名字写下过十二个字在一瞬间有触手可及的感觉:
文为心,心如水,清若鉴,明自心。
而这十二个字,则是文清明所向往的一种所谓完美的境界:文章就是自己内心最真实的写照,而心就好像水一般平和。只有当心灵如同明镜一般清澈,才能将一切洞悉于心。
也只有在这种无人打扰的时候,他才有心情来慢慢咀嚼一下自己妙手偶得的这十二个字的意味。现在的人实在太忙了,即使是学生也一样。虽然其中有很多人都不太清楚自己在为了什么而忙碌,或者正在忙些什么,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大家真的都很忙。
文清明感到一种很久没有出现过的轻松,仿佛身体的每个部分都在最清醒的状态。虽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但是文清明现在的确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甚至于连他的嘴角处都浮现出一种久违的笑意——
——一种准备直面挑战的笑意。
——一种身在绝境中,准备自己制造希望的笑意。
第三章 心
“怎么样?你的事情办好了没有?”吃完饭之后,文清明的父亲假装随口问道。
“嗯,”文清明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很不愿地回答,“我打电话问过表舅了,他说我补考的科目已经过了。”
“下次要是知道自己有科目要补考的话就赶快告诉你表舅,”一旁看电视的文母夜插嘴道,“他在你们学院还是认识一些老师的,求求他帮你说情,免得象这次一样,放假都要提心吊胆。”
文清明胡乱应答了几下,匆匆洗好碗筷,便回房间收拾东西了。在关房门的时候,他还隐隐约约听到文母在对文父说:“……改天我们得要去表舅那里坐坐,怎么说人家也照顾你这么久……”
文清明抱着头坐在床边,这“照顾”二字令他的心里有些不舒服,正确地说是一种说不出所以的感觉,有点无奈,但出奇地不非常反感,却有完全没有好感。
大学一年级的第二学期一开始,文清明便开始了大学中亡羊补牢的生活。由于还没有‘习惯’,所以文清明没有那种补考的觉悟,当然就没有那种心理准备。只敢在熟人的上课时间偷偷潜伏到主教学楼的一楼窥视补考的科目时间安排表。在一边用笔抄写自己补考科目的资料,一边分神留意周围有没有认识的人出现的时候,文清明觉得自己很有成为贼的潜质,一心二用。
甫进入大学不到半年的光景,便沦落为梁上君子,文清明心中真是百般滋味。
文父文母口中的“表舅”是文清明在这所大学中工作的一个远房亲戚,据说文清明之所以能够在这所大学就读,他表舅居功不小。虽然文清明的高考成绩不算出类拔萃,但至少也是中人之上,不至于贻笑大方。至于最后终于被这所本市的大学录取,文清明倒没有感到什么特别高兴,甚至有些遗憾——年轻人总希望离开父母,文清明不算一个例外。同时,对于父母口中所说的“需要照顾”才能就读这所大学的说法,无论是真是假,文清明的心里都不好受,即使有时候文清明会猜想为什么这种照顾没让他到中大之流的学校呢?(人总是矛盾的,这又是一个人的劣根性。)
虽然文清明平日总是一副对什么都不在乎,做什么事情都不上心的模样,可他究竟也是一个相当倔强的人,他想尽量靠自己,不想依赖别人。可是事实却一再证明他的这种想法就是幼稚的时候,他的自信也在逐渐消减。
文清明忽然觉得,自己无论是什么成长到什么年龄都好,对于某些人来说,自己始终不过是一个还没有长大,需要照顾的孩子而已。人该如何才能成长呢?这成为了文清明未来四年来致力于话剧发展的主要因素。
周日下午吃完饭,文清明匆匆坐车回到了学校。由于学校距离他的家只有一小时的车程,故此文清明每月都会不定时回家数次,享用一顿自家的饭菜之后,在周日下午再赶车回校。此举自然引来宿舍中对于学校承包给某后勤集团的饭堂惨绝人寰的伙食耿耿于怀,怀恨在心的众人无情的鄙视。文清明只是一笑置之。家的束缚让人压抑,但又有谁愿意永远徘徊在孤独中?对于这种例行式的回家,文清明是从心里喜欢的。
回到学校,716宿舍果然一如往时,是一个醉生梦死,灯红酒绿之场所。只见沉迷游戏者,细品后庭丝竹者,追赶剧集者,动漫发烧者,比比皆是,唯独不见有在为数日之后的补考磨枪者。
“看完书了么?这么风流快活。”文清明轻轻踢了一脚谢伟亮。此公与文清明同病相怜,皆为堕落的梁上君子之流。只是此子生性乐观,其豁达之态令文清明有时候也艳羡不已。
“不使惊!”谢伟亮头也没有回,“听上届的同乡师兄说,一般的补考都不会抓人的。‘是是旦旦’(随随便便)就行了,不要太紧张。”
文清明本来便无心看那天书一般的编程习题,听得谢伟亮这么一说,正中下怀,“既然是这样,还看个P书啊!”顺手将自己的椅子拉过来坐下,袖子一卷,“让我看看你这几天苦练拳王的成果!”
得了谢伟亮的一句口头承诺,文清明的心里总算安定了不少,就好像是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退一步来说,即使稻草救不了自己,至少自己也能揪着这根稻草,让它陪自己一起淹死。所以之后,文清明总算是安安心心地度过了开学的头两周,也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被学生称为“补考周”的那一段黑暗的日子。
虽然这边厢的蒙羞日夜宣告结束,可是文清明却知道,还有另外一件事情的黑暗历程才是刚刚开始。
那就是演艺部,那个所谓的话剧先驱团体。
在学校方面正式将该社团视同败履般遗弃,正式将其纳入非法组织一类之后,虽然仍然有为数不少的痴心如尾生者留下愿意与之同生共死,但是毕竟有一部分曾豪言“但使吾在,不教此心易”者最终以“能力有限,恐成众人之累”或者“边防告急,非吾不能救也,虽不愿亦不能不为”等等登堂而皇之的理由绝尘而去,其中以当初曾上台发表过演说的“中流砥柱”居多。
在新学期的第一次例会上,文清明一眼便看出在座少了数人。虽然他对这些退出的人的做法不太认同,但是也还不至于反感,毕竟,寻求更好的出路远离危险这是人的天性。一种先天的条件反射。‘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绝代佳人如杨玉环,在大祸之际依然难逃一劫,大唐的落难天子为了保命,最终还是丢弃了山盟海誓。试想贵为天子者也不能免俗,区区庶民有此举动,正常。
讲台上的林郦采虽然风采依旧,但是神色中那淡淡的隐忧明眼人岂能不觉?虽然在上学期,林郦采放出了众人可以自由离去的言语,也做好了思想觉悟,但想和真实感悟是两回事。此刻见到往日的“中流砥柱”只余下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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